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暴风骤雨
皇朴人回到市里简单汇报了石杨县的调查情况,又去省里,按照省市有关领导的意见,石杨县扣工资之事虽然引发了一些矛盾,但是一时是非难辨,省市调查组的意见分歧很大,他也不敢轻易下结论。可就在此时,发生了电视台《焦点》曝光的事,皇朴人又有几分兴奋,觉得事情又有了新的转机,就匆匆来到石杨。对石杨的老百姓,皇朴人太了解了,《焦点》一曝光,全县上下一定如同炸了锅,按他想象,此时的裘耀和一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说实在的,他以省市调查组副组长的身份来到石杨,除了那天晚上两人在雨中巧遇之外,还没有正式接触过。他本来应该找裘耀和好好谈谈关于扣干部职工工资的事,可不知为什么,他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甚至他还有几分畏怯,他总感到裘耀和身上有股咄咄逼人的气势。现在电视台把这事给曝光了,他料想裘耀和一定垂头丧气、坐立不安,他当然想趁机压压他的气势。可是当他的车子进入石杨县城时,看到205国道改造现场热火朝天,县城步行街改造到处彩旗飘扬,人声鼎沸。他本想亲自看看裘耀和是如何折腾的,可是却又没有勇气看那热闹的场面。犹豫了一会儿,他决定给蒋开盛打个电话,电话一拨通,蒋开盛急得叫了起来:“哎,我的皇老板,你到哪里去了,怎么找不到你人啊?真的急死人了!”
“怎么了?”皇朴人吃惊地说,“我说开盛呀!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起来?”
“你哪里知道,”蒋开盛急得舌头只哆嗦,“昨……昨天夜里呀……哎,他妈的那……那个汪益鹤又抓了几个人!”
“谁?”
“粮食局的两个副局长啊!”蒋开盛焦急地说,“两个乡党委书记也被‘双规’了!”没等皇朴人说话,“这回石杨的事可被裘耀和闹大了,省市纪委都给惊动了!”
“开盛,你听谁说的?”皇朴人慌慌张张地说,“开盛,这样,电话里一下子说不清,马上我们见个面。”皇朴人想了想,“你马上到城南大街24号,我在那里等你。”说完挂了电话。
城南大街24号位于石杨县城南部,小沂河在这里拐个大弯,形成一个多边形的天然湖,风景秀丽,景色怡人。因此群众称这里是小西湖。蒋开盛曾有所耳闻,24号的主人是一个30来岁的女人,一个拥有千万资产的民营企业老板。至于这女人和皇朴人的关系,蒋开盛一直是装聋作哑。
蒋开盛进了院门,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外桃源。这是一幢二层楼房,虽没有城市豪华别墅气派,倒也风格独特,别墅前是一个偌大的院子,院内假山奇特,百花争艳,蒋开盛此刻无心欣赏这里的美景。进了客厅,皇朴人显得十分焦急地迎上来:“没人看到吧?”
“不会,我自己开车。”蒋开盛说着在沙发上坐下来,“我已经感觉到,石杨的形势将要发生大的变化。”
“不是已经在变了吗!”皇朴人不以为然地扔了一支烟给蒋开盛,“何时才能变成法治社会,明明是人治嘛!一个大权在握的领导换了,这个地方一切都将发生巨大变化,裘耀和一个人居然能把全县那么多人的工资给扣了,上访、闹事、曝光都没有任何作用,假如有一个制度,或者说一个法来制约,他就是想这样做也不可能!”
“哎呀,我的皇市长,你现在还有心思讨论什么人治、法治,”蒋开盛着急地说,“那都是理论上的!看来裘耀和要刮一场反腐风暴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现在没有一点压力?”皇朴人看着蒋开盛,“石杨老百姓看了电视台《焦点》节目,还不把他骂死啊!”
蒋开盛摇摇头说:“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犹豫了一会儿,“奇怪的是,不少老百姓突然在为他歌功颂德!”
“他有什么功可以歌,有什么德好颂的啊?”
“抓了安宜斌,解散了粮食局‘政治局’和‘书记处’,他妈的……”蒋开盛扔掉了半截香烟,“皇老板,你过去也太怂恿祁明连了,他的民愤太大了!”
皇朴人低着头在沉思着,过了一会儿,说:“那个耿直现在怎么样?”
“谁知道!”蒋开盛说,“王光明这条狗,据说早就把耿直从那个镇医院给弄走了,怎么也打听不到下落了。”
皇朴人靠在沙发上,二郎腿不停地摇晃着,他取出手机,一边拨一边说:“小成那里有什么消息?”随后对着电话,“喂……成正震吗?我……是我,你在干吗,好,你过来吧!城南大街24号……”
蒋开盛站起来说:“那我走了!”
“你走吧!”皇朴人说,“开盛,我还要提醒你,干什么事都要小心点,这时候千万不要再惹出什么事来。哦,对了,还要想办法打听耿直的下落。”
蒋开盛前脚走,成正震就到了。“电视台《焦点》看了吗?”皇朴人说。
“看了,”成正震不以为然地说,“看了又怎么样,还能把他抓起来?他硬就硬在屁股上没有屎,这年头,一个干部如果经济上干干净净的,工作上错误算什么?”
“怎么了?”皇朴人拉下脸来说,“你经济上有问题?害怕了,什么话!一点自尊自信都没有!”
“安宜斌是最有自信的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成正震愤愤地说,“可纪委把他一‘双规’,他吓得尿裤子了,还没用大灯泡烤呢,他就乖乖地全都交代了!”
“他算什么东西!”皇朴人气得脸色铁青,“我真的瞎了眼,用这种东西,当初把他的乡党委书记免了,晾在那里多好,‘双规’了活该,绝不是好东西!”
“现在恐怕不只是安宜斌,还有其他几个人的问题了。”成正震低着头,神情紧张地说,“凭我的感觉,安宜斌只是一块敲门砖,裘耀和的目标绝不是在他们身上,汪益鹤好像已经把手伸向更高一层的人物了,虽然这些人不是他管的,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搞,但是他在暗中找证据。”
“他能怎么样?”皇朴人轻描淡写地说,“让他搞去,你自己干了些什么事自己心里没有数?你放心,年轻人嘛,想出点风头,弄点政绩来,这是正常现象,但是……”皇朴人一边摇晃着身子一边说,“正震哪,组织上还是爱护干部的,一个县处级干部,培养那么多年,哪能因为一点缺点就轻易地……”皇朴人没有把后面的关键词语说出来,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异样的。对于皇朴人,成正震多少也有所了解,他当然知道,皇朴人怎么能不担心他原县委班子里的一些人呢?他们一个个地出了问题,他皇朴人能脱得了干系吗?
成正震看看皇朴人,眼睛里突然一亮,“皇市长,我记得那次在市里,有一位省纪委的年轻的梅处长……”成正震没有说下去,他的意思是提醒皇朴人。
皇朴人没有任何表现,他似乎相当沉着。至于梅处长,他又怎么可能没有想到呢!成正震看着皇朴人,还想再说什么,就在这时,成正震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立即接通电话:“喂……是我……什么……好,我马上过来!”
成正震关掉手机,站起来说:“又出事了,县棉纺厂几百名职工因为企业改制闹了起来,现在几百人堵在县政府大门前。裘书记让我赶快赶过去。”
“什么改制,”皇朴人突然站起来说,“哪有这样的改制,小企业卖卖不妨,这样大型企业都卖了,县政府手里还抓什么?难怪群众说他走资本主义道路!”
“皇市长,恕我不陪你了!”成正震夹着包,就往外走,“有事打电话!”
皇朴人跟在成正震后面,看着成正震匆匆地走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真想亲自去目睹一下那么多工人围堵县政府的情景。
据县政府大门口保卫人员讲,上午9点多钟,县政府大门口突然来了几十个人,由于这些人只是在外面闲走,并没有引起他们的重视。后来人越集越多,起码有二三百人,这些人一下子拥到门口,要进县政府大院找书记、县长,保卫人员不让进,可哪里挡得住那么多人。当信访局的人赶到时,这些人已经把县政府办公大楼的大厅堵得水泄不通。大厅外面、楼梯到处都是人。经过了解,才知道是县棉纺厂的工人到县委上访。工厂改制后,被外地私营企业老板收购,工人全部下岗,工人们一下子接受不了长期以来形成的计划经济按部就班被打破铁饭碗的现实,要求县政府收回工厂,给他们一份稳定的收入。
裘耀和当时正在县城步行街施工现场,接到报告后立即让办公室通知县政府所有县长赶回办公室开会,顾平劝他还是不要回办公室,因为这些工人情绪很激动,弄得不好,收不了场。裘耀和说:“要解决问题只有和群众面对面,要向群众讲清政策,躲着群众,害怕群众,问题解决不了,群众也不理解。”
裘耀和在常委会议室门口碰到许寿春,两人进了会议室,许寿春递给裘耀和一封信,看着看着,裘耀和的眉头越来越紧,随手把信摔到桌子上,大声说:“企业改制是经济体制改革的需要,是大势所趋,我在会上说过,我不强求你们统一思想。有想法,一时认识不到位这是允许的,可是不能用这种办法煽动那么多工人来政府闹事啊,这可是组织纪律、品德、作风问题。”
这时浦修达进来了,接着几位副县长也陆续到了,裘耀和把桌子上的信推给浦修达,高声地说了一句:“请你看看!”
浦修达看了信,气愤地说:“连党性都没有了!工作上的分歧完全允许存在的,干这种事,还是什么县委常委!”
“给他打电话,叫他立即到常委会议室来!”裘耀和气愤地对浦修达说。浦修达握着手机,说:“裘书记,还是你打吧!”
“你给他打,就说我们都在这里等他!”裘耀和说。
浦修达接通了电话:“喂,……蒋常委吗?我是浦修达……你现在在哪儿?裘书记和我都在常委会议室,请你马上赶过来,什么……”浦修达捂着手机,回头对裘耀和小声说:“他说在外面,一时赶不回来。”
裘耀和接过浦修达的手机,大声说:“你到底在哪里?上班时间有人看到你在县政府大门口,怎么就在外面了!”裘耀和看看浦修达,又说,“你知道棉纺厂几百名工人集中在县政府大楼前吗?我现在以市委常委、石杨县委书记的身份命令你,你就在天涯海角也必须立即赶回来!如果不执行命令,一切后果自负!”裘耀和说完,啪的一声关掉了手机,愤愤地说:“耍滑头,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
五六分钟后,蒋开盛嬉皮笑脸地走进了常委会议室,站在中间说:“裘书记,开会应该提前通知啊!我事先没接到通知,这不能怪我吧?”
“当然没有事先通知,也没有人事先通知我,县政府楼下棉纺厂几百名工人没有事先通知你?”裘耀和看着蒋开盛说。
蒋开盛的脸一下子如同血泼似的,随之尴尬地笑着说:“我又不分管工业,一个普通的常委,无职无权!”
“可你的能量不小啊!”裘耀和拿起桌子上的那封信,又重重摔了下去,“嫌常委无职无权,那你看浦县长的位置好,还是我这县委书记位置好?”
蒋开盛脸上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着,表情十分尴尬。此刻,他真的想跳起来,不顾一切地骂他个狗血喷头,可他头脑里想着皇朴人对他说的话:“把公安局长的位置丢了,又在那样的会上和他干,我看你这常委还能当几天!”他不敢正视裘耀和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裘耀和的火气正旺,手里拿着信在桌子上不停地敲着:“现在那么多工人在县政府楼下,请你去处理吧!”
蒋开盛抬起头,又立即把目光移开,小声说:“又不是我分管的,我怎么处理!”
“可是你把工人上访的火给点起来的呀!”裘耀和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嘛!”
“我……我……”蒋开盛吞吞吐吐好一会儿,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浦修达说:“群众有问题,想不通,或者有问题得不到很好的解决,要求解决问题这并没有错。可是作为我们一个领导干部不去维护组织,不去帮助做解释工作,相反却去煽动群众,甚至有组织地组织那么多群众围攻县政府,仅凭这一条,你自己对照一下该怎么办吧!”
裘耀和说:“好了,现在没有时间解决这些问题,我们必须说服这几百名工人,劝说他们离开县政府,既不能扩大事态,更不能造成恶劣的影响和后果。”裘耀和停了停,“蒋开盛同志,你对你的行为要负责任,对棉纺厂的工人要表个态,检讨你自己的错误。”
就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决定共同去做工人的劝说工作时,蒋开盛突然说:“你们叫我说什么?那我以后还要不要工作了?”
裘耀和说:“你不是说企业改制是错误的吗?叫工人找政府要饭吃吗?你可以就这样说,叫他们把县政府围起来,不发工资就永远静坐下去!”
蒋开盛脸色变了,气得直发愣:“我……没说过,我更没有让他们到县政府静坐!你们强加给我的东西,我可以不接受!”
裘耀和说:“我们一定会搞清楚的,如果是我们错了,我们会向你检讨的,但是,现在你必须面对那么多工人,该怎么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蒋开盛涨红了脸,过了好半天,叹着气,说:“好吧,我服从组织决定,但是……”
这时已经是上午10点多钟,天气阴沉,在裘耀和的带领下,县长浦修达等县政府的所有县长,以及蒋开盛,来到县政府大楼前,工人们一见县委、县政府领导过来了,一下子就把他包围起来了。群众乱成一团,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些什么,这时信访局的同志和顾平急了,一边做解释工作,一边往人群中挤。
在人群中间的裘耀和,大声喊道:“工人同志们,请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这时有人送上一只无线电扩音喇叭:“工人同志们,请大家静一静……”喇叭里传来裘耀和的声音,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群众中的说话声似乎渐渐地小了些,“同志们,县委、县政府的领导都来了,和大家直接对话……”
这时顾平和信访局长韦欣满头大汗挤到中间,对周围的群众说:“大家让一让,你们派出代表,到会议室来谈,这样乱糟糟的怎么解决问题?”
群众渐渐地让开一条道,裘耀和、浦修达等县领导缓缓来到办公楼的大厅,裘耀和叫韦欣抬过一张长桌子,他跳上桌子,面对大家说:“同志们,现在请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蒋开盛同志讲话!”
蒋开盛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讲什么,面对那么多工人,面对裘耀和和县政府的县长们,更重要的是他对棉纺厂的改制问题极为不满,说企业改制工人就没饭吃了,还说这是县委个别领导为了个人前途,不顾全厂2000多名工人的生死。在这一刹那间,蒋开盛在头脑中进行强烈的斗争,他想,在这样的场合,他决不能乱来,他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和面子,又想从这场矛盾中摆脱出来,于是他犹豫了片刻,从裘耀和手里接过无线电扩音喇叭,跳上桌子,清了清嗓子,豪气冲天地说:“工人同志们,我们对大家深表同情,但是改革开放是小平同志倡导的,现在大家虽然下岗了,但是县委、县政府一定会为你们安排好的……”裘耀和抬头看看蒋开盛,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这时人群中又骚动起来。
突然蒋开盛哽咽着,含着泪说:“同志们,你们下岗了,我们心里也不好受!……”
裘耀和再也忍不住了,爬上桌子,从蒋开盛手里夺过喇叭,大声说:“工人同志们,大家为了工作,来找县委、县政府,我们非常理解你们,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大家表示深深的歉意!为什么?因为天时、地利、人和的有利条件我们占得不好,使得我们县的企业越来越不景气,以至影响到大家的生活。怪谁呢?谁也不怪。改革开放是大势所趋,改革是什么,就是变革,不改革我们将继续穷下去,但是在改革过程中,必然有一个衔接的问题。计划经济必然要寿终正寝,市场经济必然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的。像过去那样走计划经济的老路,中国十几亿人口最后是不堪设想的。这个道理我在短时间内还很难向大家说清楚,但是改革、企业改制也不会让大家没饭吃的,我们希望通过企业改制,把大家从小生产中解放出来,你们当中有很多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技术、特长,有聪明才智,只要大家努力找准自己的着力点,我相信,我们在场的许多人一定会成为百万、千万、亿万富翁,成为企业家,成为企业的带头人。”
奇怪的是,此时大厅内外的那么多工人,渐渐地鸦雀无声了。裘耀和的目光在人群中慢慢地移动着,几百双眼睛一起看着他,这时有人送上一杯水,裘耀和接过杯子,大口地喝着,随后又说:“共产党从建立那天起,就是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这一点大家都不怀疑,过去多少年的计划经济在特定的年代,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现在到了20世纪90年代,21世纪即将到来,可以肯定地说,这种经济体制已经不适应时代的要求,已经不得不淘汰。中国就要加入WTO,要和国际接轨,参与世界竞争,如果我们还死守着计划经济,那是一条行不通的死胡同。有一句顺口溜大家知道吧?叫做:别看咱工厂小,厂长出门坐‘蓝鸟’;别看咱工厂差,厂长又买‘桑塔纳’;别看咱工厂亏,天天请客碰酒杯;别看咱工厂经费少,逛了大连逛青岛。同志们,你们说企业再不改制行吗?你们光知道美国先进、富裕、发达,你们知不知道人家世界第一流的大学,长春藤盟校的哈佛大学、普林斯顿、耶鲁、哥伦比亚、达特茅斯、康乃尔、布朗、宾夕法尼亚,都是私立学校!而这些私立大学恰恰在美国乃至全世界都处于领先地位。所以,经济要发展,不能继续走计划经济的道路了。我曾经说过,要把个体、私营、民营企业壮大为市场主体,以及‘五化’方针,有人贴我小字报,说我想走资本主义道路。我现在告诉大家,我的这些观点绝对没有错,中国的发展必然是这个方向,也只有这个方向。所以国有企业的大锅饭必须打破!”
群众中突然传来了零星的鼓掌声,接着鼓掌声越来越多,裘耀和一口气把杯中的水喝了个底朝天,接着又说:“同志们,企业改制了,首先我们要解决大家社会保障的问题,以后的中国,也要像西方发达国家一样,通过社会保障,确保人人都过上正常的生活。我还要告诉大家,我们县委、县政府要大力发展小城镇,我们正在建设小商品市场,欢迎你们投身到这个新兴的行业当中去,而且我们也会给大家许多优惠的政策,鼓励大家尽快地富起来,我们盼望你们早日成为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
裘耀和的人格魅力在这里形成了,人群中开始低声议论,有人开始渐渐地离去,裘耀和跳下桌子,上前握着工人的手,目送着人群渐渐地离去。
谁也没有留心,上午乌云密布的天空什么时候变晴了!太阳穿过云层,把正午的阳光洒向大地。裘耀和的手机响了,他接通了电话,是汪益鹤打来的。
“裘书记,听说县棉纺厂工人把县政府办公大楼给围住了?”
“你在哪儿?”裘耀和问。
“我在省纪委。”汪益鹤说,“棉纺厂工人围县政府大楼,省纪委领导很重视,我下午赶回去,详细情况晚上再向你汇报。”
裘耀和忘记了疲惫,回到办公室,刚想在椅子上靠一会儿,检察长朱明来了。“裘书记,中午下班了,你怎么还在办公室?”朱明问。
裘耀和说:“刚把棉纺厂几百名工人说服走了,我头脑里的弦还在紧绷着。”
朱明说:“裘书记,你还没吃饭吧?去我们食堂体验一下生活怎么样?我有事要向你汇报,边吃边谈,好不好?”裘耀和看看朱明,说:“好,你请客?”
“那当然,我那里保证一荤一素一汤,三块钱。裘书记,咱俩要不喝两杯?”裘耀和把手一挥:“酒这个东西只能用来赚钱,不能喝!”
朱明大笑起来:“裘书记,你这话不是让人笑掉牙了吗?没有人喝酒了,钱从哪里赚?”
“对,对,对,我自相矛盾。”裘耀和笑起来了,“我是指我自己不能喝,你照喝,只要不花公家钱!”朱明说:“裘书记,中国有句话,叫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赌钱!”
“好,那找机会,我请客,非让你喝个够!”出了县委大楼,二人直奔检察院。“裘书记,中国目前有一件事非治理不可!”
裘耀和看看朱明,不知道朱明想说什么,他们都只不过是县处级的领导,哪能管得了整个中国?
朱明接着说,“我看到一个材料,我们国家一年吃掉公款高达40个亿!”朱明看着裘耀和,“有首民谣编得很形象,也很深刻。”裘耀和心不在焉地说:“是怎么说的?”
朱明停住脚步看着裘耀和说:“这首民谣叫做《大嘴歌》:‘大嘴到底有多大?满席盛宴吞得下,黄金作料十万元,肚皮胜过黄金价。大嘴到底有多大?三峡工程吞得下,全年突破千亿元,肚皮未筑拦河坝。大嘴到底有多大?全国教育吞得下,少年儿童属未来,肚皮不管书与画。大嘴到底有多大?莫非国家吞得下?倘若当真吞国家,山河入肚能消化?’”
裘耀和沉思了片刻:“这虽然是一首民谣,却反映了大吃大喝触目惊心的问题。”裘耀和停了停,又说,“我现在是一个县委书记,在我的权力范围内,我必须管!在石杨县范围之外的事我管不了。”
朱明说:“裘书记,我坚决支持你。”
“老朱,那几个人情况怎样?”
朱明放下筷子说:“裘书记,这几个人的案子越审越复杂,有些东西并不是县检察院能办的,据那个外号叫周摇头的乡党委书记交代,他的前任在乡里混不下去了,用3万元钱买了县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职位,而他自己也是花了2.5万块钱才买了乡党委书记职位的。”
裘耀和吃了最后一口饭,轻轻地敲着筷子说:“老朱,一定要按政策办案,同时要做好这些人的思想政治工作,在任何时候都要实事求是,并要帮助他们解放思想,放下包袱。我想,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可能会更复杂,涉及到的人职务高,权力大,所以,你和老汪一定要密切配合,认真按政策办事。”
“这些我已经想到了。”朱明站起来说,“裘书记,到我办公室坐坐吧!”裘耀和边走边说:“你们和纪委要考虑如何协调办案,不管涉及到谁,只要证据确凿,绝不能手软。”
“裘书记,现在我们只能抓主要的,而且都是重要岗位。”朱明说,“有些人都必须经过县委常委才能‘双规’和立案的。”
“老朱啊,现在常委会也比较复杂,有些问题还不能在常委上研究,倒不是怕常委会通不过,而是怕事情还没办,消息就走漏出去了。”裘耀和思考了一会儿,“这种局面要尽快解决,不然他们又说我是人治,不过法治社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从人治到法治有一个渐进的过程,在目前石杨这样的情况下,依靠法治恐怕是不行的。我宁愿背着人治的黑锅也要把目前石杨的各种问题处理好,所以,凡是关于这类问题,只能由我和浦县长、部分常委通气后,代表常委的意见去实施。”
“裘书记,我理解。”朱明说,“我是学法的人,人治和法治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任何一个国家都将经历人治——人制——法制——法治的不同阶段。任何法治行为的主体一定是人,只有人治的经验上升为制度,并通过法定的程序固定下来,最终才能达到法治。没有哪一个社会是纯粹的人治或者纯粹的法治,政治的运行实际上往往是在一种中间状态下进行的。”
“我也知道,”裘耀和的心情显得有些沉重,“有人在背后骂我独断专行、个人英雄主义,可是我天生就不是那种人云亦云、无所事事的人。你说,像目前石杨这种状况,我占着县委书记的位置而无动于衷,等待哪一天有一种完美无缺的制度来制约腐败,制约权力,靠法治来建设这个150多万人口的大县,谁能告诉我,等多久,1年,2年,5年?”裘耀和看着朱明,“朱明同志,你是学法的,你能给我一个答案吗?”停了停,朱明没有回答裘耀和的问题,裘耀和又说:“我是学农的,毕业后一直在搞科研,我重视的是结果,只要结果正确,什么过程并不重要。”
“裘书记,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朱明不以为然地说,“中国是一个经历了几千年封建统治的国家,封建的代名词是什么?是落后。封建社会的历代王朝都在搞世袭制,一个皇帝还健在时就立太子,皇帝死了,太子还是幼子,就继承皇位。一个皇帝一句话,就可以封文武百官。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一直延袭至今,一个单位搞得好坏,完全取决于主要领导的道德、素养和人格。这确实有点太危险,也太可怕了。你问我建立一个法治国家需要多久,我不知道。所以,裘书记,石杨人民希望有一个好官、清官、能人,把老百姓往正道上、大道上、富裕路上带一带,引一引。”
电视台《焦点》栏目曝光了石杨县扣干部职工工资修路的事之后,尽管在社会上引起一场舆论波澜,引起了省市领导的重视,可皇朴人率领的省市调查组却再也没有什么可调查的了。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皇朴人绞尽脑汁在琢磨这个调查报告该如何写才能达到他此行的目的。他多次请示调查组组长韦彬,可韦彬每次都说不急不急,所以调查报告还迟迟没能动笔。
回到市里的第二天,皇朴人就接到了蒋开盛打给他的电话,告诉他省、市纪委有人到了石杨。皇朴人虽然似信非信,但是心里却万分恐慌。当初听说省里来了个书呆子处长接替他的县委书记,他心里不以为然,老实说他在县委书记这个职位上一干就是七八年,什么人没见过,一个39岁的县委书记,一个从家门到学校门、到机关大门的“三门”干部,知道县委书记是怎么当的?可是现在看来,他必须重新认识裘耀和,他的扣工资筑路事件惊动了省委、市委,电视台《焦点》曝光了,省市调查组也来了,可是他依然我行我素,干得红红火火。自从安宜斌被“双规”那天起,他的心里就没平静过,如果省、市纪委真的进驻石杨了,那一场特大的暴风骤雨就真的要来了。
不管怎么说,他对蒋开盛说的省、市纪委有人到了石杨的消息还是非常敏感的,现在石杨那边所有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的,官方没有证实省、市纪委专案组进驻石杨,或许是以讹传讹吧!但是,他的心里还是在怦怦地乱跳,像偷了东西似的。直到晚上10点多钟,皇朴人犹豫再三,决定给梅处长打个电话,摸摸底。
皇朴人看看表,尽管已经是晚上10点45分了,他还是按梅处长给他的手机号码打了过去,可是电话却传来了“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未使用”!皇朴人怀疑自己拨号有误,可是反复拨了一次又一次,得到的回答还是这句话。
此时,皇朴人的心中咯噔一下,突然间对梅处长产生了怀疑。现在想想梅处长的出现,以及和他的交往,几乎有点荒唐。那是他出任副市长不久,全市召开经济工作会议,出席会议的代表有300多人,加上市政府有关人员,与会人员达400多人,3天会议就要结束了,皇朴人作为市政府领导,大有春风得意之势,那天他酒喝得也有七八成,就在大餐厅乱成一团时,给他敬酒的人一拨又一拨,到后来他已经失去控制,这时有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人来到他面前,喝完酒就抓住他的手:“皇市长,有机会到省城,我做东!”
皇朴人醉眼蒙眬地说:“请问你是……”
“喔,皇市长,我……我是省纪委的,我姓梅。”年轻人说着递给他一张名片,皇朴人瞟了一眼,顿时伸出手,紧紧抓住年轻人的手:“梅处长,你好,你好,真是年轻有为啊,这么年轻,就在省纪委当上处长了,真是前途无量啊!”
从此,梅处长就成了皇朴人的座上宾。可是梅处长究竟来市里干什么来了?梅处长从未提起过。皇朴人从那以后也就把梅处长当成亲密的朋友,根本就不怀疑梅处长的来历。而后来在一些场合,皇朴人总是把梅处长介绍给市里的局长和县里的书记县长们。
既然找不到梅处长,皇朴人对石杨的事总是惶惶惑惑的,在他心目当中,尤义兵比蒋开盛老成稳重得多。尤义兵是在他调石杨当县委书记之后,市委组织部派下来当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的,两人在工作上配合还是默契的,沂州组建地级市不久,也就是皇朴人出任副市长之后,尤义兵调市土地管理局当局长了。尤义兵知道自己年龄关系,不可能在县里当县长、书记,所以对于组织上的安排,他也是非常满意的,或者说也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现在,皇朴人决定找尤义兵来商量一下对策。
皇朴人打了尤义兵的手机,尤义兵连问皇朴人一声都没问,既然老领导主动约他,又同在市里,依然是上下级关系,几分钟之后也就赶到了。两人见面之后,皇朴人就说:“义兵,最近回石杨没有?”
尤义兵说:“没有什么要事,我也懒得回去,我不像你,你夫人还在那里,周末总要去探亲的呀!”
皇朴人笑笑说:“哎,没有小别胜新婚的感觉了,我也懒得回去。”皇朴人递给尤义兵一支烟,“义兵,石杨现在被老裘搞得热火朝天哪!”
“当然,裘书记这下出名了,”尤义兵睁大眼睛说,“都上了电视台了,可惜那天我没看到!”
“如今这社会也真怪,想出名就找人骂。”皇朴人说,“你看那些明星,尽闹绯闻,越闹越出名,还有那些女作家,只要把自己说成妓女作家,用身体写书,就成了名人名著啦!”
“我看他们日子并不好过。”尤义兵说,“对了,皇市长,你不是代表省市调查组去调查了吗,有什么结果?”
“这就是我今天找你来的话题。”皇朴人笑着说,“义兵,裘耀和这个人你别看他岁数不大,可在官场上却是非常老练的。省市调查组也好,电视台曝光也好,他就是不买账。工资照扣,路照修,小城镇建设照样搞,而且搞得热火朝天呢!”停了停,皇朴人把脸一沉,“义兵啊,安宜斌的事你听说了吧,这个家伙不是人,当初也是你我俩人下决心把他的乡党委书记革掉的,可是后来,你说要起用他……”
尤义兵急了,忙打断皇朴人的话说:“那是你让他来找我的,而且我不倾向把他放到水利局长那样重要位置上啊!”
“好了,我们都不要推卸责任了。”皇朴人换了一副面孔说,“还有老祁,这个人就是瞎搞,现在‘政治局’解散了,‘书记处’撤销了,纪委还在查呢!”
“裘耀和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尤义兵满脸不快地说,“想当反腐英雄,非要制造些政绩出来,出人头地是不是?难道我们上一届县委一无是处?”
皇朴人瞥一眼尤义兵说:“还不仅如此,听说省、市纪委有人去了石杨!”
“真的?”尤义兵几乎跳了起来。“只是道听途说。”
尤义兵犹豫了片刻,想了想说:“听谁说的?”
“只是刮到点风,也许有人别有用心。”皇朴人略一迟疑,像是放松了自己的情绪。
“不过,皇市长,无风不起浪。”尤义兵认真地看着皇朴人,“你说这年头,要是真有人认真起来了,非要在鸡蛋里挑骨头,你还真的没办法,如今的官场上哪个人多少没点毛病,就看你认真不认真。”尤义兵突然又回过头,对皇朴人说,“嗯,对了,皇市长,我想起来了,你不是有一个朋友,梅处长,省纪委的吗?你可以向他摸摸底呀!”
“你呀!义兵,”皇朴人有警觉的样子,“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噢,我打电话问人家:喂,梅处长,你帮我看看,省纪委有没有派人到石杨来?那梅处长会怎么想!”
“这倒也是!”尤义兵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也要看关系怎么样,真是知心朋友,倒也无妨!”
皇朴人沉默起来,尤义兵心里也有些忧心忡忡的。过了一会儿皇朴人又说:“义兵,你比较稳重,我看你是不是找个借口去石杨一趟,想办法摸摸情况,我们不能被动,正如你说的,如今官场上,只要有人找你的毛病,谁敢保证人人都清清白白的。我在那里当了5年多县委书记,你在那里当了4年组织部长,肯定也得罪了不少人,谁不想提拔,没有达到目的的,就会乱说,特别是我们都调走了,人走茶凉啊!”
“那个耿直现在怎么样了?”尤义兵突然问。
“已经不知去向。”皇朴人愤愤地说,“这个狗日的……”皇朴人脸上的肌肉突然拧成了疙瘩,“王光明这个小子,我们对他并不差啊,他在纪委办公室那么多年,连个常委都不是,我们一下子把他提拔为乡党委书记,可他不知怎么拍上了裘耀和,当上了公安局长,从此就专门和蒋开盛对着干,拼命为裘耀和卖命!”
“这很自然,裘耀和现在是县委书记,大权在握,想当官呗!我看他能当多大官。”尤义兵气愤地说。
皇朴人说:“耿直就是被他弄走了,耿直明明在办案时受了10万元的贿,县法院都判了,可中院又发回去重审,后来居然宣布无罪释放!什么法律,谁有权谁说了算,什么他妈的独立办案,明明是权力干预嘛!”
“一朝天子一朝臣!”尤义兵敲着茶几说,“公安局长换了,纪委书记换了,检察长换了,我看法院的刘明德也长不了了!人治,完全在搞人治,什么法治社会?这是人治的典型,专横跋扈的典型啊,老兄啊!你就不能干预干预吗?”
“义兵,光发牢骚没用,现在要尽快掌握情况,做到心中有数,争取主动,采取对策!”
“好的,我马上回去打电话。”
尤义兵刚进宿舍,电话铃就一个劲地响个不停,他一边去接电话一边看看墙上的电子钟,已经近12点了,除了家里有急事,谁会在这么晚还给他打电话,他近乎慌慌张张地拿起电话:“喂……”尤义兵觉得自己正在喘着粗气,“喂……”
“喂……尤局长吗?我是老祁呀……”电话里传来了祁明连的声音。
“老祁啊……”尤义兵叹了口气,“你吓死我了,这么晚了你打什么电话,我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看,吓得我浑身冒汗。”
“尤局长,不好了,刚才县纪委一下子带走了粮食局8个副局长,而且抄了家!”祁明连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没有敢给皇市长打电话,怕他骂我,所以……”
“你奇怪什么?”尤义兵没好气地说,“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我看下一步就是你了!”
“义兵局长,你不要乱说这些不负责的话嘛!”祁明连慌了,“关我什么事!他们都是县委管的干部,我又不是县委书记、组织部长!”
尤义兵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个祁明连啊!我马上就把你这话告诉皇市长,你还没进去,就乱咬了,要是反贪局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不叫他们亲爹呀!”
祁明连马上换了口气说:“义兵书记,我不是气糊涂了嘛!你消消气,你看我听到了这个消息,首先想到给你打电话嘛!”
“想到我?”尤义兵急了,“什么好事,你想到我干什么,我才不要你想到我呢!”没等祁明连说话,尤义兵又说,“你现在知道后悔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想想,你也太招摇了,你一个县粮食局居然有那么多的副局长,成了第二县政府了,你说县直机关哪个看得下去,啊?”
“尤局长,如今你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呢?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我打电话给你的目的是想请你和皇市长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呀?”祁明连有些可怜兮兮地说。
“老祁,除了这些,县里还有什么情况?”尤义兵的态度突然大变,“你刚才说的那些副局长都是什么人在办?”
“县纪委。”祁明连说,“还有县反贪局。”
“有没有上面的人?”尤义兵问得很含糊。“没有,好像没有。”
“你再打听打听,”尤义兵说,“从侧面摸一摸情况,看看有没有上面的人,比如省、市纪委什么的。”
在这一瞬间,祁明连明白尤义兵的意思了,一提到省、市纪委,祁明连的心里一阵收缩,奔马一样地狂奔起来。尽管他在大权在握的时候,对县纪委的人有点暗暗地嘲笑他们,在他当乡党委书记时,有人把他告到县纪委去,后来纪委一位副书记找他谈话时,两人差点干了起来。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当时的县委书记皇朴人,据说皇朴人狠狠地把那个纪委副书记批评了一顿。从那以后他对县纪委的人就敬而远之了。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他的粮食局长被免了,15个副局长全都下去了,不仅如此,大部分副局长都被“双规”了。他感觉到这场大火已经向他烧来了,只不过因为他是副县级,县纪委无法对他下手罢了。假如真的是省、市纪委驻进了石杨,那他躲都来不及了。祁明连握着电话,一阵茫茫的思绪把他搞得心烦意乱。这时听到话筒里又传来尤义兵的声音:“老祁,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呀?”
祁明连努力恢复一下情绪,竭力平静一下心情:“尤局长,你和皇市长走了,把我们留下来,我们都成了没娘的孩子了!”
尤义兵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老祁,你不是挺牛的吗?怎么突然间熊起来了。”祁明连十分痛苦地说:“尤局长,你……唉!”
“好了,你赶快给我摸摸情况,如果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尤义兵说完,没等祁明连反应过来,就挂了电话。
祁明连心里更加惶恐起来,尽管尤义兵早已挂了电话,他依然没有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此刻,似乎有些神经质似的。想到省、市纪委,想到那可怕的一幕,他哪里还能躺下睡觉,香烟一支接着一支地抽,一个人把客厅里抽得乌烟瘴气。
一夜未眠的祁明连对着镜子,感到自己突然间苍老了许多。过去他身为县政协副主席兼粮食局长,政协副主席是一个闲职,他受不了那种清闲无权的日子,粮食局长才是他大展宏图的岗位。他常常是一起床就有人请安拜见,7点50分准时,驾驶员就把轿车开到院子里了,其实在县城里,上班并不一定要专车,但他用专车上班似乎还有另一番涵义。他看看表,已经8点30分了,正想打电话,突然清醒过来,县政协哪有他的专车,一辆桑塔纳公用车也轮不到他呀!想到这里,心里有些不好受,多年不骑自行车了,真有些不习惯,更主要的是怕人们看他的笑话,于是决定步行。刚出了家门口,手机响了,在这一瞬间,心里升起一种快感,这种快感总是与权力有关,他以为下级在请示工作呢。一接电话,是县长浦修达:“喂,老祁吗?你在哪儿?”
“哦,浦县长,有事吗?”祁明连先是一怔,随后一听浦修达的口气,就轻松了一些,“我在家里!”
“那好,你等等,车子来接你,9点钟开个会。”
“我开什么会,”祁明连话里带着情绪,“我如今已经是闲人了。”
“哎,你等着!”浦修达依然很客气,“车子很快就到。”
挂了电话,祁明连犹豫了片刻,退回到院子里,看着自己精心修建起来的小家——独宅独院,二层小楼,此时他举目看着这200多平方米的院子,中间的假山喷泉,旁边翠竹流水,确实美不胜收,这是他特地带着设计人员和工匠去苏州学习那些园林的风格而建造的。想想自己在一个贫困的县城能官至副县级,能有如此豪华住宅,多少有些满足感和成就感。昨天夜里的不快已经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突然,门外传来了汽车喇叭声,他这才从一场美丽的梦幻中醒来,大踏步向大门走去。走到门口,只见二号车已经停在门外。二号车是县长的车,这在石杨已经是多少年的习惯了。只见驾驶员摇下车窗,他走到轿车旁,伸手拉开车门,弯腰进了车里,这时才发现浦县长坐在车内。祁明连忙笑着说:“什么大事,劳您县长大驾?”就在说这话的同时,祁明连的心脏一阵紧缩,似乎一种不祥的预兆笼罩在头顶上,浦修达的脸上毫无表情,朝他点点头,车子早已驶出去很远了。路上没有谈一句话,祁明连的心里越发感到几分恐惧,却又不好说什么,轿车进了县委大院后,没有左拐去常委会议室,而一直向后,到了后院突然右拐,这时祁明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还没来得及考虑,轿车已经进了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大门。他正要问是怎么回事,二号车已经在纪委办公楼前停下来了,浦修达一边开门一边说:“下车吧!”
祁明连莫名其妙地下了车,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如同梦境一般,他向四周看了看。大门口突然出现两名武警,这让他更加慌张起来,他犹豫着向四周看看,这时浦修达回过头,停在楼梯口,他只好迈着沉重的脚步跟过去。上了二楼,左手第一个房间就是会议室,他一眼望见裘耀和坐在正中,旁边是两个陌生男人。
祁明连一进门,裘耀和说:“我来介绍一下。”他看着身边的两个中年男人,“这两位是省、市纪委的同志。”
偏偏在这时祁明连的手机响了,他随手取出手机,瞥一眼号码,他太熟悉了,这是蒋开盛的电话,怎么办?接,还是不接?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他刚要举起手机,那个陌生的人大步走上前,一把抢过他的手机,对祁明连说:“你只能说什么也没发生,听懂了吗?”
祁明连颤抖着点点头,接过手机:“喂……是我……我在……办公室,有什么事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我打给你……”
祁明连关掉手机,省、市纪委两位同志和裘耀和交换了一下目光,随后,那个高个子说:“你叫祁明连?”
祁明连早已六神无主了,两条腿不停地狂抖起来,他点点头,颤抖着发出一点凄凉声音:“是……”祁明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心里突然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双规”吧?
想到昨天夜里还和尤义兵讲了那么多话,尤义兵让他打听是否有省、市纪委的人来石杨,他还没来得及打听,自己就被双规了。唉,怎么就这样糊涂呢,自己早已大祸临头了,却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这时,外面进来两个年轻人,站在祁明连的两边,说:“走!”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停着一辆面包车,祁明连被带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