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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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骋住的二层小楼是日本人占领仙峰时期建造的旧式单体别墅,足有六十年历史了。这一带历来是仙峰市上层人物聚居区,市里的要员们几乎都在这儿住,此外就是东钢的头头脑脑及文艺界的一些知名人士。照时下那些设计新颖、造型前卫的欧式、美式住宅来说,这些花甲老楼房间狭小,低矮昏暗,确实算不上什么好房子,前几年,蓝盛戎出资将这一片六十多幢旧楼彻底翻修一遍,又为每家修了铁艺围栏,加植了花草树木,才使这处被老百姓戏称为“仙峰市的中南海”的小区像了点样。

夜幕初垂时分,苏云骋的司机把任天嘉接来了。听到汽车鸣笛,苏云骋和柯援朝一同走出来,在大门口迎候。汽车在院里停下,苏云骋快步上前拉开车门,任天嘉从容走下来,笑盈盈地与他打个招呼,径直过去握住柯援朝的手:“小柯!”她爽朗地大笑着,“我们俩通了那么多次电话,却是难得见面。我在车上还在猜测现在你会是什么样子,真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

柯援朝也热情地摇着她的手笑道:“五十来岁的人了,哪还说得上年轻!天嘉,你倒是很有韵味的,一看就是从大地方来的人。”

“是吗?你是从口音上听出来的吧?”任天嘉戏言说。

苏云骋往屋里让着两位女士。任天嘉打量着花团锦簇的小院,玩笑道:“云骋,你这市长当得够腐败的啦!——在北京,副部长也住不上这么气派的别墅呀!”

“若说我政治上犯错误倒有可能,腐败嘛,我还真承受不起。”苏云骋也半真半假地说,“地方诸侯在地位上赶不上京官,只好在待遇上找找平衡了。各地都是这样的。”

说笑着进到客厅,宾主分别坐下,张妈送上茶点,任天嘉礼貌地点头致谢。

柯援朝不为人注意地悄悄打量着任天嘉。像任天嘉一样,这一下午,她都在猜测今天的任天嘉会不会像早些年那样丰采依旧。任天嘉好听的京味儿一如电话里,妩媚中带着端庄;她今天的打扮也很有个性,雅而不俗。按年龄她大概比自己大两三岁,可从面相上看不出来,只是眼角浅浅的鱼尾纹告诉别人,这个女人已不年轻。相比较而言,柯援朝觉得自己并不在任天嘉之下,无论容貌、衣着、风度、年纪,似乎自己更占上风。接到苏云骋电话说任天嘉要来,她就精心妆扮自己。在这个不是情敌的“情敌”面前,她不能示弱。此刻,她忽然有一种占尽优势的心理,脸上的笑意也自然多了。

“畅儿,来见见任阿姨。”

柯援朝朝楼上喊道。

一阵沓沓的脚步声,身材颀长的苏畅慢慢走下楼来。也许是天太热,他没穿那件又肥又厚的“圣袍”,一件湖蓝色T恤衫,显得他清秀而俊朗。

“任阿姨好!”走到任天嘉面前,他微微躬身施礼。

“你应该叫姑妈才是。”苏云骋含笑更正道。

“叫什么都一样。”任天嘉慈爱地拉苏畅在身边坐下,脸上溢出浓浓的温情,“畅儿长得个子可真不矮,比你爸高吧?对了,云骋,在学校时,你也是这么瘦,这么精神的。”

任天嘉打听苏畅在上什么学,看些什么书,突然,她发现在他领口里挂着一只精巧的小十字架,惊讶地拿在手里,问道:“怎么,你信这个?”

苏畅脸上泛出兴奋的红晕,自豪地说:“是啊,我是上帝的使者。”

苏云骋的脸色沉下来:“别听他胡说!——这孩子,成天不务正业。”

“看你说的,”不待苏畅反驳,任天嘉先替他打抱不平了,“信教也不是什么坏事嘛,何况宪法允许。你这一市之长也不能违反宗教政策呀!是不是,畅儿?”

苏畅遇到知音,眼中流露出兴奋的光彩。任天嘉对柯援朝建议道:“我女儿在意大利留学时就来信说过,想抽时间研究研究天主教。我看有条件的话,可以让畅儿去那里开开眼界。孩子有这方面的兴趣,说不定能研究出点什么名堂哩!”

她扭头对苏畅说:“等回到北京,我给我女儿,哦,你得管她叫姐姐,我给你姐姐打个电话,让她帮你联系个神学院,去读上几年,回国后当个宗教学专家也不错嘛!”

“那可太好啦!”苏畅看也不看爸爸的脸色,激动地站起身,一反刚才的腼腆,口若悬河般说,“意大利是我最向往的地方,那里有梵蒂冈,有圣·彼得大教堂,有米兰杜奥莫大教堂,有威尼斯大教堂……都是世界上最有名的圣地,我真盼望着到那里接受教皇和红衣主教的亲自洗礼!”

柯援朝把儿子拉到沙发上坐下,端详着他的神情,笑眯眯地问:“畅儿,你真是有志于从事宗教了?那我就拜托任阿姨给你联系个学校,正儿八经地学一学,不要再跟市里那些半瓶子醋教士在一起混了,好吗?”

苏畅听话地点头。

看儿子上楼去了,苏云骋不满地瞄了柯援朝一眼:“这孩子就是让你惯坏了。”

柯援朝叹口气,对任天嘉说起苏畅的情况,话到伤心处,眼圈不禁红了。任天嘉开导她,说既是这样,让他按自己的爱好发展未尝不是好事。她答应设法为苏畅联系个条件好一点的寄宿学校,好在她女儿在意大利,多少能照料他一些。

任天嘉拿出从北京带来的几份礼物,其中有给苏云骋买的一套名牌西服和一双做工考究的皮鞋,她知道他是个很注意仪表的人;给柯援朝的是一件黑色纱质长袖上衣和一条黑色车线中裙,灯光下,纱衣上一团团暗花隐约可见,很是新潮,从包装上看价值不菲;给苏畅的是北京的男孩子们都喜欢的电子吉它。

“醒儿不在家,我就没给她带什么东西。”任天嘉解释道。

苏云骋虽然隐约有些不安,但看柯援朝一副很真诚的不过意模样,也很是感动。他明白,任天嘉的这份情意,已经远远超出了和他的“恋人加情人”的关系,而是对他的全家的一份殷切关爱。

那天的晚饭,任天嘉是在苏云骋家吃的,这顿饭,她觉得是来东北后吃得最开心的一餐,甚至超过十多年前在北京大栅栏与苏云骋两人在一起吃的那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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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铃声刚刚响过,台长老郑把金洋子叫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递给她一份复印材料。

“什么东西呀,台长?”金洋子狐疑地翻开看了看,不禁吓一跳,原来是一封来自香港的举报信,反映安东旭在香港贪占公款、挥霍无度、花天酒地、吃喝嫖赌的劣迹。写信的人是仙峰市驻香港招商联络处的一个成员,具的是真实姓名,可金洋子不认识他。信并不长,只有两页半,但内容翔实,数据例证充分,一看就知道有很大的可信度。

“我是偷着复印了一份拿给你,”老郑鬼头鬼脑地扫了门口一眼,“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啊!”

“这种事……台里能往上头送吗?”金洋子也有些紧张。

“按规定,这类举报信要编成内参送给市领导的,所以我才提前告诉你,你得尽快与安主任联系,让他早做准备,采取补救措施。”

“市报能不能收到?他们会不会给登出去?”金洋子担心地问。

“既然寄给了我们,大概也会给市报和另几家新闻单位寄。”老郑分析道,“公开见报的可能性并不大,批评局一级领导,必须市委批准,但是我担心他会把这封信寄到市委、市纪委,那样就捂不住盖子了。如果他再给省里、中央寄去,那就更糟糕了。”

金洋子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从晚饭后她就开始给安东旭挂电话,但是一直到半夜了,安东旭才接听,显然他是刚刚回到寝室。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舌头发硬,金洋子气不打一处来。

“洋子,是……是你,你快过,过来……”

金洋子打听他的近况,他始终懵懵懂懂,语无伦次,直到告诉他有人写信到市里举报他,才一点点清醒过来。

“是谁写的?”

金洋子把名字告诉他。

“这个狗东西!”安东旭在电话里恨恨地说,“你知道他是谁?穆有仁的内弟!这家伙一直想当副主任,我不同意,他就背地里下黑手,记我的黑账。”

“你还是有账让人记吧?”金洋子生气地说,“在香港时我就一再告诫你,千万不要在钱上摔跟头,想不到你到底栽在这上面了。”

“没关系,洋子,这点事我能摆平。这一两天我就回仙峰,正好我也想你想得不行了!”安东旭甜言蜜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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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相同内容的举报信也寄给了市纪委。当纪委书记把它送到代理市委书记桌上时,苏云骋的表情经历了惊讶、失望、悲哀、愤怒的急遽变化。

“苏市长,先别生气。”纪委书记见他额头青筋直跳,忙劝说道,“这只是举报方一家之言,是否属实还需要调查落实。”

“落实?”苏云骋一拍桌子,“这上面每一笔账都有时间、地点、过程,如此详细,还需要落实什么?”

纪委书记刚要接言,秘书小姜从外面拉开门,欧阳举走进来。在市政府几位领导当中,只有他可以不经通报便能径直进到这间办公室。

“你来得正好,欧阳,看看安东旭干的好事!”苏云骋怒不可遏地把举报信扔给他。

欧阳举很少看到苏云骋这般动怒,诧异地看看纪委书记,拣起信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顿时,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苏云骋在屋里转了两圈,站在纪委书记面前,大声说:“你马上组织纪委和监察局查办!要抽调得力人员,直接接触举报人,必要时可以派专人去香港。还有,欧阳,通知安东旭回来一趟,一个驻外机构负责人,长时间在我们监督之外,哪能不出事?”

正说着,小姜进来报告说,安东旭自香港来电话,请求回仙峰汇报工作,希望市长能安排时间接见。苏云骋马上应允,厉声道:“告诉他,把驻港联络处开办以来的整个情况详细准备一下,我安排市长办公会议听他的汇报。”

“那么这封信……?”纪委书记试探着问。苏云骋说:“你们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他回来以后,让他当面把这上头的事讲清楚。”

“我看没有必要搞得满城风雨的。”欧阳举不以为然地说,“写信的人我了解,一直想当联络处的副主任,安东旭对此不太积极,焉知这里没有个人恩怨的成分?”

纪委书记本来要表态赞同苏云骋的意见,听了欧阳举的话,猛然意识到驻港联络处是在这位权势炙手可热的常务副市长领导下,便不再吭声,只是望着苏云骋。

“不要顾虑那么多。”苏云骋态度坚决地说:“如果确实没有问题,查清楚了也是个解脱嘛!有问题就处理,没有问题,他还可以照样当他的主任,我们这也是对干部负责任。”

纪委书记把举报信收进公文包,告辞而去。

苏云骋在转椅上坐下,头仰在靠背上,苦恼地说:“欧阳,你看看我这两个秘书,那个不成才,这个不成器,让下边知道了,不是在打我的脸吗?你说,香港那地方,真的就是个大染缸?安东旭是个多么本分、多么内向的小伙子,怎么一年不到就变成这个样子啦?”

欧阳举在他身后坐下,轻轻地给他捏着肩膀。他做得很自然,话也说得很体贴:“您不必为这些事上火,自己的孩子有时都不一定事事遂心呢,何况这些年轻人!”

这封举报信对欧阳举的震动丝毫不次于苏云骋。里面列举的事例,几乎都能与他挂上勾,去向不明的几百万资金,至少一半进了他的腰包。如果真要查下去,安东旭固然要吃不了兜着走,他欧阳举也脱不了干系。好在信里并没提到玉石经营公司,更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他想,不能让市纪委再插手,得想办法控制住局面。

“香港的事我有责任,”欧阳举斟酌着说,“我是联络处的主管领导呀!”

这句话,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你有责任也不过是领导责任,对部下失察的责任。”苏云骋说,“我是市长,我就没有责任?联络处是我批准设立的,安东旭这个主任是我力排众议起用的,要说责任,我是第一位的。”

“所以嘛,还是我来收拾这个局面好。”欧阳举顺水推舟,“我可以尽可能地把影响限制在最小范围内。”

“不然,”苏云骋摇头,“信是市纪委收到的,还得让他们去办。如果安东旭真是那么混账,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谁让他年轻轻的就腐败到这种程度。只是,唉!”

欧阳举不语,听着苏云骋伤感地自言自语道:“但愿安东旭不会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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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天长,金洋子的法拉利跑车到机场时已是傍晚时分,太阳却依然高高地挂在西天边,只是浓重的晚霞把天幕渲染得五彩斑斓,像她此刻错综复杂的心绪。

安东旭告诉她自己的航班号,并没有让她来接机,是她主动提出来的。临从仙峰市出来,她给苏云骋打手机,告诉他安东旭回来了,她要去机场。苏云骋淡淡地说:“很好,你要和他多谈谈。”随即就挂了机。她不明白苏云骋说的“多谈谈”是什么意思,只是为他波澜不惊的态度多少有些失望。原本她以为,苏云骋会为安东旭回来或是为她亲自到机场接机而不快。

半年多过去了,金洋子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苏云骋了。当初和他好,虽然是在半推半就之间,但她并不是完全情愿的。苏云骋说喜欢她的优雅,这令她很高兴,至少这表明对方不是那种单纯贪恋女色的男人。那么自己喜欢苏云骋什么呢?夜难成寐时,她不止一次这样追问自己。是他的职位,还是他能给自己带来的荣华富贵?是他的风度气质,还是他那与众不同的成熟男人所特有的魅力?金洋子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奔着前者而投入苏云骋怀抱的,尽管“水荇居”带给她的满足、自豪与欢乐是她梦寐以求的。她更愿意说是苏云骋异于他人的人格魅力吸引了自己。从事新闻工作这些年来,她接触过的各级领导不算少,屈指算来,还没有哪个当官的会像苏云骋一样能在她心目中占据那样牢固的地位。他就是与众不同,他身居高位,却没有其他当官的那种浮躁与虚伪;他大权在握,却能够把权力运用得公正、得体而磊落;他学识渊博,却处处表现得虚怀若谷;他风度翩翩,却从来不在女人面前油腔滑调、甜言蜜语。如果他不是苏醒的父亲,自己会不会主动爱上他呢?

金洋子觉得自己很难解开心理上这个“结”。与安东旭相处这几年,她看到的都是他身上的优点,女友们对她艳羡不已,她也曾为自己找了这样一个终身伴侣而骄傲。安东旭当然是男人堆里的佼佼者,苏醒就曾开玩笑说:“洋子,什么时候你厌倦小安子了,可要告诉我一声,我宁愿拣你扔下的‘破烂’。”可与苏云骋一比较,两人高下立现。除了年纪,安东旭几乎没有可以与苏云骋相匹敌的方面。特别是苏云骋表现出来的年长男人对“小女子”那种体贴、关爱,那种善解人意,令金洋子总有一种受到父亲宠爱般的幸福感。金洋子有时也在苏云骋面前耍耍刁蛮,弄弄小孩子脾气,可是她温柔也罢,耍刁也罢,火一样热烈也罢,水一样平淡也罢,苏云骋总能轻而易举地使她就范,而她最终也乐于做一个“乖乖女”,心甘情愿地受他摆布。金洋子渐渐感到,在苏云骋身上得到的快乐与温馨是安东旭无法带给自己的。她忽然明白了,其实自己在心底早就把苏云骋当成崇拜的偶像,当成心目中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和他走到一起是最终的必然。

从香港飞来的班机落地了,很快,安东旭出现在出港大厅。他还是那样俊朗,那样神采飞扬,似乎丝毫没受什么影响,一身藏青色西服和玫瑰紫色领带衬托得那张年轻的面庞愈发英气勃勃,手里的老板包,脚上的意大利皮鞋,无处不展示着一个高级白领应有风度。

“洋子!”安东旭惊喜地迎上前,放下皮包,把她揽在怀里就想吻她。金洋子挣脱身,不温不火地说:“先上车吧。”

“嘿,几个月不见,你居然开上法拉利了!”安东旭赞叹道,“看来人是每时每刻都在进步的哟。”

“哪儿呀!”金洋子有些心虚,“是个老板的车,借给我开着玩的。”

好在安东旭并没有刨根问底,坐进车里,他说:“去省城吧,有人在‘香车宝马’等我哩!”

“香车宝马”是省城有名的五星级酒店。金洋子没多言语,把车开上奔省城去的道,油门一踩,法拉利箭一般向前射去。

“我们今天先不回仙峰,在省城住一晚上。”安东旭说,“苏市长和你说过有人举报我的事吗?”

“没有。”金洋子淡淡地说着,抽出那份举报信,“这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东旭,你可太让我失望了。”

安东旭仔细看下去,脊背一阵阵发凉。这小子掌握的情况也太多了,这些问题,哪怕只有三分之一得到落实,自己也够掉脑袋的罪了。怪不得在电话里,连一向处变不惊的欧阳举都有些紧张。

“洋子,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相信我?”安东旭心里有鬼,嘴却挺硬,“我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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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车宝马大酒店十五层,服务员敲开房门,令金洋子意外的是,居然是欧阳举坐在里面。

“洋子可真是多情的女孩子啊。”欧阳举赞叹着对安东旭道,“跑这么远的路来专程接你。东旭,你以后要对金洋子不好,老大哥可饶不了你!”

欧阳举刚刚洗过澡,酒店的浴衣小了些,披在他粗壮的身躯上,显得很滑稽。

“浴池里水不错,洋子,你先洗个澡吧,落落乏,我和东旭还有事要谈。”

金洋子明白欧阳举不想让自己听到他们之间的事,也知道他神神秘秘地跑到省城来肯定是和安东旭的事有关系,于是答应着进到浴室,把门关死。

“你怎么搞的,让后院起火?”欧阳举直奔主题,语气里流露出不满。

“有什么办法?他想当副主任,你不是不同意吗?”安东旭有些委屈地说,“在联络处,他分管经营业务,想完全瞒着他也是做不到的。”

“让他当副主任,够不够条件?”

安东旭苦笑道:“条件?什么叫够不够?还不是你一句话!当初你是因为他是穆有仁的小舅子,所以不想用他;现在能用也不能用了,别让他认为一告状我们就怕他,让他抓鼻子上脸。”

“也是这个理儿。”欧阳举沉吟着,“不过眼下得把这一关先渡过去。这小子的信写得有根有据,老板很生气,责令纪委和监察局立案查办。现在得想办法不让纪委插手,纪委书记和我没什么交情,搞不好,咱俩就会栽在他手上。”

“我做了准备。”安东旭拍拍自己的老板包,“这里都是些值钱的东西,我打算用它来摆平这件事。纪委书记和我还算可以,拉络好了,他不见得会和我过不去。”

欧阳举想了想:“也行,市里那几位有点影响的人,你逐一去拜访拜访,免得到时候他们乱说话。可是……”

“可是什么?”

“最主要的是能由我来查办这件事,不让纪委和监察局介入。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多,对我们越不利。”

“联络处由你分管,你完全可以把这件事接过来呀?”

欧阳举摇头:“我提了,老板不同意。”

“那怎么办?”安东旭忧虑道,“他可不是送点礼就能打动的人。”

“老板不收礼,但老板重情分。”欧阳举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就看你会不会利用他这一点喽!”

两人不语,各想着心事。忽然,欧阳举问:“那个玉石公司能不能换个名头?”

“怎么换法?”

“不能再让它顶着国有的牌子,你回去后,抓紧找个外资公司与它联营,或许干脆把它迁到境外,变成与仙峰市脱钩的法人实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东旭点头,欧阳举这个点子的确不错,迁到境外,就可以变成他两人自己的买卖,挣多少钱都与仙峰市没关系,也不用再担心上头查了。

晚饭是省城的一位市长招待的,他与欧阳举是大学同学。酒足饭饱之后,一行人又去歌厅玩了一会,可是几个客人都心里有事,所以时间不长就散局了。

回到酒店,金洋子想自己开间房,欧阳举不同意,她也不想让安东旭过于尴尬,便随他一道进了屋。上床后,她半倚在床头,轻轻抚摸着安东旭的头发,柔声说:“东旭,我有点心里话,想了很长时间了,你想不想听?”

“说吧。”安东旭握着她的素腕,一下一下地摩挲着。

金洋子下了很大决心,觉得应该对安东旭把话说明白了,再拖下去,对自己是不负责任,对安东旭也不公平。这一天迟早要来到,与其那样,长痛不如短痛。

“东旭,你说,我们的缘分是不是快要到头了?”

安东旭惊诧地看着她:“你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不是突然。”金洋子摇摇头,“从你到香港后,我就有这种预感;这半年多来,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或许命里注定,我们不会走到一起去。”

安东旭猛地捧起她的脸,直盯盯地注视着:“你是不是对我有厌倦感了?你说!”

“不是厌倦,东旭。”金洋子缓缓道,“和你在一起,我缺少以前那种激情;你不在身边时,我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思念难忍。说穿了,你在我的感情天平上,分量在变轻。”

安东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重重叹口气,仰面躺下,双手垫在脑后,突然问:“那辆法拉利,是谁给你买的?”

“你别想得那么多。”金洋子说,“那是何广慧的车,只是我去他那儿采访,借着玩几天而已。”

“何广慧?那个香港大老板吧?”安东旭说,“这小子在香港还有个很大的地产公司呢,听说去年光是卖楼花,他就赚了上千万。”

“他现在在仙峰市也很红,连苏市长都很高看他。”

“不奇怪,有了经济实力,政治上就有地位,历来如此。”安东旭说,“我以后发达了,会给你买一辆你喜欢的车,不让你跟别人借车开。只是,你不能离开我。”

金洋子笑了:“东旭,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感情的事是可以勉强的吗?”

安东旭侧过身望着金洋子:“我宁愿让你甩掉我,也不会从我口中说出分手的话!洋子,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但我希望你三思。我需要你。”

“你在香港,整天花天酒地,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我是那种花花公子吗?”安东旭负气地问。

拌了一气嘴,安东旭转而恳求金洋子:“不管怎么说,这回我遇到的难题你还要帮助我解决。”

“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我怎么能帮助你?”金洋子不屑地说。安东旭提出来,希望金洋去找苏云骋,把查办举报信的事交给欧阳举去办。他说欧阳举跟自己是“铁交”,他去查办,多少会手下留情,不至于让自己太难堪。

“这里的事,是不是也牵涉到他了?”金洋子敏感地问。

“有些事你不一定要知道得太多。”安东旭诚恳地说,“知道多了没什么好处,真的,洋子,我是为你着想。你如果能成全我,就为我在苏市长面前美言几句,那样不仅我感谢你,欧阳也会感谢你的。”

“好吧。”金洋子答应,“我也不能经常见到市长,有机会的话,我会说的。”

谈到分手,安东旭并没有表现出过度的震惊和想象中的痛苦,三言两语之后,他关心的还是举报信的事,这使金洋子着实心灰意冷,更坚定了自己与他“缘分已尽”的感觉。既然这样,她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地隐瞒自己与苏云骋的关系了。何况,他一再要求自己给苏云骋讲情,说明他对自己与苏云骋的关系也是有所察觉的。

这样也好,免得终日在这种搅不清的感情旋涡里苦恼。金洋子想。

但是,眼下安东旭正处在危难关头,也不好逼他明确答应分手,好在他也明白自己的心事了,暂且顺其自然吧!

熄灯后,安东旭搂住金洋子想亲热亲热,她以身上不方便为由委婉地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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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响了,金洋子一看,是苏醒发来的短信息:晚上六点,仙峰大酒店,不见不散。

苏醒好长时间没主动与金洋子联系了。有一次,金洋子打电话问候她,她表现得不冷不热,说话也带搭不理的,请她一道去喝茶,也被她拒绝。金洋子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冷淡,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于是索性也不再理她。这年头,谁离了谁活不下去!

可是,这条短信息还是让金洋子很高兴,她马上按了回拨键。

“死丫头,我以为你在这个世界上蒸发了呢!”她叫道,“你干嘛不直接打电话?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还说我呢!”苏醒反诘道,“我都要走了,你也不想着送送我呀?明天我就动身去香港,今天晚上有人在仙峰大酒店为我送行。这一走哇,没有半年一载的回不来,所以想和你告个别。”

“这么快?我以为你办手续还得一两个月哩!”金洋子爽快地说,“那好吧,今天晚上算我请客,你有什么朋友都找去好啦!”

“买单的事,哪敢劳你这著名电视明星的大驾!”苏醒的话不知是奉承还是嘲讽,“有人作东,你只要肯光临,我就感激不尽了。”

64

从电视台出来,正是下班时间,马路上车如流水,几乎每个路口都是红灯。金洋子左突右冲,好不容易才转上通往市郊的公路,才算松了口气。想到一会儿要见到安东旭,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安东旭这次回来,一晃七八天过去了。除了在省城相聚那一夜,金洋子再也没和他单独见过面。回到仙峰市的第二天,安东旭央她陪着去苏云骋家。她百般推托不过,勉强和他一道去了,坐了不长时间便借故告辞。苏醒不在家,与柯援朝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另外,同时置身于这两个男人之间,她的精神压力太大了。安东旭大概忙于他所说的“摆平”一事,也没主动约她见面。临下班前,她给安东旭打电话,才知道他也要回香港了,今天晚上的活动是冉欲飞为他们饯行。

二十多分钟后,小巧的“法拉利”拐进仙峰大酒店院内。迎宾小姐把金洋子引到宴会大厅。冉欲飞订的是“香格里拉”包房。这间豪华餐厅有一张两米多宽的转台,足可以坐下二十人。市里来重要客人大多在这里款待。冉欲飞早就到了。当上市长助理后,派头果然和以前不一样,精心修剪过的发型油黑光亮,很有些阳刚气的脸庞丰采奕奕,大热的天,却依然系着领带,白得一尘不染的衬衫和笔挺的西裤显得整个人气度不凡。他把荀英雄带来了。从《弄潮人》首演式之后,他对荀英雄倍添好感,认为知音。荀英雄邀请他得暇到后洼县文联去“光临指导”,他也慨然应允。苏醒和另外三个准备一同去香港参加培训的模特依次坐在冉欲飞身边。秋未寒也来了,只是他没坐在桌旁,而是独自一人倚在沙发上悠闲地品着茶。还有一个人金洋子不认识,他伫立在一幅山水立轴前正专心欣赏着,像是很入迷的样子。金洋子估摸着他有四十岁上下的年纪。

见金洋子走进来,苏醒轻轻拍两下巴掌,止住冉欲飞的高谈阔论:“我们的洋子小姐来了,冉助理,还不起立致敬!这可是仙峰市最有本事的女人之一呀,我提醒你,宁可得罪市长,也不要得罪这位电视花旦哟!”

金洋子听出苏醒的话里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可又不晓得她何以如此,只好装作听不明白,应酬着与在座的人逐个点头致意。经苏醒介绍,她才知道那个中年人是苏醒的顶头上司、霓裳模特艺术学校的校长。

不一会儿,穆有仁、安东旭、欧阳举、栾副市长相继赶到,几个人前后没差十分钟,其中欧阳举是和安东旭一个车来的。冉欲飞让欧阳举坐主位,欧阳举不干:“是你请客还是我请客?明天我和东旭也要去香港,你只为苏醒送行,我们不挑你的礼就不错了,怎么,还想抓我的大头?”

众人说笑着各找座位坐下,欧阳举忽然问:“汪晋国这小子怎么还没来?席上少了他可就没热闹了!”

话音未落,身着旗袍的服务小姐引导着汪晋国走进来。看到桌前宾客都已就座,他连连抱拳请罪:“对不起对不起,兄弟来晚了,兄弟知罪,兄弟知罪!欲飞,今天晚上这顿饭,兄弟买单。”

“买单倒不必了,”冉欲飞笑着与他握手,“让他坐在安东旭身边,趁着现在酒菜都没上来,你给我们讲个段子吧,也算将功补过。”

“行行行,这是本人的强项。”汪晋国毫不推辞,顺口就来,“说的是一位书记,手下的女宣传部长年轻而漂亮。年终时,要给上级写总结材料,书记把任务交给她。女部长花费不少心血写出来。书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把女部长找到办公室,慢条斯理地说,你这个‘材料’啊,我仔仔细细地看了,总的看来,是个好坯子,长短适宜,粗略得当,尤其是上面两点比较突出;但是呢,中间部位显得平淡,再往下看,毛草一些,还有个不小的漏洞。这样吧,今天晚上你留下来,我亲自给你压一压,堵堵漏洞……”

他说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在场的男士们都开心地大笑起来。冉欲飞看秋未寒声色不动,在他背上擂一拳:“我拉你来你还不想来,不来哪能开这个眼界!”

苏醒虽然装作没听出里面的“荤”味,脸却也变得绯红,在汪晋国额头弹了一下,骂道:“那个缺德书记就是你吧?”

只有天真的莎翎不明所以,莫名其妙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大伙儿笑什么。

“我给各位领导讲一个。”荀英雄自告奋勇道,“说是有个傻子,有一天晚上在公园里看见一对恋人躲在树后做爱。傻子从来没看过这种节目,所以一直猫在树杆后面直勾勾地瞅着。两个恋人走了,傻子还恋恋不舍地不想回家。第二天天还不亮,傻子又来到老地方,这回是个汉子在做俯卧撑,傻子大喜,又凑上前去看。这个锻炼身体的人不明白怎么回事,便骂了一句:‘你个傻X,有什么好看的?’傻子回骂道:‘你才傻X哩,下边的人都走了,你还干呀?’”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这回连几位女宾也忍俊不禁,以手掩口偷着乐。冉欲飞边笑边批评荀英雄道:“你这个段子可不如晋国的含蓄,过于‘色’了。”

一直没大开腔的秋未寒看不惯荀英雄在领导面前卖弄,便接上话茬敲打道:“瞧瞧他的名字就是色中之人,‘英雄本色’嘛!”

“‘英雄本色’,‘英雄本色’,‘英雄’本来就‘色’!好,未寒,不愧是学究,能言人所不能言,有水平!”欧阳举大笑着竖起大姆指,走过去亲自给秋未寒把酒斟满。

不太喜欢玩笑的栾副市长听着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逗哏打趣,心里暗生感慨。这些年,这种“黄段子”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插科打诨的最好调料,不仅在酒桌上、电脑网络里、手机短信息里,甚至小学生们都会讲几个,虽说无碍大局,毕竟不能算是“精神文明”,他作为主抓文教事业的副市长,说不忧虑是假,可是,谁又有什么办法彻底禁绝它呢?就像有些干部发牢骚说的那样,讲真话领导不爱听,讲假话老百姓不爱听,怎么办?只好讲点“黄”的东西消遣呗,上上下下都开心。

金洋子矜持地挂着平和的微笑,不想插言。她从席间的言谈中知道,欧阳举、安东旭和苏醒她们几个模特明天将一同离开仙峰市。显然苏云骋已经同意由欧阳举代替市纪委书记去香港处理举报信的事情了。只是她不明白穆有仁为什么也来到这个场合,看他喝得那个兴奋劲儿,大概还不清楚举报信这件事吧?

安东旭此次回到仙峰,使金洋子对他愈加感到陌生。过去那个温文尔雅、腼腆内向、怯于和生人打交道,甚至见了年轻姑娘就脸红的鲜族小伙子不见了。如今的安东旭,无论是在官场上还是在公关场合都表现得游刃有余,应对自如,风流倜傥自不必说,言谈举止也恰到好处,可是金洋子更喜欢从前那个一脸书卷气的安东旭,而不是现在这个隐隐约约带着市侩味道的驻港联络处主任。尽管安东旭矢口否认,金洋子猜测,举报信上所列举的事实八成是存在的,否则他就不会匆匆忙忙赶回来,而且恳求自己去向苏云骋求情开脱。不情愿归不情愿,金洋子还是为他救了这个场,她把这件事当做自己与安东旭四年恋情终结的一个休止符,也算是化解自己内心歉疚的一味药剂。

前天晚上,金洋子一直在“水荇居”等着苏云骋。下午时她就约了他。苏云骋忙于率团出国考察的筹备事宜,一开始不想过来,后来还是答应了。只是快到九点了才赶到。细算来,两人有一个月没在一起了。金洋子给他冲了一杯麦片羹。苏云骋边听着唱机,边用调羹慢慢啜着麦片羹,让金洋子给他讲讲市里最近有些什么新闻。作为电视台的记者,金洋子总能听到一些在机关里不易听到的市井杂闻。

“市教委主任出车祸死了,你听说了吗?”

金洋子两手支颐,趴在床上问。

苏云骋点点头。白天他还委托栾副市长和冉欲飞代表自己去丧主家中去吊唁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不是到北京开会,在高速公路上出的车祸吗?”苏云骋说,“这属于因公殉职。”

“看来你们这些当官的就是好骗!”金洋子撇撇嘴,“他哪儿是去北京开会!他女儿膝盖上长个肿块,市里医院确诊后认为是良性肌肉瘤,建议切除。这本来是个小手术,一般的区级医院就能做。原先定在上周六开刀,可是他手下那帮溜须拍马之徒都说不能在仙峰做,还是去北京手术把握大。这么一来,这个大主任也没了主意,亲自带着女儿到北京去。不料北京的专家一看,气不打一处来,说你们仙峰的大夫怎么连这样的小毛病也治不了哇?于是他们又乘车往回赶,结果在路上出了车祸,主任和司机当场送了命,小女儿虽然没死,也截了肢。这样的事居然能算公伤,真是滑稽!不怪老百姓骂街呢!”

“他不是带着下边的校长一起去北京开会吗?”苏云骋不解地问,“说是那个校长去介绍校办企业的经验。”

“哪儿呀,”金洋子说,“那个校长是主任的亲信,就是他一个劲儿地撺掇主任去北京看病。他这次是专门陪主任去的,为的是给主任花钱呀。不成想,马屁拍到阎王爷那儿去了,不但让主任白白送了命,还连带着无辜的小姑娘丢了一条腿。”

“竟然是这样!”苏云骋放下杯,皱起眉头。

“还没完呐!”金洋子接着说,“出殡那天,主任灵堂前打出不少索债的灵幡,都是向死者讨钱的。原来主任活着的时候收了人家不少钱,结果没来得及给人办事,自己先‘拜拜’了,送礼的人气不忿,就搞了这样的恶作剧。其实他们也知道,人死了,送去的钱也就‘烂’了,阎王爷管不了小鬼的债,闹腾闹腾不过是为了出出心中的恶气罢了!”

“一个教委主任能收几个钱?”苏云骋摇头道。

“你可真官僚!现在当家长的,谁不舍得在孩子身上花钱?找个好学校、好班级、好老师,哪一步不要花钱!这里的说道大着哩!别小看教委,看似清水衙门,一年捞个百八十万的,是公开的秘密。”

“如果真是像你说的这样,我明天就让他们彻底查一查,到底是谁在弄虚作假欺骗我!”苏云骋生气地一拍茶几,“真要给他命名个烈士,不是给市政府丢脸吗?”

“苏伯伯,看你生的哪门子气哟!”金洋子起身给他收拾起杯盏,宽慰道,“官当大了,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你往下一追查,不光受牵连的干部要恨你,死者家属更要恨死你了。况且,这件事一曝光,你这市长脸上光彩呀?”

“这句话说得倒是有道理。”苏云骋正在沉吟,金洋子又说,“所以我说呀,东旭的事你也不要过分认真了,就让欧阳举去查办算了。那里面的恩恩怨怨、鸡争鹅斗,根本不值得你去花费心血。”

苏云骋警觉地注视着金洋子,郑重地说:“洋子,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单纯朴素而不谙世事,你不要让我失望!我的公事,你最好不要介入。该怎么办,我心里有数。”

“他是你的秘书,你忍心让他栽跟头?”苏云骋的决绝使金洋子脸上有些挂不住,眼泪不由得盈上来。

“他就是我的亲儿子,我也不能姑息!”苏云骋严厉地说,“当初让他去香港,不也是你力荐的吗?你想过没有,他给你争脸了吗?我不能让外人说,几个秘书都是混蛋!必要时,我是能挥泪斩马谡的!”

苏云骋那天的火气很大,不顾金洋子趴在床上呜呜哭泣,自己在浴池里泡了个痛快。当然最终还是金洋子胜利了,尽管她一晚上都给他一个后脊梁,苏云骋对抽抽噎噎的她也没大理睬。天亮出门时,却依然友好地拍拍她的脸颊:“好了娃娃,起来收拾收拾,准备上班吧。——没办法,谁让我跪倒在石榴裙下边了呢!”

于是有了后来的结果:正好省委给仙峰市一个名额,派一名市级领导到北京参加中央党校地市干部培训班学习,苏云骋决定让市纪委书记去,顺理成章地,香港的案子就由主管驻港联络处工作的常务副市长欧阳举接过来。

想到这些,金洋子感到一阵温馨,苏云骋为自己真是屡屡破格,做了许多不情愿做的事。她觉得有些对不起他,暗下决心,只此一次,以后再也不让他为难了!

酒阑人散时,苏醒走到金洋子面前,夸张地拥抱她:“洋子,你羡慕我吗?等着,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金洋子友好地与她贴贴脸:“苏醒,希望你能早日成为世界级名模,那时我才会真正感到惊喜。”

65

几个人去香港分成两路:安东旭独自乘飞机先行回去;欧阳举本想和两个办案人员与安东旭同机,但晕机晕怕了的苏醒坚持要坐火车,并且要从上海走,欧阳举只好陪着她。好在他在上海也有点公务,五洲大酒店建起来后,准备完全按国际化标准管理。上海的浦江大厦是希尔顿集团控股的五星级酒店,苏云骋前不久与来访的上海市旅游局局长交谈时,建议由浦江把五洲大酒店的业务完全接管过去,一包十年,为仙峰市培养一批涉外酒店管理人才。欧阳举想借这次上海之行的机会与浦江的决策层把双方联合的事敲定下来。

安东旭的飞机是上午从省城起飞的。金洋子没去送他,欧阳举派市政府的车把他送到机场。两个办案人员分别来自市纪委和市监察局,欧阳举让两人在市里待命,他到香港后再通知他们坐飞机赶去。去上海的火车晚九点发车,金洋子、外经贸委主任都去车站送行,令金洋子没想到的是,何广慧也来了。他交给苏醒一张名片,告诉她可以到他在香港的公司做客。看着他热情洋溢的样子,金洋子知道,他与苏醒的交易八成是做成了。

欧阳举领着四个美女模特坐了一夜火车,第二天早晨到了上海,住进外滩一家豪华宾馆里。在车上,苏醒央求道:“欧阳叔叔,让我们在上海多玩几天吧,好不容易来一次,得让大伙儿玩得开心哪!”欧阳举说:“你们开心了,我怎么办?我又不愿意逛商店,还能天天躺在宾馆里等着你们呀?”苏醒打趣道:“你不好自己寻开心嘛!”

欧阳举给每个姑娘都开了一个单间,他自己住在上一层楼。简单休息一会儿,几个人到餐厅用饭。午后,上海市旅游局来车接上欧阳举去浦江大厦,苏醒则领着三个姑娘去逛南京路。

自从在爸爸手里“讨”来五洲大酒店的投标批示之后,苏醒一直开心得很。她把苏云骋的签字在手里压了很长时间,迟迟不给何广慧。起初那位何老板很是沉得住气,几次见面都不曾追问她办得怎么样了。五月底,“霓裳”学校体操房奠基,作为一百万元投资的赞助商,何广慧和栾副市长、冉欲飞等一起参加了开工仪式。在其后的酒会上,他举着杯对苏醒笑道:“苏小姐,我的承诺都要一一兑现了,您可不要让我失望哟!现在正是基建施工的黄金季节,我可等不及呀!”

苏醒知道他有些急不可耐了,便笑着说:“何先生一诺千金,我哪敢食言呵!”

第二天,苏醒把何广慧约出来,亲手把招标书交给他。何广慧小心翼翼地审视一遍,装进老板包,又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递给苏醒:

“这份小礼物请苏小姐笑纳,密码写在信封上。不过我建议苏小姐不一定要动用这上面的资金,除非你想在哪个领域投资。平时的日常花销,敝公司可以为你支付。另外,希望我们以后能有更进一步的合作。”

苏醒没伸手接信封,而是拿起何广慧的烟盒,取出一支点燃,悠悠地吐出一串烟圈。

“谢谢何先生美意。不过我想问一个题外的问题——您与金洋子一定很熟吧?”

何广慧稍一迟疑,点点头。

“听说她在绿云山庄买了房子?”

“是的,”何广慧没否认,“怎么,苏小姐也有此意?何某愿意成全。”

苏醒摇摇头,笑了,“我只是想证实一下我的猜测而已。金洋子是仙峰市知名人士,完全有理由住在那里。我为她高兴。”

回来后,苏醒按信封上提供的密码用电话做了查询,里面果然是二百万元。

对金洋子的嫉恨和对爸爸的怨气,随着这二百万的进账慢慢淡化了。苏醒想,何苦要和爸爸过不去?他也是个男人,他也需要异性的安慰,谁让妈妈无法占据他的心灵呢!自己之所以想不通,不就是因为金洋子是自己的同学和朋友吗?如果换了别的女人,自己还能有这么大的仇视心理吗?恐怕不一定。从心底说,爸爸还是值得同情的,何况,官做得这么大,又是一个儒雅倜傥、大权在握的成熟男人,谁能担保除了金洋子外,别的女人不对他动心?换了自己,就做不到,只不过因为他是自己的爸爸,自己才不往这上面想就是了。

理解了苏云骋,苏醒却不想轻易放过金洋子。哼,你想让我难堪,须知苏家的女公子从来没吃过哑巴亏,走着瞧吧!

四个姑娘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到宾馆。在仙峰市,这个钟点,街上早就没有多少人了,可上海人的夜生活似乎刚刚开始,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下,人流如织,车水马龙。若不是莎翎一个劲儿地叫累,苏醒她们本来还想接着逛下去。回到自己房间,苏醒冲了个澡,在穿衣镜前一件件试着刚买来的时装。能够体现当代中国衣着潮流的大概只有上海了,在那些有名的大商场里,苏醒简直目不暇接,觉着每一款衣服都合自己的意,真恨不得把它们都搬到自己的衣橱里。

叮咚!

门铃响了,苏醒以为是哪个女伴,半裸着身子去开门,不料站在外面的却是喝得红头赤面的欧阳举。她急忙关门,欧阳举却硬挤进来。

“欧阳叔叔,你还没睡呀?人家没穿衣裳呀!”她娇嗔地说着,胡乱找了件衣服披上。

欧阳举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苏醒。仙峰市几个出名的美人风格各不相同,单就夏珊珊与苏醒比起来,苏醒属于那种妖艳型,修长丰腴,珠圆玉润;而夏珊珊属于古典型,娇小柔媚,苗条俏丽。眼下的苏醒,平时挽得紧紧的长发随便地散在脑后,淡淡的眼影和微微上挑的睫毛把两只眼睛衬得更大,像她爸爸一样的鼻梁高挺而秀气,半遮半掩的酥胸像雾中远山一样朦朦胧胧,灯光下,皮肤白得令人眩目。欧阳举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焦渴,也许是意识到是在上海,胆子也大了不少。

“醒儿,”他仰起脸,一副乞求的样子,“我喜欢你……”

“呸!”不等他说出口,苏醒笑着骂道,“你歇气吧!让我老妈知道了,不剥你的皮才怪!”

“真的,”欧阳举依然按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你小时候我就喜欢你,还记得我驮着你去看焰火的事吗?那是你才几岁呀?七八岁吧……”

“说正经的吧,欧阳叔叔,”苏醒看出他真有些醉了,有意坐得离他远一些,换了话题,“人家都说你和夏珊珊好,是真的吗?

“夏珊珊……她不如你,你好比出水芙蓉,她不行……”

“行啦行啦!我看这次真应该带上你的夏珊珊,可惜现在是远水不解近渴哟!”苏醒灵机一动,“欧阳叔叔,你还是回房休息吧。我让莎翎上楼服侍你。”

“莎翎……”欧阳举含糊不清地喃喃着摇摇头,“她不行,太小了,不懂事儿……”

“好了,”苏醒揿动唤人铃,边往外推欧阳举,边对赶来的服务员说,“劳驾您把他送回房——欧阳叔叔,我给你另换个人,能不能遂你心思,就看你的本事啦!”

……

66

欧阳举一行到达香港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写举报信的那个人遭遇事故——两天前乘电梯时,电梯莫名其妙地突然从十三层失控坠下,虽然经抢救拣回一条命,却成了植物人,除了有口气外,什么生理体征都消失了。

“家里知道吗?”欧阳举颇感意外地问。

“已经告诉家里了。他的家属要求把他送回仙峰市救治。”安东旭悲伤地说。欧阳举没作声,后背却升起一股凉气:这小子,真能下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