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漫画作者是谁
贾士贞的脑海里还清晰地浮现出刚才在市委大院里碰到尚以军和那个年轻女人的一幕,要不是亲眼目睹,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六十多岁的单位一把手,不顾影响和一个女人公然在机关大院里勾肩搭背。可他就是想不起来那个武友新的丈夫是谁,他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但是,贾士贞却又一直在想这个事,他这个人就是认真。说不定还真的是什么重要人物,他决定要弄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人的老婆,老婆如此放似就不管一管?
贾士贞在这种心烦意乱的情绪中匆匆来到太平洋商厦,商厦门前的高音喇叭里响着刺耳的叫卖声。突然一个男人挡住他的去路,贾士贞定睛一看,原来是鲁晓亮。
鲁晓亮问:“咱们去哪儿?”
贾士贞说:“往郊外,远一点,家常便饭就行。”
鲁晓亮笑笑说:“难得我能邀请到市委组织部长,按理说我应该起码选个四星级宾馆,弄点鹿茸牛鞭什么的给你补补。”
贾士贞说:“我这年龄哪需要补啊,自从离开老婆到西臾之后,不知浪费多少千军万马!”
鲁晓亮大笑起来,说:“怎么不需要?培养人才吗!”
两人一边走一边大笑着上了一辆面的,上车后鲁晓亮让驾驶员顺着这条街一直往南走,到了那条旧城古街,两人下了面的,进了一家土菜馆,选了一个安静的小包间,点了菜,要了两瓶啤酒。
鲁晓亮喝了一口冰啤酒,看看贾士贞说:“贾部长,我不明白,你怎么突然这么谨慎起来了,连见我这个公安局长也要避人耳目?”
贾士贞说:“按常理,一个地区的组织部,只管他们干部工作,该提拔的就提拔,该做好人的就做好人,多栽花少栽刺,什么矛盾也惹不上,可是我现在,偏偏像截留供水一样,筑起一条堤坝,那些渴望提拔的干部被拦在那里,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了。就在前天晚上,我从下臾回来,到了半路,估计也只有9点多钟,竟然有一辆本田商务车故意向我们的车撞过来,幸好小苗眼尖手块,当时恐怕只差0.1毫米,我们车冲到稻田里了,幸好没酿成大祸。
鲁晓亮把啤酒往桌子上一摔,骂道:“狗日的,胆大包天!”鲁晓亮张红脸又说:“怎么当时没让交警大队去人?”
贾士贞摆摆手说:“鲁局长,你以为我是谁呀!这事万万不能惊动,传出去有什么好处,你记住,千万不能声张。”
“那这事怎么办?”鲁晓亮急了,“你能保证以后这帮家伙就罢手了?”
“我自己当心就是了。”
鲁晓亮喝一大口啤酒说:“不能公开查,暗中也非把这事弄清楚不可。否则我这公安局长岂不是吃干饭的?我们不能助纣为虐呀!”
贾士贞说:“怎么不管,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现在说说乔柏明的事吧!”
鲁晓亮说:“乔柏明外逃的根本原因现在还很难说,从初步审讯情况看,韩士银肯定是他派人杀的,至于他为什么要杀韩士银,韩士银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都有待于进一步查实。”
“这些就不是我管的了,下一步就按照程序,将交给司法部门去吧!”
“有一件事我觉得非常奇怪,我们在韩士银家发现了那几幅漫画的底稿。”鲁晓亮说着,从包里取那几张漫画手稿,贾士贞打开一看,这几幅漫画和《臾山晚报》上刊登过的漫画很相似,漫画是用上等宣纸画的,上面只有日期,没有落款。贾士贞想到报纸上登出的漫画也没有落款,难道韩士银是漫画的作者?如果漫画是韩士银所为,贾士贞就不觉得奇怪了,因为他当天夜里被侯永文带走后不久,韩士银就到场了,应该说侯永文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瞒着韩士银,想到这里贾士贞又说服不了自己了,如果韩士银知道他就是市委组织部长,他作为县公安局长无论如何也会阻止侯永文的行为的,如果说韩士银不知道他是市委组织部长,那么这漫画又是如何画出来的呢?从那三幅漫画看,只有完全了解内幕的人才能画出那样的漫画。
鲁晓亮提议,明天把这几幅漫画交给《臾山晚报》社副主编肖一道看看,当初给报社投稿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底稿。其实,对贾士贞来说,漫画的作者到底是谁,并没有多大关系,只是对这样的事,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会有一种好奇心,贾士贞想了想,同意鲁晓亮去找肖一道核实一下,他自己还是不出场为好,只是嘱咐鲁晓亮,和肖一道不要涉及到漫画所画的内容。
第二天上午,鲁晓亮赶在上班前几分钟,出现在《臾山晚报》社的院子里。这里除了《臾山晚报》,还有《西臾日报》社,《奋斗》文学杂志,《西臾诗词》不少单位,尽管鲁晓亮换了一身便装,但是还是有人认出他来,一听说公安局长找肖一道了,个个都怀疑肖主编出了什么事。偏偏就在这时肖一道蹬着自行车进了院子,等到肖一道锁好自行车,往办公室走去时,鲁晓亮才跟在后面,肖主编开门刚进屋,鲁晓亮就到了,没等肖一道说话,鲁晓亮就自我介绍自己了,肖一道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忙让座,鲁晓亮说明来意后,取出漫画底稿,肖一道反复看了半天,才找出原来的底稿,说:“鲁局长,你来看,你拿来的漫画显然和原来的底稿不是一回事,但是奇怪的是,它们却又都有着必然的联系。第一次的漫画也是三幅,只是内容不一样,第二次也是一幅,内容也不是一回事。”
鲁晓亮看着两份漫画稿,确实不是一回事,也许是出于多年做公安工作的职业习惯,鲁晓亮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弄清这漫画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认定,给报社投稿的人和韩士银家里发现的漫画底稿一定有着必然的联系。于是鲁晓亮和肖一道去了下臾。
贾士贞上午正准备上班,接到两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一个是反映乔柏明的,其实乔柏明的问题现在已经不该向他这个组织部长反映了,既然乔柏明的县委书记已经免职,属违纪的是纪委的事,属于刑事问题向司法部门反映。另一个电话却是为高兴明鸣不平的。市委常委会已经开过两次,高兴明要离开组织部的消息不胫而走,而且不是提拔,也不是重用,连副市级的待遇也不享受,打电话的人不肯报名字,贾士贞再多问一句,电话早挂断了。
其实贾士贞哪里不知道,这几个月来,西臾市委组织部工作千头万绪,几位副部长原来的分工虽然没有宣布变动,但是,那已经是名存实亡了,所有的工作都由他自己亲自处理,更荒唐的是,由于中层的8个科长都实行公选,原来的科长也就自动靠了边,而且组织部平日最热点的考察,选拔干部工作也处于停滞状态。然而贾士贞心中有数,他能把网撒出去就一定能把它收回来。也就是所谓的大乱达到大治吧!他要在8名公选科长到位前后把高兴明安排到位,同时把张敬原和庄同高尽快调出市委组织部。
一进办公室,公选办的小孙和卫炳乾站在门口,两人回报公选组织部科长公示后的群众反映。
8名科长候选人共有24位,每个岗位公示文化考试和答辩总分的前三名。按照公选规定在24名候选人中,公示后只要群众反映的问题都必须查清。从目前的情况看,报考组织部办公室主任的第一名陈江华是市民政局办公室主任,群众反映他每次到县民政局工作时收受高档香烟,逢年过节还有受红包的现象。贾士贞想,如果这个陈江华真的是有这样的情节,当然不宜到市委组织部工作。这样,报组织部办公室的第二名就是赵欣了。赵欣是市志史办公室科长,是周一兰的表弟。此刻的贾士贞心里矛盾起来了,他既希望赵欣能够凭本领公选到组织部来,但是确实也担心为此而引起社会上的误解,当考试分数公布后,他看到赵欣虽然居第二名,但是和第一名分数悬殊太大,按照公选规定,文化考试占70%比例,赵欣无论怎么也不可能超过第一名的,然而,现在第一名的陈江华却又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如果陈江华真的是如群众反映那样,那就必然要取消资格,那么排名的第二的赵欣自然变成第一名,赵欣将成为市委组织部的办公室主任。
于是贾士贞让小孙和卫炳乾立即按分工,通知考察组根据群众反映材料进行核实。
小孙和卫炳乾走后,贾士贞静下心来一想,必须尽快让组织部的干部到位,下一步将进行全市县处级干部公选的试点工作。于是拨通了常书记的电话,问常书记什么时候和高兴明谈话,常友连说他正准备打电话,让他现在就去市委大楼。
贾士贞来到常书记办公室,常友连说,他已经让办公室通知高兴明到他办公室了。
过去常委会研究干部之后,便会当场决定如何谈话如何发文,甚至有时还要求,谈话后几日内必须交清原单位手续,到新岗位报到。可是这次常委会开过之后一直没有人提出谈话和发文的事。是啊,一共只研究三名县处级领导,乔柏明不需这个程序了,而林水办的尚以军已经过了退休年龄四岁,哪里需要什么谈话,他现在不是职务问题,而是坚决不同意扣他到年龄没退休多领的工资问题。那么剩下的只有高兴明一个人了。其实常友连不是因为工作忙,而是按照惯例,像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工作变动怎么能安排到政协去当副秘书长呢?在第一次常委会上,他也已经在头脑里考虑过,准备给他一个助理巡视员,享受一下待遇吧!也算是一个安慰。然而他从贾士贞的讲话中感觉到了什么,所以形成让高兴明到市委统战部当副部长的意见。然而谁也想不到的是就在这关键时刻,乔柏明逃跑被抓获。因此,常友连在第二天的紧急常委会上立即改变了第一次常委会的意见,让高兴明任政协副秘书长。
高兴明过去也常到市委书记办公室来汇报工作,特别是他当常务副部长那几年,有时他是陪同部长一起向书记汇报干部问题,也有时受部长之托,单独向市委书记汇报,应该说,不仅他对常书记比较熟悉,而常书记对他也算是比较了解的。
官场上的规则就是这个样子,官大一级压死人,高兴明在组织部时间那么长,他太了解该怎么做上级,也知道如何做下级,这些年来,他对市委书记、副书记,对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处处小心谨慎,他太清楚如今的中国,低一级必然矮三分。这与年龄没关系,和乘公共汽车不同。乘公共汽车时,一旦有年纪大的人上车,会有语音的提示,请给老弱病残让座,而且也真的有人让座,官场上则不同,谁会给后来的人让座?世间绝没有这样高风亮节的人。抢都抢不到手。五十岁的处长见了三十岁的厅长,你得照样像孙子见了爷爷,给厅长赔笑,向厅长献媚,三十岁厅长有专车,五十岁的处长蹬自行车,这是中国官场的习惯、美德,谁也改变不了。
高兴明站在常书记的办公室门口,犹豫了半天,才轻轻地敲了两下门,往常高兴明不知道陪同领导和多少个干部谈过话,那时他是居高临下的,很少想过当事人的感受,他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怀着恓惶的心情失魂落魄地站在被谈话的位置上。对于工作的变动、职务的调整,过去常常有不满意的人,在领导谈话时,有讲价钱的,有抵抗的,有摆老资格的,甚至有人大吵大闹,痛哭流涕的,他见得多了。他站在常书记门口敲门的一瞬间,头脑里浮现出许许多多干部谈话的场面,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如果说想到的话,他倒是想过,哪一天常书记会突然把他找到办公室,宣布他提拔的谈话,那时,他一定会激动无比,感激涕零的。然而,这样的时刻是不会到来了,等待他的是那一幕幕可怕的场面。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高兴明的心里充满着恓惶、恐惧,虽然他已经多少知道点自己的下场,但是他还是害怕这一幕。
现在他坐在常书记面前,不敢看一眼常书记,他尤其害怕贾部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好像觉得自己不是在调动工作的谈话,而是一个被审判的犯人。到底常书记说些什么,他根本没有认真地听,只是巴不得立即结束这场让他胆战心惊的谈话。他太清楚了,在官场上,让你干什么,你只能服从,绝无讨价还价的余地。最后,常书记问他还有什么想法和要求,这时他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些,但是,他知道,领导谈话总要有结束的时候吧,当真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还能有作用,那是哄三岁孩子的。他过去见得多了,有的领导对你提出的要求说,“以后组织上有机会考虑吧!”那就是告诉你,你等着吧,那是不可能的!
到底是怎么从常书记的办公室出来的,他已经毫无记忆了。高兴明现在明白了,过去组织部门高人一等的时代结束了。他高兴明成了第一个牺牲品,过去他也常常碰到干部变动工作不满意的事,但有时也不得不讲些大道理,有时当事人也会发些牢骚。而他总是不显山,不露水,语焉不详,一副领导的派头。
这次谈话,对于高兴明来说,是很痛苦的,觉得自己在官场上已经走到了尽头,确实一个人官至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未来的吸引力太大了,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嫌官大的。可见官场上的诱惑力太大了,中国人的习惯是只能上不能下,每当想到自己从组织部副部长一下子到政协当副秘书长,高兴明的心就一下子揪了起来,全身像掉进冰窖一样,甚至像被人扒了一层皮!他隐隐感到心脏一阵阵的疼痛,虽然这种疼痛还不算是心绞痛,但是,这种痛也是非常痛苦的。可是,全省几千万人只能有一个人当省委书记,全市几百万人也只能有一个人当市委书记。终归不能让想当的人都来当吧!高兴明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韩士银是否就是漫画的作者,鲁晓亮和肖一鸣颇费了一番工夫。韩士银年轻时确实也爱好书法、画画,但始终没有什么成就。据下臾县公安局一位和韩士银关系不一般的人透漏,韩士银有一个非常要好的异性朋友,曾经是县职业中学的美术教师,后来通过韩士银的关系调到县文化馆,这个女人的中国画不仅在当地小有名气,作品在全省还获过奖。肖一鸣怀疑漫画与韩士银和这个女人有一定关系。但是,他们觉得凭空去找这位女子,显然不合适。况且这种生活上的隐私又没有公开,万一弄出麻烦来不好收场。肖一鸣想到下臾县文化馆有一个作者,经常给《臾山晚报》写稿,和肖一鸣比较熟悉,打算通过他接触一下这个女人。于是肖一鸣在那位作者的帮助下,和这个女人见了面,这个女人叫乔玉选,四十岁刚出头,人不算太漂亮,但却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丈夫是中学老师,一个女儿十五岁。在人们的印象中,乔玉选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女子,也是县文化馆书法、绘画活动的骨干分子。肖一鸣说报社准备组织一批绘画和文学骨干作者,适当时候准备进行必要的培训,以便经常给报纸副刊投稿。乔玉选很是高兴,说她,除了画中国画,还画漫画。后来肖一鸣拿出那几幅漫画底稿,不知为什么乔玉选有点不屑一顾,只瞥了一眼肖一鸣手里的漫画,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肖一鸣问她见过这些底稿没有,乔玉选摇摇头,未加可否。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倾向性,到底这些漫画她是没见过还是与她有没有关系,让人难以捉摸。肖一鸣觉得这个女人有些怪。随后又把从韩士银家发现的漫画稿拿出来,乔玉选同样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没有任何表情。但这一次肖一鸣发觉乔玉选的脸上闪过一片阴沉。这时肖一鸣暗示他的朋友离开他们,那位作者借故离开后,肖一鸣把两幅漫画放到一起,提出这两幅画的相似之处和不同地方,乔玉选也就很自然地和肖一鸣评论起画来。在评画过程中,乔玉选冒出一句话来,说她见过那幅漫画稿子,她指的是韩士银家的画稿,至于报社的底稿,她却避而不谈,但是肖一鸣已经断定,乔玉选起码是作者之一。当谈到韩士银时,乔玉选有些伤感,大骂官场的黑暗与卑鄙。这件事情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从下臾回到市里,鲁晓亮和肖一鸣向贾士贞做了汇报,贾士贞不让再追究漫画的作者是谁了。
和高兴明谈过话之后,这事在市委组织部和机关就公开了,组织部里表面上仍然平静如水,但是实际上干部们和机关里一样,只是没有公开议论罢了。组织部一向是被人们抬头仰视的地方,高兴明过去在全市干部的眼中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谁能结识了高兴明,一只脚就已经迈进副县处级的大门,在西臾,也确实如此。一个科级干部,只要高兴明帮助说话,那成功率就达到百分之九十了。现在突然调到政协去当副秘书长,不要说他本人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机关里谁也接受不了。虽然人们对组织部一直有敬畏之感,也有人对组织部的特权愤愤不平,但是听到高兴明调到市政协当副秘书长了,却又为高兴明鸣不平。
按照组织部的惯例,只要组织部调出干部,都要举行不同规模的欢送宴,何况是高兴明这样一位举足轻重的常务副部长呢!然而,从那天谈话的情绪看,高兴明的心情十分沮丧,从那之后,他就没有到组织部办公室来过一次,这样的情绪显然不宜搞什么欢送宴会,贾士贞决定取消欢送宴,改为座谈会。
第二天下午,组织部会议室摆满了水果、饮料、香烟。把高兴明、张敬原、庄同高请到场,虽然三人情绪都不好,但是,表面文章都做得不错,会议一结束,三人就不算组织部的人了。
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安排当了政协副秘书长,干部科长平职调出组织部,这在当今中国是很少见的,贾士贞知道,他身上的压力有多大,他在省委组织部八年,亲眼看到省委组织部那些干部工作能力平平,文化程度也不高,熬到年头就升官,到时出去都官升一级,他自己年纪轻轻的就从省委组织部调到市里任常委、组织部长,他当然想到,如果他当初不到省委组织部,现在仍然是乌城市委党校一名普通教师。在人们眼里,组织部门好像有什么特殊的灵丹妙药,只要你在那里镀几年金,摇身一变,就与众不同了。贾士贞一次又一次,反复地想过,在他担任西臾市委组织部长期间,对西臾市县处级干部的选拔、任用,对市委组织部内部干部的任用,他都面临着一次关键性的抉择。这样做,涉及一些人的切身利益,这部分人会恨他骂他,但是不这样做,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就流于形式,也难以有一个开拓性的进展万事开头难,枪打出头鸟,贾士贞已经历来地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尽管贾士贞的做法受到不少人的关注和称颂,然而也有许多人还不习惯这种改革的激烈震荡,他们习惯了一贯靠绝对权力来管理干部的模式。干部们适应去拉关系,找后台,甚至不顾一切地去跑官、买官、要官。所谓公开、公平、公正,那是理想中的画饼。对这种高度文明所带来的现实,反而觉得奇怪,觉得是一种不守规矩的离经叛道行为,而贾士贞正是在开辟这片荒芜的处女地,播种新时代的优良品种。
市委组织部公开选拔的八名科长的做法在人们一片褒贬声中诞生了。这天下午,市委组织部热闹非凡,会议室上方悬着“公开、公平、公正”六个大字的横幅,会场上除了组织部全体人员之外,还有县区委组织部领导,市直机关分管领导和人事科长。
会议开始时,八位同志精神焕发地走进会场,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贾士贞代表市委和市委组织部做了简短的讲话,随后宣布八位同志的任命文件,接着新任命干部代表发言。
西臾市委组织部终于揭开了新的一页,迈出艰难而不平凡的一步,无论你如何评价市委组织部这次公选的八名干部,他们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科级干部,但是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魄力啊!他们将在西臾这块土地上,在省里乃至全国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在我们脚下这块土地上,每时每刻都会发生许多变化。有人在创造历史,有人研究出举世瞩目的科技成果,同样,历史也不断记录着时代的丰功伟绩。每一分钟都有新的生命降临这个世界,都有另一些人走进坟墓。世界从来就没有平静过停止过。
对于贾士贞来说,这个年轻的市委组织部长在闯荡自己的路,如果说在省委组织部的八年里,他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那么至少说是他生活的积累,灵魂的碰撞;如今则是他平淡无奇后的辉煌瞬间,是他灵魂碰撞而产生的火花!历史也将会庄重地留下抹不去的一笔。
赵欣走马上任西臾市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机关干部科长汪为民,县区干部科长孙中溪都已经同时到位。卫炳乾也成为市委组织部新组建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办公室主任。其他几位科长都同时各就各位。市委组织部里陡然间焕发出从没有过的生机,就在公选科长公布的当天下午,组织部召开了一次重要会议,首批在全市范围内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工作即将开始了。
火热的夏季即将来临,荒凉的臾山从南向北依次抹上大片大片的绿色。流过臾山脚下的臾西河清澈澄碧,水波映照着蓝天白云,反射出太阳金银般灿烂的光辉。万岭千山之中,绿意盎然,野花缤纷;庄稼人赤膊光膀,进入了一年一度的繁忙季节。大自然和人的生活都随着夏天的到来而变得丰富多彩。
西臾市机关和农村一样,进入从未有过的繁忙季节。
黎明,当这个近百万人口的城市从梦中醒来之后,即刻就像平静的大海掀起了风暴,到处充满了喧嚣与纷扰,大街小巷,涌动着人和车辆的洪流;十字街口纠结着自行车的旋涡。这是一个不平凡的早晨,西臾的大小报刊都在头版显著位置刊登了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的重大新闻。让全市人民吃惊的是,这次公开选拔的县处级领导干部,除了每个县区一名副县区长,机关四十四名副局长(主任)外,还同时公开选拔四名正处级领导,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下臾县委书记,市林水办主任,臾山晚报社主编各一名。
新闻发布会公开之后,从农村到机关,从办公室到家庭饭桌,无不围绕着公选干部一事议论纷纷。经过一周的宣传发动,报名工作开始了。
周效梁经历了儿媳吴怡宣帮助考生作弊的事件之后,一直对贾士贞耿耿于怀,眼看着公开选拔县处级干部工作就要取代了过去由组织决定人选的办法,他居然直接找到市委书记常友连,说他儿子是经过市水利局党组报告,前届市委组织部长决定,并已经考察的副局长人选,岂能让贾士贞一个人推翻了。
常友连当然不能只为他周效梁儿子一个人取消这次公选,劝他动员周森林参加水利局副局长竞聘。周效梁碰了一鼻子灰,始终把仇恨记在贾士贞头上。然而,贾士贞从内心希望周森林能够参加这次公选,并且希望他能通过一道道难关,坦坦然然地成为市水利局副局长。多少能减少周家和他的积怨,贾士贞为此特地把周森林的档案调过来看了看,条件是符合了,就看他有没有这个勇气了。
这天,贾士贞让赵欣专程去一趟市水利局,把周森林请到他的办公室,贾士贞不仅做了周森林的工作,而且鼓励他大胆地接受这次公选的挑战。
现在组织部的中层骨干都已经到位,贾士贞觉得组织部的工作应该逐步走上正轨。他现在突然想到,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关键是开头,而大政方案定下来了,并不难,只要按照规定程序严格进行,始终坚持一个原则,就是“公开、公平、公正”六个字。经过组织部选拔干部的实践,他在认真总结经验,召开各种座谈会,进一步修改完善具体政策。
他此时此刻想到的是,作为一个市,不可能所有的干部都通过“公开、公平、公正”六个字进行的,就像乔柏明、高兴明、还有尚以军,这样的事还要通过组织手段。其实他早就感觉到市委副书记朱化民对改革干部人事制度的抵触情绪,不希望手中的权力就此失去了,常委们也在看着贾士贞。组织部毕竟是组织部,考察、选拔、任用干部还要继续下去,但是贾士贞觉得,考察干部的方法必须改革,绝不能暗箱操作,必须坚持公开透明的原则。
常委会上朱化民的发言讲的是市委常委,实际上是指桑骂槐。朱化民的意思是市委常委有权不用,难道以后市委常委就不再任命领导干部了,现在干部已经议论纷纷,对常委有意见。当时贾士贞本打算提出不同意见的,后来一想,自己作为新到任不久的组织部长,在常委会上向副书记发表不同意见,显得他的不成熟或者说有些狂妄,事实上,朱副书记的说法也是一家之言,总之每个县区、市级机关领导干部就那么多职位,可以肯定地说,按照过去的办法,市委常委研究的干部人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通过公开选拔的人是一致的,因此,那些有关系的人不一定能公选上,他们必然对改革心怀不满。但是绝大多数人有机会参加公选了,他们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他们自然拥护这样的改革。换句话说,少数人有意见。而大多数人却支持了。但是那批已经考察过等待提拔的人明显感觉到他们的提拔有可能被搁置下来了,这样到嘴的肥肉却要吐出来,他们自然难接受。有人便拐弯抹角托关系找到他。像下臾县的侯永文这样的人,还有像高兴明、张敬原、庄同高这样的人,恨不得他死才好。然而,当市委组织部真的面向社会公开选拔八名科长,而且每个环节都向群众公开,凭自己的能力参加竞聘,这样一来大部分群众真正看到了组织部的改革决心,有的人还在网上发表评论,称赞贾士贞是新型的改革型组织部长。甚至说贾士贞也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还说贾部长是只日周、仇和那样的改革发动者和实践者。
然而,干部问题是一件十分敏感的事,高兴明、张敬原、庄同高三人调出组织部,而且都没有提拔,高兴明是市委常委研究的,人们议论归议论,可张敬原和庄同高的事很快就反映到市委书记常友连那里去了。而且张敬原和庄同高也都通过常书记的秘书找到了常书记,看来他们反映的情况是真实的,因为在他们上访之前,程秘书已经在常友连面前吹过风。听了他们两人的反映,常书记虽然没表态,但是他的心里却在暗暗同情张敬原和庄同高。在他印象中,市委组织部的科长们还从没有这样平职调出过,无论岗位怎么样,都是提拔为副县处级后才调出的。张敬原和庄同高走后,常友连关上门,给贾士贞打了电话,常友连毕竟是市委书记,他很注意说话方法,也很迂回,他也不希望让贾士贞知道组织部的两位科长找他告过状。接通电话之后,常友连先是了解一下组织部公选干部的情况,接着又问机关对当前干部问题有什么反映,最后才说出他要说的主题。他说市直机关反映比较多的是两个干部科长的工作安排问题。贾士贞把这两个人的具体情况做了些解释,并说明在这个时候如果仍然按照过去的老办法把他们都作为副县处级安排到副局长或到县区副职岗位上,群众一定认为市委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是口是心非,是装腔作势,是魔术!那么更多的干部就会怀疑市委公开选拔干部的真实性。贾士贞说,这个事情他并不是随心所欲,他希望他们两人都去参加公开选拔,能考上更好,考不上只要正确对待,努力工作,在今后的适当时机,有合适的位置还是可以考虑的。常书记觉得贾士贞讲得很有道理。毕竟张敬原和庄同高又不是他的什么特殊关系,这事情也就过去了。对于贾士贞,常友连还是觉得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市委组织部长,虽然有时候也觉得贾士贞的改革力度猛了些,块了些,但是对于一个长期从事组织工作的年轻人来说,是值得赞扬的,也应该支持和肯定的常友连想,2004年里,中央颁布了五个,中纪委和中组织又联合发了一个都是关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文件,通称“5+1”文件,是中央从整体上不断推进干部人事制改革的重要举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作为市委书记都应该支持贾部长的做法。何况他和贾士贞又有着特别的关系呢!
贾士贞接完了常书记的电话,心中自然不那么平静,他知道庄同高和张敬厚把事情反映常书记那里去了。见赵欣站在门口,贾士贞问他有什么事。赵欣说:“贾部长,高兴明副部长住院了!”
贾士贞立即意识到高兴明出了什么事,人就这样,这些日子高兴明一直忧心忡忡,或许是出了什么事了!忙问道:“他怎么了?”赵欣说:“是脑溢血!”贾士贞说:“到底怎么回事?”赵欣说:“他只是听说,后来从侧面打听一下,果真如此!是昨天晚上九点多钟发生的事。”
一听说高兴明得了脑溢血,一个五十岁刚出头的人,好像还不至于吧!贾士贞想到高兴明那几天精神不振,甚至一向很注意仪表形象的,突然不修边幅了。当即决定叫赵欣去买些东西,马上去看望高兴明。
去医院的路上,又讲起高兴明怎么突然就得脑溢血住院了,司机小苗一边开着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高部长得病的原因比较复杂,外面传说也多,有一点是大家都在传说的,自从宣布他调政协当副秘书长,他就在家没出过门,天天忧心忡忡,闷闷不乐……”小苗没有说下去,突然停住了。赵欣说:“哎,人哪,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宠辱不惊,想想人家卫炳乾,从市委组织部副科长调到乡政府当副乡长不说,还千方百计整人家,还遭了绑架,但是人家的心态就很好。”
说话间,已经快到高兴明住院的医院了,车子只能缓慢前进,贾士贞问:“老高得病还有什么原因?”
小苗犹豫了半天说:“这都是传说,不知真假,有人说下臾县委书记乔柏明交代了不少问题都和高副部长有关联,他怎么能不紧张,再加上那天晚上一个人心情不好,喝了不少闷酒……”
正说着,小车已经进了医院大门,三人下了车,赵欣提着礼品,小苗捧着花篮。高兴明虽然不够住高干病房的级别,但是,许是历来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余威,便也住在内科病房三楼朝南的单人病房,一进三楼走廊,一种安静肃穆的气氛,赵欣一边走一边看着病房门口的床号,只是脚步特别轻。推开病房只留着缝的门,只见病床上的病人一动不动,唯一能看出点生机的是床头的氧气瓶里不停地冒着气泡,一个女人趴在病人的脚边睡觉。
贾士贞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惊醒了睡觉的女人,小苗知道贾士贞不认识高兴明夫人,忙介绍着高部长夫人。这时高夫人不知是伤心还是受到了什么委屈,顿时泪如泉涌,泣不成声。贾士贞一时无计可施,只好说些宽心话,随后看看微闭双目的高兴明,大背头仍然梳理得整整齐齐,脸如死灰,除了氧气瓶里不停地翻着气泡和盐水瓶一滴一滴地带着点生气外,没有一丝生机。
贾士贞问老高怎么突然得了这种病,高夫人好像不愿多说,只是责怪自己不该让他多喝酒。贾士贞赶快转了话题,又坐了一会,三人便告辞出了病房,到了走廊里,小苗把贾部长拉到一边,低声说:“贾部长,高副部长得病的原因还有一个。”贾士贞看看小苗说:“还有什么?”小苗说:“高副部长有一个相好的女人,昨天下午两人在公园里见面,不知哪个缺德鬼给高副部长夫人报了信,高夫人当时就赶到了,两个女人厮打起来。”贾士贞问:“这话是听谁说的?”小苗说:“我老婆姐姐就在公园工作,那天她亲眼所见。所以我刚才在车上没说这事。”
回来的路上,三个人都沉默不语,谁也没说一句话,直到下车时,贾士贞头也没回,进了办公大楼。
贾士贞进了办公室,心里还在想着高兴明的事,电话响了半天,他才拿起电话,是报社肖一鸣,他说有事要见贾部长。
见了肖一鸣,贾士贞说起报社公开选拔主编的事,肖一鸣说他主持工作那么多年,组织部既不派人,也不明确他的职务,他的工作实际上是在夹缝里上下受夹,艰难地应付着。这次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他不吃馒头也要争口气,如今的干部人事制度终究有了活力,让大家看到了希望,就是竞聘不上,他也心服口服了,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随后,肖一鸣拿出画稿,那天他和鲁局长从下臾回来后,他就在想,那位乔玉选八成就是作者,但她不承认,别人也没有办法,肖一鸣在整理过去作者投稿的资料时,发现了一幅漫画底稿,风格、笔法都一模一样,连用纸都是一样的,而那张底稿上署名正是乔玉选。于是肖一鸣一个人悄悄地又去下臾,单独和乔玉选见了面,经过一番长谈,乔玉选终于说出那几幅漫画的故事,但是韩士银家里的那几幅真的不是她画的。原来韩士银学生时代也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学生,爱书法,爱画画,只是由于出生农村,缺少后天良好的教育,后来去部队当兵,误了在艺术上发展的机会。但是天赋毕竟是天赋,每逢县里举办书画展览他都是热心的参与者。今年春天,突然有一天他找到乔玉选,讲了一个故事,并说这是一个漫画题材。过了两天,他又拿着自己画的底稿给乔玉选看,死活叫乔玉选给他重新修改,乔玉选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就在他原有漫画的基础上重新画了三幅,交给韩士银了。
讲了这些经过之后,乔玉选无论如何求肖主编为她保密,虽然韩士银已经死了,但是双方的名誉都很重要,她是一个女人,有丈夫,有家庭。肖一鸣自然答应她,以人格担保绝不对任何人泄露一点关于漫画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