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墨宝牵丝佳人款佳士 中丞作伐才女配才郎
天麒既将自己意思,对倩云详细说知。倩云追问此人姓名,天麒也只得说了。倩云道:“凌子冲的大名,我小时随先父在任上便听人说过。他乃常州府武进县人,很有文名。那一年学院按临,考常州一府的古场,凌越考得批首。他那一篇考古的赋,先父曾托人抄来,教我诵读。果然清华典丽,不愧名手。听说那一年,他还不足三十岁呢。”天麒见倩云如此赞美,明白她心中一定满意,自己也高兴得了不得。忙追问:“这些诗赋,贤妹可曾带在身边吗?”倩云笑道:“别的东西,我在患难中也不曾留意,唯有先父教我的诗词歌赋及几种心爱的书帖手卷,到如今还存箱子中,封锁得牢牢固固,一刻也不曾离身。哥哥日前从上海来,可曾见我随身带的一双湘牛皮箱,所有这些物事全在里面,一件也不曾短少。”天麒听罢,不觉喜出望外。立时催着倩云将箱子开开,调取这各样东西自己过目。倩云一面开箱,一面流泪不止。天麒觉着过意不去,忙劝道:“这原是为贤妹父母报仇,愚兄不得不如此心急。你千万不要怪我搜检你的东西。”倩云道:“哥哥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怪你,因为这箱中有先父母的遗像,小妹未曾看见,先自伤心起来,所以禁不住这泪珠儿直往下滚。至于你的美意,我感激还感激不来,哪有见怪之理?”她一边说着,早将箱子打开。先取出一个很大的油纸包来,递给天麒道:“这是小妹幼时手抄的诗文之类,临写的字帖也在其中。”又取出一包来道:“这是法帖与名人墨迹等。其余还有几部书,下边便是父母的遗像。”天麒怕她过于伤感,忙止住不叫她再动,仍令倩云将箱子锁好。又叫她先将凌子冲的赋寻了出来。天麒细看题目,是《祖逖击楫赋》,以“非清中夏不渡此江”为韵。天麒看了题目,便叹道:“这样看起来,那位学师老前辈也是抱有革命思想的了。幸而现在清政不纲,文字更无人注意,这要放在雍乾时代,只此一个题目怕就要祸及三族呢。”再看子冲的赋,果然作得慷慨淋漓。不但将祖生的志向和盘托出,甚至连五胡云扰的情形,也描写尽致。天麒又叹道:“看子冲这篇文章,倒不像毫无心肝的人,因何他又给满人效力呢?真真有点令人难解。”倩云道:“他虽然替满人效力,听说他不要保案,不肯做官。据我看,未见得不是抱着不可明言的隐衷呢?”天麒道:“贤妹所见甚是。”他嘴里虽如此说,心里却想着好笑。这门亲事尚未定局,不过才有一点萌芽,她便这样庇护他。足见倩云是一位又多情又怜才的女子了。可惜我徐天麒以身许国,不愿累及室家,要不然岂不是一位难得的佳偶。随又打开这个包儿,见里面还有几种名人墨迹。天麒翻腾着看,无意中见着一物,不觉喜出望外,随指与倩云道:“贤妹的婚姻,愚兄的志愿,全要借它作一个引线了。”倩云过来细看,原来是蔡君谟手书的一篇《滕王阁序》,并且写的是端楷。后面有鲜于太常同赵子昂的题跋。再翻过一篇,是祝枝山、文征明的楷书题跋。紧后边却是谢老先生同女公子倩云的题跋。倩云看了笑道:“小妹在这本手迹上很下过几天工夫。我因为他这楷书写得潇洒俊朗,有一种飘飘欲仙之致,所以极力临摹了一年多,究竟也没能得着一点益处。可惜古人的名迹,被我一段题跋给糟蹋了。”天麒笑道:“贤妹你在我眼前何必这样客气。据我看这楷书比如今的一班大词林,实在强得太多。既没有馆阁的俗气,也没有闺阁的媚气,实在得古人三昧。老伯那一段跋,老干无枝,可想见老人家的骨气。但是过于枯干,所以福禄不厚。”倩云叹道:“哥哥这几句话,可算得先父的知己了。但是你说此物是一个引线,这其中道理我不甚明了,你可否详细告诉我呢?”天麒笑着对她说了几句。倩云道:“原来如此。这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了。”
兄妹二人,又谈了几句闲话,天麒便去寻访许际清,向他探听那滕王阁的工程,几时可以完竣。际清笑道:“快了快了,再有十来天便可以完全告竣。我因为重阳节就在眼前,无论如何要在重阳以前竣工,好请抚帅前去登高,也显一显卑府……”说到这里,又改口道:“显一显愚兄办事爽利。”天麒鼓掌赞成道:“果然大哥的思想超妙。重九登高,原是我们文人的雅致。并且这滕王阁是千古名迹,我们得到这个地方,又赶上抚帅高兴。大哥重修名阁,并赏菊盛会,小弟得参末座,也可以附骥不朽了。”际清被他这一恭维,益发有了精神,立时拉着他前去观看工程。二人上了滕王阁,果然屋檐叠翠,高屋凌云。俯视万家,胸襟为之一爽。此时瓦木工早经竣事,只剩了油漆裱画。一律淡妆素抹,并不取金碧辉煌。天麒赞美道:“你的思想果然高。我常说古人名迹,多被后人踵事增华,涂抹得红红绿绿,实不雅观。似这样素淡朴质,益显出古人幽雅的精神来。看了怎不叫人五体投地?”际清笑道:“老弟大人,你怎么也当面奉承起人来?咱们略迹言情,不讲僚属而论兄弟,愚兄已经是大大不安了。再承你这样嘉奖,不虞之誉,岂不更叫我惭惶无地。”天麒大笑道:“岂有此理。我向来是不会奉承人的,但是人家有好处,我也不肯湮没,说那昧良心话。”际清道:“阿弥陀佛,到底是大人大量。我们做属员的,全遇着这样上司,就是不升官,也好赚一个心平气和。”两人说说笑笑,日已西沉,同车回家。
转眼到了重阳节。事前由际清特具禀帖请折,分投抚藩学臬四宪报告工竣,及用款的开销。紧跟着又上禀请列宪收工,并叙明重阳日在阁上特备筵席,请列宪登高赏菊。凡省城自府道以上,一律全请了。至于凌子冲、桓子齐,却下的是两份候教帖。到了重阳这一天,际清特备了六桌燕菜席,又约天麒替他张罗一切。天有四点多,各官府陆续前来。首府首县到得最早,因为他两人是专来伺候上司。首府叫江道生,首县叫郭兴唐,俱是捐班出身,人极精干。见了天麒俱都深深请安,口称大人。江道生又说自己公事太繁,老不得到大人公馆去请安。天麒也敷衍了他一阵。少时各候补府道陆续前来,也不用一一细表。又停了一刻,藩台先到。此公是江苏人,姓冯名旭,字升初,乃是老科分的探花出身,极其朴素,尚不失书生本色。大家见了,自然要格外周旋。冯旭见天麒少年英俊,很为激赏,问他的出身,天麒道:“晚生以优贡生出洋留学,蒙皇上廷试,赏给举人。报捐试用道指省江西,到省才两个月。曾两次给老前辈请安,全是公忙未曾拜见。以后还要求老前辈格外指教,看同门下学生,庶不负晚生平日景仰的素志。”冯旭平日本不欢喜留学生,因为听说他是优贡,尚不至看成门外汉,又兼天麒这般谦逊,这老先生的心里倒还不觉着十分讨厌他,拈着小胡子笑道:“伯锡太谦,以后我们有工夫,倒可以常常会谈。兄弟对于我们同道的读书人,是极愿亲近的。并且常说留学原是一件好事,但也必须中学有了根底,方才可以出洋。要不然,专学一点文明皮毛,反倒有了革命恶习,不但误了自己前途,并且有害国家大局,反不如不留学的好了。”天麒道:“老前辈说的是极了。只可惜晚生出世太晚,未曾赶上科举鼎盛时代。要寻一个正途出身,偏偏科场又停了。出洋留学,也不过毕业后求一个出身,好替皇家效力。其实有什么可学的,种种科学全是我国圣经贤传里的糟粕。晚生也是天生鲁钝,看着全都格格不入。全是他那军警各学校,尚可操练身体,有一点尚武精神。将来遇着机会,替皇家平内乱,御外侮,也算稍尽了我们做臣子的一点苦心。何况晚生世受国恩,先父曾为太守,临死时候还执着晚生的手,嘱咐将来报效皇家。晚生所以习学武备,专为他日得有机会,执役前驱,以身许国,庶不负先父期望之殷。”说到此间,那一股忠义之气,不觉现于辞色。冯旭听了,不觉点头赞叹道:“听你这番谈话,不但是一位忠臣,而且是一位孝子。不但是一位考子,而且是一位通才。留学生中要全能照老哥这样明白,我圣清万年有道之基尚复何虑?”二人正在谈话,抚帅到了,大家全迎出阁外,在两旁挨次站班。抚帅进来,众人也随着进来。此时凌子冲、桓子齐也随着铭新一同来到。大家知道他二人是抚帅最得意的名幕,哪敢怠慢。天麒加意向他二人周旋。抚帅在阁上来回查视了一番,很夸奖许辅圣修理得文质得宜,雅而不俗,十分欢悦。坐了不大工夫,便向众人告辞去了。
你道抚帅为何不肯筵宴?这正是他善体下情,宽待僚属的意思。因为座中有他一个人,大家全觉着局促不安,一片行乐的欢场,反倒变成恼人的苦境,所以他先告辞去了。临行时候,并向大家笑道:“今天许太守特备佳肴旨酒,请我们同寅登高赏菊,兄弟理应奉陪,只因署中尚有两件公事不能耽搁,只得先走一步。众位不妨开怀畅饮,不要辜负许大哥的美意。”众人诺诺连声,将他送走,立时觉着免去了许多拘束。抚帅走后,自然要以藩台为主体。际清虽然是主人,当着许多司道,他怎敢让座。少时调摆上干鲜果品。冯升初笑道:“大帅走了,这座位的事,只好由兄弟代让吧。凌、桓两位老夫子当然首席上坐。其余我们大家,尽可脱略形迹,随便围坐,不必分什么主宾僚属,这才合乎古人登临雅集的真意。要彼此三推六让,那就俗不可耐了。”学臬两司很赞成他的主张。凌子冲不肯首座,道:“治晚怎敢僭诸位大公祖的座,这是万万使不得的。”此时三江尚称同乡,所以子冲这样称呼。大家哪里肯听,硬把他抬到首席首座,由桓子齐作陪。然后各司道占了三桌。其余首府县及候补知府占了三桌。果然不拘形迹,开怀畅饮。直喝到掌上灯来,方才吃饭。吃过了饭,便陆续散去。恰好天麒坐在首席末座,同凌子冲坐得很接近,彼此谈得很是投机。当日席散之后,天麒便同际清商议道:“小弟今天无意中却交了两个朋友。”际清忙问是谁?天麒道:“一位是现任藩台冯升初,一位是铭帅幕府凌子冲。”际清听了,立时变颜变色,半信半疑地问天麒道:“你这话可当真吗?”天麒哈哈大笑道:“大哥我冤你做什么,难道自家兄弟,我还冲着你吹牛吗?”际清一听这话,立时又变了态度,朝着天麒深深又请了一个安,说道:“求大人栽培。大人既同藩宪至好,又与抚幕订交,卑府这九江府的任,求大人多多美言,提前到任吧。卑府实在耗不起了。”天麒见他忽然又拿出这卑鄙的面孔来,心中好不自在,但是不好意思说他什么,只得冷冷笑道:“大哥你不要心急,这件事我早晚一定替你做得到。目前我有一桩事,倒得借重你的力量,你可以帮我忙吗?”际清道:“卑府理应伺候大人,怎敢当这帮忙二字。但不知大人有何差遣?”天麒道:“我想借你那滕王阁,请一请客。并且借重你的大名,咱两人会衔下一份请帖。一切花销,俱由我这里预备。你看如何?”际清道:“我只当什么大事,原来这一点小小问题。大人但吩咐一声,定于何日邀请何人,卑府有带来的书启,叫他照写照办就是了。至于酒席的事,更无劳大人分心。打算怎样预备,卑府派家人到饭庄上一句话,便可停妥,其中并无一点难事。只有卑府随衔一层,尚须斟酌。大人乃司道大员,卑府是一个守土的官儿,彼此并列,岂不有辱大人的尊严?据我想,还是大人一位出名吧。不怕用卑府周旋陪侍,我这人时刻全都现成。不知大人意思以为何如?”天麒道:“我这次请客,并不带官的性质,乃是私人宴会。你我同乡,并且这滕王阁是你重修的,你确实立于主人地位。因此请帖上必须列上你。再者我这回请客,是很古怪的,只请一个人。要是我一人作陪未免太寂寞了,所以必须拉上你,你千万不要推辞。”际清笑道:“大人怎样吩咐,卑府谨遵就是了。但不知大人请的这位贵客到底是谁?”天麒道:“不是别人,正是抚帅幕府凌子冲先生。”际清愕然道:“恐怕请不到吧。听说他人极怪僻,凡官场宴会他轻易不肯前往。上回是大帅硬拉他去的,这次我们再请他,恐怕他未必肯来了。”天麒道:“他一定来,我心里有把握。上次他很爱滕王阁这个地方,自己说久住抚署中,精神闷损,今日登高一望,顿觉心旷神怡,但言外又嫌官僚太多,俗而讨厌。我当时便乘势约他,闲了在此小聚。又盛夸咱们广东的酒席滋味怎样深长,将来特预备一点广东菜,同样赏菊。他听了很高兴。你想这事不是有十分把握吗?”际清立时欢喜得跳起来,笑道:“没想到大人联络人的手段,比我们做属员的又高得多了。广东菜很好办,卑府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家乡厨子,就是现在常给我跑街的钟升。他跟我七八年了,广东菜做得极好。因为住在大人公馆,蒙赏饭吃,用不着自己的厨子,所以把他闲起来。如今大人想吃广东菜,正用着他了。”天麒听了也很高兴,立刻把钟升喊来,赏了他十块钱,叫他当天便做一点广东菜,尝尝滋味。钟升答应着去了。当日晚间做了一桌广东菜,徐许二人同桌而食,天麒大加赞赏。彼此研究请客的席面,际清出主意道:“要用纯粹广东风味,他江苏人吃着也未必可口。据我想要苏粤合调,广东菜兼着一点苏味,才可以投他所好。”天麒道:“不错不错,是得这样办法。我还想出一个主意来,叫中菜西吃。咱们广东的菜,全讲大盘大碗,端上来便叫人看着讨厌。最好用小盘小碗,每人一份,共要十六道果子,二十四道菜,八道点心。酒要中外俱备,放在旁边,随着个人的意思去饮。你看这个法子可好吗?”际清道:“弟台大人的主意果然高明,就是这样定规好了。”两人商议妥协,便联名下了一份候教的帖子。上面写道:谨詹于菊月二十二日,螫樽候教。下款不敢直称兄弟,却写的是晚生徐天麒许辅圣顿首拜订。下首写的是便章借座滕王阁。并跨一行小字,是礼仪简略,恕无他客奉陪。这一行小字添得很有深意。因为凌子冲平素不与官场往来,所为的是避声气。此番请他,不过因古迹重修,彼此持螫赏菊,乃是一种文人雅集。今夕只可谈风月,大含有这种意思,所以必须写明了,他断无不来之理。倘然无此数字,他未必不疑惑一班府道,要想走他的门径,因此杯酒联欢。他来不来,可就不敢定了。帖子是叫金顺送去的。里面传出话来,说凌大人是日晚三点准到,只愿与两位主人一叙,不必再约他人。金顺答应着回来,详细禀与天麒知道。天麒向际清道:“如何?我早就料定了。”此时际清听说凌子冲肯来,早已欢喜得手舞足蹈。天麒却对他说:“是日宴会,千万不可带出请托的形迹来。除去诗酒花月之外,不得谈及政事。”际清完全应许了。
到了二十二这一天,二人老早地便跑了去,预备迎接贵客。阁中一切铺陈,越加朴素雅淡。各种菊花,陈列了有一百几十盆,黄白相间,红紫争妍,又衬着各色瓷盆,十分好看。徐许二人又将个人带来的名人字画,在阁壁挂了一个满满的。天麒又预备了一点纸墨,专待子冲来,要求他写一个中堂,一副对联。特备极品的龙井茶叶,从广东带来的埃及香烟。果然才交三点,子冲真不失信,乘着一顶四人亮轿到得滕王阁。天麒际清亲自迎他进来。此时天气已凉,子冲穿着一件蛤灰爱国布的夹袍,青缎子对襟棉马褂,戴着一顶青纱便帽,足登两只青布靴子。脸上的颜色,又黄又白,倒有些守寡的样子。但是高视阔步,大方不拘,名士气度果然不小。到得楼上,彼此又作了一揖。子冲从袖中掏出那帖子,还与徐许二人笑道:“候教二字,治晚太不敢当。两位公祖,未免有些恭不近礼了。”天麒道:“先生乃海内名士,我们受业门墙,尚恐不能及格,岂得以官场俗礼相拘。”际清也笑道:“师道不行久矣。愿先生为道自尊,不要这样客气才好。”子冲笑道:“道者所由适于治之路也。治晚在抚幕年余,未能为江西兴利除弊,建立一点求治的成绩,还敢讲什么道不道呢?”三人又互相客气了一阵。子冲便先走到案旁,赏鉴那百余盆菊花,对天麒道:“相差十来天,菊花已经开得这样好看。重九来此,仅有数盆,并且种类也粗得很。今天可称完美无疵了。”天麒道:“子翁看那一盆好,可以挑选挑选,等晚上派人送至署中,可以朝夕赏玩,助先生的清兴。”子冲道:“谢谢吧。抚署中菊花,倒是很多,只少这一种蓝花白点的,但不知这一种叫什么名字?”际清道:“这一种唤作青天白日,乃是海南的种类,内地并无此花。这是晚生由广东带至北京,又由北京带至此处,一共是四盆。子翁既爱此花,今晚送过两盆去,务请赏脸收下才好。”子冲道:“承此雅意,何以为报。”际清道:“这有什么,太客气了。”少时沏上茶来。子冲品着茶笑道:“这阁上满壁琳琅,使人阅之醒心豁目。”天麒乘势便求他书法。子冲慨然允诺,并不推辞,对客挥毫,一霎时中堂对联俱已书就。英挺秀润,颇得蔡君谟的神髓。天麒一见,心中暗喜道:这可是天假人缘了。随笑向子冲道:“子翁的法书,果然名下无虚,虽使君谟复生,不过如此。晚生倒要珍为鸿宝了。”子冲笑道:“逾分之奖,愧不敢当,不过兄弟抱的是一种人弃我取的意思。如今时髦人物多半全写苏黄,兄弟以为太俗了,所以才写蔡。其实当日写虞世南,曾下过十几年苦功。由虞改蔡,倒是很容易的。因为这两位先生的字,全是秀骨内含,令人咀嚼不尽。不似苏黄米三家,华英太露。兄弟的志愿,本想做一个山林枯槁之士,决无仕宦之想。所以写几个字,也不愿太露头角。错非看公祖是一位雅人,也决不肯献这个丑。”天麒道:“先生高士,今有此雅兴,使我们两个俗吏,对此涤尽尘襟,也算得是一生的佳遇了。”子冲又谦逊了几句,已经摆上酒菜来。自然是子冲上座,上首是天麒,下首是际清,左右相陪。一面喝着酒,一边论起字帖来,天麒道:“蔡君谟的书法,在世间流传的并不甚多。”子冲道:“谁说不是呢,我搜求数年,不过仅得五六种。最好是他替欧阳文忠代书的《画舫斋记》,笔势浑脱,可为数种之冠,其余亦只平常。”天麒笑道:“假如君谟若在,请他今日在滕王阁与宴,乘酒酣之际,请他写一篇《滕王阁序》,岂非千古快事。”子冲听了,大笑道:“你这话真愚了。死了将及千年的人,有什么法子叫他复活。况且他纵然复活了,我们有甚权力能勒令着叫他书写《滕王阁序》,这真乃做梦梦不见的事。难得你先生竟宣诸口,真可算是想入非非了。”际清也附和着笑道:“子翁的话何尝不是,我们这位老宪台,也许是有叶法敬摄取李北海的妙术,要不然怎能说出这样离奇话来。”天麒对于他两人话也不辩白,只是笑吟吟地让酒让菜。子冲很赞美这中菜西吃的法子高妙,又说广东菜味厚适口,并且一样菜中五味俱全,曲尽其妙。子冲的酒量本来很宽,又遇着天麒,也是湖海之量,二人也不猜拳,也不行令,但彼此照着对干。这一来,可把际清带累苦了。际清的量,本在中下,今天陪着这样贵客,又不敢不饮,只干了十来杯,早有些支撑不住。幸而天麒为人忠厚,不忍看着他出丑,便替他代求子冲,将对照之例豁免,只自己一个人陪着他喝。看着有七八分酒意,又笑向子冲道:“方才蔡君谟书《滕王阁序》的话,先生以为我是无稽之谈。假如真有这一宗东西,不知先生也愿看否?”子冲听了,立时跳起来,拉了天麒的手问道:“必然是公祖府上有这一宗宝物,无论如何治晚得要饱一饱眼福。”天麒笑道:“先生请坐,请不要忙,听我慢慢地对你说。”子冲照旧坐下,侧耳静听。天麒不慌不忙地谈道:“此宝现在却不是晚生主权所有,乃是家母舅的传家之物。家母舅已经逝世,此物现在家舅母手中。”子冲忙问道:“令舅母现在南昌吗?可是在广东?”天麒道:“巧极了,家舅母新从上海来至南昌。并且这一本墨迹还是晚生……”才说到这里,子冲忙拦道:“这晚生晚生的,实在叫人听不过。据我看,咱们彼此全将晚字免去,就弟兄相称吧。”徐许二人笑道:“既然子翁有命,我们遵着就是了。”天麒又接续说道:“这本墨迹,是日前寻先母舅的影像,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的。晚生……”说到这里,又改口道:“兄弟看见了,把玩不忍释手,有意向家舅母讨取。无奈内中有一点原因,不好意思张口。”子冲抢着问道:“怎么不是法帖,还是墨迹吗?”天麒道:“如果是法帖,又不足为奇了。方才兄弟不是说过,请蔡君谟亲笔手书吗?”子冲听了,不觉跳起来,拉了天麒的手,立时便要到他家里,一开眼界。天麒道:“好好,我这就陪你去。”说着便吩咐套车,少时马车套好。二人手拉手上了车。际清将他们送至阁下,仍回去照料一切。
子冲随着天麒到了家中,让至客厅坐定。天麒跑至内室将墨迹取出来,请子冲观看,子冲才一翻篇,便不知不觉地喝了一声彩,笑道:“神采奕然,是真迹无疑。难得保存得这样好,并不曾有一些伤损。”说罢又细细地看,将正文看完了,又看后面的题跋,向天麒道:“不但墨迹是真的,连题跋也不假。”看来看去,看到最后的一段跋,不觉惊异道:“这位倩云女士是何人?我看纸墨尚新,必然是今人无疑。不知伯锡大哥可认得此人否?”天麒笑道:“岂但认得,同兄弟还有葭莩之亲呢。”子冲听了,立时表示一种恳切的态度来。又问道:“与阁下有何亲?兄弟还要领教。”天麒道:“倩云乃系舍表妹,是先母舅的女公子,即是此本墨迹的主人翁。”子冲听了这话,不觉俯首沉吟了片刻。又问道:“此帖既在府上,令表妹料想也必在此居住了。”天麒笑道:“不错不错。”子冲叹道:“没料到南昌城中尚有此才女,小弟也算得井底之蛙了。看她这一段题跋,不但书法英秀,而且文字古雅。古人所谓不栉进士,唯令表妹足以当之。恐怕如今的进士,还未必有她的手笔呢。但不知……”子冲说到这里,不觉又停住,不肯直往下说,仿佛有难于启齿的神气。天麒早明白他的意思,便替他说道:“但不知曾否出阁,曾否受人之聘?子翁问的可是这两句话吗?”子冲的话头被他揭出,自己索性老起脸来,笑道:“大老爷明镜高悬,果然一猜便着。既然如此,就请你自问自答吧。”天麒道:“不但未曾出阁,并且待字深闺。”子冲听见这十二个字,仿佛是听见钧天广乐,登时间喜上眉梢,顿现出一种希望满足的神气。又向天麒道:“按说兄弟是初次造府,本不当如此放肆。不过我们既认为通家之好,况又值今代风气大开,男女社交,并不足怪,因此兄弟才敢有这种无礼要求。兄弟因见令表妹手翰,心中佩服已极。才女难逢,如今幸在目前,可否请出来,使兄弟庭前一揖,聊申景仰之念。唐突冒昧,还希格外鉴原。”说到这里,先朝着天麒深深一揖。天麒还礼不迭,心中却好笑:你这书呆子今天可入了我的圈套。便笑着答道:“这有什么不可!并且舍表妹读书明礼,决无乡村小儿女俗态。老兄要见她,她决不至拒而不见。但在这前厅,有些不大方便,请子翁到兄弟内室,兄弟可以陪表妹相见一谈。不过一切要求包涵,如果她说话不周,望求原谅才好。”子冲笑道:“太客气了,咱们这就到里边去吧。”天麒道:“好好。”说着在前面引路,将子冲引到上房东间。见屋内陈设华丽,真乃别有洞天。天麒请他在上首楠木椅子上坐定,又取过水烟袋来,请子冲吸烟,然后慢慢地出去,不大工夫,果然同一位女士进来。子冲忙将烟袋放下,立起身来,先深深作了一揖。彼时女子尚无鞠躬之礼,只福了一福。天麒忙替引见道:“这一位是凌子冲先生,乃江南名士。这一位便是舍表妹谢倩云女士,也可算岭峤才人。你二位可谈一谈文艺,论一论书法,不必以男女形迹相拘。”子冲听天麒引见时,将他二人作了一对,说不尽心中的愉快,忙让谢女士上坐。倩云如何肯,只坐在小茶几旁一个椅子上,说:“先生是客,女学生怎敢僭你的坐。请先生不必客气了。”子冲只得照旧坐下。看倩云穿一件绿呢夹袄,青缎裙子,打扮得十分雅素。面上也不曾擦脂涂粉,却带出一种幽静温文之致。一会面便知不是俗女子。此时子冲要想寻几句话同倩云搭讪着谈一谈,却急切间又寻不出话来。倩云也只低着头,不肯轻易启齿。二人反倒脉脉无言,天麒只得替他们撮合,笑道:“适才凌先生看表妹的手迹,十分赞成。说你书法英秀,得蔡君谟的神髓,是一位才女,所以竭诚尽敬地要同表妹谈一谈。这也算得文字之缘,表妹倒不必客气。”倩云才要回言,子冲有了题目,却抢先说道:“鄙人书法不佳,今日得瞻仰女士华翰,顿开茅塞。觉女士学蔡,别具一种遗貌取神的妙处。较比鄙人学蔡,实在高出多多。因此不揣冒昧,请徐大哥作介绍,想在女士前当面领教。难得不弃,实在荣幸已极。”倩云道:“先生奖饰逾恒,愧不敢当。况先生乃江南名士,学生随先父在任所时,即得读先生大著。知道写作俱佳,为常州一府之冠。学生何人,怎敢同先生比较?在先生奖掖后生,固然是一番苦心,但是学生怎好不知分量。那墨迹的题跋,直然是污染了名人的法书。到如今提起来,还愧悔不迭,怎么先生反倒这般嘉奖呢?”子冲听她这呖呖莺声,说得面面俱到,又赞美到自己,曾见过他的著作,益发动了知己之感。二人又谈了多时书法的源流,同运笔结字的派别。倩云有问必答,有时发出来的见识,比子冲还要高超。子冲真是心悦诚服,几乎立刻便要拜倒石榴裙下。只因天色已晚,不便久坐,辞了他兄妹二人,仍回抚署。
第二天特派一名专差,拿着大帖来请许太尊,到抚署有要事面商。际清听了,如同奉得圣旨一般,哪敢怠慢,立时喊套马车,只穿了便衣,便去谒见子冲。天麒问他到何处去,他兀自撒谎,说是去拜访一个朋友,少时便回来。天麒心里好笑,说你这人真是个鬼灵精,见子冲去全不肯对我说明。你要知道子冲不为我家事,也寻不到你的头上,回来看怎样对我圆谎。际清去了许久工夫方才回来。连自己屋门全不进,一直寻到天麒卧室。好在天麒并不曾出门,一见面他便请安道喜。天麒诧异道:“喜从何来?”际清道:“老弟大人,快得优差了,岂不是可喜可贺?”天麒笑道:“我们一个穷道台,哪里会得优差?你快不要拿人开心了。”际清道:“卑府怎敢拿大人开心?如今有了好机会了,方才我见着那个朋友原来是凌师爷派出来的。据他说凌师爷昨天在府上看帖,得会见令表妹谢小姐,他认定是一位才貌双绝的女士。今年春天,他断了弦,到如今还不曾续胶。不是有才无貌,便是有貌无才,难得令表妹二者得兼,他情愿聘为正室夫人。特托卑府做个冰人,这岂不是天配良缘,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天麒听了,拂然不悦道:“这算得什么机会。兄弟虽然无状,也还不至拿舍表妹换差事。请他另觅佳偶吧,这个事却做不到。再说舍表妹上有慈亲,我一个做表兄的怎能够做得十成主意。纵然乐意,也是无效啊。”际清一听天麒这般决绝的推辞,立时间惊惶失色,仿佛失落了宝贝的一般。只见他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好,又不敢遽然作答,又不忍应声而退,不住用两只似近视而非近视的眼睛,向天麒面上偷看。大概是看不十分清楚,却又不敢逼近面前去看。天麒见他这种卑鄙不堪、热衷已极的样子,又是气,又是好笑,索性装出冷若冰霜的模样,故意叫他可望而不可即。二人彼此木了一会儿,天麒又催他道:“大哥请便吧,兄弟也要出门拜客去了。”际清到此时,实在忍不住了,走至天麒面前,双膝跪下,央告道:“好大人,好弟弟,请你念同盟之情,替卑府愚兄转一转面子吧。”天麒一手将他拉起,大笑道:“岂有此理。这真可笑极了,从来婚姻的事,只有男女两家拜求冰人的,哪有冰人反倒跪在地下替人家求亲的?这种现象,也算从来未有之奇了。”此时际清只抱定了宗旨,无论你怎样挖苦刻薄,我全都忍受,只是这门亲事,必须要为提成。你道为何?原来是子冲许了愿,应许这门婚姻如果由他保成,不出两个月,必叫他到九江府本任。际清有了这大希望,岂有不尽力之理。在他想着此事一说便成,天麒既入仕途,哪有不想升官之理。如今子冲便是抚台的灵魂,有许多人想拿自己女儿去巴结还巴结不上。现在他求上门来,不过是天麒的表妹,这种顺水人情难道还不会做吗?哪知天麒另有打算:头一样不能叫子冲太看容易了,将来过门后便没有甚大价值;第二样这个人情,不能完全中在际清身上,必须子冲当面恳托自己,方有商量余地。有这两种原因,所以迎头把际清碰回去。不料际清用软磨手段,竟自屈膝哀求,天麒也只得拉起来笑道:“你暂且先不要心急,等有机会,我先同家舅母商议一番。如果她老人家乐意,我又何苦不赞成呢?”际清听他有了活动口气,说不尽心中快活,又撺掇天麒:“今天晚上便同令舅母老太太商议。”天麒道:“你忙的是什么?这不是一言半语便能成的事。”际清不敢说了。
过了两天,天麒尚无回话。子冲那边,又派人来请际清。际清无法,只得再向天麒领教。天麒道:“昨晚已同家舅母商议,她老人家的意思尚在犹豫不定。因为子冲是续弦,他的年纪又略大一点。舍表妹今年才十九岁,差不多大着一半。因此老人家心里不十分惬意。后来允许同舍表妹再商议一番。如果她本人肯其从全,此事便有做成的希望了。”际清听了,连忙上院去回复子冲。子冲是一个高识的人,这一点闷葫芦,他焉能打不破,心说这个面子,必须中在天麒身上方能成功。等际清走了,他便一五一十全对铭抚台说明,托抚台做媒,把天麒请了来当面说。本来旗人的脾气,对于这婆婆妈妈的事专门好管,又兼子冲断弦,他很想早早替他成全一门婚姻。只因子冲条件太苛,实在无处去物色。如今他自己说有了中意的人,便不觉欢喜得眉飞色舞,满口应承道:“我立刻便替你说合。”随叫过文巡捕冯贵瑜来,叫他拿着自己的片子,去请徐天麒徐大人。贵瑜哪敢怠慢,登时骑上马,直奔徐天麒家来。天麒正同际清在卧室磋商此事,家人金顺上来回道:“现在院上巡捕冯老爷,要见老爷有要事面谈。”天麒连忙迎至前厅。贵瑜见面请安,笑道:“大人在公馆,巧极了。”说着将片子取出,呈上说:“大帅派卑职来请大人即刻到院,有事面商。请大人这就发轿才好。”天麒道:“有劳有劳。兄弟这就去,请老哥先行一步。”贵瑜先走了。天麒立时便喊套车。到了抚署,铭中丞特别优待,把他让到自己内书房中,沏上最好的茶来,同他对坐谈心。又预先声明随便喝茶,随便吃烟,吩咐长班将自己的水烟袋捧出来,请徐大人用。天麒真是受宠若惊,反倒闹得坐立不稳。铭新笑道:“老哥安坐。兄弟有几句密切的话,对你谈一谈。”天麒道:“大帅有何吩咐,职道洗耳恭听。”铭新道:“不是别的,兄弟幕中的凌先生,大约老哥总认识了。他自今年春天,抱鼓盆之戚,膝下一儿一女无人照应。我们做朋友的看着实在可怜。兄弟每想替他觅一佳偶,无奈凌先生又不肯俯就,他的意思,非才貌双全者,宁可终身不续。寻了半年哪里有这样凑巧的。今天凌先生忽对我说,老哥令表妹谢女士相貌端丽,写作俱佳,堪称一位才女。意思是要想高攀,已经托许守作伐,尚无回音。兄弟想,才子佳人,有美必合,情愿也加入冰人之数,求老哥委婉达意于令舅母太夫人,赐以金诺。兄弟愿帮助凌先生,以玉镜台为聘,成就此千载难得的良缘,想来老哥必然可以为力了。”天麒道:“职道表妹蒙大帅为作大宾,荣幸已极,焉有不愿之理。况凌先生以名士大儒,居然肯偶及村女,便是职道表妹也无愧当代孟光,这更是一时的佳话。前天许守作伐,职道舅母尚无成见。偏是表妹谢倩云,对于此门亲事十分满意。认为所适得人,这也是惺惺惜惺惺,由文字中引出来的妙事。”说着又将前天看帖会面的话述了一遍。铭新由座上跳起来,鼓掌大笑道:“妙哉妙哉!我说子冲这般热心呢,原来他二人已经目成,这就难怪了。看起来,令表妹也无愧美人慧眼,能够认识英雄,算得巾帼中的特色了。既然男女同意,还有什么问题?兄弟同许守做大宾,你老哥做主婚人。明天日期很好,便可书写年庚,放过定聘。”天麒完全答应了。辞别中丞,回到公馆中,先同许际清言明。际清自然喜出望外,得与大帅同做冰人,真正体面已极。天麒又把一切情形,说与李妈妈倩云知道,母女二人自然也是格外欢喜。
第二天在门前悬灯结彩,所有阖城的文武官员,一面到院上道喜,一面来徐公馆致贺。天麒际清两人,早早地到院上去。铭新留他二人在署中吃喜面,子冲也出来作陪,再三致谢,呼天麒为老姻兄。吃罢饭,铭中丞特替子冲代备了十六式头面首饰,俱是珍珠钻石真金之类,约值五六千金,作为聘礼。随着年庚八字,彼此换过。子冲又坐着中丞的马车,前去拜见岳母李妈妈。真是天外飞来,平白得了这样阔绰的一位女婿,这也是她当日援救倩云,默默无形中赏给一宗酬劳。倩云落落大方,并不躲避。夫妻二人彼此谈了几句客气话,方才告辞回院。过了几天,便托际清来说,要在冬月十二日举行结婚典礼。女家也完全允许了。天麒又叫裁缝赶做衣裙,在银楼中定制首饰,上海带来的妆奁也一宗一件地收拾出来,通计这一份嫁妆也值四五千两。天麒牺牲上万的银子,替人家做成这一对佳偶,在谢倩云可算意外遭逢,在徐天麒却是别有目的。这一篇哑谜,唯有他二人知晓。子冲是贪娶才女,并可胜过那一部蔡书。际清是但求做官,可以早到九江现任。铭中丞倒是为朋友一片热心。其余各官僚,不过趁热闹巴结上司。到了过门的头一天,天麒与倩云又密谈了许久工夫。倩云道:“哥哥请放心,我自有两全之道。既能使你完全达到目的,也决不叫子冲受着一点嫌疑。”天麒再三称谢。若问两全之道怎样做法,天麒目的能否达到,俱在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