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倒影的倔强
许连臻怔了许久,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自己的倒影。
有个纤瘦的身影清楚地映在干净通透的大片玻璃上,连臻怔了许久,这才发现是自己的倒影。
门口处传来了何燕然和李淑热情地声音:“欢迎光临。”
抬头,只见有个微卷短发的女孩子背了一个红色的名牌小包,脚踩着同品牌的蝴蝶结皮鞋,娉娉婷婷而来。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的很好看,白白的皮肤,光泽的脸,大大的杏眼。古文所说的“肌白若雪,眼若点漆”亦不过如此。
她挽起一个职业笑容,迎了上去:“小姐,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的吗?”
那女孩子朝她灿烂一笑:“我自己看就可以了,谢谢。”她们店里的牌子属于一线和二线之间,往来购物的人多半是有钱人,所以向来高傲冷淡的居多。像这个小姐这样亲切的,倒是不常见。想来一定是书香门弟出来的孩子,所以教养极好。
在接下来的十多分钟里,那女孩子挑中了一件。连臻一直跟其他店员不同,并不会巧舌如簧地推荐,一般只静静地站在顾客身边,若有顾客喜欢的,便略加说明。比如那女孩子挑中的那件,她只浅笑着简单地说了句:“这是我们公司的首席设计师今年夏季的得意之作,她自己都十分满意。”
由于是那女孩子肤色白的缘故,将这款宝蓝色的长裙穿得婀娜靓丽之极。这款衣服因为腰部和裙摆的地方设计得漂亮,顾客都十分喜欢,在许连臻手里卖出了不下十数条。但那女孩子从试衣间里出来,连臻还是觉得眼前一亮,因为还没有人可以将这裙子穿的像她这样的垂坠飘逸。
耳边又传来同事们“欢迎光临”的声音,似有人朝她们的方向而来。她弯着身帮那女子整理不规格裙子下摆,含笑着轻轻说了一句:“小姐,你穿着很好看,这裙子真的很适合你。”
只见那女子拉着裙摆,婷婷地向后一转,朝来人道:“好看吗?”声音极柔腻,含着诱人的鼻音,连臻听着都觉得心里痒痒,似有只柔软的小手在心里头挠啊挠的。
因低头的缘故,她只瞧见有两双男士的鞋子。一双是崭亮的黑色皮鞋,十分正式的鞋子。而另一双则是咖啡色休闲款的皮鞋。有个低沉的声音带着几丝轻笑,似远又似近地传来:“这个问题,想来不是问我的?英章,是不是?”
大约是弯身太久了,她只觉得太阳穴旁的血管在突突的跳,就像有谁拿了针不停在戳着那两条青筋,全身的血液尽涌往那一处,仿佛随时会涨爆而出。
那个名叫英章的男子似怔了怔,隔了数秒才开口道:“嗯……很好看。”只轻描淡吐的几个字,连臻只觉得天地之间一下子变成漆黑一团,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
地上铺着错落有致的地板,锃亮锃亮的。因公司规定了员工每一个小时要拖一次地板的条款规定,所以那女孩子进来前她才拖抹干净。一点灰尘也没有,干净极了,淡淡地映着那三人的轮廓。也仅仅是轮廓,其他什么也没有……
她盯的久了,地板好像变成了无数无数的木板块,密密麻麻地朝她直直逼来。
世界早已经失声了,她耳边只有一干“嗡嗡”之声。似乎一辈子那般久远了,那女子清清脆脆的声音地悠悠地传来,可听在她耳中却像在做梦一般,茫茫然然都凝成了一片:“谢谢,请帮我包起来吧。”
她慢慢地直起麻木的身子,机械地接过那女子递来的衣服,极缓极缓地绽放出一抹微笑,抬头说道:“好的,小姐,请稍后。”
她缓缓的转过已经如铁般僵硬的脖子,因僵得很久了,她似可以听到骨骼连接处的“咯咯”之声。她的眼角余光意外地瞧见他的身体似乎轻轻一震。
而她,与他擦肩而过,转身而去。
想不到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与他再见面了。叶英章,看来你过得很不错。
一推开店门,雨丝细密,迎着秋末凉风而至。工作服早已经换下了,连臻拢了拢身上的薄外套,仰首凝望了一下黑漆漆地天空。雨丝如帘,不停坠下,飘忽地打在她的脸上,不疼,却带了点点的寒意。她木然地低头,往公交车站台走去。
因是加班,她在店里早吃过了工作餐,所以也就不用再转农贸菜场去买菜了。也或许因为这个缘故,她向来喜欢加班,除了可以多拿一笔加班费,还可以省去一顿饭钱。这个城市消费太高了,她一个小店员,就两千多元的收入,扣除房租600元,每天的伙食大约15-20元,一个月下来也有500左右了。水电煤气,再省也要半百。马上又要一笔暖气费用了……唉,再加上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消费,她一个月下来几乎攒不下什么钱。
第一个月的时候,从工资里还扣除两套工作服的钱。为此她吃了整整一个月的方便面。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套,很廉价的地摊货。以前---以前,她虽然也穿着普通,喜欢T恤牛仔,清爽的小裙子,但那种面料和做工,绝对是舒舒服服,一丝不苟的。
那个时候父亲随手放在她房间里的钱,都够抵她现在一年的工资了。她什么时候过过这种日子啊。母亲虽然去世的早,可她却一直被父亲捧在手心里头,如珠如宝地含着长大的。
从来不知道苦字是怎么写的。
她猛然摇了一下头,以前……还去想以前干什么?以前的世界早已经天翻地覆了,早没有了……她对自己说过要忘记的。
车窗上挂着雨滴,就着灰尘,时不时地沿着玻璃晃晃荡荡地滚落下来。大约是太偏僻的关系,此时车上空无一人,挂着拉手随着车子的颠簸,一路发着“叮铃咣啷”单调之声。最后,公交车发出了“呲”一声长长的刹车声,猛地停住了。
她起身,下车。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密密麻麻地从黑洞洞的天空里坠落着。她叹了口气,离她的租房还有好长一段路呢。走回去,肯定淋得湿透。她将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头上,开始跑起来。
到了楼下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了。外头已经湿透了,不知道晾一天会不会晾干。人倒还好,因奔跑,全身都热起来了,应该不会感冒的。她不由地露出一个苦笑,现在的她连个小病也生不起啊,生了病除了要买药,还要请假,一请假窝在家里还要多两顿饭呢。
还好刚刚跑的快!以往高中里测试长跑成绩,她都没有跑过这么快呢。说起来还得感谢她的高中体育老师。还记得那个老师姓费,因刚毕业,才分配过来,他们这群不大不小都喊他叫小费老师,后来喊着喊着就变成了小费。
那小费老师也不介意。但是他唯一会介意的便是他们学生的成绩,谁要是拖了他们班的后退,他可不轻饶,每天一早的早操课,都会在操场上大吼:“xxx,你没有吃饭啊,给我跑快点!”
他的隔空传音之术可厉害了,只要一喊,保管整个高中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她的长跑最烂了,又怕被他吼,所以每每都是拼了命的跑。大概就是这么给逼出来的。那个时候她每次上体育课都在祈祷小费老师生病,唉,后来要不是当时在高中打下了底子,她的身子怎么能熬过那段时间呢……
爬到了楼顶,推开小铁门,房屋里头的陈设入了眼中。虽然小,虽然简陋,但却是她现在的窝。
她把外套洗好,拧到滴不出水后,又用干毛巾裹着再拧了几次。最后,将衣服挂在自己拉的绳子上。又去拧了抹布,将麻雀大的空间擦的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水有点冰凉,扑在脸上依稀已经有冬天的气息了。
最后,在转不过身的卫生间里洗了个热水澡,将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就算再穷,租房子的时候再拮据,但是她还是咬牙租下了这件带卫生间的小屋子。她什么都可以忍,可是忍受不了去公共浴室赤裸地跟别人一起洗澡。
等她最后躺进柔软被窝的时候,手表已经显示23点45分了。手表是白色的,陶瓷的表链,灯光下隐隐泛着莹润的光泽。这表是当年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父亲送的,是她现在身边最值钱的东西了。
李淑现在跟她比较熟了,说话也就随便了,前几天还问她:“连臻,你这个‘范思哲’是夜市哪个摊位买的啊?我看着觉得做工不错,仿的很像,接近A货水准。”
她当时心头一抽,脸上却还是挂着淡淡的笑,道:“我很早以前在M市买的。”李淑“哦”了一声,也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真真是懵懂岁月,如诗年华。每天醒来,红日满窗,小白趴在她身边,呼呼地对她喷气。罗阿姨总是会在她醒后才来敲门,喊她下去吃早餐。然后,她会汲着拖鞋,披头散发地抱着小白,噼啪噼啪地下楼。餐桌上总是摆着一杯鲜牛奶,两个荷包蛋,她坐下的时候,犹自散发着热气。
连臻“啊”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屋子里一片漆黑。她“啪”一下打开了房间里头唯一的一盏灯,清清亮亮的的光线瞬间照亮了屋内的每个角落。
又做梦了,梦里又回到了从前。她回了神,才发觉掌心烙得发疼。缓缓摊开,是手表,她不知不觉居然握了一个晚上。显示的是凌晨5点。还早,她还可以再睡一下。
她关了灯,又躺了下来。被子里暖暖的,可是再怎么也睡不着了。最后索性起来,在小煤气灶上熬了一小锅小米粥。锅子里“扑腾扑腾”的沸水声,热气袅袅升腾。屋子里不再安静的让人心慌,有了些许生活的热闹。她缓缓一笑,这些声音让她心安如水,不再惶恐害怕。
她摸了摸昨晚晾着的外套,已有八九分干了。便取过吹风机,坐在床上,呼呼地对着衣服吹热风。不时放下衣服,去搅拌一下粥。
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重头学起,半年下来也有模有样的。怪不得这俗话说的好,人是给逼出来的,每个人身体里都有无限潜能。
外头的风呼啦呼啦地打着玻璃窗,冬天大约真的要来了,这个月发工资一定要添一件羽绒服了,再拖也拖不下去了。可稍微好点牌子的一件羽绒服就是她半个月的工资,质量不好的,一穿就爱掉毛,估计也就能穿一个冬天。许连臻思来想去已经很久了,此刻听着外头呼啸的寒风,最后咬牙决定,等拿到工资还是去买一件质量好点的吧。至少可以穿两三年!
孟静一下车,便已经瞧见连臻衣着单薄地站在廊下。她眯了眯眼睛,连臻的衣物虽然廉价,但穿在她身上,总是很好看。素颜的她,明眸皓齿,肤白如玉,顾盼之间总隐隐还有种淡淡的气质。说有点高贵吧,明明穿得普通之极,说脱俗吧,一头娇俏的短发,如同一个学生。可分明是两者兼而有致的,还夹杂了淡淡的一种疏离。反正综合在她身上,很是奇怪。
孟静身为这家店的总管,是这里唯一知道连臻过往的人。心里头总是暗暗诧异,到底当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这个看上去清丽淡雅,连脾气也温柔的连臻犯了罪,甚至还被关在牢里两年多呢?
若不是当时自己店里人员紧缺,估计她也是不会要她来上班的。不过这半年下来,她发现连臻还是不错的,不多言不多语,但是肯吃苦耐劳,什么苦活脏活都抢在第一个做。更重要的是,从不跟其他销售人员抢客人。所以连一直对人百般挑剔的店中销售王牌李丽丽对着她也挑剔不起来。
她再抬头时,已经将心里的诧异掩盖地分毫不剩了,笑吟吟地道:“连臻,你这么早啊?”连臻规矩地问好道:“孟店长早。”
左看右看,再怎么看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怎么会……孟静暗不可闻地叹息,打开了店门,转头问道:“连臻,吃早饭了没,我买多了。”连臻摇了摇头,淡淡微笑:“谢谢店长,我已经吃过了。”转身,已经去杂物房取扫帚拖把。
今天不是轮到许连臻值日,其实不用她打扫卫生的。可是这样的活,她总是抢着做。
孟静望着许连臻远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连臻,每次总是浅浅怯怯地微笑,可孟静对她总没由来的觉得心疼。孟静提着手里的大袋子,走了过去:“连臻,我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连臻抬起了头望着她,等她说下去。孟静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的轻描淡写:“连臻,是这样的。你知道啦,女人最喜欢逛街,乱买东西了。我有一些衣服,从来没有穿过,连吊牌也没有剪掉,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穿穿啊?”
孟静真怕她会伤自尊,会拒绝,所以说的如此婉转。连臻心明如镜,笑了笑,低下了头柔声道:“谢谢了,店长。”那说明是接受了,孟静忙不迭迭把手里袋子递给了她,就好似推掉一个烫手山芋一般。
连臻接了过来,紧紧地握着袋子,抬头时,孟静已经转身了,边走还边道:“那你快打扫卫生,我去整理一下模特身上的衣服。”
连臻换上了工作服,取出了扫帚、拖把,开始一早的打扫工作。有一辆车不远处,里头有个人一直盯着她们店的方向。许久之后,那人抬了手腕,看了表上显示的时间,然后驾车离去。
连臻在四楼梯转弯的地方,瞧见了那辆熟悉的车子,甚至连车牌号码她都可以背得出。
她再迟钝,也知道这辆车子里的人一直在跟着自己。因为已经一个多月。她甚至好几次下班的时候在自己的店外看到过。
她知道是谁。只是不想去拆穿,没有这个必要也没有这个精力。生活,生活,生下来,活下去。像她这样的小人物,每天忙忙碌碌的,只不过为了能够活下去而已。
自从入狱后,他每个探访日都会到牢里来想要探望她的。可是她再没有见过他。她永远记得,他被她打了一枪,整条手臂鲜血淋淋……她被人死死地按在地板上,全身都是疼,特别是背上,疼得在叫嚣。可是再疼,也不及心疼的万万分之一。
她披头散发地贴在地上,听见他吩咐他的同事:“小马,放开她,把她拷着就是了。不要为难她。”
摁住她的小马,不过是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年轻人,威武有力。闻言,赶忙把膝盖从她单薄的背上移开,取过了手铐,“啪”一声将她的手腕拷住。
有人在外头焦灼地喊着:“救护车来了,快……快……小叶快上车。”她当时就像是着魔了一般,呆呆地抬眼,痴痴地凝望着他。而他也正好转头,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她木木滞滞的,而他呢,眼底深处似闪过几丝内疚,但她伤心到了极致,像具行尸走肉一般,早已经分辨不清了。只是缓缓地将呆滞地眸光移向了他的手臂,刺目惊心的红,一点一点地滴落在地上……
那是血……
许连臻猛地放下了筷子,冲到卫生间,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最后连胆汁都吐尽了,还在不停地干呕。
李丽丽的老顾客张太一来,就给李丽丽创下了本月的最佳销售记录。李大小姐一高兴,纤纤素手一挥,灿灿笑道:“下午茶我请客。”
排资论辈,买下午茶的人自然是非她莫属的。秋雨疏疏稀稀,她因不好拿东西,伞也没有拿,直接跑到了对面大厦的的咖啡厅。
街上的风大,把头发都吹的散乱不堪了。她站在咖啡店外,照着玻璃里头隐隐约约的人影,整理了一下齐耳短发。或许还是以前的长发好,随便绑个马尾或者在头顶挽个小球,都显得清爽之极。
那日从那里出来后,她搭了唯一的一辆公交车,浑浑噩噩地坐在车子里,一路行去。到哪里去?去哪里?她没有一点概念。这个城市对她来说陌生如许,去哪个角落对她来说都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后来车子停在了末站,司机师傅转头望着她,目光里头隐约有丝怜悯同情:“小姐,这里已经是最后一站了。你下车吗?”她抱着出狱时女狱警递给她的那个大包,站了起来:“谢谢,我就这里下车。”
步出了车子,才发觉这里是这个城市的城郊结合地带。虽然嘈杂,环境也混乱,但人声鼎沸,车流亦多,处处充满着生活气味。
她双手环抱着大包,闭了眼,深深地吸了口气。两年零四个月了,一度她以为长的几乎是她的一生了。
可是如今她还是从那里出来了,活生生的站在了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呼吸着自由浑浊的空气。她摸着自己长及腰畔的一头黑发,虽然这段时间一直用最廉价的洗发物品,但还是黑亮顺滑。这样摸去,发丝在指尖依旧如流水般潺潺而过。
她抬眼望着不远处的四个火红的大字招牌:玲玲理发。推了门进去,有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大约是老板娘,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微微发福的身材,带着笑迎了上来:“你好,小姐,需要理发还是烫发?”
她在一面简陋的镜子前坐了下来:“把头发给我剪一下吧!”那老板娘圆圆的脸,略带了诧异地跟她确认:“不长啊?还要剪吗?剪到这里?还是这里?”
她抬头,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这里吧。”老板娘带着惋惜的口气道:“剪掉了多可惜啊?女孩子家的留长发才好看。要不我帮你烫卷吗?你可以慢慢把头发养长了。现在的女孩子都流行烫一下,然后染个颜色。你不要看我这个地方小,我做的头发可不比大店里差。”
她摇了摇头:“不用,修一下就可以!”老板娘看她的表情,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了,便取过了梳子和剪刀。在下手前,为怕出错,再一次给她确定:“剪到这里,是吗?”她点了点头,然后闭眼。
脑后传来轻微的“咔嚓咔嚓”之声,发丝轻轻地坠落,有的落在身上,然后跌落,有的直接掉落在地。很轻很轻的声响,但她却如此清晰的听到,亦或者说是感觉到。
出来了,一切从头开始。把长发剪了,就跟以前再没有什么瓜葛了。
他曾经肆意地揉着她头顶的发,清澈的眼睛亮的似在发光……她挽着他的手,长长的马尾在脑后一晃一晃……
从此以后,不,早在她发现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抓她爸爸的那一天,她和他之间早已经注定没有以后了。只是当时她还是不愿相信,也不肯相信的。所以她求他:“英章,你放过我爸爸吧。英章,求求你了,放过我爸爸吧!”
她哭的泪眼迷糊,声嘶力竭……可是他闪躲着她的目光,手里的枪一动不动地指着她爸爸的脑袋:“对不起,连臻。对不起。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对不起!”
许连臻猛得睁眼,镜子里头印出了一个及耳短发的女子,眉眼清丽,只是眼里满满的傍徨无助。
老板娘在帮她清理脖子间的碎发,笑吟吟地抬头:“真好看,是不是?韩剧里的那个宋慧乔,就是剪了这个短发。说实在的,不是我玲姐自夸,你剪了这个头发啊,比她还好看几分呢!”见她不答,亦自笑着道:“最近这个剧很火,所以在我这里剪这个头发的人多了去了,但就数你最好看。”
流不流行,连臻也没有概念。不过不难看就是了,于是淡淡一笑,问道:“多少钱?”
老板娘笑咪咪地道:“算了,不收你钱了。”她有些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老板娘笑着解释道:“你这把头发,又黑又直。我卖出去可是个好价钱,所以剪头发这点钱我就不收你了。我玲姐啊,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公道。”
连臻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站了起来:“谢谢了。”玲姐一边收拾剪发工具,一边道:“听口音,你不像是本地人。”她点了点头:“嗯,我是M市的。”玲姐道:“怪不得了,不像我们这省城的口音。对了,你来这里工作的吗?”
她点了点头,拉了门而出:“谢谢你,玲姐。再见。”玲姐圆圆的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嗯,下次再来哦。”
她走了一小段路,想到一事,又折了回去:“玲姐,请问这附近有什么便宜的房子出租吗?”玲姐抬头,笑迎迎道:“你可算是问对人了?在这里啊,整个就算是我的地盘。呵呵……开玩笑的,我是这里的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哪一户不熟啊,这店面啊,也是我们自家的。”
“你要找什么样的?价格呢?”幸亏有玲姐的帮忙,才找到了这间顶楼加盖的小屋,虽然小,却也是她容身的一个窝。
她摸着头发,不知怎么的竟然无缘无故都想到了过往。叹了口气,收回了神,推门进了咖啡店。
等了十来分钟,蛋糕和咖啡都弄好了。她提了满满的两大袋,推着玻璃门准备出去。有两人从外头进来,她低着头,瞧鞋子应该是一男一女。可是有人撞倒了她,她一个趔趄,那装满蛋糕的纸袋子斜斜地从她抱着手里飞了出去,砸在了地上。
有人在她头顶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买来赔你!”她身子一僵,好一会儿之后,抬头,果然是他……叶英章。他身后是那日来买衣服的俏丽女子,婷婷袅袅地站在他身边。
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可爱娇俏,这么望去,十分十分般配的一对人儿。
他似乎也没有想到是她,反应也是明显一愣。
她转身便走,他在身后叫住了她:“你等等,我买蛋糕赔你……”她也没有停步,反而是飞也似的跑了。
回到店里,自然是被李丽丽笑着说了一通,字字如珠,没有一个字是针对她的,但偏偏说的就是她。连臻为了息事宁人,只好垂眼道歉:“不好意思,丽丽姐。蛋糕被我掉地上了,等下我再去买。”李丽丽取过了一杯摩卡,喝了一口,才不冷不热地道:“随便你。”
孟静见连臻脸上虽然依旧一副淡然然的样子,但李丽丽的话着实难听了些,便插了话打了圆场:“我有一罐进口的丹麦曲奇,来,大家一起吃。喝咖啡配曲奇最好了。”大家一听,纷纷拥了上来。
连臻见状,便出了员工休息室,到了店中,招呼门口的同事何燕然:“燕然,你也去吃点东西吧。这里我来看着。”
不过片刻,孟静出来,道:“连臻,你也去吃点垫垫肚子。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吃晚饭。不要饿着了。”连臻淡笑着摇了摇头:“谢谢,店长,我不饿。”
孟静好一会儿,才又道:“李丽丽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你不要放心里去。”连臻低声道:“我不会的。”李丽丽虽然嚣张跋扈,但说实话业绩是摆在那里的。况且,她这几年在牢里什么人没有见过,这点脸色,小意思而已。
正说话间,有人朝店里而来,移门自动滑开了,连臻忙鞠躬:“欢迎光临。”叶英章站在门口,望着她瘦弱的脸蛋,张口欲言,但最后只是将手里的袋子递了给她:“刚刚不好意思,是我把你的蛋糕给撞了。这是我刚买的栗子蛋糕。刚出炉,还热着呢!”
连臻面无表情地抬头,目光却落在玻璃门外的繁华处,冷冷淡淡的道:“不用了。”他的手一直举着,似乎一点也没有放下的意思。
孟静在边上多少猜到了关于蛋糕掉落在地上的故事情节,便伸手接过,朝叶英章笑了笑,道:“谢谢了,还麻烦你特地送来。”却见叶英章怔怔地望着连臻,表情极其怪异。就算孟静再傻,也隐约知道着两个人之间有些不简单。
叶英章似叹了口气,道:“连臻,我们出来谈谈吧。”连臻依旧是那副木然的表情,眼前杵着的这个人似乎对她而言根本就是个陌生人而已。
孟静觉得眼前的情形很是尴尬,假装咳嗽了一下,道:“连臻,你有事的话,可以请假。”只见她淡淡地摇头道:“不,店长,我不请假。”转头朝叶英章道:“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只卖女装。如果你想要买衣服的话,我们很欢迎。如果不是,可不可以请你离开,不要打搅我们的工作!”
叶英章一呆,望着她,半晌,朝站在一旁的孟静微微颔首,这才转身而出。
又到了一天的下班时间了,连臻围好了围巾,戴好了帽子和手套,这才出了店门。才一到外头,冷风一阵又一阵涌来,直入心扉。她朝孟静和何燕然挥手后,一个人默默地朝固定的公车站走去。
一辆人缓缓地跟在她后面,最后车子在公车站停了下来。叶英章下了车,来到她面前:“连臻,我送你回去吧。”
连臻缓缓地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又缓缓地移开,从始至终,目光里头波澜不惊。
叶英章叹了口气:“连臻,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事实上确实是你父亲犯了罪。我身为警察,就应该将他绳之于法的!”空气里冰冷刺骨,他说话间呵出的气息如白烟般在眼前袅袅升起。她的目光越过他,虚虚地落在他身后。
“连臻,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利用了你,利用了你的感情。可是连臻……我……我……我……”他连说了三个我字之后,没有再说下去。而她一直都是一副冷漠疏离的表情,似乎根本连一个字也未听见。
只见她朝外走了几步,扬了扬手。公交车发出长长的一声“嗤”,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咣”一声公车的门打开了。她头也不回的上了车,离去。
连臻上了车,将头靠在玻璃窗上,一路摇晃着。在快到的时候,她转头,只见有一辆车子不快不慢地一直跟着她所坐的公交车。
到站的时候,车子里头已经只有寥寥数人了。在这寒冷的冬天,大家早各自寻一处温暖去了。
他把车子停在了公交车站,然后快步追上了刚下车的她。“连臻,这个地方鱼龙混杂,太乱了---你不能住这里了。”
连臻不紧不慢地走着,一直以平时的速度,走着。他跟在她身后:“连臻,你和我说句话好吗?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你知道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连臻猛地止了步,转过了身,对着他。叶英章一喜。只听她冷冷地道:“叶警官,现在已经快23点了,请你有点公德,不要随便打扰别人的生活。”说罢,她决然而然的转身,上楼梯。
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寒风里。他怔怔凝望着她的背影消失的方向,许久之后,才离去。
叶警官,多么让人讽刺的字眼啊。
她当年一直唤他“英章”的。
许连臻实在有些不懂叶英章。不懂他为何还有脸出现在她面前。若是偶遇也罢了,但他偏偏摆了一副对不起,但是请你原谅我,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样子。
他觉得可以吗?他觉得她可以忘记吗?忘记她父亲就是亲手被他送入监狱的吗?她冷冷地笑。
其实两个人最好的结局,便是相忘于江湖。就算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遇见,也当作陌生人而已。淡淡地擦肩,交错而过。仅此而已。
因为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永远不可能像粉笔字一样擦掉的。永远不可能!
第二天一早,推开门发现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抬头,还有雪白如花片般从空中飘落。
楼下停了辆眼熟的车子。连臻眼角也没有牵动半分。叶英章从车子里头推门而出:“连臻,我送你上班吧。”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步,一步地走着。每走一步,便在雪地里烙下一个小巧的脚印。雪白的地面,一连串的脚印,深深浅浅。就跟往事一样,早已经在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太深了,所以这辈子也不会抹去了。
叶英章追了上来:“连臻……”她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好似他根本就是一个隐形人,如同往常一般朝公交车站走去。
叶英章颓然地站着。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一身的无能为力。
当年那个总是浅浅含笑,恬静如水的人呢!少女心性,低柔婉转。早已经都消失无影踪了。
他一辈子都记得,她跪下来,哭着求他:“英章,他是我爸爸呀。英章,你放了他吧……英章,你放了他,好不好?以后我保证他再也不会做坏事了。”
她一直是个被保护的很好孩子,从不知道人世险恶,人心叵测。她那个将他捧着手心,千般疼爱,万般宠溺的父亲,其实是个走私犯,双手都沾满了血腥和罪恶。
或许那种犯罪的人都是如此的,自己无论是多么的坏,多么肮脏,但是给孩子的却是永远纯净的白,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不会去接触自己周围的那一片黑和灰。
许连臻便是如此地在许牟坤的隔离下长大的,拥有一切美好女孩子的特质,漂亮,善良又可爱,活脱脱便是一个天使。一个不知道人间疾苦,世间黑暗,涉世未深的天使。
如果许牟坤一直不倒的话,她或许可以一辈子如此。可惜了许牟坤这样的罪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多时候都是时机问题,时候到了,不得不报。
那年,他才从警校毕业,分配到警队。那个时候M市的整个警队早已经盯上许牟坤这条大鱼多时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打入这个团伙当中。
或许是许牟坤的死期到了,也或许是一种冤孽。那个时候,警队收到情报,许牟坤的女儿今年刚进M市的大学读书。警队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抓许牟坤的把柄,从她女儿处下手,或许是最容易的。当时定下了计划,便是派人去接近许连臻。
可是没有想到警队挑来挑去,最后挑中了他。理由是他刚从学校毕业,混进学校去当学生最容易,无论是年纪还有气质各方面都是警队里面最为合适的。M市的警察大队为了这个事情,还特地去打了报告区请示了他父亲。结果他父亲亲自批准了他作为卧底去学校的这个任务。
那个时候的他,一心想着为人民服务,为警队效力,干劲十足地接受了这个任务。然后就在M市的大学里,在刻意地安排下认识了她。
后来,虽然破了许牟坤这个大案,逮住了这条大鱼,可是父亲却甚为后悔……因为父亲这个堂堂M市的市长,从未想过自己从小培养的儿子居然在某一天真的爱上了罪犯的女儿……
是啊,那个时候,他自己都从未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可是事实上,确实是产生了。当年他在病房里,不肯吃药,不肯挂盐水,疯了似的对父亲叶震大喊大叫:“我要见她……我要见她……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会帮她的,让法官从轻判决的……你答应过的……”
父亲根本没有帮她,甚至还顺势送了她一把。她当时在他和她父亲搏斗的时候只是误伤他而已,根本不可能会判刑判的如此之重。只是许牟坤那个时候,根本已经是出于树倒猢狲散了。没有人会帮他,更不用说他的女儿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事情,他和他父亲,这三年来,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