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大分歧

栗致炟担心的争论终于爆发了,而且双方的撞击十分猛烈。争论的焦点还是对大年初三那场大火的定性问题,争论是在几位高层人物中展开的。这起大火酿成的群死群伤的恶果一出现,就引起钟南省乃至中央的高度重视。国家有关部门的调查组至今还在汴阳市“督战”。这种架势对汴阳市和钟南省都有很大的压力,也难怪上级要奔赴现场督促地方处理这一恶性事故,实在是死了太多的人,如果处理不当,负面效果会立即显现出来。

说起那场大火,至今仍令人心有余悸,万分痛心,又叫人觉得这种灾祸太不该发生了。那天是农历正月初三,阳历二月十四日,照中国人的习俗还在过大年,照西方人的习俗是情人节。就在省城十分火暴的新城开发区,一家名字叫“红玫瑰”的娱乐城的开业庆典定在大年初三,并非是冲着中国人过大年来的,而是要利用情人节这个绝佳商机。作为商人,当然是想从中赚到利润。是的,就这一天,红玫瑰娱乐城定购的玫瑰花全部销售一空。虽然说这家娱乐城发出去三四百张免费门票,可是在里面享用洋酒、饮料、香烟、小吃及特制的情侣纪念品都是要收费的。还有红玫瑰这个名字的效应,通过情人节的运作,老板企图使红玫瑰飞扬出去,为今后迎来更多的情侣。为了迎合这个情人节,老板过年都没歇着,赶死赶活地算是把三楼多功能大厅整治完了。进口西班牙地板石材,古罗马灯饰,古希腊塑像,舒适的情侣坐椅,温馨的情侣包房,将这里装点得典雅华贵、富丽堂皇,使光顾的客人犹如进入令人陶醉的世外桃源。可是,一层的服务大堂,二层的配套设施尚未完工,也是时间紧、工作量大的原因。为抓住商机,老板制定了边营业、边施工的招法。娱乐城的人员兵分两路,各司其职,当三四百名男男女女在多功能厅忘乎所以地狂欢之时,二楼的年轻电焊工因操作不慎使电线短路起火,引燃了装饰材料。其中一个年轻人急忙去取灭火器救火,慌乱中一脚踢翻了稀料桶,真是火上浇油,易燃的稀料立即引发大火,火势一发而不可收。两个小伙儿见状惊慌失措,夺路逃窜,跑出红玫瑰娱乐城七八分钟后,方惊魂稍定,想起三楼还有几百个正在狂欢的男男女女,他们才去找电话报火警。因三楼的客人嫌二楼施工的噪音干扰,服务人员早就将两道门关闭得严严实实,当大火冲上来时,逃命的良机已经过去。待消防车赶来,又遇到横七竖八停放在娱乐城门前的汽车阻挡,耽误不少时间。就是这样,一下子使死亡人数多达二百零四人,烧伤人数达八十二人,成为汴阳市因火灾伤亡人数最多的一次灾难。

此刻,坐在会议室里的有市公安局局长、市检察院检察长、市法院院长、市政法委书记,还有主管公安的副市长和市长。这是一个为2·14情人节大火定性的小范围会议,人不多,但很权威。会议由政法委书记主持,市长亲自坐镇。新城区没有来人,因为他们的态度很明朗,材料写得详实清晰,2·14情人节大火属人为故意放火的刑事大案,眼下就等市里表态了。

争论是这样开始的。新城区报来的“关于2·14情人节故意纵火案”的材料中,之所以将这次大火定为故意纵火,其根据如下:根据之一,纵火主犯霍志勇原系汴阳市机械厂维修班班长,该厂三年前破产,他随即下岗。失去了原来稳定的收入,霍志勇只好靠自己的一点焊接技术打零工找饭吃,这样的打工很不稳定,饥一顿饱一顿的弄得一家人怨声载道。老婆过不了穷困潦倒的生活,就与霍志勇离异出走。这更加加深霍志勇对现状不满,他经常散布攻击领导、污蔑社会的言论,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恨不得放把火把全汴阳市都烧光去。所以说,在大火未发生之前,这个霍志勇的潜意识里已充满故意放火的动机,故意放火对他只是个时机问题。根据之二,霍志勇对当今的富人特别仇视,他常说,见到那种发大财的人就眼中冒火,就想毙了他们,等着吧,迟早得把这些资本家老财们的财产分给穷人。他的极不平衡的心态助长了他的作案意识,可是他又离不开富人,他得跟富人打工。这次红玫瑰的老板叫他过大年赶工期,他要求过年出工得发双工资,老板不答应,他与老板理论,还搬出国家劳动法与老板辩争。老板却不热不凉地说:你霍志勇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三头六臂的人才,还是有高招绝活的技师。如今这年头,啥都缺,就是不缺两条腿的人。有你那点手艺的人我挤着眼到大街上一抓就是一把,要是贴个招工广告,报名的敢挤破头,你要是嫌我这庙小,立马走人。你要想着过节就得发双工资,对不起,我这私营企业,压根儿就没有过节的说法。你见老板我歇着了吗?笑话。老板的这番话着实刺伤了霍志勇的心,若不是身边同伴硬拉住暴怒的他,恐怕当场他就与老板火拼起来了。不过,事后冷静下来,他没有走人,老板也没答应给他发双工资,他还是忍气吞声地到红玫瑰娱乐城打工了。因为他得吃饭,再去找个活干,谈何容易。可是,大年三十的这场争执,就为大年初三情人节的大火埋下了火种。根据之三,霍志勇与妻子离异,并非他有新欢,也不是他不喜欢妻子,原因只是他太没本事,连个吃饭的岗位都没有,妻子年轻漂亮,经不住别人的挑拨,认为跟着这样的男人纯粹是耽误青春,活受罪。她下决心要与丈夫分手,可是分了手后她却没能攀上高枝,也是为生计所迫,无奈做了三陪。着火那天的傍晚时分,霍志勇亲眼撞见前妻与一个大她至少三十岁的老家伙,搂腰比肩地从他身边走向三楼的多功能大厅去享受情人节的快活了。他气得狠狠朝那二人走去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同时发出了嗤之以鼻的响声。可是,前妻与那个老家伙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这种结果使霍志勇十分失望和痛恨,当时他就想放下焊接工具,冲上楼去揍那对狗男女一顿,被同伴劝阻,方才作罢。以上几个事实,都足以说明出事前的霍志勇处于不能自制的精神状态,只要稍有外因诱导,随时就会引爆。根据着火的时间推算,当时正是三楼的情人们狂欢到了高xdx潮时间,有的交换女友载歌载舞,有的三五成群情人共舞,有的三五十人团抱起来,伴着响亮的音乐疯狂地用双脚轮换着敲砸地板。舞步声、舞曲声、即兴的歌唱声、喊叫声如雷声般地冲击着撅着屁股干活的霍志勇,这时间,他的心里如狂涛冲溃了堤坝般失衡了。脱轨的思想指挥着手中的焊枪,朝那易燃的装饰材料上一点,燃起的大火就像奔腾咆哮的海潮冲过海岸……当然,还有更能说明问题的审讯笔录和相关立案材料。在最新的审讯笔录中,霍志勇对自己故意放火已供认不讳,他供认出,他故意用电焊枪将电线烧短路,使电线起火引起装修材料燃烧,大火烧起来后,他又故意延迟时间报警,延迟时间报警是为了报复,以解心头之恨,报警的目的可以证明自己不是有意放火。至于报复谁,他说他报复的不只是哪一个人,反正是想报复。

当这些材料陈述之后,在座的绝大多数领导已经没什么异议,都同意新城区的定性。这确实是一起报复社会的故意纵火案,政法委书记是第一个表态的。他以为新城区报来的材料事实清楚,定性准确,应从严、从快结案,对这种仇视社会、报复人民、破坏稳定大局的罪犯要加快斩杀。他提醒大家注意,不要去强调犯罪人的身份背景,如今国有企业破产已不是少数,下岗职工还在增多。罪犯就是罪犯,并不是因为企业破产使其收入不稳定方才犯罪,若是那样,整个钟南省、汴阳市有多少同样遭遇的工人,为什么人家都不去犯罪?这还是个人的素质问题,对社会转轨变型的承受能力问题,有没有国家大局意识的问题。如果把犯罪人的身份处境描述清楚,很容易使它与犯罪产生因果关系,这样非常不利于大局的稳定,也不利于对群众进行法制教育,这是政治,我们的干部首先应该懂得政治。政法委书记强调政治当然是正确的,不过,黎明从他的话中理解到他要以政治为盾牌,以抵挡法律锋芒的这柄锐利的矛。他已觉得,自己该说话了。他一向说话很少,不到不得已时,他尽量不说。当然,这与他的职业和身份有关。当他刚张一下嘴,公安局长的话已先他发出来了。局长是在表态,表示完全同意政法委书记的意见,办案不仅要考虑法律,要依法办案,也要考虑稳定,注意政治,政治就是稳定。局长的话似乎尚未画上句号,负责公安工作的副市长就插进来了,他的话无疑更加加重了向政法委书记倾斜的砝码。很明白,代表着新城区意见的上报材料,已经旗帜鲜明地亮出了底牌,将2·14情人节大火案定性为故意纵火案,绝非哪一个人的态度和意见。新城区是汴阳市一个大区,它上报的材料所表露的意见,当然也是有权威性的,也可以说,这种意见是事先与一些重要人物交流沟通过的。进一步讲,是统一过思想和认识的。新城区的权威人物可以认为,他们之所以将2·14情人节大火案定性为故意纵火报复社会的恶性刑事大案,不仅是做到了依法办案,更是将“稳定压倒一切,政治是一切工作的灵魂”的境界和意识,潜移默化地渗透到办案之中了。将这个意见拿到领导面前讨论,完全可以认为,这只是履行一下重大决定所应该旅行的程序,履和旅虽然音同意却不同,只有在官场炼得油滑了的人物,方能体会什么事应该去履行职责,什么事只是叫它旅行旅行走走过场。可是,黎明不这样认为。尽管黎明在官场已久经磨炼,个中的游戏规则、处事方略他都一清二楚,但是他往往不能顺流而下,也不会随风飘去。他总是挺立在风口浪尖(由院长位置所决定),以他发挥到极限的力量去阻拦狂风的袭击,去平息恶浪的冲刷。这不仅是他认识到自己特殊身份所担当的神圣职责,更是他自幼就形成的不可动摇的人生观。是的,人与人是不同的,最大的不同是素质的不同,不同素质的人是不能互相理解的,也是改变不了对方的。此刻的黎明已经感到一种被动,他若等市长栗致炟讲了话,定了盘,自己再出场说什么,效果肯定不好,不过,即使到那种时刻,他也不会放弃说话,只是到那时刻就更被动了。市长的目光随着副市长的话音落下移到了他的方位。他知道,这是市长让他发言,一般情况,在座的最高官员不会在下级未讲完话时就出场表态的。特别是今天这种场合,还有黎明这种身份,尽管他级别低于市长,但是对案件的最后裁决,他是权威。他扮演的角色是着执法袍的裁判,就像绿茵场上激烈的赛事,定夺队员是否犯规,是否该给予黄牌和红牌惩罚,踢进的球算不算数之类的是是非非,都是裁判一哨定音,就是场外再大的天王老子,想实施自己的意图,他说不通裁判,也不管用。

黎明说话了,他的话语节奏平稳温和,词句清楚简练,他呷口茶水道:“对于2·14情人节大火案的定性问题,我个人意见是,不同意刚才几位领导的意见。根据现有的证据,还不能证明霍志勇是故意放火报复社会。定性的事实根据是事实必须确凿,而不是根据主观的推论。有人说,霍志勇本人已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是的,从审讯笔录看,白纸黑字,还有手印,不可不信。可是我了解的情况是,审讯霍志勇时,干警有明显的诱供嫌疑,除此,还有逼供的事实。当把一个犯罪嫌疑人折腾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时,审讯他的干警叫他说啥他就说啥了,根据这样的供词定案,公正吗?公平吗?正确吗?”黎明的话说到此,公安局长已听得不耐烦了,就截断他的发言,问道:

“黎院长,你有什么依据说新城区公安干警有诱供嫌疑,有逼供事实?”

“这个问题嘛,你应当去问执行审讯霍志勇的执法干警,他们比我更清楚。不过,我可以郑重地说,我刚才的话全是事实,如果我的话与事实不符,我愿意负法律责任,并接受法律的惩处。”

黎明没有正面回答公安局长的问话,他把应该回答这个问题的对象推到执法的公安干警那里,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因为他不想与在座的人去争论一些细节问题和认识问题,如果他来回答局长的问题的话,一场徒劳的争论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争论的结果是没有结果。相反,他把局长提出的问题的答案出处亮出来,这样的回答容不得对方不信,因为答案的出处太权威了。而且,他的言外之意是,他已经将干警在审讯中执法犯法的行为掌握得一清二楚,否则,他是不会轻易地道出,他对他的话要负法律责任的。多年的工作经验使黎明理解到,做领导必须抓第一手资料,六十年代的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有句名言:“吃别人嚼过的馍不香。”那意思是当领导不能光听下边的人向你汇报情况,有时候,汇报的东西不一定准确,所以领导也要有一竿子插到底的工作手段。这方法在现在更得使用,不然,做光听汇报的领导,很可能会被蒙在鼓里。所以,黎明特别重视调查研究,特别是对重大案件,他总是要抓第一手资料的,倘若只是人云亦云,不求甚解,草率行事,那是很容易把案子办错的。他不允许把案子办错,更不准出现冤案。

黎明的话说到这份儿上,在场的任何人都不好再说什么了。这就应了那句话: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里。尽管大多数人都倾向这是一起故意纵火案,可是,黎明的态度已表明,这不是那类纵火刑事案,而是重大责任事故。而且,黎明对故意纵火案定性的否定,使其他人无法去否定黎明的否定。其实,他们心里清楚,为啥要将这起火灾定性为故意纵火案。黎明也清楚其中的猫儿腻,只是他还为他们留点面子,不去将事实真相完全揭穿,而是把对方作为高高在上的官僚,由于不了解实情方造成对案件定性错误的后果。

本来,栗致炟市长准备在今天这个场合,把这个案子的性质敲定下来,然后,司法部门就可照定夺的框框依法办事了。而且他知道,近几天已连续有五六百人到区、市两级政府门口上访,甚至有上街游行的趋势。这些人都是在大火中死伤人员的亲属,他们要求政府出面给死伤人员亲属一个说法。照新城区的意见办案,将故意纵火案主犯霍志勇尽快枪决,这样至少可以平息一下死伤人员家属的愤慨,使正在日益扩大的死伤者亲属的上访队伍到此却步。同时在经济上予以死者适当的赔偿,以使亲属们的愤怒情绪渐渐淡化,从而将大事化小,使汴阳市恢复正常的秩序。这种对火灾的定性,更大的意义在于可以保护一批干部,使他们免于责任的追究和法律的惩处。这才是市长及同僚的真实目的。倘若是重大责任事故,霍志勇犯的只是过失罪,而政府各级执法部门的有关干部,都要接受严厉惩处。且不说区里有关局委的干部要受处罚,如此重大的事故,肯定要追究区长和市级领导的责任。甚至主管安全的副省长也是难以推卸领导责任的。如果因为2·14情人节大火事故将一些负责干部免职,或用如今时髦的弄法叫引咎辞职,令其离开领导宝座,实在叫人遗憾和难以接受。同时还会有人议论,他新任市长栗致炟连手下的干部都保不住,以后谁还为他实心实意干工作。唉,如今的官们,官官相护,保护下级,似乎也是一种潜规则了。从大道理上讲,一个城市有这么多市民不正常死亡,作为领导,能说没有责任吗?可是,做一个领导,能事必躬亲地管到一个娱乐城吗?可是,那些为红玫瑰娱乐城办理营业执照、特殊行业许可证、消防设施合格证的执法干部,倘若其中把住一个关口,也不会有这二百余名冤魂啊。还有新城区的两个一把手,他们怎么能允许红玫瑰娱乐城边施工装修边营业呢?规范的做法,是不允许这么大规模的娱乐城仓促开业的。唉,也怨这个情人节。黎明发表见解之后,人们不再触及实质性问题了,有人就把话语转向节日,指责都是洋节日惹的祸,也不知道从啥时间开始,人们莫名其妙地过起外国人的节日,什么愚人节、万圣节、母亲节、狂欢节、圣诞节、感恩节,还有这个情人节。可是,中国的那么多节日,却在被人淡化和淡忘。若不是盲目地赶工过情人节,也不会弄得边开业边施工,事故自然也不会发生了……

这种场合,去说过洋节的是是非非,用句准确的话说,这就叫扯淡。可是,这阵儿不扯淡怎么办,即使与黎明意见完全相左的人物,这阵儿也不得不收敛一下情绪,闭住尊口。说实话,这阵儿也没有人敢与黎明争论。在座的人没一个糊涂,大家都知道真理是在少数人黎明的手里,你与他争论吗?真的争论起来,真理是愈争愈明的。歪理,似是而非的理,以权力强扭成的理,都害怕争论,这些玩意儿是愈争论愈容易现出原形,露出破绽,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位懂法、执法的法官。法律是他忠贞不渝、无限崇奉的“圣经”。在捍卫和奉行“圣经”的旨意行为中,如果有人试图利用权力去扭曲和玷污这部“圣经”的话,他是不会对任何人和权力让步的。

栗致炟没能驾驭住会议的走势,他也没有能力驾驭住会议的走势,因为他有一个黎明这样的对手。尽管事先他做过充分的准备工作,做过充分的沟通、交流、统一认识的思想工作,几乎所有的同仁都与他统一了思想认识,他只是没有专门与黎明沟通,他知道他与黎明一对一的促膝谈心也好,推心置腹交流也好,都是弄不出结果的。所谓的结果,就是他从政治角度,或叫从政治高度(他一向这样认为)上认为的应该那样必须那样实施的结果。所以,他没有与黎明达成默契,他是把希望寄于今天的这个碰头会上。这不是一般的碰头,是重量级的权力的碰撞与磨合,他原先想,有这么多权力的代言人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发出朝一个方向行进的“号令”,你黎明总不会置广大“民意”而不顾、自个儿一意孤行吧。你黎明也应该是个识时务的人吧,大家都要朝既定的方位走,不怕你不“入乡随俗”。可是,他失算了,今天的沟通、交流,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结果只能是没有结果,结果只能是再等结果。碰头的人只能是在他的没有态度的结束语中散了。他说的最后几句话是“案子大、问题大、分歧大,为慎重从事,待日后再议”。

走回办公室时,时间很晚了,他没有及时回家,他有些生气,也有点委屈。他想不通,难道我栗致炟这样做是为自己吗?难道我堂堂一市之长,你黎明就不该配合配合我的工作吗?什么是真理,什么是法律,它们不都是为政治服务的吗?不都是为大局服务的吗?不都是为稳定服务的吗?你黎明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他走进办公室的里间休息室,打开了电视机,新闻联播节目已经开始,他却一句话也没听清楚,心里还在愤愤不平地想:他霍志勇不就是一个下岗工,一个无业工人嘛,这人的素质也太差,如果换一个电焊工,肯定不会弄出这等事故。就算是责任事故,烧死那么多无辜的公民,枪毙他一百回也不亏啊!把他治成故意纵火,有什么不对,死他一个这样素质不高的人,汴阳市有啥损失!相反,死了他一个,救了一大批干部。要说,叫他这样死,也是对“废物”最大的利用啦……栗致炟的胡思乱想,已到了有点离谱的地步。直到他坐上汽车回家时,脑子里还在翻腾着,想的全是他所谓的政治,所谓的稳定,所谓的社会效果——牺牲最小,获得更多……他以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钟南省,为了汴阳市。司机把他送到家门口,他都不知是怎么迈上二楼的,谁知黎明正在开屋门,他也是刚上楼,只是早他一步。他没有像往日那样,客套地打个招呼,或是寒暄一句,黎明听见脚步声,连头都没回,开了屋门径直进去了。栗致炟下意识地环视一下楼道,这时,刘嫂已为他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