孔雀森林(41)

喜宴结束,荣安缠住施祥益,一定要他到隔壁的百货公司。

荣安还拉了三个同学一道起哄,不让施祥益有脱逃的机会。

我一进百货公司,便指着某化妆品专柜正在特价的一瓶香水,说:

『这瓶卖1990,我就买这瓶。剩下的10元就让你赚吧。』

施祥益说了一堆下次他一定会还钱以及我又用不着香水之类的话。

『正如你所说,我们都同样是选孔雀的人。』我打断他,耸耸肩说:

『所以我现在一定要讨回这笔债。』

他瞪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

施祥益悻悻然走后,我、荣安和其它三个同学在原地聊天。

「他上次叫我代包两千块红包,到现在也没还。」第一个同学说。

「我也是。下次我也要用这个方法把两千块讨回来。」第二个同学说,

「不过我很好奇,这次又是哪个倒霉鬼兼笨蛋帮他代包红包?」

只见第三个同学哭丧着一张脸说:

「我就是那个倒霉鬼兼笨蛋!而且这次是两千八!」

我们五个互相取笑了一阵后便做鸟兽散,我回家,荣安回屏东。

回程中我不断想:如果孔雀代表金钱,

那么为什么我对金钱的追求或重视程度不像是选孔雀的人呢?

或许金钱只是狭义的虚荣,广义的虚荣可能还包括其它东西。

例如我目前所追求的学位,是否也属于广义的虚荣?

刚踏进院子,发现李珊蓝正在院子中驻足,似乎若有所思。

我从她身后经过,打算爬楼梯回房间。左脚才踏上第一阶,便回头说:

『对不起。』

她没回答,也没反应,我的脚步停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爬。

过了一会,她淡淡地说:「为什么说对不起?」

『上次在中国娃娃,妳来收杯子时,我以为妳是热舞女郎,所以……』

我想了一会,直接说:『所以对不起。』

她哼了一声,说:「如果我是热舞女郎,你就不必说对不起?」

我微微一楞,没有答话。她依然站在原地,身体和脚步都没移动。

「你凭什么看不起热舞女郎呢?」她加强语气,「凭什么呢?」

『没有……』我有些心虚。

「你们到心里认为是不正当的场所去玩,」她终于转身面对我,

「却要瞧不起在那些场所工作的人,真是可笑。」

我觉得有些羞惭,答不上话。

「你看不起在中国娃娃工作的人,我也看不起去中国娃娃玩的人。」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推开院子铁门离开。

我楞了一会才回过神,一步一步慢慢爬回楼上的房间。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

想起和施祥益、李珊蓝的对话,不禁起了感慨:

原来孔雀不仅被人看不起,孔雀之间彼此也看不起。

模模糊糊睡着了,醒来后天已大亮。

漱洗完毕后下楼,右脚刚踏完最后一阶,李珊蓝也正好推开房门走出。

我见她提了我看过的黑色包袱,心想她大概又要去台北摆摊。

『妳要去台北吗?』我问。

她看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要不要我载妳?』我走到机车旁,『这样可以省出租车钱。』

「我用走的,一样可以省钱。」

她冷冷抛下话后,昂首走出大门。

我有些不高兴,早知道当初应该说房租是四千五,而不是四千。

这天可能因为心情不好,在学校熬了一整夜,第二天中午才回家睡觉。

谁知道躺下没多久刚看到梦乡的入口时,便被地板传来的咚咚声弄醒。

我一肚子火,踢开棉被,劈哩啪啦冲下楼。

我要跟她说清楚,请她用正常的方法叫我,不要老敲天花板。

如果她再这么敲,哪天地板蹋了,她自己去跟房东解释。

我来到她房门口,房门半掩,我看见她正坐着。

她手里拿着一小瓶东西,瓶身透明,只有手指大小。

我见她转动把玩那瓶子,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神情。

她看到我,说了声请进,然后把那瓶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我想要这瓶香水很久了,今天终于买了它。」她说。

『有事吗?』我说。

「裤子卖光了。」她说。

『什么裤子?』

「本来该卖190结果却卖490的牛仔裤。」

『喔。』。

「我本来半信半疑,没想到生意真的很好。」

她又拿起那瓶香水,似乎越看越喜欢,还递给我观赏。

我低头看了看,很巧,跟施祥益买给我的那瓶香水是同一品牌。

「我真笨,竟然没想到提高定价反而比较好。」她说。

『是啊。』我说,把香水还她。

她看了我一眼,说:「我说我笨,是谦虚。」

『我说妳笨,是诚实。』

她又打量了我一会,似乎纳闷我竟然会取笑她。

「没关系。」她耸耸肩,「我心情好,而且我要谢谢你。」

『怎么谢?』

「这条牛仔裤给你。」她说,「我特地留了这条,你应该可以穿。」

『就这样?』

「喂,一件要490耶。有个男的要买,我还不卖呢。』

『妳真有原则。』

我接过那件牛仔裤,深蓝色直筒,腰身的尺寸正好是我的尺寸。

「我说过谢谢了吗?」她说。

『算吧。』

「那我再说一次。」她说,「谢谢你。」

『不客气。』我说。

我呼出一口气,刚刚冲下楼的狠劲早已消失无踪。

「我不喜欢别人因为我在中国娃娃工作,就认为我是随便的女人。」

『我那次去中国娃娃,是被朋友带去的,之前完全没听过这家店。』

「我只想多赚点钱,虽然我不喜欢那家店。」

『我去过一次后,就没有下次了。』

「我骂你的口气太重了。」

『我不该用异样的眼光看妳。』

我们各说各话,几乎没有交集。

同时沉默了一会后,我们异口同声说:

「对不起。」

这是唯一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