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SON 10:分手礼仪

自从人类诞生文明那一天起,我们就发明了礼仪这样东西,从穿衣、吃饭、居住、出行,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礼仪。每个国家的礼仪不一样,每个人的礼仪也不一样。礼仪没有实际的用途,没有实际的形体,但它却是某种润滑剂,确保着这个都市的每个人、每段关系、每个环节都在合理地运转,改变,让人感觉不到突兀与生涩。

当我们习惯了礼仪,我们就再也离不开它。关于男女恋爱的礼仪第一条:分手,必须难过……因为这是对对方的尊重……

客厅里,罗书全对着电视机,站在跳舞毯上,狂热地忘我地上下摇摆,闭着眼自我陶醉,High得要命。边上,顾小白和阿千并排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哎,他不是刚和女朋友分手吗?”阿千小声问顾小白,“他怎么一点都不难过?”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呀……”顾小白也小声回答。

“他是大脑和常人不太一样呢,还是其实他很难过,在靠着这个发泄?”

“不知道,不过你们女人一分手不也是马上跑到夜店里去跳舞喝酒吗?”

“谁们女人?”阿千转头瞪着他。

“我说你啊。”

“可他是男人啊,而且对着个电视机跳有什么好跳的,电视机又不会来泡他。”

“嗯,所以还是疯了是吧?”顾小白断言。

可能是听到他们在说话,也可能一个人跳得有些无聊,罗书全突然转过头,很High地看着他们,“HI,你们在聊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没什么没什么,你继续跳。”顾小白连忙道。

“嗯,说给人家听听嘛……”超出阿千和顾小白想象力极限,罗书全撒起娇来……

这下真把那两个人吓坏了。

“真疯了啊?”阿千吓死了。

“那就来跟人家一起跳啊!来,罗老师教你们跳舞,一、二、三,扭~一二三~SMOOTH~”

罗书全忘情地扭着身子,在众目睽睽下忘情地演出一场诡异的秀。

“我问你!” 阿千走上去,砰的一声关掉电视,“你刚分手,你不难过吗?”

罗书全自从和AMY因为初恋男友的事情闹得不欢而散被赶出家门——顺带AMY也还了罗书全借给她的“伞”,“伞”就是散。这两人从恋人关系瞬间降级为“认识的人”——罗书全是顾小白的朋友,AMY是莫小闵的朋友。因为这层关系,两人互相知道对方姓名,哪怕遇见也客气地点点头。这样无论从哪个意义上来说,两人已经解除关系了。顾小白、阿千等人一直在屏息等待罗书全把自己调到“失恋模式”。

酗酒,抑郁,写微博说“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把对方照片统统撕碎吞掉,在对方名字的刺青后面加上三个字“是傻X”——虽然耗点工夫,但这统统属于失恋模式。

失恋模式代表对对方的珍视,表示其珍贵。

有一个词叫什么?

——“痛失”。

失去自己在乎的人,或者事物,是有痛楚感的。

阿千和顾小白这一阵一直在等待罗书全表现出这种痛苦感。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罗书全非但没有表现出来——他们一开始还以为罗书全反应比别人慢半拍——反而越来越高兴起来。

这,不但让人费解,简直……让人愤怒了。

这让失恋专家阿千和顾小白面对自己血流成河的情史情何以堪,恨不得代表人民、代表正义枪毙罗书全。

“你刚分手,你不难过吗?”——相当于,“你认罪吗?”

然而……

出乎意料,罗书全呆呆地转过头,带着一脸的费解,还有令人愤怒的无辜。

“我为什么要难过啊?”他走到桌前坐下,困惑地问。

“你刚和女朋友分手啊!”

“我知道啊,你说过了。”

阿千简直想把折椅往罗书全头上拍去。

“不是我说过了……是你……你刚分手哎!”

“我知道啊,是她跟我分手的啊,我为什么要难过啊?”罗书全愣愣地问。

顾小白本来在一边一直不说话,这时突然冷冷地插了一句,“我明明记得是你去跟人家分手的。”

“是啊……”罗书全茫然地回过头。“我先去找她分手,然后她同意了。那我们就算达成了一致意向,我们达成一致意向了,我为什么要难过啊?”

阿千缓缓转头看顾小白,没想到顾小白也正看着她,两人同时发现对方的嘴猛地咧在一边。

那是怎样的惊骇才能瞬间达到的表情啊!

我先去找她分手,然后她同意了,那我们就算达成了一致意向,我们达成一致意向了,我为什么要难过啊……

“不是……”看着他们,罗书全反而更搞不清了,“你们如果去谈一个项目,项目谈成功了,你们会难过吗?你们去店里买东西,付完钱售货员把东西给你,你会难过吗?你念书的时候去老师那里论文答辩,答辩通过了你会难过吗?”

罗书全不解地轮流看着阿千、顾小白。

直到把两人活活看呆,看崩溃,看到自我价值存在感这些东西统统毁灭。

“天才啊……”缓了半天,阿千猛地拍桌子。

顾小白闷了半天,也若有所思起来,“是啊……”

这样的话,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无懈可击的逻辑。浅显、直白,瞬间把顾小白和阿千二三十年的人生经验打上了大叉。

“我怎么没早一点认识他呢?”反应过来后,阿千怨天尤人,“有了这种思维……我就可以避免我人生的大部分悲剧了。”

顾小白也感慨起来,“理科生的脑子就是这么酷……”

“不是……我真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呀?”罗书全依旧带着那样真诚的困惑,不依不饶。

太阳,悄悄地落下了。

屋内撒下万道霞光,阿千突然醍醐灌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指着罗书全。

“没什么,就这样,我决定了!以后每周一三五,我到你这里来上节课。你把你的人生观,价值观,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思想灌输给我……”

“为什么?”

“没为什么,我会给你好处的!”

没有看见好处,只是听见,罗书全还是呆呆地看着她。

“作为酬谢,”阿千看着他,“我负责帮你介绍个新女朋友,怎么样?”

“谁啊?”

“我女朋友里随便你挑。”

顾小白看到她那么慷慨,连忙把她拉到一边,警告起来,“你就忍心把你朋友这么推入火坑啊?”

“这有什么?”阿千反瞪他,“我的悲剧人生就要改变了,她们的死活我就顾不上了,再说,”阿千骄傲地指了指罗书全,“什么叫火坑啊,能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每天聆听他的教诲,简直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啊。”

“那你为什么不和他谈恋爱呢?”

顾小白冷冷地问,换来一句胜过千言万语的真相。

“你以为我傻啊?”

阿千这种人的思维,某种程度上和罗书全一样云山雾罩、无法理解。罗书全是典型的理科思维,代表了计算机的最高境界;阿千则作为另一派,代表了精神病的最高境界。

没等顾小白反应过来,阿千已经消失了。半个小时后,她又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夹着一本又大又厚集邮册一样的东西,迈着步走进来,啪地甩在台面上。

辅之以一脸千山鸟飞绝的表情。

好一个……

寂寞的高手。

好奇地凑上去,顾小白和罗书全小心翼翼地翻开集邮册。

每一页都是一张女孩的照片,辅之以年龄、星座、工作,还有像ITunes评价歌曲一样的评星。

不知道的会以为她刚刚打劫了警察局,偷来了失踪人口档案。

“这……是什么啊?”顾小白问。

“这……就是我的‘单身少女资料簿’了!”阿千一字字地宣布。

换来顾小白一个白眼,“明明是‘单身剩女资料簿’嘛。”

“你懂什么啊你!”阿千不屑地看着他,“剩女都是从少女过来的,只要是个女人,长到十六七岁就能成为少女,但没点资历,没点经验,够资格成剩女吗?”

这确实是真理,剩女并不代表没人要,不剩的不代表矜贵。但凡矜贵的,总是希望落到“值”的人手里。

不知从哪里听说过这样的话:再丑的女人也嫁得出去,反倒是资质长相皆为上品的落了单,统统因为一句“不想将就”。

这样说起来,责任反而落到男人头上。

这帮生物,也实在太不争气了。

“我问你啊,”顾小白翻着失踪人口事件簿,问阿千,“你们女人是不是都有给人做媒的癖好啊?”

“别人我不知道,但对我来说,是。”阿千爽快承认。

“为什么?”

“这相当于某种心灵治疗。”

“心灵治疗?”

“是啊,”阿千看着一脸茫然的顾小白和罗书全,说,“你想啊,每次我从这里面成功推销出去一个,我都会想,靠……这么傻的都被老娘成功推销出去了,那老娘这么赞的,光辉未来还会远吗?哈哈哈。”

阿千叉着腰,笑得我自横刀。

仰望着阿千得意扬扬的身影,顾小白忍不住浮现嘲笑的表情,和罗书全窸窸窣窣起来。

“一看就是没学过逻辑学的,或者逻辑零分的。”

“嗯?什么意思?”阿千转过身,警觉地问。

“那,是这样的,”顾小白转过头,耐心地解释,“你刚才的逻辑里呢,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前提。这里面,不管多傻的女人都是被你推销出去的。也就是说,你是这个逻辑里的一个必要条件,但是你又不能这么来推销自己。因为这样一来,别人就会认为你已经急死了或者干脆疯了。那么如果你要被人这么推销呢,你就要找到另一个像你这样恬不知耻,把死马当成活马的女人……明白了吗?”

花了一分钟,阿千终于明白了,反应过来的那一刹那,面如土色。

阿千拽着罗书全大哭,“师傅啊!我们快点上课吧!!!”

“哎呀,先快点把本子打开吧。”罗书全已经快急死了。

说了半天,果然还是见猎心喜,阿千看了看罗书全,振作了一下精神,打开本子。

里面是一张张五花八门的脸,好像外星人在办地球女性生物展。

“好!”阿千骄傲地展示,“这是我花了多年的心血,走南闯北,大街小巷,烧杀掳掠,巧取豪夺,汇集而成的一本单身少女资料簿——集全国各省,各自治区,各直辖市,各单位的单身女性。您要什么款的,从事什么行业的,我这里都有。各位南来的,北往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哈哈……”

已经浑然忘了刚才的事情,阿千又高兴起来。

“哎,这个是干吗的?”指着其中一个,罗书全兴致勃勃地问道。

“喔,这个已经嫁人了。”

“啊……那你还放这干吗?”

“她叫我先留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罗书全和顾小白瞬间石化了。

在一边焦急地翻着,突然看到一张,顾小白兴奋起来,“这个我喜欢呀!明明是我的款嘛!!!”

阿千盯着看了一会儿,又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顾小白。

“这个去年已经被你抛弃了好吗?”

“啊?”顾小白连忙低下头,默默地又看了一会儿后,把脸埋在桌上,呜咽起来,“记性不好,真是害死人……”

没有人管他,罗书全继续翻着,阿千在边上像妈妈桑一样喜滋滋地等待着指点。罗书全突然指着一张,“啊?这个这个……”

画面上……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子,娴雅文静,端庄秀美,时尚中带着一丝传统,传统中又略兼一点狂野,狂野外又仿佛漂浮着一层急于“回家”的迫切,迫切中是一种见惯风浪后的淡定。

这是需要怎样的表演层次才能塑就的千层糕般的极品女子啊。

“啊!这位客官真是走了运了!”阿千凑上去一看,也大惊失色,“这个是我前不久才加进来的VIP会员,一般人我根本不给看,因为条件实在是太出色了。今年二十三岁,在银行柜台做收银。因为长得实在太美,以至于其他窗口基本上没有生意。就她一个窗口,排队排到银行门外。这其中有小学生,中学生,公司职员,弄堂摊煎饼的阿叔,前不久还发生了七十岁老爷爷因为排得太久,在银行门外中暑倒地的新闻呢。”

“那……”

“可惜人家刚刚失恋……”阿千悲哀地摊摊手,“人生观遭到重大打击,就想找个老老实实、踏踏实实的男人给嫁了,什么都不要求。”

本来头埋在桌子上的顾小白突然诈尸,猛地举起手。

“这不就是说我吗?!”

顾小白被罗书全猛地一推,差点飞出大气层。

收回掌,罗书全微笑地看着照片,痴痴地笑着。

“嗯?喜欢?”阿千察看着他神情,“好!那就是她了!我回头就给你联系!!!”

阿千这种气概,很像古时候杂货店的老板娘。出货进货,出货进货,表面看起来离白痴不远,但是压舱底的,却真的有一些上古神器。那些漂浮在都市中芳华寂寞的灵魂,都被收在她的瓶子里,打开,里面全是故事。平日自己也不敢看,因为怕勾起自己的回忆来。

这一天,是她约了罗书全和那枚千层糕美女杨晶晶见面的日子。

黄昏时分,顾小白还在电脑前写稿,就看到罗书全换了一身衣服冲进来,顾小白摇摇头,罗书全马上冲回去;过一会儿又换了一身衣服进来,顾小白再次摇摇头,罗书全马上又冲回去;过了一会儿,又换了身衣服冲进来……这样来回N次,每一次都充满期待地看着顾小白。

终于,顾小白缓缓点头了。

“这回行了?”罗书全兴奋地问。

“不是,我是实在没力气摇头了……”

“行!那就是它了!”

罗书全得意扬扬地在门前走着,来回得瑟。

“标签标签!”顾小白急叫。

罗书全低头一看,衣服上还有标签没有扯掉。使劲扯,使劲拽,用牙咬,还是弄不下来,一跺脚,他转身冲出门外,顾小白绝望地趴在桌上,想到一会儿还要陪罗书全去相亲,简直想死了算了。

罗书全回到屋子,关上门,翻箱倒柜地找剪刀。好不容易找到,罗书全把标签一针针挑下来,然后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非常有感觉。上下全部整理了一番,他气宇轩昂地走到门口,拉门出去。

钱柜KTV包房外的走廊里,顾小白焦急地等待着罗书全。这期间,他看到了无数人间美景——因为醉酒跑进男厕所的美女,装醉调戏姑娘的大叔,还有一屋子的中年男子敞着门撕心裂肺地唱着《光辉岁月》,悼念不再复返,似乎压根也从未有过的青春。

足足迟到半小时,罗书全终于焦急地赶来。

“这边这边!你干吗呢!让我自己先过来,你一个人耽搁了这么久。”顾小白埋怨道。

“嗯,我临出门遇到点事儿……”罗书全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她呢,来了吗?”

“都来半天了!”顾小白恨恨道,“我和她又没什么话说,两个人在那傻坐着,阿千在狂唱呢。”

“那你干吗不和她说说话啊?!”

“朋友妻不可戏啊!”

“让你说说话啊,”罗书全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谁让你戏啦!”

“我会技痒啊!”

包厢内,阿千一个人坐在电脑点歌台边上,拿着麦克风没头没脑地狂唱。正面座位上,罗书全和杨晶晶并排坐着,两个人也不说话,尴尬着,杨晶晶低着头,罗书全在边上一杯杯不断地喝水,气氛尴尬而紧张。

他仍然记得,他和顾小白互相对峙完,还没进门,就听到阿千在里面拿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唱:“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他吓得绊了一跤,好不容易才狼狈地爬起来……

视线里……

一双修长的小腿,套装小短裙,修身小外套,长发,娇美害羞的脸。

“你好,我叫杨晶晶……”那个人看着他,伸出要搀扶他的手。

此刻,那个人坐在身边,那双手离他只有零点零一公分。

但是,仿佛在看一场4D电影,看得到脸,听得到说话的声音,甚至还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香水味道,就是无法触及。

因为他压根不知道说什么话,只有一杯杯地喝着水。

看到这种状况,顾小白终于熬不下去了,担忧地凑到阿千身边,小声提醒她,“哎,我觉得气压好低啊……”

“啊?”阿千转过头,浑然没在意,“那你去开空调啊!”

“开你个头啊!你自己回头看啊!”

回过头,罗书全正浑身燥热地喝着不知道第几杯水,终于仰头一口气喝完,砰地放下杯子,转过头,炯炯有神地看着杨晶晶。

“呃……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啊?”

“我下了班一般喜欢去花卉市场,”杨晶晶腼腼腆腆地回答,“买点花回家,要不就是去电影院一个人看场电影……”

“喔……”

“你呢?”

“在家待着。”

杨晶晶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又碰到罗书全这种擅长把话一句说死的人,一下子完全不知所措。愣了一会儿,她只好吃吃地另起话头,“听阿千说,你是电脑培训课的老师啊?”

不管怎么说,作为美女的杨晶晶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仁至义尽了,她非但没有嫌弃罗书全木讷,反而主动找话题。作为一名美女,面对迎面而来的搭讪浑不搭理才是本职工作,怎么随着岁月流逝,混到跟人搭讪的份上?顾小白看不下去了,凑过去非常热情地抬起轿子。

“是啊是啊!”顾小白辅以深情的手势,“他不单是电脑课的老师,而且是我们大家的人生导师。我们在人生中碰到什么困惑啊,难题啊,想不开啊,想自杀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找他,找完之后一点都不想死了。”

“是吗?为什么?”

“因为跟他相处过之后,就会发现死一点都不可怕。”顾小白断然道。

“是吗?”杨晶晶笑了笑,又接不下去了,“有点想象不出他上课的样子。”

“哎,那你是没听过他上课。”顾小白好像自己相亲那样激动,“那慷慨激昂,那指点江山。他今天是没发挥出来,主要是因为他班上没什么美女。你知道吗,没办法,人老实啊,就这点不好。”

回过头,杨晶晶温柔地对罗书全笑了起来,“那我以后电脑坏了找你帮忙啊……”

“啊?”罗书全还没反应过来。

身后,顾小白朝他竖起大拇指。

“死了都要爱~~~”

满屋子都萦绕着阿千能把人唱死的歌声。

在这种炼狱一般的所在,杨晶晶和罗书全互相留了手机号码。两三个小时后,四个人出了KTV,各回各家。阿千问顾小白要钱,顾小白问为什么,阿千说我给你们伴唱了两个多小时,怎么也得收个天涯歌女的份子钱。顾小白当然不给,把阿千一脚踢走,和罗书全两人边聊边往家走去。

整个归程,顾小白明显比罗书全兴奋,一路大发感慨,说当今社会快餐式的爱情通过唱一次歌就能确立。好比鹊桥相会,那阿千就算是喜鹊,虽然歌唱得像乌鸦,但同为鸟类……

顾小白一路上胡说八道,但直到家门口,罗书全还是一言不发,显得心事重重。

“怎么啦?多有戏啊。”顾小白匪夷所思,“人家还叫你上门去修电脑呢!”

“那万一是人家真的电脑坏了呢?”

“你懂不懂啊?!”顾小白几乎要被活活气死,“重要的不是修电脑!是上——门——修电脑!”

“那修完之后呢?”

“修完之后,你再趁她不注意把她音响弄坏掉啊!”

“你以前就是这么泡妞的啊?”

“当然不是。”顾小白骄傲地说,“这是专门针对你的办法……”

到了罗书全家门口,顾小白正要上楼,突然被罗书全叫住了。

“呃……有一件事。”罗书全看着顾小白,吃吃地说,“我刚才没告诉你,我为什么晚出门,是因为刚要出门——遇到了……”

——AMY。

顾小白惊诧得下巴也要掉下来了,一半也是由于没听懂。于是,罗书全解释起来,“不是你说我衣服标签没剪吗,我就下楼剪标签,刚刚剪完……”

罗书全打开门,兴致勃勃地要出去。

没想见,一抬眼,AMY出现在门口。

AMY一身黑衣,表情沉痛,就这样直地直站在门口,看这情形也是刚要按门铃,正巧门就这样开了。

“A……AMY?”罗书全呆呆地看着她。

“书全……”AMY 连语气都那么沉痛。

“怎……怎么了?”

“我有话对你说。”AMY 看着他,勉力笑了笑,“可不可以让我进去?”

罗书全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多月未见的AMY,突然还魂般出现在眼前。这让他五官统统休克,唯一还能想起的就是给顾小白打个电话,说临时有事,要晚一点到。

挂了手机,罗书全转身关门,看着AMY。

面前的人是一副欲言又止、难以启齿的表情。

那一瞬间,罗书全怀疑AMY资金运营不周,跑来是向自己借钱的。

摘下墨镜,AMY的眼神更是复杂得一塌糊涂。

“怎……到底怎么了?”罗书全要疯了。

“书全,我想过了,”AMY站在屋子中间,拧着手,挣扎了半天,抬起头,凝视着罗书全,“我们分手吧……”

“啊?什么分手?分什么手?”罗书全家门口,顾小白也呆呆地看着罗书全,“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是啊!我也这么想啊!”

“那然后呢?”

然后……

面对如此艰难挣扎说出这句话的AMY,罗书全根本不知道怎么说出“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这样的话,只好先拆散了,将零件一一试探性地抛出……

“不是……这……我们……不是……”边说边察看反应。

AMY打断他的话,“书全,我前阵子好好考虑过了,我们并不合适。你并不知道或者说你还没有成熟到可以知道,女人想要什么,或者不想要什么的地步。我不是二十岁的小女孩了,我已经没时间去玩了,我也没时间去慢慢培养一个男生,教他知道女人要什么、不要什么。所以……我们还是分开吧……”

AMY一口气说完,神情悲痛至极。

而罗书全则完全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

现在……

到底是几月份啊?

“吓死我了,原来是分手的礼仪问题。”罗书全家门口,顾小白拍着自己胸口,心有余悸地说。

“什么?”罗书全呆呆地看他,“什么分手的礼仪?”

“那……是这样……”顾小白凝神想了一会儿,开始解释,“男女在一起,喜欢上对方,谈恋爱,这是不需要理由的,对不对?”没等罗书全说对,他又接着说了下去,“但是分手就需要理由,什么我年纪大了啊,你年纪太小了啊;我太成熟了啊,你还不成熟啊;你是个好人啊,我配不上你啊;发张好人卡啊;我家里的狗被车撞死了啊。不管怎么样,你总归要找一个大家台面上过得去的说法,这样双方面子上都好看。但归根结底的原因只有一个,我不够爱你,或者我还没爱你爱到那个份上——但不能这么说对不对?这么说又给自己竖一个敌人了,所以就需要分手的礼仪。她说她想了很久,也是一样的原理,就是对你表示尊重,没什么别的。”

“啊!”罗书全恍然大悟,“是这样啊!”

“废话嘛!”顾小白的眼神像看封建社会的人,“现在谈恋爱一个星期不联系对方,这份协议就自动失效啦!别说你们三个星期谁也没理谁了。谁都知道已经算是分手了,她就是来走个过场而已,客气一下……你知道,做生意的嘛……”

“啊!这个……我……”

看着罗书全一副扭捏的姿态,一股不祥的预感在顾小白心里冒起来。

“你……你什么?”顾小白试探地凑过去,“你……你不会是……”

“是啊!我怎么知道啊!”罗书全惨呼一声,“我想她表现得那么难过!我又不可能跟她说我们不是早分手了!还说我不懂女人,我怎么不懂女人了啊!”罗书全指着顾小白,“你说过的啊!女人,说‘不’的时候,就是说‘是’。他们都是说反话的。”

“所……所以呢?”看着罗书全,顾小白牙齿都在冒汗。

“所以……所以……”

所以……当看到如此悲伤绝望的AMY站在自己面前,任哪一个女人以这样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他都会做出如下的行为。他看了一会儿,禁不住走上去一把抱住AMY。

“别这么说!”罗书全把脸埋在AMY头发里喃喃道,“别再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可以不了解其他女人!因为她们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但是我不能不了解你。虽然,你是那么神秘,那么难懂,就像一本很厚很厚的书。但我哪怕查词典,哪怕问别人,我也想花上一生的时间,来慢慢读懂你,可以吗?”

AMY本已眼眶湿润,尽力控制自己,但这话谁受得了啊,她终于哭了出来。

“我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了……”罗书全声情并茂,斩钉截铁地说。

“你哪里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台词啊?”罗书全家,顾小白终于抓狂,恨不得抓住他的头往墙上撞。

“我平常听你说着说着也就会了啊。”罗书全一脸无辜。

“靠!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啊?”

“你对别人说的啊,我在旁边偷偷学的啊。”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出事了。”顾小白不管罗书全,开始原地团团乱转,“这下怎么办?我跟你说,女人最喜欢分手了!因为分手可以充分满足她们脑子里的演戏欲望。一到分手的时候,脑子里平时看的什么日剧啊韩剧啊琼瑶剧啊,全冒上来了,悲情得可欢了!巴不得那个时候自己还得了不治之症。你倒好,还跟她演对手戏,这下全对上了!这下怎么办啊!”

把罗书全也完全说愣了。

原来……

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啊?!

“这怎么办啊?”罗书全愣愣地看着他。

“问你啊!怎么办?然后呢?”

“然后……”罗书全使劲回忆道,“她被我抱着,哭了好一会儿,我一直在抬头看墙上的钟,她冷不丁地抬起头,看着我,对我讲……”

“我现在心里很乱……你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顾小白接下去。

“咦?你怎么知道?”

“你去死吧。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啊,我因为急着要出门嘛,就说好的。”

慢慢瘫软在地上,顾小白已经虚脱。

“吓死我了……”

“那现在怎么办啊?”罗书全一副狗一样求助的眼神。

“怎么办?”顾小白看着不争气的罗书全,“你现在只好一边抓紧速度去追杨晶晶,另一边,赶紧求神拜佛,保佑AMY考虑后的结果是对你说不……”

说完,顾小白再也不看他一眼,缓缓地疲倦地上了楼。

关于恋爱,千百年来,被电视剧、电影、小说仿佛滴水石穿般地慢慢塑就了形状。开头当然是电光石火的,中间必然是缠绵悱恻的。然后因为这些那些,总要开始抱怨、不满,另生它念。当这些逐渐升级为不可调和的矛盾后,必然上演哭天抢地的桥段,这乃是高潮。高潮过后是惆怅哀伤,作为徐歇的余韵,至此完美收官。这些环节被慢慢塑就了形状,每一环都轮廓分明。以至于不知从哪一天起,人们谈恋爱少了一环,或者某一环呈现得不够漂亮,内心都充满遗憾——仿佛这段恋情并不完整,自己亏了什么似的。

有种“亏了”的感觉,自然要去弥补。

罗书全和AMY此时就是在补这么个玩意儿,但经顾小白一说破,非但美感全无,简直觉得自己是神经搭错。为了弥补这个错误,罗书全快马加鞭,去追杨晶晶。

其实,原本罗书全对杨晶晶也没那么热烈,他是理科生,不像顾小白随时会产生那种“啊!死了死了,今生不娶她为妻,必遭天打雷劈”的宿命感。理科生对待感情,哪怕再美的美女,也需要一个升温的过程,不会产生扑面而来、灵魂被击中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但如前所述,他犯了一个错误,为了弥补,就抓紧去犯另一个错误。

第二天,他急切地跑到银行。银行柜台窗口后,杨晶晶穿着制服正忙碌地受理着业务,前面排着一长龙队伍。

罗书全胆战心惊地排着,终于轮到他了,他走上去。杨晶晶见到罗书全,微微一惊,但出于职业素养,又马上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样子。

“你好。”杨晶晶像对普通顾客一样微笑。

罗书全也坐下来,像搞推销一样殷切地微笑,“你好。”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我……我想来存一点东西。”

“存什么?”

“我自己……”

“啊?……存……存哪里?”

看着杨晶晶一脸囧相,罗书全深情地补了一句。

“存到你心里……”

“我这样会不会被她打啊?”前一天晚上,在顾小白家,商量出这一番切口后,罗书全担忧地问顾小白。

“你不是很喜欢演戏吗?!”顾小白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我也不想被她打或者被她赶出去啊!”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对了!”

“啊?”罗书全经过一晚上连番的刺激,已经要精神错乱了。

“那……是这样的,”顾小白突然又莫名兴奋起来,“我们现在是要抓紧速度追上杨晶晶,对吧?但是按你的情况来说,这比较困难,对吧?这样,我们就要用到一点策略,什么策略呢?就是引起她的愧疚感。你想,她如果冒冒失失地把你赶出去了,回头一想,肯定心里不安,你又没什么坏心,是吧?顶多就是说了两句傻话。这样一来,她心里对你就会有一点愧疚,这样,形势对我们就比较有利了。”

这样……也行啊?

“只好铤而走险了啊,大哥!”

“那……那她如果把我当成精神病呢?”罗书全迟疑地问。

“你以为你本来不是精神病啊?!”

一句疑问,惹来了顾小白一番丧心病狂的叫喊……

银行柜台,杨晶晶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精神病患者。

罗书全也胆战心惊地回看着他——明明在银行,他却有了一种身在赌场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杨晶晶反应过来,甜蜜地笑起来,凑近窗口,小声地对罗书全说了一句话……

一句让罗书全有一种五块钱赢回了十万块感觉的话。

“别闹了,我在上班呢……我回头打电话给你,好吗?”

语声温柔,柔腻,还带着一点点忐忑的羞涩。罗书全没料到这个反应,自己也呆了。他连蹦带跳地跑出银行,刚蹦到人行道上,就忙不迭地给顾小白打电话报喜。

“真的啊?!”顾小白听了也很高兴,“她连这套也吃啊?这下太好了,她心理年龄七岁都不到啊。”

“呃……”

罗书全刚想反唇相讥,手里的电话突然嘟嘟地响起,那是有电话要插进来,他没想到杨晶晶那么急不可耐。他匆匆把顾小白电话挂了,看也没看就接通了另一个电话。

“喂……是我,我想和你谈一谈。”一个女声传来。

“好啊好啊好啊。”话音刚落,笑容还在脸上怒放的罗书全突然反应过来,一脸僵硬地把手机凑到眼前一看……

差点昏死过去。

那个“我”,竟然是目前尚不知是“前女友”还是“现女友”的AMY。

而自己,刚才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不知死活地……答应了。

一般来说,现在的青年婚前谈个七八次恋爱完全不成问题。权当累积经验教训和为婚后的平庸琐碎提供回忆排遣的资料。但如果不走运,承上启下得太严密,就会处在罗书全这种身在旋涡中心、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局面。此乃纯属没事找事,活该。罗书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方只是想客气客气,自己也客气客气算了,但演着演着,戏就把人推到一种绝境上。

明明是欢天喜地地奔向新生活,此刻却有了一种劈腿的惶恐感。

“是这样的,书全……”

约一个小时后,在一个咖啡馆,罗书全坐在一脸哀戚的AMY面前,像在参加遗体告别会。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父母一直吵一直吵,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吵的家庭里面,所以……”AMY抬起头,凄婉地看着他,“所以我对婚姻,又是害怕,又是向往,我向往一段和他们不一样的感情,我又害怕会变得像他们那样……”

“所……所以呢?”

“我从小就没什么安全感。”AMY仿佛死人一样眼神黯淡,面色灰暗,“我不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我觉得那些都是骗人的,根本就不能相信……”

罗书全拼命点头,如果有另外一个分身,恨不得飞身出来,猛拍AMY肩膀,“说得对!说得对!有觉悟啊小同志!千万不要相信我的话。”

“但是你那天的话真的让我很感动。”AMY抬起头,继续道,“我回去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真的就这样错过一个真心待我又踏实的男人……”

罗书全又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时候……

大规模的青蛙应该迁徙了吧……罗书全痴痴地想着。

面前的那个人按住了他的手,悲情地看着他,“书全,告诉我,我能相信你吗?你真的是我一直在等的那个男人吗?”

然后,罗书全说了一句自己意料之中但怎么也无法相信、噩梦般的话。

“我当然是……”

“我怎么会说这样一句话来呢?”回家的路上,罗书全怔怔地想,于情于理都应该说不是才对。可情境摆在那里,台词摆在那里,电视剧演到那里男主角要不说“是”,观众是会抡起手里的玻璃杯砸电视的。不知不觉把自己放到电视里的罗书全,已经觉得命运不受自己掌控了。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矩阵里,那个由所谓“人情世故”“肥皂电视剧”“琼瑶老奶奶”所共同组成的矩阵里。自己只是一个演员,说着言不由衷的台词。

回到家,他免不了又向顾小白求助。这时的顾小白仿佛广电总局局长,随时可以叫停禁播这出戏。可顾小白此时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了,完全放弃了这个演员,愤怒地指着门叫他“滚蛋”。罗书全一个人怔怔地回到屋里,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

“AMY还是杨晶晶,AMY还是杨晶晶?”

仿佛,这是他人生中最关键的抉择。

然而,在这场新欢和旧爱搏斗的战争中,环境突然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罗书全躺在床上,环顾四周……

到处都是AMY的身影。

AMY和他躺在沙发上喝酒,痴痴笑。

早晨的阳光撒进来,醉得不省人事的她,皮肤有闪白的光。

再加上就在昨天……

那黯然神伤的眼神,是曾自己深爱的人悲伤的眼神。

更不用提,在这个空间里那许许多多快乐的、缠绵的瞬间——仿佛高科技的全息影像,都在罗书全的眼前立体起来,活动起来。

新欢……尚未取得入境资格,所以在这块领域里的贡献是空白。

终于,罗书全做出了决定……

在这个虽然脾气暴烈但至情至性的“前女友”和那个温婉美丽的“未来女友”间,他选择了……

前者。

因为前者夹带着回忆……

那是和罗书全共同组成过的人生。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显示的是“杨晶晶”的来电。

“我下了班再打给你。”离开的时候,杨晶晶笑着这样说道。

她打来了。

罗书全接起来,要跟她说抱歉和再见,我们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我问你呀……你今天这么跑到银行来,跟我说那样的话什么意思啊……”对面的声音高兴地问道。

“没……没什么意思。”

尴尬的仿佛荡漾着情愫的沉默中,罗书全终于鼓起勇气,“我有话想对你说。”

“好……”杨晶晶呢喃道。

“我……”

“啊!!!”刚说了一个字,对面传来一声尖叫。罗书全差点惊诧地以为杨晶晶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已然先行悲愤而死。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那个好听的声音又重新响起来,用哭笑不得的语气说:“对不起,刚才我在电脑前,想关机跟你说话,一撇手,牛奶翻了。这下你真的要到我家来修电脑了……”

罗书全一整夜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又冲出门去找顾小白。顾小白刚刚睡下,还在梦中浮起幸福的微笑,刚弯起一个嘴角,门就被噼里啪啦地砸响。顾小白恨不得把敲门的人扔到飞机上的马桶里冲下去。他愤愤不平地去开门。门一打开,罗书全站在门口,穿着一身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的衣服。

完全是个精神病患者一样的穿法。

“我问你,我穿这身衣服,是不是不管什么女孩子都会嫌弃我?”罗书全期盼地看着他。

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顾小白猛地关上门。

“我只想告诉你,我一会儿要去杨晶晶家里帮她修电脑,我会和她说清楚的。”

一听这话,刚要往里走的顾小白猛地转身,又拉开门。

“说清楚什么?”

“我想过了。”面前的男人真心诚意地望着他,“我还是选AMY。所以,我一会儿去跟杨晶晶摊牌。”

“你真的想清楚了?”

“嗯!”

顾小白伸出手,“那把杨晶晶家地址给我。”

“干吗?”罗书全愣了愣,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口袋里掏出纸条递给他。

纸条马上被对面的人撕得粉碎。

“行了,回去继续睡吧。”

“……”

“我怎么知道你会说出什么话来?你已经疯了,你知不知道?”

“我不会的。”默默地抹去脸上的唾沫后,罗书全继续真心诚意地解释道,“我已经想清楚了,我真的选AMY。我是去跟她摊牌的啊,而且,我已经答应帮她修电脑了,人家都在家里等着我了。”

“让她去买个新的好啦!”

罗书全坚毅地看着顾小白,弯腰把纸片捡起,一点点拼凑出来。

在他眼里,拼凑的可是清晰可见的将来。

见罗书全如此执迷不悟,顾小白再也没管他。他对这个看似在不断“选择”,但实际上不断地在“被选择”的男人腻歪透顶,做老好人做到这个份上干脆死掉算了。他看看罗书全,砰地把门关上。罗书全怔了一会儿,下楼出门打车。

天气很好,是一个非常好的周末的早上。

罗书全坐在出租车里,望着窗外滑过的风景,心里还有一种忧伤的美。这样一个周折,并没有减弱对AMY的感情,日后两人回忆起来,虽然会被她打,但未尝不是美好的回忆,凸显了真爱的崎岖。

于是,在路上他不断模拟着接下来要说的台词……

“对不起,我和我之前的女朋友有一点误会。我们吵架了……但是现在和好了,但是我绝对没有利用你的意思……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这样的话,被罗书全在路上演练了一百次。

每说一次,就把自己感动一次,还没到杨晶晶家,他自己感动得差不多真死了。

与此同时,AMY也经过了几天的反复思索考量,终于下定决心,打电话给莫小闵和盘托出,“嗯……我决定再试一试……因为罗书全不是那种随口甜言蜜语的人。”AMY对莫小闵情真意切地说,当然也包含着她对这段差点夭折的感情的期盼。“他不太会说那种话的,所以我相信他是真心的,他又不是顾小白……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没办法,年纪大了,谈新的,又要开始重新习惯,说不定还不如罗书全呢。而且,我对他身上的毛病也了如指掌了,一个个改嘛,有的放矢,总归有行的那一天。”

说来说去,有些事情,有些决定,自己心里做了,总不如对别人也说了。AMY对莫小闵说完,就觉得这件事情尘埃落定,终成现实了。

在杨晶晶家,罗书全帮杨晶晶修完电脑——原因是杨晶晶昨天一边跟罗书全打电话,一边在电脑前犯欠喝牛奶。牛奶洒在机箱里,阴差阳错的,牛奶还没流下去,就被杨晶晶尖叫着绊倒了电源线。所以电脑其实没事,只要晾干就好。两人尴尬地对望着,杨晶晶刚刚想羞涩地请罗书全吃点什么,没想到罗书全突然开口,期期艾艾,但还是完整地把刚才在出租车上演练的那段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听完,出乎罗书全意料的,杨晶晶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暴烈的行为都没有——要是AMY,简直不可想象。

杨晶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抬起头笑了笑。

“好,没事。”

“真的没事?”罗书全简直不敢相信居然有这种好事。

“真的没事。”

“那……那我走啦?”

杨晶晶抬起头,还是温柔地笑了笑,“好啊。”

罗书全反倒愧疚得要命,只能伸出手,大方地表示,“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他也不想想杨晶晶可能是看了他今天的打扮,对他这个人的审美彻底表示悲愤,才这么轻易放他走的。

但无论如何,两人终于友好地握了握手,互相笑了笑,看着对方。

“你知道吗,其实这是天意……”杨晶晶突然笑着说。

“啊?什么天意?”

“你也知道……”杨晶晶笑了笑,说下去,“我也是刚刚失恋,想早点把自己拔出来,所以去认识了你。但是我心里其实一直忘不掉他,你知道吗?你昨天在银行排队,然后对我说的那些话,他也一模一样地干过,对我说过……”

“……”

“所以我想,”杨晶晶望着罗书全,“可能你真的是老天派给我,让我忘掉他的。加上昨天电脑坏掉,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对面的女子又轻轻地说道,“你知道吗?电脑里全是我和他在一起的照片,我一直舍不得删。昨天电脑坏掉,我以为是天在帮我,其实……”被再度抛弃的女人抬起头,脸上满是凄楚,“老天并没有在帮我……”

“没事,你走吧,我会好的。”

“对不起,帮不了你。”罗书全终于慢慢地松开了杨晶晶的手,好像医生放开病患的手,耶稣放开世人的手,兔子放开胡萝卜的手。他缓缓转过身子,一步步走向门口。

身后,这个身世可怜的凄凉的女孩子……

对爱情已经绝望,好不容易鼓起对生活的信心,又重新被打回原形的女孩子……

她突然蹲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老天并没有帮我……呜呜呜……老天并没有帮我……呜呜呜……”

汹涌的哭声中,翻来覆去的只有这一句话。

“老天并没有帮我,老天凭什么帮我……”

握在门把上的手,终于慢慢松开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何时,罗书全已经转过身子,慢慢走到杨晶晶面前,蹲下来,搂住她的头抱住她。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抱着她,搂着她的脖子喃喃不已。

“老天不帮你,我来帮你……”

“你走吧,我不用你帮我。”杨晶晶朝他挥挥手,“我们无亲无故,你为什么要帮我?”

“老天让我遇到你,就是派我来帮你的。”

“你不是还有女朋友吗?”杨晶晶抬起头,一脸的泪水。

“我终于明白了。”罗书全痴痴地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恍然大悟,“老天派我来帮你的办法,就是先玩死我……”

窗外,艳阳高照,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

而以后,一起看落日的窗户,或许就变成这一扇了……

晚上,罗书全在一个街头和AMY摊了牌。AMY本来以为这是全新的开始,甚至在罗书全电话她的时候,她还穿了崭新的衣服,抹了新鲜的口红,决定要把爱情进行到底。无论这个人到底多么不可救药。她站在街头,听罗书全来龙去脉地把这几天的事情说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罗书全低头不语,AMY想说什么,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遭遇到人世间最荒谬的事情,让AMY觉得语言这种东西是如此没有表达意义。她站了一会儿,转身就走,走出几步,突然站定身子,想起什么似的,又走了回来,啪的一声……

给了罗书全一个重重的耳光。

这……也是一种礼仪吧。

罗书全捂着脸,望着AMY远去的身影,心想,虽然不知道他前前后后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但有一件事他可以确定了,那就是他和AMY这下子真的完了。因为最后的这个礼仪是如此的粗暴而决绝,再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好像一个用圆规画出来的句号,完整而冰冷。

在这个句号前面,那许许多多的回忆,只能变成零散的藏品……

比如有一天,他和AMY一起牵着手逛百货公司,突然看见一条跳舞毯。

“买一张回家啦?”AMY笑着对他说。

“我买它干吗?”

“你呀,”那个人笑吟吟的神情还在眼前,“不要老是宅在家里,有空我们一起出去玩玩,跳跳舞。所以,你先买一张这个回家,自己训练一下啊。”

“呃……”

“我希望你成为一个什么都会,没有缺点的男人呀……”胳膊上还有被她搂着的触感,“即使没有这样的人,我也希望你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做一个完美的男人,哪怕是为了我,好吗?”

期盼的眼神下,他买了那张跳舞毯。

直到“分手”后,自己在这张跳舞毯上疯狂地跳着……

直到阿千走上来质问……

“你——不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