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上午八点不到,廖文化就把车开到了沈天涯的宿舍楼下。

  听到喇叭声,沈天涯换了鞋准备下楼,刚走了两步,又站住了,回身对正在搞卫生的叶君山说:“我抽屉里有几包大中华,给我拿一包来。”叶君山放下手中的抹布.照办了。可她才转身,沈天涯又说,“还拿一包吧。”叶君山就有些不高兴了,说:“到底是几包?事不过三,啊?”沈天涯说:“还一包,一包。”

  在包里塞了两包烟,沈天涯匆匆来到楼下。烟.是给廖文化准备的,跟领导的司机搞好关系有好处没坏处。上车后,沈天涯就要去开包,想当即把烟给廖文化。转而一想,这样不是明摆着有意讨好他吗?得找个恰当的借口给,要做得不露痕迹才好。

  傅尚良在政府做副秘书长时分了房子,一直住在市政府大院里。这天路上车不是特别多,两个人把傅尚良从政府大院里接出来,再赶到市委办公大楼.还不到八点二十。原安排财政八点半汇报的,不想临时插进一个议程,财政只得往后推迟半个小时。沈天涯和傅尚良便到常委会客室守株待兔。还没坐稳。市委书记欧阳鸿的秘书郭清平从隔壁办公室走出来.要傅尚良去参加会议,说是欧阳书记刚才吩咐的。

  市委机关里的人都喊郭清平为郭秘,沈天涯到市委来办个文什么的,偶尔能碰上他。

  郭清平给欧阳鸿做了两年秘书了,第一年就从副处升为正处,真可渭前途无量。像郭清平这些领导身边特别是主要领导身边的人,接触的人物大,见识的世面多,对下面的普通干部摆摆架子,那是很正常的。或许他并非有意要对你不屑一顾,只是他的心思都花在了领导身上,要为领导挡驾.要替领导应付这样那样的场面,难得有精力顾及其余,他最你打过交道后,一下子就忘到了脑后,下次碰上你,已经没一点印象了.像从没见过似的,而你却记忆犹新,以为他是故意装的。

  不过郭清平对沈天涯却是有印象的,究竟财政局预算处位置不同一般。所以傅尚良走后,郭清平没有立即转身走开,而是坐下来陪沈天涯聊了一会儿:沈天涯就有些受宠若惊,心想自己看来要时来运转了,连领导身边的大秘书对自己都客气起来了。互相问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郭清平说:“据说马处得了病,情况严不严重?”

  沈天涯暗想,预算处长就是受人瞩目,刚得病就连领导身边的人都知道了,其能人恐怕就没这个待遇了。沈天涯说:“有些麻烦,医生说以后能够起来下地就不错了。”郭清平叹道:“这就完了,预算处长的位置那么重要.可不是随便哪个想去就去得了的。”

  说到这里,郭清平警觉地回头看看门边,放低声音说:“那年马处长为了把这个位置弄到手,动用了不少力量,据说连省里有些要害部门的领导都亲自打了招呼的。”沈天涯也小声说道:“这些你们上级机关的领导肯定比我们清楚,有好多事情常常是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了,财政局的人还蒙在鼓里。”郭清平地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嘛。”沈天涯用讨好的口气说道:“郭秘不愧是领导身边的人,看问题就是独特。”

  郭清平的声音比刚才稍稍高了些,说:“马处长遭遇不测,客观上却给你和徐处长创造厂进步的条件。”沈天涯说:“预算处长跟别的处室不同,不一定从预算处甚至财政局产生。”郭清平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究竟已经身在预算处了嘛。”沈天涯笑道:“如果你郭秘能助一臂之力,在欧阳书记面前说句话,说不定还有这种可能。”郭清平也笑道:“行,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跟欧阳书记说说。”

  这虽然是句玩笑话,沈天涯还是有些动心,心想,如果郭清平真肯帮忙,说不定还管些用。.沈天涯就半当真地说道:“郭秘这么看得起兄弟,不管这事能成不能成,我一定牢记您的大恩大德。”郭清平说:“这有什么大恩大德的,到时我送经费报告给你,你给解决个百十万的,也就够哥们儿了。”沈天涯笑道:“那行啊,手头有报告不?百十万我没这个能力,小钱还是想得办法来的。”郭清平说:“行,以后一定找你。”

  九点快到了,郭清平说:“我给你去看看,是否轮到了财政。”出了会客室。很快又回来了,说:“你可以进去了。”沈天涯道过谢,起身要走,又说:“郭秘你如果真有报告什么的,跟我说一声,一定遵照执行。”郭清平点头说:“肯定会的。”沈天涯连说了三个好字,这才走了出去。

  进得常委会议室,前面的单位刚好汇报完毕,主持会议的市委书记欧阳鸿偏了头征求了一下左边的市长顾爱民的意见,又跟右边分管党群的程副书记耳语了一句,大概是可以继续按程序往下进行了,这才高声问道:“现在轮到财政了。”

  坐在靠窗位置的傅尚良立即竖了竖腰,开始照着汇报材料念起来。沈天涯免不了抬头往首席方向望了一眼,只见欧阳鸿正低头看着桌上的材料,一边在上面记着什么,或偶尔打断傅尚良,问上一两句。欧阳鸿是市委书记.可谓昌都第一人,连旁边的顾爱民,虽然在政府那边是市长,在市委这边却是副书记,所以常委会上欧阳鸿要打断发言的人,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回答完欧阳鸿的问话后,傅尚良继续往下汇报。这时欧阳鸿的目光从傅尚良脸上移开了,往沈天涯这个方向挪过来。沈天涯不敢正视领导,赶紧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材料。这个材料是他写的,背都背得下了,当然看不出什么味道了。不过沈天涯还是装模作样地死盯着材料,想把注意力集中起来。

  还没盯上一分钟,沈天涯开起了小差,忍不住想笑。他不敢在这样的场合出洋相,只得把嘴巴捂住。他想起一则笑话,一则关于欧阳鸿的笑话。如今关于领导的笑话总是层出不穷,如果一个地方没有几则领导的笑话,那个地方的领导一定是没有一点特色和知名度的。

  欧阳鸿的笑话是他从省里下到昌都市没多久,昌都人创作出来的。

  沈天涯的小差开到这里,傅尚良的汇报已经结束。顾爱民和程副书记还有贾志坚几个主要领导都说了些意见,接着欧阳鸿对一季度财政工作做了肯定,提了几点关于加强财税收入征管方面的指示。还高屋见瓴,发表了重要指示:“昌都市财政要想走出困境,必须开源和节流双管齐下,开创新局面,做出新成绩。节流方面,要对市本级行政事业单位财务实行集中核算,即各单位财务收支由财政统管起来.集中审批核算?改变过去财政资金分散使用、单位贫富不均的局面。开源方面主要是用好用活上面政策,大力发展地方经济。年初市委就提出把昌东经济开发区拉宽拉大.将外地资金和周边农业人口吸引进来,借鸡下蛋,以地生财,在加快城市化进程的同时,牢牢夯实经济基础,重建财源结构。因此全市各职能部门一定要跟市委市政府保持高度一致,把这件大事搞起来。财政部门更要积极配合,在财政政策和资金方面予以全力支持,这样全市的经济搞活了,最先得益的还是财政。”

  欧阳鸿大发宏论时,傅尚良和沈天涯都认真做了笔记。傅尚良还在欧阳鸿说完后坚决表示,一定把欧阳书记和常委的精神带回财政局,好好学习,贯彻落实下去。欧阳鸿对傅尚良的姿态还满意,又说了两句肯定的话,接着宣布进行下一项议程。沈天涯知道没自己的事了,就跟博尚良说一声,出了会议室。

  本来沈天涯是可以先走一步的。但他没走,要留下来等着傅尚良,这究竟是一个难得的跟领导在一起的好机会。另外他包里还有两包大中华没给廖文化呢。可到了市委大楼前,廖文化的车不在,估计是洗车去了。沈天涯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转身进了办公大楼。

  这个人是沈天涯的大学同学谷雨生,在市委组织部一处当处长。一处是管干部的,跟财政局预算处一样,是组织部的核心处室,直接跟部长和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打交道,干上两三年就会有进步的。这样的位置当然不是一般角色能占据得到的,据说谷雨生因偶然的机会跟程副书记下乡支过一年教,程副书记觉得谷雨生工作和为人都不错,支完教就把他调进了组织部一处,先是科长,接着是副处长和处长.大概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便会下派到县里,如果不出意外,干上一两届县长书记,就会杀他个回马枪,进入市委常委什么的。现任的市委常委里,好几个都是这么上来的。

  这一段时间市委组织部正在考察市直各单位领导班子,沈天涯估计谷雨生会在办公室加班。果然上到五楼。一处的门是半开着的,沈天涯敲敲门,走进去,谷雨生正在打电话,好像是约什么人到组织部来谈话。

  见是沈天涯,谷雨生长话短说,把电话打完,过来握着他的手,说:“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沈天涯说:“刚陪傅局长到常委扩大会议上汇报完一季度财政情况,想起好久不见老同学了,上来看看。”谷雨生说:“谢谢!你怎么知道周末我会在这里?”沈天涯说:“我在研究《易经》,打一卦就知道了。”谷雨生说:“别君三日,当刮目相看了。怎么从没听你说过?”沈天涯说:“还是批发好你的官帽吧,别把兴趣转移到这些俗事上。”

  正说着,谷雨生约的人已经到了。沈天涯也认识,是审计局的周副局长,常跟财务处的人去财政局跑经费,周副局长一上来就递烟给谷雨生,谷雨生摇摇手,懒得去接。周副局长就恭恭敬敬把烟放到谷雨生桌上,回身给沈天涯敬烟。沈天涯当然不好像谷雨生一样摆架子,接了烟,准备走人。

  谷雨生出门送沈天涯。因是休息日,楼道上没人,谷雨生接过刚才的活题,说:“等忙过这一阵,我也请你打一卦。”沈天涯说:“行啊,但得有一个条件。”谷雨生问:“什么条件?”沈天涯说:“先批个帽子给我。”谷雨生说:“你是不是整天就想着帽子?”

  到了楼梯头,沈天涯要谷雨生回去,说:“周副局长还等着你呢。”谷雨生说:“没事没事。”继续跟沈天涯往楼下走。沈天涯说:“你把人家晾在那里,不妥吧?”谷雨生说:“这有什么不妥的?你别看这些人在单位是头.在外面是大老爷,到了组织部,他们就是这个。”谷雨生说着,向沈天涯伸出一根小指头来。

  沈天涯望望谷雨生.说:“原来你是有意要冷落他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的帽子就握在你们这些人手里。”谷雨生说:“算你说对了,他们审计局的人到哪个单位都是颐指气使的.因为可以踩人家的尾巴,今天让他也尝尝坐冷板凳的滋味。”沈天涯说:“你蛮会耍权威嘛。”谷雨生说:“这算是什么权威?我不是想跟你这老同学多呆会儿么?”

  谷雨生这句话,沈天涯听起来很受用。就说:“我一个小小的副处长,今天的待遇竟然比人家副局长还高,感觉真好。”又说:“你刚才还没答应批帽子给我呢。”谷雨生笑道:“我知道马处长得了大病,不可能回去做处长了,可你这事我没一点办法。”沈天涯说:“你组织部的领导还没有办法?”

  两人已经下到四楼。谷雨生说:“你们局里的副局级以上干部就像刚才的周副局长一样,都归我们处里考察报送,但预算处长却得市委主要领导钦点,我们还真插不上手。”沈天涯说:“那我要讨教你了,是预算处长大,还是副局以上领导大?”谷雨生说:“在大学里你没学过哲学?大和小都是相对的嘛。”

  说到这里,谷雨生前后看看。才压低声音对沈天涯说:“市政协主席是副省级,财政局长是局级,照理说是市政协主席大吧?”沈天涯说:“那当然。”谷雨生说:“你比我清楚,市政协主席曾是你们财政局的局长,他在财政局时,市一中答应得好好的,他的孙子小学毕业后一分钱的议价费都不要,只去就是。可到他孙子要进一中时,因为他已经离开财政局,提拔为政协主席了,一中就不理他了,到一中跑了好几趟,人家就是不买账.最后据说还是你们预算处出面,才让他孙子进了一中。你说,是局级大还是省级大?”沈天涯说:“我听人说,市委是编戏的,政府是唱戏的,人大是评戏的,政协是看戏的,谁在乎看戏的?”谷雨生笑笑,说:“莫谈国事,你走吧。”站住不动了。

  沈天涯来到楼下,这时廖文化开着车回来了,他一低头钻进了车里。

  见只沈天涯一个人,廖文化问道:“傅局长呢?”沈天涯说:“快了,我陪你一起等吧。”说着从包里拿出那两包大中华.扔到廖文化怀里。廖文化的双眼就亮了,说:“常委开会还发这么好的烟?”沈天涯说:“你想得美!”廖文化说:“那烟从哪来的?”沈天涯说:“刚才去组织部看了一下老同学,他给的。”廖文化说:“今天不是休息日吗?你的同学还上班?”沈天涯说:“市委最近正在酝酿调整市直署部门领导班子,他们还想有休息日?”

  调整市直署部门班子是组织部的事,廖文化不太关心,但沈天涯给的大中华却很能打动他,他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又放鼻子底下闻起来,说:“大中华就是大中华,光闻闻就感觉不一般。今天沈处可把我的档次给提高了。”沈天涯说:“给两包大中华就提高了你的档次?”廖文化说:“这方面我可有研究,看领导司机抽的烟就知道他的领导是什么级别。”

  沈天涯觉得新鲜,说:“还有这样的事?”廖文化说:“那当然,抽软中华的司机,他的领导一般是省委常委一级的;抽硬中华的司机,他的领导一般是副省级和市委常委一级的;抽芙蓉王的司机,他的领导一般是副市长和正局一级的;只有副局级以下领导的司机才抽精白沙一类的中档烟,今天沈处岂不是让我上了几个大台阶?”

  烟的牌子到了领导司机手上竞变得这么有内容,倒是沈天涯没想到的。他说:“今天你算是上了两个台阶,不过你本来就是司级嘛,待遇高靠一级也是干部福利惯例,不足为奇。”廖文化说:“跟沈处出来,反正我没亏吃。”

  正聊得起劲,傅尚良从大楼里出来了。上车后,见沈天涯还在,傅尚良说:“你还没走?”沈天涯说:“回去也没事,在车上陪司长聊天。”

  小车出了市委大门,傅尚良想起什么来,对沈天涯说:“刚才我汇报的时候,你在乐什么?”沈天涯说:“我没乐,正专心听你发言呢。”傅尚良说:“没乐又把嘴巴捂着,偷吃东西?”沈天涯这才说:“想起一个笑话。”傅尚良说:“什么笑话,讲给我们听听。”

  沈天涯就把在会上想起的那个关于欧阳鸿的笑话说了一遍。

  傅尚良笑了,说:“这样的故事也太多了,完全可编本书。”廖文化说:“不止欧阳书记有笑话,其实顾市长也有一个笑话,昌都市的人都在传说。”

  傅尚良却说:“现在昌都市有一个传言,说是强市委,弱政府,好像昌都是欧阳鸿一手遮天.顾爱民太没能力,处处都听欧阳鸿的,才传出了这样的笑话,其实颐市长工作上还是有自己的一套的。”又叮嘱沈天涯和廖文化道:“这故事在车上说说就行了,你们别去外面乱讲,有损政府形象。”

  沈天涯和廖文化就收住脸上的笑容,不出声了。傅尚良说得也太严重了点,顾爱民虽然是市长。可如今的政府又不是家天下,说他的故事就损了政府形象不成?何况这故事在昌都市都快家喻户晓了。事实是顾爱民在昌都市做了两届市长,眼看要做上市委书记了,省里又把欧阳鸿派了下来,堵住了顾爱民前面的路子,两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有些微妙。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明真相的人以为傅尚良在政府工作多年,是顾爱民的人,只傅尚良自己清楚,政府副秘书长是一个闲职,顾爱民一直不肯重用他,还是欧阳鸿下来后,需要发展下线,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发展到了他的头上,让他做了财政局长。正因此,傅尚良才不愿意有他在场时别人多说顾爱民,否则传来传去,还说是他站在欧阳鸿一边贬低顾爱民。

  不觉得,小车就进了政府大院。傅尚良下车前,对沈天涯说:“沈处长,马如龙得了这病,一时是回不来了,预算处的工作总不能耽搁,下个星期我抽空到你们处里开个小会,重新给你和徐少林分一下工,把过去马如龙管的工作分摊到你们两个头上,你先考虑一下,有什么想法告诉我.看怎么分工好一些。”

  从政府大院出来,廖文化要送沈天涯回去,沈天涯想起昨天罗小扇交给他的那份报表分析还放在抽屉里没看,就说:“我还得回一下处里。”到财政局后,廖文化要将车往大门里开,沈天涯说:“不要进去了,你先走吧,我可能得呆一会儿。”廖文化说:“没事没事,我等着你。”

  沈天涯不想拂了廖文化的好意,心想就把报表拿回家里去看吧,由他把车开了进去。

  到了预算处,拿出罗小扇那份报表分析,正准备出门,又犹豫起来。心想,叶君山也是搞财务的,见这不是预算处的报表,问起原因来,难得跟她解析,就给廖文化宁丁了一个电话下去,要他还是先走算了,自己还有些事要处理一下。

  廖文化只得把车开走了。沈天涯认真看起报表来。他发现罗小扇的文字功力挺不错,条理也很清楚,整个分析都做得很到位,在沈天涯印象里,财政局好像还没有几个处室的报表有这个水平。但沈天涯觉得罗小扇让他看这个东西,完全出于真诚,不给她动动,显得自己不哥们儿,还是拿起笔把最近市委政府一些新的提法加了进去,一下子跟全市经济建设的大好形势联系上了。

  做完这些,沈天涯就拿起话筒,去拨罗小扇的号码,想跟她说几句什么。拨到一半又停下了,心想这是休息日,说不定她正和先生在一起呢。这么一想,沈天涯就觉得有些泄气,把那份报表往抽屉里一扔,出了预算处。

  回家吃了中饭,沈天涯就上了床,想好好睡一会。不想迷迷糊糊正要睡过去,傅尚良那句下周要给他和徐少林重新分工的话突然钻进他的脑壳,他就再也睡不着了。

  这分工的事看上去简单,却最能体现领导的意图。预算处的职责比较多,比如编制收支预算,布置审核财政决算,汇总月报旬报,搜集总结预算管理经验,管理机动财力,安排管理各项财政性资金,办理预算会计业务,等等,有虚有实,有内有外。马如龙得病前,那些实在的对外的,比如资金管理和对上对外的业务都握在他手里,至于虚的对内的,比如一些写写算算,这材料那报告的事大部分都归到了他和徐少林的名下。分工不同,手中的权力就有区别,因此有关的实惠也就有天壤之别。最重要的是有了实权,跟方方面面的人,特别是跟市里的领导打交道的机会就多,因为领导要树立权威,也得干点实事,出点政绩,而要干事出政绩,没有钱就完全是一句空话,只要跟钱挂上钩,就免不了要与预算处打交道。

  沈天涯想得远了,更加没了睡意,在床上烙了一个多小时的烧饼,觉得再躺下去真是槽蹋这张床铺,干脆起了床。叶君山正在客厅做着永远也傲不完的家务,见沈天涯这么快就起来了,说:“你是哪根筋出了毛病?平时要上班你总是睡不够,今天有时间你又这么快就醒来了。”

  沈天涯把刚才在床上的一些想法对叶君山说了说,叶君山就停下了手中的家务,帮池分析了一下他和徐少林两个人的情况来。沈天涯虽然比徐少林先做预算处副处长,但徐少林却是贾志坚做政府秘书长时设法从外单位调进财政局的,先在行政财务处呆了一段,很快进了预算处.而且不久就提了副处长。也就是说徐少林是有根的,沈天涯却没根没底,是凭自己的能力和工作才做上了这个一直没掌实权的副处长,两人要争高下,谁占优势谁处劣势,不言自明。沈天涯就有些泄气,不想对这次分工有丝毫幻想。叶君山却不服气,说:“没有优势可创造嘛,至少你可以到傅局长那里去争取一番。”

  叶君山的话还真让沈天涯有些心动。别看贾志坚分管财政,傅尚良却是欧阳鸿的人,如果傅尚良下了决心要用你,先在分工时向你倾斜一下,然后再到欧阳鸿那里去举荐,这事说不准还能成。见沈天涯沉默不语,叶君山又怂恿道:“你应该到傅局长家坚去走一趟。”

  沈天涯做了这么多年的副处长,除了傅尚良打电话要他上他家去取过两回材料外,还真没主动进过他的家门,下周预算处就要重新分工了,多向傅尚良靠近完全有必要。沈天涯说:“怎么去呢?”叶君山说:“你在预算处呆了那么多年,难道见到的听到的还少?”

  叶君山说的不无道理,这样的事还要让女人来拿主意,那不是显得自己太没见识了?

  沈天涯忽然想起几天前无意间曾听傅尚良说过,他乡下的老父亲来了,就打算以看望傅父为由,上一趟傅家。叶君山觉得这主意不错,鼓动沈天涯到银行取了一万元现金回来,决定晚上就采取行动。

  早早吃完晚饭,把阳阳安顿好,两人动身准备出门。

  不想叶君山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沈天涯腋下的公文包,说:“去看老人,夹个公文包干什么?”沈天涯在包上拍了拍,说:“这不是装着那一万元么?”叶君山摇摇头说:“这哪像去看人的样子,上个月我们处里不是发了两瓶酒鬼酒么,把钱塞到酒盒里,提到手上,才像那么回事,比夹一个公文包不是要强?”

  沈天涯觉得叶君山说得有道理,就把装着两瓶酒鬼酒的食品袋提了出来,将那装着一万元的红包往里一塞,再提到手上掂掂,说:“不错不错,这确实像去看老人的样子了。”

  可到了门边,沈天涯又犹豫起来,回头对叶君山说:“给傅局长家送高档酒的人多的是,到时他把我们送的酒鬼酒跟其他人送的放在一处,他怎么搞得清放着一万元钱的酒是我沈天涯的?”叶君山想想也是这么回事,说:“那你说该怎么办?”

  沈天涯顿了一下,略有所思道:“老年人都喜欢抽味道重的烟,你看这样行不?我们就给老人家买两条红嘴鸟提去。”叶君山一时没明白过来,说:“这样的低档烟出得了手么?”沈天涯说:“你想其他人谁会送这和没档次的烟?傅局长家里都是好烟,我们送上这么低档的烟,傅局长便不会跟别人送的混为一谈了。”叶君山说:“原来你还不是太笨。”沈天涯说:“谁说我笨了?笨还在预算处呆得下去吗?”拿出酒鬼酒盒里的红包,塞进了衣袋。

  两人来到街,沈天涯也不问价,在街边烟摊上扔下五十元,拿过两条红嘴鸟.用报纸一裹,然后装进礼品袋,提着就走。摊主在后面喊道:“还要找你钱呢。”沈天涯头也不回,说:“呆会儿我再来拿一包烟:”叶君山有些不满,说:“你钱多了是不是?”沈天涯小声道:“上万的钱都要往外扔,还在乎这两三块小钱?”

  叶君山不吱声了,低头跟沈天涯钻进的士,一溜烟去了市政府。

  进得傅尚良单元楼道口.沈天涯抬腿要往上走,叶君山提醒他道:“还有什么要敏?别忘了哟。”沈天涯说:“忘不了。”打开报纸,从身上掏出那个红包,跟两条红嘴鸟裹在一起,重新塞进礼品袋里。可没走上两步.沈天涯犹豫起来,放慢了步子。叶君山不解,低声嘀咕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天涯没出声.觉得心虚气短,不太自在。他也不是没给领导送过礼。为争取上级财政的调度资金,或替单位到上面去递经费报告,也普代人拿着红包进过财政厅有关处室和厅领导的家门。不过那是公事,不是为一己私利,还有些底气。至于逢年过节,领导和领导家人过生日或生病什么的,提着礼金礼品登堂人室,虽然不能说没有讨好领导的目的,但目的并不十分直接,礼金礼品也不很重,属于人之常情,还能泰然处之。像今天这样带着直接功利,拿着上万元的钞票直奔领导家,沈天涯确实还是第一次。这说来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做到副处长一级了还没送过大礼。事实是沈天涯这个副处长还真是凭资历和能力一步步做上来的,加上他也算得上财政局一支笔了,预算处这样的地方.常常要向上级汇报预算情况和写预算报告,领导懂得他这个笔杆子的重要性,使用提拔他也是有一定道理的。现在想做处长,尤其是这个预算处长,能写两篇文章已不管用了,也不知送上这一万元红包见不见效。

  这么想着,沈天涯便掉过头,拉着叶君山往回走。叶君山不知何故,又不好在这样的地方弄出太大的响动,只得随沈天涯出了政府大院。来到街旁的树荫处,叶君山正要发作,沈天涯把刚才的想法告诉给了她。他最担心的是傅尚良虽然是欧阳鸿的人,可贾志坚也是欧阳鸿来当书记后做上常务副市长的,在欧阳鸿那里也不知贾志坚和傅尚良哪个的话更有分量些。沈天涯说:“我是担心这一万元钱扔到水里,连泡泡都不起一个。”

  叶君山很是无奈,沈天涯也太没男人气派了。她说:“你扔都还没扔下去,怎么知道会不起泡泡?”沈天涯说:“我是说贾志坚和傅尚良如果都到欧阳鸿前面推荐徐少林和我,不知欧阳鸿会听谁的。”叶君山说:“你这不是为了下周的分工吗?分了工再做下步打算嘛,现在想那么远干什么?”

  沈天涯觉得也是这么回事,和叶君山转身又朝政府大院方向走去。没走上两步,沈天涯又停下了。叶君山骂他:“你今晚怎么了?这么婆婆妈妈的?”沈天涯说:“你说我沈天涯,从考上大学到参加工作,到做上这个预算处副处长,都凭的工作能力,还从没拿着钞票搞个交易,难道今天要破了这个例?”

  叶君山也是拿这个沈天涯没法,耐着性子说:“你了不起,你工作不错,能力很强,这谁否认你了?可你想过没有?光凭你那所谓的工作能力,你就是在预算处这样的黄金码头做副处长,还不只做些抄抄写写一类为人作嫁的事情,并没握到什么实权?现在这么难得的机遇不抓住,你要后悔的。”

  沈天涯还是不动。叶君山就火了,咬着牙根训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是男人你就把卵硬起来,大大方方到领导家里走一趟。”

  这一训,沈天涯清醒多了.跟着叶君山继续朝前走去。

  快到传达室门口了,只见一部的士进了铁门,停在大门里的坪里,有人从车上走了下来:沈天涯觉得很熟悉那个身影,细瞧,原来是徐少林。就扯扯叶君山衣脚,叶君山也认出了徐少林,两人往后退了退。

  徐少林自然没发现他俩,夹紧腋下的包,抬着头只顾往里走路。

  莫非徐少林也要到傅尚良家里去?沈天涯好奇心突发,轻手轻脚跟上去,倒要看个究竟。不想快到宿舍区时,徐少林突然站住了,好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掉过头来,往后面望了望。沈天涯身子一缩,躲进了屋角。只见徐少林又左右瞧瞧,才向前迈去。

  可徐少林并没朝傅尚良家的方向走,而是往左一撇,去了那栋市长楼。沈天涯还没肯放过.继续悄悄跟了过去,直到徐少林进了二单元,他才退了下来。沈天涯并不糊涂,贾志坚就住在那个单元里。

  沈天涯再没了去傅尚良家里的信心。徐少林比自己高一筹,自己去找局领导,他都找到市领导那里去了。沈天涯也不征求叶君山的意见,掉头出了政府大门。叶君山还想说他几句,沈天涯已经邀了一部的土,一头钻了进去。叶君山没法,只得也上了车,骂了一句:“扶不起的阿斗。”便不再理睬沈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