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老伶工得宠装宋江 大皇帝失时哭刘备

冯旭接到旨意,为何这般欢喜?原来那旨意上对于他处理这件事大加奖励。说他能以简捷手段迅平内乱,使革命党不至蔓延。殊深嘉慰,即升他为江西巡抚,以瑞清补授江西布政使,范启瑞升授江西按察使。铭新猝遭意外,以身殉难,深堪悼惜。照着总督阵亡例,从优议恤,赐谧忠愍。生平事迹宣付国史馆立传,并准在省城建立专祠。胡孟雄擒贼有功,即升江南狼山镇总兵。郝长山冒险救护,着以都司即补。张长城、谷长保、贺长胜随同铭新殉难,义勇可嘉,均追赠都司。冯旭接到这旨意,立刻传谕下去,即日到抚署接印。合城文武知道他升了大帅,全来道喜。此时司道不敢再讲平等了,全是照例递手本,见面便尊称大帅,伏地叩头。人说官场如战场,是一点也不错。此时冯旭也公然居之不疑,一场天大是非,算是做成他一个人的富贵,少不得拜折谢恩。折子到了北京,军机大臣恩亲王呈与皇太后阅看。

此时皇太后正在颐和园演戏开心,她又不放心光绪皇帝,恐怕将他一个人放在宫中,倘然有帝党挟之起事,岂不与自己不利?因此连皇帝也带到颐和园来。原来此时朝中分帝后两党,后党最占势力,如恩亲王、兴贝子、区鸣纪、路川霖等,这全是后党。还有崛起的拉同、瑞方,同亲贵中的溥常、载择,也全是皇太后的红人。帝党中仅仅就有两位老状元,一位是孙嘉鼎,一位是陆凤翔。孙嘉鼎虽然入阁拜相,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却是一点权柄也没有。所兼的差事,什么国史馆总裁、会典馆总裁,专门同死人办交涉,活人是一个也管不着的。陆凤翔略好一点,叫他做礼部尚书。礼部本是闲曹,除去演习跪拜请安,学着当奴隶外,别无他事可做。这两位先生,一位是皇帝的老师,一位是在南书房伴读多年,所以同光绪感情甚厚。太后知道这两人全是书呆子废物,因此随他们去,倒不想法子收拾他们。要换两个少有作为的,也早就驱逐回籍了,当日的翁同和便是一个榜样。因此光绪帝虽有这左辅右弼,其实毫无用处。太后自从到了颐和园,凡一切王公大臣有差使的,全得随驾前往。她终日追欢取乐,把北京唱戏的名角一个不剩全叫到园子来,终日不是梆子,便是二黄。其中最得宠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谭鑫培(小叫天),一个是郭宝臣(元元红),一个是杨小楼(小杨猴)。为什么这三个人单得宠呢?其中全有一点原因。

郭宝臣本是陕西西安府人,在北京唱戏多年,很赚过几个钱。眼看快六十岁了,便回籍养老,开着几个买卖,很是自在。那一年正赶上庚子闹拳匪,皇太后跑到西安,郭宝臣听说圣驾到了,他连忙跑到御路旁边,跪在地上接驾。太后轿子过来,他便扯开嗓子喊道:“奴才郭宝臣接驾。”太后看了他一眼,回到行宫,便问李得用道:“方才接驾的,可是元元红吗?”李得用道:“佛爷眼力不差,正是元元红郭宝臣。”太后欢喜了,说难得他一个伶人还有这份忠心,知道来迎接我。你可传我的懿旨,特赐他四品顶戴,并叫他赶紧成立一个班子,预备传差演戏。李得用哪敢怠慢,立刻跑出来,叫小太监去捉郭宝臣。郭宝臣也不知是什么事,还以为方才喊的声音太大,惊了驾,捉他去问罪。只吓得浑身乱抖,一步也迈不开,直央告小太监,请他替遮盖遮盖。小太监瞪着眼道:“这是旨意,你敢不去吗?”两人硬架着,把他架到总管处。李得用一见面便笑道:“郭老二你大喜。”这一句话不要紧,郭宝臣吓得几乎屙出屎来。在前清时代,每逢出斩,人才说道喜。郭宝臣认着太后要杀他呢,立时吓得面色如土,两泪交流。说三爷呀,宝臣今天惊了驾,本来罪该万死,但求你老人家替我说个情吧。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好处。李得用听了大笑道:“你这人真是疯了,我给你道喜,是因为老佛爷念你忠心可嘉,赏你四品顶戴,你怎么疑惑到刑部监牢的事上去了?”宝臣听见这话,立时心神安定,面上的颜色也由白转为红,不觉喜极而泣,眼泪又流下来,扑地跪倒,先给得用磕了一个大头道:“这虽是老佛爷的天恩,究竟也是三爷的提拔,我这里先向你老人家谢恩吧。”得用笑道:“站起来吧,咱家不挑这些小礼,谁叫当初你伺候得不错呢。”宝臣连忙立起来,垂手侍立在一旁。得用忽然说道:“老二,你不是开的有皮货铺子吗?”宝臣连忙应道:“是的是的,有这么一个小买卖。三爷想用什么,自请吩咐一声。”得用道:“咳!不要说了,这回被洋鬼子赶得一跑,什么衣服也没能带出来。眼看着天要寒了,对付着穿一件同州滩皮,想来你铺子总现成了。”宝臣道:“现成现成,回头我叫他们精选地道滩皮,先送二十件来。三爷挑一两件可意的用,其余的便分给手下诸位老爷,这是小的一点人心。其实三爷倭刀猞猁金丝猴全穿得不耐烦了,哪在这一两件滩皮上!”李得用听他这一奉承,越发乐了,说:“老佛爷有旨意,叫你赶紧成班子呢。他老人家也是闷得慌,你天天带班子进来,哪时有旨意,哪时就开锣。”宝臣连声答应,又回道:“请三爷早晚要奏明老佛爷,这陕西的戏只有梆子,没有人会唱二黄,求老佛爷包涵一点才好。”得用道:“你不用发愁,早晚会唱二黄的全赶了来。你就预备箱底零碎好了,回来我便传谕陕西地方,该置备什么,你开单子到他衙门要去。”宝臣答应着,又请示小的蒙老佛爷赏给功名,怎样叩谢天恩,还得请三爷的示下。得用道:“这点小事佛爷说过去就忘了,等传戏时候我带你磕磕头就完了。”

宝臣答应下去,当日便送过二十件真滩皮来。这个老陕,借此可就发了财了,立刻换上四品涅蓝顶子,朝珠补褂皇皇的官衔,是钦赐四品顶戴,管理陕西全省梨园。第二天便去拜陕西巡抚。此时陕西巡抚范曾吉本是一位老名士,为人极其调皮。他看见宝臣的帖,又惊又笑,说这是哪里的事呢?立刻传下话去,叫在花厅相见。宝臣大摇大摆地踱进花厅,见了范曾吉连忙请安,曾吉却直立不动。突然向宝臣道:“你道官衔是谁给加的?一个唱戏的优伶,也敢拿帖子来拜本院,你这胆子真算不小。”在曾吉的意思,原想用一个虎头拍先把他拍回去,然后再奚落他几句,便赶他滚蛋。哪知这一拍,却拍到钉子上了。宝臣在北京多年,常当内廷差事,皇太后皇上都不时见面。有时太后高了兴,还叫至面前问问他演戏的事,他便趴在地下一五一十地说。至于王公大员,凡好听梆子的,时常叫至府内,命他当面清唱,也居然命他坐下,并不以下贱相待。他所会的官儿,自有比范曾吉大的,何尝把范曾吉放在眼里。此番曾吉当面羞辱他,他如何肯受?立时冷笑道:“你要问我这官儿是谁给的,是太后老佛爷亲口封的。你这一问,便犯了欺君之罪。你看我是一个优伶,本来下贱,但是老佛爷昨天当面派我成立戏班。虽然事体小,不能不算钦命大员。我因为有许多事得跟你接头,所以特来拜你,没料到你当面骂人。既然这样,我也不便同你多说,只好奏明老佛爷,有什么用你的地方,请佛爷给你下旨就是了。”说罢扭转头开步便走。这一来,可把范曾吉吓坏,连忙追出花厅,叫道:“郭老板,郭钦差!请你转来。本院是同你开玩笑,你怎么认起真来了?”无奈老陕的脾气,能折不弯,毫无通融余地,迈开大步,一直跑出院署。原来此时的院署是借用西安首府的衙门,真正巡抚衙门,早腾出来做了行宫。范曾吉一见宝臣走了,又是懊恼,又是害怕。先将几个办差委员叫上来申饬一顿,说你们终日在行宫里边听候差遣,为何这点事全探听不出,却叫本院碰钉子?内中一个委员回道:“大帅明鉴,卑职们非经呼唤,谁敢进行宫的门?那些内扇的老爷,一个个如狼似虎,咳嗽一声,就有不是。连大帅去了,还要站两三刻的班没人答理,卑职们怎配去探事情?”曾吉被这一堵,心中恍然大悟,知道是不曾将内扇买好,所以耳目不灵,才招出这许多麻烦来,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可将首府叫来,派他赶紧去疏通郭宝臣,然后再想法子,打点内扇。

首府姓崔名柏,字冬青,虽是捐班出身,却精明干练,奉了大帅的命,立刻去寻宝臣。先递上官衔手本,少时请进去。崔柏一见宝臣的面,便伏地叩头,口称卑府给大人叩喜。宝臣忙拉起他来,说:“我的府大老爷,你这不是折我的草料吗?”崔柏道:“大人是老佛爷简命的钦差,卑府怎敢同大人抗礼?卑府接着这个喜音,一刻也没敢停,立时便来给大人磕头,大人为何说出这样话来,更叫卑府惭愧无地了。”宝臣听他这样奉承,哪有不欢喜的,立时拱他上坐。崔柏还一再谦逊,用屁股靠着椅子边儿,悚然危坐。宝臣先问他道:“你看人生的际遇也是天定。这回老佛爷到西安来,我是感念旧恩,所以前去接驾,想着她老人家也未必认得我了。哪知圣目如电,不像咱们这肉眼凡胎,举目一观,便照着我了,说那不是郭宝臣吗?我赶紧奏道:‘正是奴才郭宝臣,前来跪接圣驾。’你猜怎么样,老佛爷立刻脸上有了笑容,只听她吩咐李三爷道:‘孩子们记住了,哀家一到行宫,先召见宝臣,我有事情派他。’李三爷领着一班内扇老爷,如春雷般地应了一声。果然在行宫中蒙她老人家立时召见,先赏了四品顶戴,紧跟着又派我管理全省梨园,急速成立戏班,不日便要进宫开演。我连忙磕头谢恩,哪敢怠慢。出了宫门,便赶紧收拾戏箱,召集名角。怎奈咱这陕西并无新鲜行头,是我又去请旨。奉老佛爷面谕,制办行头的事可与陕西地方商量,地方便是保正。老佛爷金口所呼的保正,便指的是陕西巡抚。因此不敢怠慢,赶紧去寻老范,哪知他竟摆出大帅的架子来。我只好奏明老佛爷,说他抗旨不遵,请老佛爷当面发落他好了。”宝臣这一套带说白的谈话,连吹带拍,早把一位崔太守吓得抖衣而战,几乎要唱盗宗卷,左一个安,右一个安,竟大安请了十几个,连说:“大人请息雷霆,范中丞绝不是轻看大人,因为他不知底细,诸事得求格外包涵。大人有什么意思,自请吩咐卑府一声,立时便可做到。”宝臣道:“你回去告诉老范,叫他赶紧预备银子,好添置戏箱。如果误了用,老佛爷要怪下来,这个天大的不是,可要他去担承,我可不能替他遮饰。”崔柏连声答应,又请示他需用多少银子。宝臣想了想,说道:“这行头要是他自己采买,多费了钱,还未必适用。我如今看你的面子,替他代劳,叫他先送过五万银子来。如果不够,添多添少再说。”崔柏应了一声是,辞别宝臣,回去禀复范曾吉。

此时曾吉花了三万银子,已将内扇说通,知道钦派郭宝臣,成立戏班的话并不假,心中正在着慌。崔柏回来,将见宝臣的话又添了许多枝叶,详细禀明。曾吉怎敢怠慢,立刻传谕藩司,由库中拨给宝臣五万两现银。其实一切大小戏箱,宝臣家里全是现成的,并用不着花一个钱去买。五万两民脂民膏,白白下了他的腰柜。果然未出三天,行宫里面便要传戏。宝臣带着全班的地道陕西梆子,进宫开演。皇太后很是开心,大有此间乐不思蜀的神气。这一天把宝臣叫上去,亲自问他:“你生平最得意的戏是什么?”宝臣答道:“奴才最得意的戏是《浔阳楼》,只是不敢在老佛爷驾前出演。”太后问他浔阳楼是什么戏,宝臣奏道:“《浔阳楼》是宋江吟反诗,大闹浔阳酒楼,后来在公堂吃屎装疯,种种情节。现在天下太平,奴才怎敢演这造反的戏呢?”太后大笑道:“难为真会粉饰太平。我们娘儿两个被洋鬼子赶出北京城,同宋朝的徽钦二宗还有什么分别?要说宋江是大盗,这更不要紧了,你看如今的义和团不也是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吗?只怕他们这种胡闹比宋江尤其厉害十倍呢!你不必闹这假惺惺了。今天我钦点《浔阳楼》,要你加力去演。如果演得好,我还有赏赐呢。”宝臣连忙叩头谢恩,急忙忙下来扮演,演到公堂吃屎的一幕,真乃淋漓尽致。此时正在九十月间,柿子已经热了,把柿子捣烂假充稀屎,远远地看着,是很像的。皇太后看欢喜了,立时赏给他四匹江绸,四个小金锞子。这不过是一句空话,其实行宫里哪有这些东西?可是太监李得用立时口传圣旨,叫陕西地方代办。范曾吉只得和颜悦色地同宝臣商量怎样折价,宝臣要了三千银子,曾吉哪敢驳回,也只好如数拿出。宝臣却转送给得用,自己一个也没敢留下。过了几天,果然北京的王公贝勒俱都赶到了。他们这些人全是文武昆乱,六场通头。到了以后,便加在戏班中终日演戏,给皇太后开心。敬亲王同通将军善演胡生,信贝勒、浪贝勒善演武生,其余各样角色,无一不备。皇太后开心极了,却忘了乘舆播迁,天子蒙尘,清朝的宗社怎会不墟?这以上便是宠爱郭宝臣的一段小史。

至于谭鑫培因何得宠,其中也有一段渊源。鑫培在内廷当差,资格很浅,当日还是孙菊仙荐进去的。偏巧老谭不达时务,头一天进宫当差,便碰了一个老大钉子。你道是因为什么呢?原来在内廷唱戏当差的人,很不容易。头一样,得把太监联络好了,要不然他便设法叫你塌台。第二样,穿的衣服要格外朴素,万不可少涉奢华。如果衣服一华丽,这一群内扇的太监便认准你有钱,不定出什么花样敲什么杠子。老谭初次进宫,哪里晓得内中窍要?正在三伏天气,他便穿一件翔云纱大衫,还挂着十八子的茄楠香串。才一进来,被老孙看见,早吓得直吐舌头,暗暗把他叫至一边,抱怨他道:“你是干什么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多少军机大臣、内阁大学士,也不曾穿这样阔的衣裳,你为何跑到这个地方来摆阔?这一阔不要紧,回头听着吧,五千银子也完不了事。”鑫培吓了一跳,忙问因为什么,菊仙便把此中情形详细对他说了。又嘱咐他以后再进来,最好穿粗布大褂子,连月白缸靠全穿不得。鑫培似信不信的,还不十分介意。哪知当日唱过了戏,管南府的太监头儿张文卿(按:清时,内庭选小太监学戏,召各名伶充当教习,其机关叫做南府)便同他套近,说了许多客气话。鑫培还认着是好意呢,哪知图穷匕见,是要向他借三千银子。老谭吓了一愣,只得用话支吾,说筹划着看。张文卿听他不肯慨然应允,便老大的不快活,哼了一声,也没有下文。老谭出来,赶紧同老孙商量,说大哥果然应了你的话,这三千银子叫我向何处拿去?随将上项事说明,又托老孙替他疏通。菊仙为难了半天,说这事你想一个钱不拿是做不到了。到底你能筹多少,我先去说着看,至于说得下来说不下来,我也毫无一点把握。始而老谭只认能筹五百,老孙摇头道:“如果这样,就不必碰钉子了,至少一个整数是打不破的。”老谭道:“我如何办得了?要是这样,我只好辞差不当了。”菊仙冷笑道:“你说得好轻巧话儿。你今天辞差不当,明天便把你捉进宫来,一顿乱棍打死,直好比打死一个苍蝇。你死了,全没地方诉委屈。依我说,当卖质押,也给他凑一千银子。我再去磕头央告,总没有过不去的事情,谁叫咱们是把兄弟呢,我还袖手旁观不成?”

老谭听了这话,好似冷水浇头,哪敢道一个不字。他手中本来没有钱,向来是挣一百要花二百。况且那时候不比现在,北京梨园行的份钱顶多的不过四十八吊京钱。此时孙、谭在一个园子唱,老孙每日拿四十二吊钱,老谭只拿三十八吊钱。老孙因为人缘好,时常拉一拉官纤,每一笔交易成了,一千八百的赚银子。老谭就指着唱戏,入不抵出。连行头全入了当铺,每天唱什么戏,用什么衣裳,现到当铺去取,用完了赶紧再给人送去。他穷到这种样子,哪里有钱应酬老公?无奈摊着这样的事,也无计奈何,只好垂头丧气,回到家中,同他妻子金氏商量。金氏手中虽然积蓄几个钱,却不叫老谭知道,在暗中生息。如今眼看丈夫遇着这样大祸,怎能袖手旁观?便应许给他借钱,至少也要出二分息。老谭百依百顺。金氏在外边讨回五百银子账,只说是朋友家的,叫老谭立了字据,二分五厘行息,两月归还。老谭一一照办,只是还差着一半。没得法子,只可将金氏的衣服首饰,同自己的衣裳完全送到当铺去,勉勉强强又凑了五百银子,通共一千两,双手捧到张文卿面前,赔了许多小心,说了许多好话,请这位张大爷收下。张大爷连看也不看,只往鼻子里似哼不哼地响了一声。

老谭哪里敢再说话,只轻轻地将银子放在床上慢慢地退出来,赶紧去请老孙,求他代为说情。老孙同张文卿也是把兄弟,进得屋来,文卿忙起身让座。不待老孙开口,先冷笑了两声道:“无怪人说你们梨园行的人,诡诈多端,不识抬举,原来是一点也不错的。”老孙假装糊涂,故意问他道:“老弟台,又是谁气着你了?”文卿道:“还有谁呢,不是你引进来的名角儿吗!九城谁不知小叫天儿。你看他头一天进宫当差,也是什么这个纱那个罗的大衫,我看他那趾高气扬的神气,仿佛是入阁拜相了,手笔一定不小,所以我才同他张张口,不过借上三吊银子。你不借也倒罢了,他如今却拿着这一个数儿,来搪塞我,简直把我看成小孩子了。我是看着二哥你的面子,要不然早给他扔在金鱼池里去了。”老孙听了,吓得吐了吐舌头,笑着答道:“老弟台,你千万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实在不值。你老弟是堂堂内相,他不过是一个草木之人,你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再说他家的底细,瞒了别人瞒不了我,何尝有一个真钱。别看他穿两件漂亮衣裳,其实呢是驴粪球外面儿光,内囊儿里空虚得很呢。实在不相瞒,此次这一个数儿,在他也就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他家堂客的金镯子衣裳等,全凑在里面了。你老弟无论避多大曲委,看在愚兄面上,饶了他吧。”

文卿见老孙如此哀求,也不好再说什么。究竟他心里总是不欢喜,每逢传差时候,对于老谭唱的戏码必要多方挑剔,哪知老谭正走红运,你越挑剔,他在皇太后驾前越是得脸。有一次唱《盗魂铃》,向来是王长林去猪八戒,文卿故意拿老谭开心,在太后面前说:“谭鑫培唱《盗魂铃》是拿手戏,他能唱时调小曲,并且不用挂假嘴,扮出来天然像猪八戒。”太后信以为实,立时传旨,叫老谭唱《盗魂铃》。老谭从前并未唱过这出戏,如今奉了懿旨,怎敢说是不会?只可向王长林讨教怎样唱法。向来梨园行是最嫉妒的,谁有真本事,也不肯传给谁,有时连师徒全不能通融,何况是朋友。长林面子上虽将穿过节说与老谭,至于其中讨巧要好的地方如何肯说?只告诉他,这宗戏本是游戏三昧,并无一定的程式,最好是胡拉乱扯,随便多唱几句。什么梆子、二黄、时调、小曲,甚至连靠山调、蹦蹦戏全可以插在其中。最要紧是从三张桌子上一个筋斗要折下来,要简捷麻利快,方能讨好。在长林这一席话,明是要毁老谭,在太后面前随便唱,要是唱砸了,至不济也得挨一顿鞭子。三张桌子往下翻筋斗,在长林是武丑出身,原来算不得什么,老谭却未必胜任。倘或折不好,不但当场出丑,还许动骨伤筋,这主意却是阴险极了。

哪知天下事不由人算,在受之者,反可因祸得福。老谭扮出八戒来,太后见了,便鼓掌称妙。因为他那嘴是特别的大,不用带假嘴,天然有猪八戒的神气,所以太后看了,十分满意。及至唱起来,他那一条嗓子本是最便利的,什么腔调全可运用自如。时调、小曲、大鼓书唱了一个全,太后听得津津有味。等到翻筋斗时候,比王长林翻得还好,因为他本是武生出身,工夫是很结实的。这出戏唱完,太后不但未曾见怪,反倒赏了他四只银铄子,两匹江绸。老谭喜出望外,磕头谢恩之后,却不敢公然将这银绸拿回家去,恭恭敬敬地送至张文卿面前,请他赏收。文卿却拿腔作势的,说这是老佛爷的恩典,我怎能要你的?你拿走吧,咱家不稀罕这东西。老谭信以为实,说既然张老爷不肯赏脸,我就带回去吧。谁知道一拿走又不对了,文卿益发将他恨入骨髓。

有一次唱《翠屏山》,向来老谭总去石秀,这一回忽然传出旨来,叫他去潘巧云,把一个老谭急得直哭。说别的角色,我全能对付着唱,这玩笑旦是生平不曾扮过,却叫我怎样唱法。无奈既是旨意,谁敢驳回?只得搽脂抹粉,现跟田桂凤借了一身女衣,装扮起来,扭扭捏捏地去学潘巧云。去石秀的,却是路三宝。两个人去的角色是彼此对换的。三宝却故意拿谭开心,二人斗口时,三宝说:“往常时我看你很像一个规规矩矩的男人,为何今天却变成这样一个泼辣的妇人?”老谭随机应变,便答道:“你不知道,我上回进庙烧香,受了佛爷的点化,要男变男要女变女。你平日却很像泼辣的妇人呢,为何今天这样雄赳赳气昂昂的,变成男子?你倒是受了谁的点化啊?”一句话倒把三宝问住,招得皇太后哈哈大笑。演完了,又赏给老谭两个金铄子。平白叫唱戏的玩笑开心,反倒欢喜赏钱,宫廷的景象,可想而知,能说不是亡国之兆吗?

皇太后终日高乐,却苦了光绪皇上,在旁边看着虽然愤懑,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太后还要挑他的不是,变着方法作践他。那一班后党的王公大臣,又怂恿着叫太后废了光绪,另立新君。太后虽有此意,只是不知各省督抚的意思究竟如何。直隶总督项子城是没得说了,他同光绪结怨甚深,恨不一刻去了这眼中钉肉中刺。唯有两江总督牛揆一、两湖总督庄之山资格最老,是督抚的领袖。若不取得他二人同意,这大事便做不成。于是皇太后授意,叫军机大臣给他二人去了一道密旨。说光绪皇上染病,不能亲政,可否选拔亲贤,另立一位皇太子代为摄政,叫他二人表示意思,急速复奏上来,以便早为决定。这两位老先生不约而同地各复了一封密电,大意说,当今在位多年,并无过失,全国人民无不爱戴。且平日修好睦邻,与外国君主总统感情甚洽。倘一旦行此大事,必至动摇国本,不但发生内乱,且恐招邻国责言。千万要慎重,不可鲁莽从事。这两封回电便是光绪的救命星。太后同一班王公大臣面面相觑,知道疆吏对于此事不肯服从,倘或办操切了,难免挤出祸变。太后吸了口气道:“没想到这无道昏君,暗幕中还有这大势力。也罢,暂且由他,我自有法子对待。”从此以后,又使出种种手段来对付光绪。先吩咐御膳房中每日皇上的两遍御膳、两遍点心,全用酸臭不能下箸之物,叫他无法下咽。这一来,可将光绪害苦了。桌上几十样子菜,并没有一样能吃的。除去咽白饭之外,更无他法。后来多亏一个内监名叫史忠的,偷偷地从外边买了两篓子酱菜,交给光绪。每逢吃饭之时,还不敢公然拿出来吃,只取几块埋在饭里边,急速吃完,好遮掩外边的耳目。有一次,去到太后宫中请安,正赶上吃饭。太后一时高兴,便叫光绪同她在一桌上吃,单拣那肥肉大丸子送过来,说这样做得好,你全吃了吧。又说那样做得好,你不要剩下。在前清专制时代,奉太后懿旨赏的食品必须当面吃光,是一点也不准剩的。光绪久不吃荤,肠胃全饿细了,哪里容得开这许多肥肉?却又不敢不吃,只得勉强往下咽,咽不下去又用茶往下送,高低吃完了,方才罢休。及至回至自己宫中,上吐下泻,整整闹了一夜,卧病十余天也爬不起来。想吃一口稀粥也无人给做。到底是皇后同他割不断夫妻之情,偷偷地冲一碗藕粉茶汤,派贴身太监送过来给光绪吃,又不敢叫太后知道。

太后三番五次派人来监察,又催着光绪上朝,说他故意装病,怠于政事,怎配做皇帝。光绪听了,心中气得难过,挣扎起来,到太后宫中请安。太后见了他,不但毫无怜惜的意思,还要大加训饬。说你既为一国之主,就应当励精图治。古圣贤宵旰忧劳,纵然有病,还要力疾从公。你无缘无故地躺在宫中装病,十天半月的不肯临朝,要你这种皇帝何用?辜负了我当日选立你的一番苦心。太后唠唠叨叨,越说越有气。光绪实在忍不住了,便跪在太后的御榻前垂泪奏道:“母后责备臣儿,无一句不是金石良言。只可惜臣儿命小福薄,实在不配临御天下,所以精神恍惚,病体难支。常此迟廷,误了祖宗基业,并劳母后圣心,臣儿实在担当不起。今天特恳母后发天地之仁慈,准臣儿退守藩封,远避贤路,由母后于宗族中另选可当天位之人入承大统,以奉宗庙而安万民,臣儿不胜战栗待命之至。”说罢又连连磕头。光绪这一席话,突然间竟把皇太后顶住了。真准他所奏吧,他立时便能迁出皇宫,搬到醇王府去。在光绪本人固然是一点势力也没有,然而投鼠忌器,倘然外省发什么变动,却如何对付呢?要不准吧,无形中算是被光绪折服,以后怎好再发脾气,去凌辱他?太后略一停顿,不觉计上心来,先冷笑了两声,说:“好呀,你居然敢同我制气了,你说出这样话来,便是儿戏祖宗,轻看父母。你那皇位,并不是你个人私有之物,想要便要,想不要便不要,我虽然是你母亲,我也不能替全国人做主。你既然想逊位,等早晚我先召开一次御前会议,如果询谋签同,都承认你有可废之罪,便是我也无法来袒护你。目前还说不到这一层,你暂且回宫,要平心静气,自思己过。果然能有悔悟,我是你的母亲,常言‘虎毒不吃子’,岂有不疼爱你反疼爱他人的道理?”太后这一套又软又硬又拍又拉的话,直把一位英明有为的皇帝说得啼笑皆非,只可忍气吞声,又磕头谢了教训,方才起来。太后又向李得用说:“昨天驻美大臣伍庭方呈进的西洋花旗参,我用着很有效验。你取一包来交皇上带回宫去,早晚用一点,好将息他的病。”得用连声答应,不大工夫,取过一个小锦匣来,先呈与太后。太后打开看了看,便亲手交与光绪,说这是地道西洋参,又和平,又补养,你拿了去用吧。光绪接过去,又重新谢了恩,这才回转宫中。自己越想越气,我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拿我当小孩子,弄诸股掌之上。这种皇帝,做的什么味?一夜不曾合眼。

第二天恰是他的万寿,老早地起来,先到慈宁宫给皇太后行过礼,紧赶跟着又得临朝,受了王公大臣的朝贺。太后已经派人来告诉他,说今天传戏庆祝万寿,请皇上急速前去听戏。光绪心中虽不以为然,面子上又不敢抗旨,连饭也没敢吃,便到太后这边来看戏。太后很有面子,还叫太监拿着戏折子,到皇上驾前请他点戏。光绪再三谦让,说请老佛爷随意点一点,我全都爱看。太后偏不答应,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必须叫你开心,你喜欢看什么,便点什么,绝没有一点忌讳。光绪无法,只可点了一出《孝感天》,是孙怡云、王桂官、谢宝云三个人合唱的。太后看了,心中很不受用,说他点这出戏,分明是讥诮我不能像武姜那样疼爱共叔段。好,好!我也有法子对待他。少时传出旨来,叫谭鑫培唱《连营寨》、《哭灵牌》带《白帝城托孤》,并吩咐戏台上一切门帘帐幔,甚至兵将穿的衣服全换白的。等到托孤晏驾之后,凡台上人一律要大哭皇上,还得真哭真流泪。如果哭得不痛,便活活打死。这道旨意传下去,谁敢不遵?少时谭鑫培扮出刘备来,自然带着一种颓唐快死的神气。《哭灵牌》时候,连哭带唱,已经悲惨得不得了。及至《白帝托孤》,直然就是一种临死哀鸣,呜咽凄恻。仿佛猿啼三峡,蝉咽孤枝。此时听戏的一班王公大员,少有人心的,无不掩面流泪。再看那位光绪皇帝更是涕泗滂沱,脸上颜色比台上的刘备尤其难看。唯有皇太后一个人笑逐颜开,非常得意。又喊李得用到台上告诉他们,要放声大哭,如果没有眼泪的,重打四十御棍;若哭得有声有色,特别加赏。一班唱戏的得了这个信,谁敢怠慢?一者怕挨打,二者贪图重赏,索性连戏的正文全抛荒了,专扯开嗓子大哭皇上。内中有唱小花脸的罗百岁,一边哭着,还一边数落着:“我那无福的皇上呀,我那短命的皇上呀,你死得真可怜呀,你这一辈子好委屈呀。”他这一哭,把皇太后哭笑了,对左右太监道:“罗百岁哭得真好,回来赏他五十两银子哭钱。谭鑫培也赏五十两,其余凡哭的人,一律赏银十两。但是哭完之后不可不笑。快传刘义增来,叫他唱《小上坟》,开场就要大笑,一直笑到收场。如果笑得好,也有重赏。”

原本这刘义增乃是秦腔中一个名丑,专门善笑,无论什么戏,他总是嘎嘎笑个不住。他能笑出许多腔调来,各有不同,这也算得一种奇才异能。所以皇太后很欢喜他的,每逢心里有不快的事,便叫刘义增当场大笑,立时可以减去许多愁烦。偏巧这一天他不走运,《小上坟》唱完,太后说他笑得好,叫太监传他到御座前,叫他当着太后驾前大笑一阵,倒要看看他这笑为何来得这般爽快。哪知这一来,却是把他害了。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太后面前,净剩了哆嗦了,不要说大笑,连牙也不敢龇牙。太后不悦,说此人真不识抬举,叫他在我面前笑,他偏不笑,这不是有意同我怄气吗?你们拧他的嘴,倒看他笑不笑。太监领旨,立时过来拧嘴。这两太监同刘义增开玩笑,用尽气力,在他嘴上乱拧,刘义增又是疼痛,又是害怕,却又不敢告饶,鼓着腮帮子一对一对地流眼泪。看这情形,非常可怜,把皇太后也招笑了,吩咐太监拿二十五两银子赏他,因为他不笑,只好减半吧。此时刘义增但求着把他放下来,便是天高地厚的大恩典,哪里还敢希望赏他银子?没想到皇太后居然赏他二十五两银子,这真是喜出望外,一时间忘其所以,竟自手舞足蹈、嘎嘎大笑起来,连皇太后同左右太监也招得大笑。太后道:“怪不得人说山西人舍命不舍财,方才打着他,拧着他,叫他笑他都不笑。如今听见五十两银子,恐怕不能全得,他把笑拿出来了。孩子们,给他五十两吧!”太监得旨,立时给了义增五十两银子,放他下去。义增忙磕头谢恩,慢慢地退下来。同行见他反祸为福,全都给他道喜。

这一天的戏唱完了,光绪方才回宫。一天并不曾吃饭,回来便嚷饿,可怜他宫中连一块点心全寻不出来。幸亏白天皇后在太后驾前伺候,见光绪以病后之躯直直地听一天戏,又受了《连营寨》的感动,伏在御案上面如死灰,皇后见了,心中老大不忍。等伺候过了太后,急忙忙回到自己宫中,取了一盒牛奶酥,冲了一碗杏仁茶,带了自己一个贴身小太监,来至光绪的寝宫,吩咐看门太监,快去奏皇上,就说皇后前来请安。这乃是君主专制国的体制。虽夫妇之亲,不能自由出入,必须有旨宣召,方敢进来。光绪听说皇后到了,料想必然带有食物,正在饥渴之时,不觉大喜,忙传旨快叫皇后进来。皇后进入寝宫,见了光绪,才要屈膝请安,光绪一把手将她揪住,似哭地问道:“御妻你可曾带有点心来吗?”皇后道:“臣妾想到圣驾累了一天,必然饥饿,特呈进牛奶酥同杏仁茶,请皇上随意用一点吧。”光绪听见这话,仿佛小儿得饼一般,欢喜得无可不可。随皇后的小太监立时揭开盒盖,将两宗食物取出来,摆在龙书案上。光绪用手抓着往嘴里送,如疾风卷残云一般,不大工夫将一盘奶酥俱都吃净。然后端起杏仁茶来,一饮而干,向皇后道:“多谢御妻挂念,要不然,今天晚上朕就要为饿殍了。”皇后道:“主子圣体新愈,一切饮食起居臣妾本当随时伺候,只因……”皇后说到这里,连忙咽住不敢再往下说了,吩咐小太监将家具放在盒中,向光绪告辞,便要回宫。

光绪一把揪住不肯放行,说难得御妻今天到我宫里来,咱夫妻趁此时清静,正好谈谈一心,你何必忙着走呢。皇后发急道:“我的爷,你我在这里畅谈,明天这个风声传到慈宁宫去,我的罪过便大了。轻者一顿申饬,重者嘴巴子便要上脸。我的皇爷呀,求你天恩,放我赶紧回宫吧。”这一番话益发触动了光绪的心病,只见他双眉一皱,将脚一跺,叹道:“算了吧,大不及不过将我废归藩邸,我此时所求的,就是这一着。再往下说,就是将我降为庶民,你我夫妻,度那米盐岁月,也强似在皇宫中受这桎梏生涯。御妻你无论受甚样委屈,今晚也得陪我谈一谈,我心中千言万语,只是不能向人发泄,今晚也要倾吐无遗了。”皇后到此时,真是进退两难。要坐下谈吧,生怕光绪说出愤恨的话来,传到太后耳中,连自己全要随着受祸。不坐下谈吧,夫妻之情怎好过却,况且光绪虽然不得志,他总是皇上,圣旨谁敢不遵。只得狠一狠心,勉强坐下,先对光绪道:“爷的肺病才好一点,总以调摄精神,静养为是。多说话恐怕劳神,还是少说两句吧。”光绪冷笑了两声道:“御妻,人家盼我立时死了才称心,你何必这样爱惜我呢。今天的《连营寨》,你也曾看见了,这明明是拿我比作刘玄德,恨不得即刻也演那《白帝托孤》的故事。到底我哪里配比刘玄德?人家虽然是偏安西蜀,到底纵横一世,不愧是一位大英雄。他有一个诸葛孔明,能够尽其所长,为汉家延一线之绪。至于我呢,仅仅一个康有为,我看他的才实在不在孔明以下,所以推心置腹,想要变法维新,早早实行立宪,将清家的宗社做成万世一系,方才如了我的志愿。没想到触怒了母后权臣,如今闹得求生不生,求死不死。总怨我没有能力,不能打破这万恶的环境。若比刘玄德匹马纵横,真真令人愧死,他们又何必高抬我呢?咳,倘或上天祖宗可怜我这番苦心,将来我吐气伸眉,我决然将这君主无限大权公诸全国人民,召集国会,成立内阁,为中华开一个新纪元。若是清家气数已尽,我也就无可奈何了。咳,老天呀,你不生我自由之邦,偏偏生我于专制之国,这是我的不幸,也就是全国人民的不幸了。”光绪说到这里,不觉掩面大哭,连皇后同旁边站的小太监也都泣不可抑。皇后只得劝道:“从古以来,多少孤臣孽子,后来全成立很大事业。皇上眼前虽然受些磨难,这正是上天将降大任的一种试验。千万不要灰心,况当日虞舜受瞽瞍同后母的虐待,甚于皇上十倍,他还能够克谐以孝。目前小不如意,皇上又何必介怀?”皇后劝了一番,光绪止住悲声,说御妻的话何尝不是?眼前这种境遇实在叫人难过。皇后又要开口相劝,忽然从外面走进一人。他夫妻见了,不觉大惊失色。若问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