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发“土”财大显身手

    组建“小八股党”

    正当法租界三大赌台生意红火、财源滚滚的时候,黄金荣的抢土生意却遇到了障碍。这个障碍源于“大八股党”。

    “大八股党”是以英租界为根据地的流氓团伙,以英租界巡捕房探目沈杏山等八人为头目。这帮人从抢土、硬吃开始,渐渐地由抢土改为“护土”——与土商达成协议,收取巨额保护费,保护烟土的运输安全。

    随着势力的扩大,“大八股党”打入上海的两大缉私机关:水警营与缉私营,甚至担任了这两个“肥”营的营长之职,彻底控制了这两个缉私机构。

    如此一来,官盗合一,“大八股党”化暗为明,公然以缉私部门的枪杆子为保护,烟土一到吴淞口外,便一路畅通地运到了英租界,从而控制了上海的大部分烟土生意。黄金荣的手下以及其他流氓团伙再想抢土,便没有往昔那么容易了。

    英租界的沈杏山并没把法租界的黄金荣放到眼里。一来法租界占地面积小、人少,力量有限;二来鸦片商和土行多半设在英租界,而法租界寥寥无几。所以英租界独吞烟土生意,也是顺理成章。

    沈杏山作为英租界巡捕房探目,和法租界巡捕房总探长黄金荣常打交道,他以为只要和黄金荣打个招呼,黄金荣便会命手下歇手,纵使不歇手,他作为朋友也算做到仁至义尽了。

    沈杏山派去打招呼的人叫谢葆生。谢葆生来到黄公馆的时候,黄金荣和杜月笙、金廷荪正在会客室旁边的密室里商量抢土的事。

    一听说“大八股党”之一的谢葆生来了,几个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挡了弟兄们财路,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老板让小弟给黄老板知会一声,现在水警营与缉私营直接押送烟土,黄老板这边的弟兄最好收手,免得伤了和气。”谢葆生说。

    杜月笙一听这话,火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沈杏山也太狂妄,欺人太甚!独霸了烟土,还要装模作样地充好人!但有黄老板在前,他不便表态。黄老板却回过头来,征求杜月笙的意见。

    “月笙,你看这事能答应吗?”

    “不行!”杜月笙斩钉截铁,一口回绝,“有饭要大家吃,他们不能一口独吞,坏了江湖上的义气!”

    “好。”黄金荣点点头,对谢葆生说,“你回去告诉沈大哥,就说这事我黄某爱莫能助。手下弟兄们要靠烟土生意养家糊口,我不能断了弟兄们的财路。”

    其实黄金荣不买账,沈杏山也并不在意,就算黄金荣手下弟兄来抢土,那也不过是小来来,九牛一毛。既然已打过招呼,出了什么事体他黄老板就得自己担着。

    这个道理黄金荣自然明白,所以谢葆生离开后,黄金荣依旧是忧心忡忡,愁眉不展,让他的两员心腹大将赶紧想办法。

    两天后,杜月笙有了计策。

    “眼下‘大八股党’财势浩大,正面火并办不到,唯有智取。”

    杜月笙只是在继母失踪前念过几天私塾,应该说大字不识几个,但他爱听说书,特别是《三国演义》,听了一遍又一遍,自然懂得“力敌”与“智取”之分。他认为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要搜罗亡命之徒,组织一支精干队伍,躲在暗处,与“大八股党”对抗。

    桂生姐当即表示赞同,黄金荣却不免担心。

    “亡命之徒白相地界遍地都是,可要找几个有真本事又忠心肯卖命的不那么容易。”

    “话虽如此,却也不妨一试。”杜月笙思索着,心里却已经有了人选。

    招兵买马,组建一支精干队伍,这对杜月笙来说,无疑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出道几年,杜月笙虽然有了一大帮铁杆弟兄,但真正能成为左膀右臂的几乎没有几人。这次,他可以公开招兵买马了!

    不久,杜月笙便拉起了八个人的精干队伍,他把这支队伍带到上海豫园大假山的望江亭上,一排九人齐刷刷地站在亭子里,凭栏远眺。但见江面上帆船点点,沿江码头一片繁忙。

    “吴淞口!”站在正中的杜月笙用手指着远处的吴淞口,铿锵有力地说,“我们就是要从那里开始,把沈老大切断的财路接起来!”

    两旁左右的八个人,一齐远眺着吴淞口,一个个面容严肃,斗志昂扬。

    这八人中,第一位是杜月笙的老朋友,花园阿根顾嘉棠。他方头大耳,个子不高,却有着霹雳火、猛张飞的个性,是“男儿由来轻七尺”一型的侠义人物。

    第二位是大名鼎鼎的芮庆荣。芮庆荣以膂力过人而闻名于上海滩。他祖上世居上海曹家渡,以打铁为生。芮庆荣自幼练就一身过硬功夫,膀阔腰圆,臂力过人;脾气急躁,大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拼命三郎之风。

    第三位是“花旗阿柄”叶焯山。阿柄“是他的小名,”花旗“在上海人心目中意指美国,因为美国的星条旗看来似乎花纹很多。叶焯山曾在美国领事馆开过汽车,因此得名”花旗阿柄“。叶焯山的绝活是枪法准,在任何一个房间里,无论何时何人向天花板抛一枚铜板,无论他本人隔着羊毛围巾、大衣皮领还是西服绑紧,都能迅速从肋下抽出手枪,一弹击中到达最高点未来得及坠落的铜板。

    第四位是球僮出身的高鑫宝,他个子高,骨头硬,在网球场上给外国人捡球,训练出一口无师自通的英语,和眼疾手快反应敏捷的本事。论头脑灵活和随机应变,在”小八股党“中无第二人可比。

    这四人便是日后闻名于上海滩的”小八股党“中的”四大金刚“。

    另外四位是杨启棠、黄家丰、姚志生、侯泉根,都是卖气力的工人出身。平时见多了江湖中人的奢侈和阔绰,巴不得有个一试身手的机会。尽管他们不在白相地界,但杜月笙的鼎鼎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在他们的心目中,杜月笙早已是大亨了,如今能和”亨“字号人物称兄道弟,简直就是一个筋斗跌到青云里了。

    回过身,厅柱上已挂好”刘关张桃园结义“的锦绣挂幅,石桌上摆好猪头三牲,两侧燃起一对蜡烛,三支线香。

    九个人排成两行,跟在杜月笙两旁和身后,面向”刘关张桃园结义“锦绣作揖,下跪,起誓:

    “关帝神明在上,我等九人,义结金兰,共闯码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有异心,天打雷轰……”

    起誓之后,仆人送上一酒坛。杜月笙打开盖子,倒满一只大海碗,抽出匕首,朝左手食指一划,鲜血滴入碗中。其他人依次效法。

    然后,杜月笙端起大海碗,猛地喝下一大口,将海碗递给顾嘉棠。顾嘉棠喝过后依次下传。

    ——这就是杜月笙和他的八个把兄弟,后来威震上海滩的“小八股党”。

    于是,1918的冬天,杜月笙有了自己的铁杆核心队伍——“小八股党”。

    杜月笙对朋友历来真诚,和顾嘉棠这八人相处,更是亲亲热热,不分彼此,食则同席,出则同行,使这八人无不心悦诚服,死心塌地,八个人一条心——跟牢杜月笙,出生入死,流血拼命。

    杜月笙严格的训练他自己和他的“小八股党”,每次出动都有严格的行动方案:精密的调查,妥善的布置,猛如鹰隼的动作,疾似狡兔的撤离。他们要以神出鬼没的行动,痛击“大八股党”对烟土财香的垄断。

    黄金荣和桂生姐十分惊奇,一向文质彬彬,甚至有点弱不禁风的杜月笙,分明是一个筹思谋策、运筹帷幄的军师角色,怎么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拉起一支剽悍凶猛的快速部队?

    同样令黄金荣和桂生姐惊奇的是,他们所忧心的抢土的困难,转眼之间便在“小八股党”面前得以化解。

    “大八股党”化暗为明,接货有了武装押运,方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土商们早已大发其财,资金雄厚,均以每艘10万银元的代价,包租远洋轮船,将烟土直接从波斯口岸运到上海,每船动辄以千百吨计。运土外轮抵达吴淞口外的公海后,“大八股党”这边早已接到电报,将接货的小船舢板排成队,由便衣军警荷枪实弹,沿途保护,前往接驳。小船装货之后,依旧列队而行,经高昌庙、龙华而进入英租界。沿途岸边,更是便衣军警林立。

    在这种情况下,再也没有“挠钩”、“套箱”抢土的机会了!但杜月笙自有办法。第一次下手,便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那天深夜,北风呼啸,天寒地冻,黄浦江面风波荡漾。

    远处,吴淞口外无声地升起两颗信号弹,两道白光划开黑暗的夜空。

    这边岸上,顷刻间人影幢幢,迅速沿江岸拉开战线。江面上小船舢板列队驶向吴淞口。

    紧接着,但见同样两颗信号弹从江边升起。

    ——这是“大八股党”在为潮州帮土商接驳。

    很快,小船舢板载货后,依旧列队驶离吴淞口。最后一只船没有装货,船上是专门负责巡视海面动静的军警。

    不料,就在几个人四处张望、巡视的时候,小船无声无息地翻了,几个人还没来的及哼一声,便被按到了江底。

    与此同时,后面的一只舢板悄悄离开了队列。当舢板上的人发觉后,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便已人仰船翻……

    风声、水声,在江面上汇成震耳欲聋的和弦。一切的声音,全部被淹没在这声势浩大的和旋中之了……

    一只只装满烟土的麻袋浮上江面。

    不知从什么地方划来一只小船,将麻袋一只只钩近,拖上小船。转眼之间,小船箭一般地驶向岸边。

    旗开得胜,一船烟土,价值几万银洋,“小八股党”个个欢呼雀跃。

    回到黄公馆,桂生姐和黄金荣眉开眼笑。杜月笙这个黄府功臣坐在旁边,仍像初入黄公馆单独寻土归来一样,谦恭、低调。

    “月笙,了不起!为兄没看错人!”这时候的黄金荣已经和杜月笙做了亲家,这个年长于杜月笙20岁的大亨,却也甘愿纡尊降贵,和杜月笙称兄道弟起来。

    通过这次“抢土”,杜月笙看出“大八股党”在护送烟土过程中的种种漏洞,这更激发了他放手大干的决心。由于运土途径水陆兼程,路程相当长,即使人手再多,“大八股党”也防不胜防。杜月笙便率领他的“小八股党”,趁月黑风高,或雨雪载途,适时出击,来无影,去无踪,窥伺到一个空隙,立刻一拥而上,抢到一包两包,掉头就跑。由于每次布置周密,出手方式不同,令“大八股党”无从防范。

    这时候杜月笙抢土的大手笔,已不同于黄公馆早前的零星抢土。无论是黄公馆还是杜公馆,都不可能有足够的地方作为这些烟土的临时存放地。事前,杜月笙已看好一个囤积烟土的好地方——潮州会馆。

    潮州会馆位于三马路,地处偏僻,房屋幽深,人迹罕至。会馆后面是一排排阴风凄凄的“殡房”。殡房里的棺材排列成行,有的装进了尸体——客死异乡等候家属扶柩还乡的潮州人;有的是空棺,是一些做善事的潮州人买来存放在那里,以备同乡救急用的。

    杜月笙看中了潮州会馆这个地点,和殡房里的空棺材,于是买通了会馆的管事人。每当抢了土,便运来放进空棺材里。然后再化整为零,等候时机卖出。

    但会馆里的空棺材有限,抢来的烟土很快就没地方放了。与此同时,法租界的几家土行原是向英租界土商进货的,但在“大八股党”保护下的土商任意操纵价格,令他们十分不满,如今听说杜月笙手里有土,便派出代表同杜月笙交涉,希望能从他这里进货。

    面对这种情况,杜月笙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正是这个想法,使他的烟土生意更上一层楼,也为他的发迹、崛起架起了天梯。

    开办三鑫公司

    杜月笙的想法是开一爿土行,但他知道,黄金荣碍于身份,不会答应公开卖“土”,于是避开黄金荣,先去找桂生姐商量。

    桂生姐听完杜月笙的想法,点头赞同。

    “只是……”桂生姐同样担心黄金荣会持反对意见,“先不要让老板晓得,做起来再说。”

    天大的一桩生意,桂生姐就一个人拍板了,而且担起了瞒着黄老板的干系。这让杜月笙着实佩服。爽快、干练、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是女中豪杰!

    “需要多少投资?”桂生姐问。

    “要买幢房子,装修装修,再预备些办货的本钱,加上手里的货,两三万就可以吧。”

    “好。”桂生姐表示赞同,又说,“哪些人入伙,各人负担多少股本?”

    “不管老板晓不晓得,都要算一股。”杜月笙试探地说,“桂生姐你一股,我一股,金三哥一股。每股5000,一总两万股本。”

    “我跟老板只算一股。”桂生姐干脆地说:“你一股,金廷荪一股。每股出一万,一共三万块钱。”

    三万块钱自然比两万块钱运作起来要宽裕,但杜月笙却皱了皱眉。

    “知我者莫过于桂生姐也。”这是杜月笙偶然醉酒后对他的结发之妻沈月英吐露的心声,由此引来沈月英醋意大发。但这确实是杜月笙埋在心里没对任何人说过的肺腑之言。

    杜月笙一皱眉,桂生姐立刻心里了如明镜。

    “是不是你股本不够?”桂生姐笑笑问。

    杜月笙点点头。

    “差多少?”

    杜月笙没说话。桂生姐又笑笑。这笑容里带着嗔怪和宽容、也带着妩媚和暧昧,但更多的是理解和息息相通。

    桂生姐打开保险箱,取出两万块钱的钱庄庄票,交到杜月笙的手上。

    “你现在不是孤小人一个了,娶妻生子,肩上就担了责任。给朋友花钱,不能花脱了底。”

    这一刻,杜月笙觉得,桂生姐更像慈母,像姐姐,言语间透着的那种亲情,已经远远超过了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他甚至有些不明白,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会跟了黄金荣。黄金荣那一脸的浅麻子、五短的身材,永远挺胸腆肚、敞胸露怀、“三字经”不离口的做派,哪一点配得上桂生姐这样既精明强干,又温柔体贴的好女人!

    杜月笙收起两万元庄票,下楼去找金廷荪。

    在黄公馆,杜月笙和金廷荪是走得最近的弟兄。同是黄老板和桂生姐的心腹大员,两人一文一武,在黄公馆的诸项事务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金廷荪是浙江宁波人,绰号“金阿三”,是素有“长江一只虎”之称的青帮“大”字辈王德霖的关山门弟子,属于“通”字辈,比杜月笙高一辈。但由于两人私交甚好,杜月笙从不称他“爷叔”,终其一生都是喊他“金三哥”。金廷荪心思缜密,精于盘算,善摸行情,算盘子打得十分精确,是黄公馆唯一的“理财家”。所以说到合伙开公司,杜月笙和桂生姐都想到了金廷荪。

    这会儿金廷荪正在混堂里“水包皮”。杜月笙找到金廷荪,如此这般一说,金廷荪一听,好事啊!立马答应下来。两人在洋盆房间隔着张茶几,就开始商讨公司章程等诸项事宜,最后商量公司名字。杜月笙想了想说:

    “三鑫。”

    “三鑫?”

    “一二三的三,三个金字的鑫。”杜月笙笑着说,“老板的名字里有个‘金’字,你的尊姓也是‘金’,就我杜月笙没有金,只好托你们的福,算一金吧!”

    三鑫公司由杜月笙任公司董事长,金廷荪任总经理。最初设在法租界自来火街宝成里二号,写字间和仓库连在一起,从弄堂口起有一道道的铁栅栏,安南巡捕夜以继日分批守卫。

    由于一开张便生意红火,黄老板不久便听到了风声。黄老板历来珍惜羽毛,珍惜他在巡捕房总探长的职位,又一贯处事谨慎,因此烟赌两档生意从来不曾公开出面。如今见这一爿公司已经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自然乐得分肥,哪里还有反对的道理。

    杜月笙见黄老板默认了,赶紧和金廷荪一起,笑眯眯地呈上账簿。黄老板一看盈利数字,很是吃了一惊,两个小兄弟居然做出这么好的成绩。此后,黄金荣开始参与公司事务,做起了三鑫公司的幕后董事长。

    三鑫公司包揽了法租界烟土的全部零售与批发,业务做得红红火火。但和英租界相比,仍然是小巫见大巫。当时财力最雄厚的潮州帮大烟土行,郭煜记、郑洽记、李伟记,以及本帮人士所设的广茂和等,都开设在英租界棋盘街麦家园一带,属于“大八股党”的势力范围。三鑫公司想拓展营业,一时难以冲过“大八股党”把定的那道关口。

    恰在此时——刚刚进入1919年,国际社会宣布禁烟,禁烟会议将在上海公共租界召开。消息传来,杜月笙为之一振——

    公共租界即英租界,在英租界召开禁烟会,那些财力雄厚的烟土行岂能坐以待毙?要想继续发财,只有一条路:迁居法租界。

    然而,杜月笙和他的“小八股党”还没来得及欢呼雀跃,北洋军阀政府的一道禁烟令便颁布下来,令曰:鸦片危害最烈,已经明颁禁令,严定专条,各省实力奉行,已着成效。惟是国家挽回积习,备极艰难。所有前次收买存土,业经特令汇集上海地方,克期悉数销毁。……致私种、私运、私售,均将厉禁,并当各懔刑章,勿贻伊戚。

    当金廷荪将一纸禁烟令带给杜月笙的时候,杜月笙正在三鑫公司的大写字间里踱步,正在考虑着怎样从“大八股党”手里,接过英租界那一大批土商的保护权。

    金廷荪将禁烟令念了一遍,然后说:“看样子北洋政府真要借禁烟会在中国禁烟!”

    “没那么简单。”杜月笙说,“外国人只要有税可收,只要那些头头脑脑的有红包拿,有油水捞,才不会理会中国的禁烟令。”

    “道理是这么道理,可北洋政府选中这个时候下禁烟令,分明是想借机在租界禁烟。”金廷荪提醒说,“月笙,我们还是小心一点,想办法应付一下。”

    “是要应付,三鑫刚刚开张,不能就这么让他给禁了!”

    第二天,金廷荪又带来了最新消息:北洋政府总统徐世昌派出的禁烟专员张一鹏,将于1月17日抵达上海。

    “听说沈杏山已备了一份厚礼,我们也应该早做准备。”金廷荪通报说。

    “这次北洋政府动静弄得这么大,送铜钿未必解决问题。”杜月笙思谋着。

    “不送铜钿,那不等着让他开刀吗?”金廷荪有些不明白。

    “送铜钿的,必定少不了。”杜月笙分析说,“可他最需要的,不是铜钿。既是在中国开禁烟会,人家自然看着你中国政府的举动,各界人士也都在看着。他要是不禁烟,回去没法向北洋政府交差。”

    “你的意思是……”

    “送铜钿不如送名声。”

    “名声,怎么个送法?”

    “就是一张纸。”

    “一张纸?”

    “对,把这张纸送给他,就等于给他送了名声。”

    金廷荪有些明白了。杜月笙又对着他一阵耳语。金廷荪一边听,一边点头。

    “好,我们马上行动,给他准备这张纸。”

    收买禁烟大员

    几天后,张一鹏如期而至。

    正如杜月笙所料,张一鹏一到上海,就被租界、华界的头头脑脑包围了,其中,自然少不了“大八股党”的头目沈杏山。无休止地宴请,没完没了地奉承,当然,还有塞不完的铜钿。也正如杜月笙所料,这铜钿对张一鹏来说有些烫手,中外各界都在看着,送铜钿的这帮人暗中都在较着劲,一个闹不好就会让他翻船。

    事实也正是如此,每当他打听鸦片走私、贩运、贩卖等一系列情况时,那帮人便三缄其口,一个个成了闷葫芦。

    几天过去了,张一鹏除了吃了一肚子的好杂碎,禁烟的事毫无进展,甚至他连一点烟土的影子都没见着。他晓得周围的人都在瞒他、骗他,欺负他两眼一抹黑,有劲使不出。这让他憋了一肚子的无名火无处发泄。

    这时候他突然发现,围着他转的这些人里竟然没有法租界的人!法租界是黄金荣的地盘,不仅黄金荣牌子叫得响,就连他手下一步蹿红的杜月笙,对张一鹏来说也是如雷贯耳。这对师徒历来各界通吃,谁都不得罪,为什么对北洋政府的张一鹏就不理不睬呢?

    正当张一鹏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张印制精美的请柬,送到了张一鹏的面前。

    与其他讨好张一鹏的人不同,杜月笙宴请张一鹏,选在了一品香旅社的一个高级套房里。一品香旅馆是建于清道光年间的一家老式旅馆,叫堂差的牌子响,都是一水的秀丽婀娜的江南美女,从而使一品香在花界颇有声誉。

    事先杜月笙已经打听到这位钦差大人的嗜好——不亲烟赌,好美人。于是投其所好,选在了一品香。

    张一鹏应邀赴宴,一进高级套房,见偌大的厅堂里只有一个人,不觉略略一惊。这个看上去不到30岁的瘦高个年轻人,想必就是杜月笙了。他原以为黄老板会带着一帮心腹大员在此恭候呢!

    杜月笙起身迎上去。

    “杜某在此略备薄酒,不成敬意,望张专员海涵。”

    在杜月笙寒暄的时候,早有江南秀女服侍张一鹏脱掉大衣,引领到沙发前落座。

    “敝人久仰杜先生大名,理应登门拜访,不意杜先生破费,实在不敢当。”

    “哪里哪里,张专员乃总统钦差,公务在身。杜某本想请专员光临寒舍,又觉多有不便,就包了这个房间,如若张专员不嫌弃,在沪执行公务期间,不妨在此下榻散心。”

    张一鹏已见识过这家旅馆进进出出的江南秀女,闻听此言,立刻明白杜月笙的用意。看着坐在对面这个沉着冷静、谈笑自如、恭敬而又不失身份的年轻人,张一鹏心想:杜月笙果然非同一般!既然是两个人的宴会,这里面必定大有文章。

    果然,酒菜上齐之后,两人边吃边聊,杜月笙开门见山:

    “恕杜某直言,张专员赴沪禁烟,怕是不会一帆风顺吧?”

    “是的。”杜月笙的一句话勾起了张一鹏的烦心事,“不怕杜先生笑话,敝人到沪数日,还不曾见到鸦片烟的影子。请问杜先生有何见教?”

    “在上海做烟土生意的,但凡没点实力,没点靠山,怕是一天都混不下去。专员找来了解情况的那些人,恐怕对烟土多少都有染指。所以……”

    张一鹏默默听着,不明白杜月笙此话什么意思。杜月笙未必没有发过烟土之财,特别那个响当当的三鑫公司,他对此还是有所耳闻的。岂料,杜月笙就像晓得张一鹏脑瓜里转的什么念头一样,话锋一转,朗声说:

    “不错,我杜某人也发过烟土之财。当着明人不说假话,专员此次执行公务,绝不愿空手而归。我可以交100箱大土给专员处置。”

    杜月笙的直截了当,让张一鹏又一次深感意外。

    “租界烟土行多得很,杜某人做得绝不是最大的。和公共租界的土行相比,杜某人的三鑫公司实在是九牛一毛。”

    看似无意中,杜月笙点出了英租界的土行,而英租界土行的保护神沈杏山,也就顺理成章地快要被抛出了。

    “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或许对专员此行有所帮助。”杜月笙说着,递上了他和金廷荪商议之后,又请黄老板过目圈定的那张单子。

    张一鹏看着这张单子,不得不对杜月笙暗暗佩服。正如杜月笙所说,“在上海做烟土生意的,但凡没点实力,没点靠山,怕是一天都混不下去。”这些土行的靠山自然有大有小,有他管得了的,也有他管不了的。杜月笙的精明就在于,他所列出的名单,都是他这个小专员管得了的。对于那些势力通天的大土行,那些碰一下便会惹一身麻烦的买卖,杜月笙都巧妙地略掉了。

    当然,张一鹏一眼就看出,这张单子里,没有一家是与三鑫公司有关系的公司。这一点,两人心照不宣。

    还有一点,是张一鹏端详很久才发现的,被列入名单的,大多数是英租界的土行,而在保护人的条目下,英租界华捕探长沈杏山的大名赫然醒目,屡屡出现。

    “万国禁烟会就要在英租界召开,就算作秀,也是事半功倍,功德圆满。”

    杜月笙不愧精明,他所点的句句在理,这何尝不是他张一鹏想要的结果!

    “好!只是这个秀,总要有人去做个铺垫。”张一鹏望着杜月笙说。

    “这不难,只要专员信得过我,我会请黄金荣探长出面,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听到杜月笙这个话,张一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好几天摸不着头绪的事体,如今一下子迎刃而解了。

    一切商定,杜月笙该退场了。重金请下的江南美女适时推开门,款款走进来。

    “杜先生,刚才府上来电话,家里来了客人,催您回去。”

    “哦,今晚约了朋友,我倒忘了。”杜月笙站起来,对张一鹏说,“抱歉,杜某先告辞了。”

    张一鹏满意地点点头。

    “酒菜凉了,麻烦张小姐通知大厨撤掉,根据专员口味,另摆一桌。”杜月笙对那位江南美女说,“替我好好招待专员。”

    杜月笙说完,转身离去,随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算计竞争对手

    当杜月笙来到黄公馆的时候,黄老板和金廷荪已经等候多时了。听说按原计划办妥,三个人开始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请君入瓮。

    “乘禁烟会东风,借张一鹏之名,不怕这次扳不倒沈杏山。”杜月笙胸有成竹,“只是宜快,不宜拖。”

    “是的,要在禁烟会期间把这些土商迁过来。不然,禁烟会过后,谁敢说那些贪财的英国佬不会变卦。”金廷荪紧跟着说。

    “英租界那些大土商与‘大八股党’合作已久,如果沈杏山不肯松手,这个事情办起来就会有些麻烦。”黄老板老成持重,不无担忧。

    “张一鹏那里已经给他挂了号,就算他不肯松手,英租界那些土商也未必会听他的。”杜月笙分析说,“国际社会禁烟令一来,北洋政府一施加压力,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海,哪个不是先顾自家?”

    “有道理。”金廷荪赶紧对黄老板说,“不如把他请出来,先探探口风。”

    “好!”黄老板一口答应。

    第二天晚上,在公共租界四马路倚虹楼,沈杏山果然如约而至。

    倚虹楼坐落在四马路会乐里口,以中国厨师烧的西洋大菜而著称。由于地处英租界,属于沈杏山的势力范围,所以沈杏山没有任何顾虑。

    黄老板带了四个人,除了他的心腹哼哈二将杜月笙和金廷荪外,还有专门冲锋陷阵充当保镖打手的顾掌生和马祥生。

    尽管“小八股党”抢土使沈杏山心里很是不爽,但双方并没有撕破脸面。特别是沈杏山和黄老板,两人见面依旧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谈笑风生。

    但沈杏山此番前来,却有他自己的打算。他以为国际社会禁烟,不过是开个会而已,会议过后,在英租界的地盘上,自然还是英国人说了算。英国人在租界大发烟土财,绝不会把自己嘴边的肥肉拱手送给旁人。而北洋政府禁烟,说到底更是做做样子,在租界地盘上北洋政府的话哪里作数?何况沈杏山已经功夫做到家,还怕他张一鹏不给面子?

    既然如此,他此番赴会是什么目的呢?

    那就是以防万一。万一大英租界抵不住国际社会的呼声,那么他沈杏山就带着他的大队人马到法租界避避风头,或者就在法租界扎根,继续吃他的保护费。由于法租界是黄老板的地盘,所以他想借此机会给黄老板打个招呼。

    酒过三巡,金廷荪首先开口:

    “听说英租界马上就要开国际禁烟会了,那些大小土行要想生存,只有搬家。要搬,就只有搬到法租界,华界是去不了的。这就叫三百年风水轮流转,这个保护的差使,也该我们来做做了。”

    沈杏山一听这话,火气噌地蹿上了房顶。

    “笑话!英国人禁烟,只是应付差事,天底下没人不晓得!”

    “这次要是来真的呢?”金廷荪紧追一句。

    “没那种便宜事!”沈杏山急切地一口咬定。

    “看来你还真不相信?”杜月笙斜眼看着沈杏山,不动声色地问。

    “相信怎样,不相信又怎样?开会的人还没来呢,你们急个啥?”沈杏山急得要动肝火了。

    “我们急着接管那些土商呢!”杜月笙依旧慢条斯理地说。

    “接管?好大的口气!”沈杏山冷笑着,“天下是哪个打下来的,他们自会跟牢哪个,旁的人休想插手!”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太明白了,那就是土商走到哪里,他就会跟着保护到哪里!这也是他此番赴会的目的。

    “沈老板的意思,不会是跟着那些土商到法租界,继续吃保护费吧?”杜月笙的话软中带硬。

    “没什么不会?”沈杏山被激火了,“局面是我姓沈的打下来的,财路是我姓沈的开通的,这个财香,别人接不过去!”

    “那要看在谁的地盘上!”杜月笙的口气也硬起来。

    顾掌生和马祥生早已怫然变色,虎视眈眈。房间里顿时剑拔弩张。

    此间,黄老板一直如老僧入定,半眯着眼睛一言不发。如今见双方顶了火,就睁开眼睛,想缓和一下这个气氛,他还不想和沈杏山闹崩。

    “杏山,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英租界这回动荡不小,几家大土行都在准备撤出,你不会一点不知道吧?你早点把保护权放手,我也好给他们安排场子。你我是老朋友,将来怎么样拆账都好说。”

    沈杏山直到这时才明白,黄金荣今晚设的是鸿门宴!他是带着一帮打手要保护权来了!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太精明了!

    “金荣哥,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保护权我还没打算放呢!”

    “哦?”黄老板一听心里也来了火,口气也跟着硬了起来,“难不成你真要到我的地盘上收保护费?”

    沈杏山心里也清楚,没有黄老板点头,这个保护费他也收不顺当。火并,他也未必是对手。可让他一手交出去,他压根没生个这个念头。联想以前“小八股党”下手硬抢,让他在土商面前坍台;居然又用抢来的“土”开公司,让他和土商始终无法操纵市场土价,真是越想越气愤,越想越窝火,再张嘴便有了十足的火药味。

    “金荣哥,你吃着捕房的饭,做着无本生意,何必要什么保护权呢?你干脆弄个船队直接去吴淞口接货算了!”

    沈杏山这几句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杜月笙和金廷荪勃然变色,顾掌生和马祥生霍然站起,一步跨到沈杏山的两侧,拉开架势,只等黄老板点一下头,立刻动手。

    黄老板铁青着脸,死死盯牢沈杏山,一言不发。沈杏山被盯得心里直发毛。

    忽然间,黄老板倏地站起,伸出巨灵掌,对牢沈杏山的脸,左右开弓,“啪!啪!”两掌,速度之快,用力之猛,把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沈杏山的脸上,一边一个大手掌印,迅速变红,凸起。

    沈杏山吓傻了。

    马祥生、顾掌生一见老板动了手,立刻就要扑过去。

    “莫动手,莫动手,有话好说!”沈杏山吓得大叫。

    沈杏山这一告饶,气氛方始缓和下来。于是,由金廷荪开口提条件,沈杏山不得不一一应允。

    其实,就算沈杏山不让步,“大八股党”中另外七人也未必愿意继续为他卖命。一方面“大八股党”发足土财,有了身家,锐气消减,早已迥异当年。另一方面,由于八人之间素有嫌隙,各有各的小算盘,若经历一场变故,很难再拧在一起。而“小八股党”年轻气盛,充满锐气,势头正强劲,而且人心归一,又有黄老板做靠山,绝非“大八股党”可比。因此,无论从哪方面讲,沈杏山都败局已定。

    几天后,在万国禁烟会议上,张一鹏宣布了他对上海烟土贩卖情况的调查与查禁结果。并特别指出,英租界巡捕房探长沈杏山,利用职务之便,在英租界大肆保护烟土运输、倒运贩卖烟土,要求英租界工部局尽快做出调查处理,给国际社会以及中国社会各界做出明确答复。

    同时,张一鹏又宣布了他在英租界查禁的土行名单。而这些土行,正是沈杏山放弃保护权后,在杜月笙的安排下,由英租界悄悄迁往法租界的。

    张一鹏此次禁烟之行的另一个功劳,就是销毁了封存在上海海关的鸦片。

    那是1915年袁世凯派清末担任过上海道台的蔡乃煌,任苏赣粤三省禁烟特派员,赴沪查烟。后因蔡乃煌在袁世凯授意下大肆从中渔利,查烟以丑剧收场,而那批剩下的鸦片就封存在上海海关。张一鹏命人将这1000多箱鸦片搬出,当众点火焚烧,使国际社会以及上海各界,都看到了北洋政府禁烟的决心。

    这一次,张一鹏在杜月笙的帮助下,可谓功德圆满,载誉而归。

    被杜月笙抛出去的沈杏山,这次彻底塌台。以往沈杏山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英租界官方的默许或授意下进行的。但张一鹏的报告一出,事关英国的国际声誉,英方一面极力否认,一面表示彻查此事。很快,沈杏山被严重警告,撤销探长职务,并象征性地处罚3000银洋。沈杏山从此退出了烟土生意的竞争之列。

    拿到一张王牌

    扳倒沈杏山,“大八股党”彻底被“小八股党”吃掉,三鑫公司独揽了上海滩土行的保护权,经营状况突飞猛进。但是,在他们面前,还有一道瓶颈无法突破。

    自吴淞口到龙华而入租界,这条长长的烟土入港必经之路,都是淞沪护军使衙门的天下,水警营、缉私营、警察厅也都虎视眈眈,哪一炷香烧不到,或者烧得不好,都会受到钳制。这个关节打不通,运输方面说不定还要走“水里抛、顺江流”的老路。那样的话,抢土事件会卷土重来,不但对土商不好交代,更会使到手财香大打折扣。唯有打通关节,攀上淞沪护军使,方可以财运亨通,利市三倍。

    那么,怎样才能打进淞沪护军使衙门呢?

    就在这个时候,转机出现了。

    说杜月笙运道太好,此言自有道理。自从跟了黄金荣,机遇总是频频出现。自从开办三鑫公司,独占了法租界的烟土市场,正发愁在“大八股党”控制下不得翻身机会,偏巧吉星高照,英租界宣布禁烟。拿到了土商的保护权,正发愁运输不畅通,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出现了,这个人物就是张啸林。

    张啸林1877年出生于杭州,原名“小林”,发迹后,改名为张啸林,取“猛虎啸于林”之意。这一点,倒是和杜月笙有异曲同工之处。张啸林幼年时读过书,后来考入浙江武备学堂,与后来在浙江路军中称为“武备派”的军阀周凤歧、夏超、张载阳等是同学,并在同学期间结为密友。在此期间,张啸林学得一口京腔和十足官派。

    进武备学堂前,张啸林曾在杭州机房学过手艺,当过绸缎织造工,由于经常纠众滋事,寻衅打架,各机房的老板暗中串通,谁也不招他做工。从武备学堂辍学后,在杭州开过茶馆,此间拜青帮“大”字辈流氓樊瑾为老头子,于沪杭一带收了不少徒弟,成为杭州有名的流氓白相人。由于善打好斗,辛亥革命以前,在茶馆里为争座位,跟旗人大打出手,几乎酿成命案。怕官府捉拿,逃出杭州,后来案子不了了之,才又堂而皇之地回到杭州,继续独霸一方。岂料回到杭州不久,再次出手伤人,致人死命,只好逃往上海。

    就是那次在上海,张啸林与杜月笙在保护锡箔的生意中相识,结成生死之交。当张啸林得罪“金狮狗”离去再次踏上上海滩的时候,当年的“水果月笙”已经成为黄金荣身边的红人,操纵烟土走私的亨字辈人物。

    在三鑫公司的大写字间里,两兄弟久别重逢。

    “月笙,多年不见,你这一晌出息了!”张啸林拍着杜月笙的肩膀,哈哈大笑。

    “啸林哥,此次来沪,有什么打算?”

    “初来乍到,暂时还没看好做啥营生。”

    杜月笙听后,灵机一动,他晓得张啸林在武备学堂的几个要好同学,如今都成了气候,脑子里立刻闪出一个念头,何不来个“一杠通天”的惊人之笔,利用张啸林,一把香烧上“阎罗殿”?有“土”才有财,有钱大家赚,还怕阎罗殿里的阎王小鬼嫌洋钿烫手?

    当时上海属于浙江军阀的势力范围圈。1919年8月浙江督军杨善德病故后,北洋第三镇出身的浙江皖系军阀卢永祥,由淞沪护军使升任浙江督军,卢系大将何丰林继任护军使。何丰林及手下军警头目俞叶封以及其他军警要人,均为浙江籍。而浙江省省长张载阳是张啸林在浙江武备学堂的铁党。

    言谈中,杜月笙得知,张啸林与以上人等均有往来。如果由张啸林出面和俞叶封、何丰林,甚至卢永祥拉拉交情,套套近乎,念念生意经,彼此必有合作机会。帮会、租界、军阀三位一体,从此瓶颈突破,鸦片烟土进上海,接驳护运化暗为明,军警法捕房联合护土,上海滩的烟土生意,岂不任凭杜某玩转?

    于是,杜月笙向张啸林发出邀请。

    “啸林哥,有没有打算加盟三鑫,我们弟兄一起干?”

    “不敢有这个打算哦!”不想,一向直来直去的张啸林一声长叹。

    “为啥?”

    “不瞒你说,上次来沪,就有洪帮大哥介绍我到黄公馆,见过了黄老板。可黄老板摆着一副晚娘脸,我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杜月笙一听,大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张啸林中等身材,圆头大耳,长着一对豹子眼,看上去颇有些杀气。加上目高于顶,傲气凌人,又脾气火暴,一语不合,张口便是“妈×个×”,稍有不如意,便拳脚相向。因此,一般人很难跟他合得来。唯有杜月笙能与他相处融洽,后来张啸林加入三鑫公司,两人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成为极亲密的好搭档。尽管黄老板并不见得比张啸林高雅,但杜月笙晓得,他不喜欢张啸林这副流氓痞子相。

    “只要啸林哥有这个意思,这件事包在小弟身上!”杜月笙拍着胸脯说。

    “你有把握?”

    “嗯。”杜月笙点点头,“此一时,彼一时嘛!”

    “我晓得你在黄老板面前说得上话,不过……”

    “黄老板无须看我的面子。”杜月笙坦诚相告,“他看的是啸林哥手里的王牌!”

    “哦?”张啸林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月笙,难怪人家说你绝顶聪明。”

    当天下午,杜月笙来到黄公馆。黄老板正和几个朋友玩“铜旗”,杜月笙便在一旁候着。

    “铜旗”和“挖花”一样,也是纸牌的一种,是黄金荣毕生唯一的嗜好,五六十年来乐此不疲。

    牌局散了之后,杜月笙把张啸林的事告诉了黄老板。果然如张啸林所料,黄老板一听“张啸林”这三个字便连连摇头。

    “这个人我晓得,没的谈!”

    “他手里有一张王牌。”

    “啥王牌?”

    于是,杜月笙把张啸林浙江武备学堂的背景,和他那些在军界成了气候的同学,一一告诉了黄老板。

    “就算张啸林和卢永祥、何丰林这一干人没有私交,通过他的同学张载阳,那也是一句话的事。”杜月笙说,“攻下淞沪护军使,岂不比‘大八股党’的化暗为明来势更大!”

    “真看不出,这个痞子居然有这么大的背景。”黄老板思量着问,“可他那副做派,在这些军界官场人物中,能行得通吗?”

    “这个不妨事。他自家读过浙江武备学堂,又会说普通话,和那班官场上的同学也常往来。到了正式场合,那也是官派十足呢!对于官场交际应酬,有他自家摸出的一套办法,用不着搭架子。”

    “好,就依你。”黄老板终于拍板。

    第二天,得到杜月笙的消息后,张啸林便专程到黄公馆拜码头。拜见了黄老板,张啸林正式加盟三鑫公司,成为三鑫公司打入军界的一张王牌。张啸林从杜月笙那里领了交际费,将上下行头掉换一新,然后腰缠万贯,打着满口杭谚,走进了浙江军政高层、淞沪护军使衙门,自上而下,自外而内,宴请挥霍,一掷千金。而此时,俞叶封、何丰林早已敞开大门恭候多时了。

    当年的军阀,大多以鸦片烟为主要经济来源。而上海又是走私烟土集散地,淞沪护军使衙门每天看着一船船烟土从吴淞口源源不断运往租界,岂能不眼馋、不动心?在租界经营鸦片,有百利而无一弊,何丰林、俞叶封何尝不想插一手,分享这股财香?只因为地位悬殊关系搭不上,不得不以水陆查缉得一点小财。

    如今,张啸林上门,双方一拍即合。

    于是帮会、租界、军阀,结成了三位一体的鸦片走私联盟,瓶颈突破,局面豁然开朗,三鑫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杜月笙更是踌躇满志,宏图大展。

    此时,英租界各大土行已经全都搬到了法租界。而三鑫公司比“大八股党”更进一步,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鸦片保险公司”。一方面,它是一个专门从事鸦片包运的机构,即保护土商的鸦片运输安全,按价抽取保险费。当然,如果鸦片被抢,三鑫公司也会照价赔偿。同时,三鑫公司又是一个包销的大土行。凡是运销上海租界和华界的鸦片,都得有三鑫公司在鸦片烟土上盖戳才能入市。各鸦片烟馆售卖的鸦片,也只能从三鑫公司进货。因此,三鑫公司几乎把整个上海滩的烟土纳入了它的掌控之中,操纵控制着烟土的进出与价格的涨落。

    三鑫公司成为了上海滩烟土走私的龙头老大后,人们干脆以“大公司”相称。渐渐地,三鑫公司的名字越叫越响,成为了上海滩包括普通市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