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731部队与朝鲜战争的关联
恶魔会复活吗
终于迎来了写《恶魔的饱食》(第二集)最后一章的时刻。在第一集的最后一章中,我说过“打算追踪以研究战后731为基础的美国陆军细菌化学战部队恶魔发展的足迹”,预告不久将执笔写续集。
这一预告出乎预料地提前实现,现在《恶魔的饱食》(第二集)的写作即将结束。
原来,我打算追踪到美军“接收”的731部队细菌战资料是否有一部分在朝鲜战争中而得到“活用”的时期,也就是说,打算追踪到“恶魔是否复活了”为止。但是,和当初的展望不同,写到窥视朝鲜战争入口处,就停止了第二集的写作。其理由之一是,我们的采访比原来的估计大大提前和扩大了。在美国国防部人士的协助下,我们得到了石井四郎在战后盟军总司令部审讯时的口供记录(汤普森报告)资料远比当初预想的要多。这部著作是纪实性的作品,有必要做出介绍,不能把已得到的资料省略掉。理由之二是,关于石井部队在朝鲜战争时期的暗中活动,全面相信以往的刊物宣传是危险的,也很难分清中国和朝鲜方面的说法中的事实与宣传成分,许多情况,不到实地进行调查难以落笔。我认为,把两者清楚地加以鉴别是笔者义不容辞的责任。
《恶魔的饱食》的反响
我是1981年7月19日开始执笔写《恶魔的饱食》的。从开始写作到现在经过了大约一年的时间。其间,我和下里正树先生都被卷进了以《恶魔的饱食》为中心的大旋风之中。
一本书赢得了一百多万读者,这是非同寻常的。这本书既不是娱乐小说,又不是流行的指南书或时尚的流行书,更不是那种拍成电视和电影引起读者兴趣的作品。
这是一部读起来难以从中找到乐趣,只能是一部使读者不忍一睹的纪实。731部队的纪实,是日本在侵略战争这种全国处于疯狂状态中所犯下的罪行,是日本的耻辱。而如此众多的读者愿意阅读这本书,这一事实的意义是值得深思的。
这本书仅靠铅字(不受电影的影响)就获得了一百万以上的读者,归根结蒂,依然是“战后”社会心理在起作用。
读者中,包括着许多不了解战争或者对战争陌生的年轻一代,但是,这些人仍然受到战争的影响。他们间接地从父母、哥哥、姐姐或祖父母那里听到过战争的知识。即使没有听到过,也对战争和军事立国的法西斯主义抱有一种本能的警惕和厌恶。我在《恶魔的饱食》中揭发出的事实,以及在书中发出的不能让那种暴虐无道的行为重演的呼吁,引起了读者的共鸣和同感。
这本书的反响并不限于国内,美国、英国、法国、中国、北朝鲜、韩国、香港、加拿大、瑞典、瑞士、南斯拉夫、澳大利亚、苏联等各媒体机构都有人接连不断地进行采访。世界各国的关心是因为他们对于日军犯下了不亚于奥斯威辛集中营的战争罪行感到震惊。同时,对这一罪行的全貌在战后三十六七年中间一直能隐瞒下来,也产生了疑问。
无论采取何种形式,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这一事实,使我感到这一纪实引起的反响是非同寻常的。
拒做动物的宣言
任何人都认为,人类废寝忘食地为屠杀人类而扩充军备,这是愚蠢的。虽然他们都十分清楚这种愚蠢的行为,但实际情况是,各国仍是把大量的国家预算投在扩军上。
人不同于动物,是他们拥有一种卓越的智慧:即最终解决争端的办法,不诉诸于武力,而是通过谈判相互做出让步。
军备是暴力的集聚和积累,是一种拒绝人类卓越智慧、动物性的待机而攻击的姿态。如果说是暴力行为最强者掌握世界霸权的话,那么,这和猴山里的猴子没有什么两样。
目前,全世界日益高涨的反核运动的底层存在着对美国里根政权提出的“有限核战争政策”以及美国力图填补同苏联之间核力量“差距”而产生的焦躁心理的危机感和对它的反动。
美苏之间在核力量上的拉锯战,像猴山的两只猴子。这和两只强大的猴子依靠他们的实力均衡想维持和平的愚蠢想法一样。一旦失去这种均衡,就会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也就失去人类的生存和未来,他们明明知道这一点,但却正在使核力量不断升级,这简直连动物都不如。一旦发生核战争,就将是“国破山河碎”的结果。
那些拒做动物的人们,支撑着反核运动,这一运动正在全球日益高涨。我写《恶魔的饱食》的意图,就是要彻底消除战争和军队的这种非人道性,发表一个不再重演错误的“拒做动物的宣言”。
战后37年,好不容易使战争的记忆巳经淡薄,不了解战争的一代多在30岁以下。即使经历过战争的人,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还有人美化那种经历和记忆。我们绝对不能忘记:今天,日本享受的和平、民主与繁荣,是在太平洋战争中宝贵的牺牲基础上争取到的。
统一国内舆论的宣传
在美国的压力下,扩军和修改宪法的呼声越来越高,它打着的旗号是“为保卫祖国而承认交战权和军备”。看到这种旗号,我就感到恶心,浑身起鸡皮疙瘩。因为这使我想起我的少年时代。那是整个日本国民在军国主义的桎梏下,毫无思想、政治和人身的自由,太平洋战争的战火,使许多国民死亡、国土荒废的黑暗时代。这和当年军事政权为了统一国民的意志所使用的旗号和想法一模一样。所谓“为了东亚的和平”、“确立大东亚共荣圈”、“国民精神总动员”、“前进!一亿人的火球”、“尽忠报国”等都是战争时期听腻了的标语口号。
为了进行战争就必须统一国内舆论。
日本帝国政府在公布太平洋战争的声明结尾处这样说道:“此刻,皇国之盛衰、东亚之兴亡,均在此一举,望全体国民深思此次征战之渊源与使命,苟能不骄不懈,尽心忍耐,一往直前,进而完成征战之目的,以祈永安圣虑。”
在那个时代罗列出许多夸张的词藻,其意思就是“这场战争关系到日本和亚洲的命运,全体国民必须顽强战斗,争取胜利,以慰藉天皇之心”。仅从这一段庄严的宣言来看,这场战争是一场多么正义的战争。不与其合作的人,就被看作是臭不可闻的叛徒。
这一段话和不久前伊藤防卫厅长官的“国民的团结应该是防卫”的发言和想法如同一辙。在开战的时候,绝不使用“侵略”这个词。
在“全体国民团结起来,保卫国家”的口号下,统一了国民意志,限制了言论自由。这样,为国家而死的人,被标榜为爱国者,成了法西斯主义的奴隶,而不这样做的人则被贴上“非国民”、“卖国贼”的标签,成了宪兵以及特高等秘密警察取缔反体制政治运动和思想的牺牲品。
记得我在少年时代对“保卫国家”、“为自卫交战权”这一类词就有一种拒绝反应。
制定自主宪法国民会议和自主宪法促成议员联盟会会长岸信介谴责说:(日本国内)犯罪频发、家庭及校内暴力泛滥都是由于这部有缺陷的现行宪法所致,因为它是日本战败后的占领初期占领军强加给日本的。它使日本失去了一切物资,又得不到独立,于是,日本人失去自信,又几乎不允许有言论自由。
那么,在战败之前有自由吗?我在战争结束以后,看到变成一片废墟的街头,稀稀拉拉的木板房和被战火烧残的房屋里露出的点点灯火,内心产生了一种新鲜的感动,那种情景至今也难以忘却。我的心中涌现出无限的喜悦。啊!从今以后的夜晚再也不会有空袭,也不会有灯火管制了。我的家乡是埼玉县熊谷市。这里在8月15日拂晓,遭到了空袭。这是日本遭受的最后一次空袭,我的老家遭到了灾害。距接受波茨坦公告仅一天之差,市街74%化为瓦砾,死伤了3000多名百姓。黎明就是战争结束的当天,流经市内的星川小河,填满了市民的尸体。我亲眼目睹了这种情景。那些人再熬过一天就不会丧失生命。在死亡线上幸存下来的人们,在废墟上重建战后的生活,废墟堆上稀疏的灯光像死者灵魂的萤火一般,美丽而又幽静。但是,这灯光即使增加,也不会因为空袭而再熄灭。我们虽然“失去了所有的物资”,但是,我们却有着战争时期未曾有过的希望。
的确,战争结束以后,在签订媾和条约之前,日本处于占领军的统治之下,对于占领政策的言论自由,是不被承认的。
有关言论机关、新闻界都被置于占领军的审查之下,不容反驳,“日本是战败的敌国,没有置于文明国之间的权利”。
战前、战后的不自由并非同等性质
但是,当初占领政策的课题是铲除军国主义和实现民主化。波茨坦公告第6条以后规定,在铲除军国主义权力及势力,毁灭日本的战争能力,建立和平、安全及正义的新秩序之前,联合国占领日本,制裁战争罪犯,复兴及增强民主主义,确立基本人权。在实现上述各项目的之后,以通过日本国表明自由的意志建立起和平的、负责的政府为条件,撤退占领军等等。日本根据自己的意志,接受了公告。
既然接受了这一公告,自然就受到约束。说这样就是不允许自由和独立,是说不通的,而且说这些话的岸信介,在战争时期,曾经是东条内阁的阁僚,是作为甲级战犯而被逮捕过的人物。我觉得以他为会长的改宪派有一种法西斯主义的嫌疑,他们所依据的精神主义存在着和过去的“国民精神总动员”相同的模式。
对我来说,与其是害怕担心因B-29的空袭而进行的灯火管制下的黑夜的恐怖和不自由,不如说是害怕担心在战后的废墟上点亮的灯光下已没有生命危险的、“在建立和平、安全与正义的新秩序之前”的、处于被占领状态的日本的不自由。虽说我们一无所有,但是,确实存在希望,而这种希望的象征就是新宪法,它是战争时期日本人未曾有过的东西。如果说战争结束前存在希望的话,也不过是军部鼓吹的“胜利之前,无所欲求”的虛伪希望。
我们认为,在法西斯主义统治下的压制自由和在接受波茨坦公告以后,在占领状态下缺少的自由和独立,性质是不同的。改宪派认为,两者是相同的,并把修改宪法的根据建立在不允许有比战时和战前更大的自由规定之上。这就是他们的欺骗之处。
和平与民主的最后堡垒
有人提出太平洋战争并非侵略战争的谬论,其思想基础在于历史上几乎所有的侵略战争都是在“防卫”的名义下进行的。太平洋战争的名义是“为了东亚的和平”。那是一个民族或一个主义体制以统一世界为目标的战争,却说成是“为了世界和平”。不久前,文部省加强以高中社会科教科书为中心的教科书审定,把“侵略”改为“进入”,把“宪兵政治”改为“武断政治”等,其企图在于淡化日本进行侵略战争的责任,复活法西斯主义,必须严加警惕。
战争的目的,可以由战争领导人任意荦强附会地加上去。进行战争的国家,绝对不说本国无正义。我们立足于太平洋战争的牺牲之上,绝不能被“为了自卫”这句话所欺骗。
未来不会发生完全蹂躏民族自由与独立的战争。假如会发生的话,那么,就是大国顾全面子(包括政治意识形态的对立在内)的战争,边境冲突,民族纠纷,其规模可能是大战,也可能是局部战争。日本不可能拥有(像美苏那样的)大规模的军事能力。即使以日本的工业力量为后盾,有这种可能的话,也绝不能让其保有这种能力。但是,军事力量有一种追求达到一流的本能。不是一流的军事力量,就毫无意义。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军事力量会在战争中失败,有谁还愿意拥有它呢?
如果宪法明确同意拥有军事力量的话,显然它就会无止境地逐步升级。日本一旦拥有了像美苏那样的军事力量,它果真还会仅仅用于自卫吗?现行宪法的基本精神遭到蹂躏之后,还能够维持民主吗?如果是一场局部规模的战争,那么,目前的自卫队就足够了。如果说日本的自卫队还有可称道一面的话,就是它作为现行宪法的私生子,绝不会侵略别的国家。
国民并不是突然被战争这个国民的集体疯狂所迷住的。这种疯狂是巧妙地悄悄地逐步接近过来的。当某一天发现它时,国民的主流已朝着这一方向狂奔而去。这样,按照杠杆的原理,少数派的正常人就只会不断地受到压迫。到那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我之所以认为宪法第9条是保卫日本民主与和平的最后堡垒,就是基于以上的理由。对此,改宪派的要点,无疑集中在第9条上。
我们不能忽视的是,在改宪派的背后存在着军火商。在他们看来,第9条是眼中钉。他们的阴谋就是要拔掉这个眼中钉,恢复征兵制,让服兵役成为国民的义务,建立起不用花钱就可以马上动员优秀兵力的体制,让改宪派从人事费中省出来的经费大量购买武器。
修改宪法的焦点,置于第9条以外的权利与义务以及天皇的世袭制等方面,是把锋芒暂时从第9条转向其他地方的一种做法。无论从哪一部位修改宪法,如果予以承认,都会造成填没保卫民主与和平的护城河的结果。
致作为“同志”的各位读者
我顽强地追查战后731部队的足迹,也就是诉说国民集体发狂的可怕性和国家的自以为是主义,是为了不再重蹈这种覆辙,在人类日积月累的和平基础上增添一块小小的石头。
一部分电视界人士评论本纪实是“虛构的”,也有自称科学家的人说这部纪实是“传闻的汇集”,但是,这部纪实依靠作家旺盛的想象力是绝对写不出来的。它是通过两人协作进行广泛的采访,根据原部队多数人员协助下收集的有关资料、证词、照片、要图、有关遗物和石井四郎、北野政次等731部队领导人的口供记录(汤普森报告)以及美军和中国等的公开资料写成的。
根据情况的需要,对消息来源保密,这是新闻界的逻辑。出现在《恶魔的饱食》第一集和第二集中的原731部队人员,有一部分人后来在各电视台的特辑节目中公开了他们的身份和姓名,提供了宝贵的证词。
如果把这部纪实称作是“虛构的”,那是对证人名誉的损毁。既不看(包括第一集在内)本书内容,也不看有关的电视节目,而是胡思乱想地诽谤本书,那是无能者“妄想力”的产物。
这部纪实,是在许多原部队人员和有关人士的合作和旅居美国的日本人以及美国、中国有关人士的努力和好心的基础上写成的。某些人虽然是歇斯底里地诽谤,并不配做和我进行争论的对手,但我还是不得不说这几句话。
对于不追究731部队人员的个人责任问题,也多少有些人批评过。不过,我没有追究责任的资格和权利。如果我是731部队在编人员,挺身反对过对“马鲁太”的活体实验,也许多少有这种资格。然而,战争结束时,我才是个12岁的少年,连731部队的存在都不知道,我只是想查明事实,填补历史上的这一空白。
我不知道究竟什么人有资格和权利来追究731部队的责任。
最后附带交代一下,这部纪实是继第一集之后,是和下里正树“两人合作”的成果。“两人合作”一词是取自英语的“workinpairs”,但是这一作品并不是共著,而确确实实是“森村作品”的一环。创作意图是由我提出的,全部采访活动的指挥是我,采访的一切费用由我负担,最后的作品是由我写成的。
我怀着同读者早日再次见面的心情,从1981年7月19日开始动笔写“第一集”,是用了约一年的时间完成的。
写完这部作品时,我并不想和大家告别,而想把《恶魔的饱食》的读者看作是保卫和平与民主的“同志”,今后共同携手,继续同威胁和平与民主的敌人斗争下去。
承蒙各位喜欢阅读这部作品,我表示感谢,就此搁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