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焚江 十五、阵亡在东北战场的第一个中国将军
下面这张图让人看得有些茫然,若不知其主题实在让人难以理解其内容为何。
安固罗圈甸子,据日军声称,马占山就战死在那座独立房子里
实际上,这背后有一段关东军上下均深感丢人的史实,这就是其所谓“击毙马占山”的现场照片。1932年7月29日,在黑龙江省和义勇军作战日本关东军宣布了一个令日军上下欢欣鼓舞的消息——中国抵抗军在黑龙江最重要的灵魂人物,黑龙江省代省主席马占山,在安固的战斗中被日军击毙。根据日军报道,关东军步兵第十五联队在安固镇附近袭击了正在行军途中,前往吉林联系当地义勇军组织反攻哈尔滨的马占山总部。日军称马占山先是战马中弹而死,而后自己也在追击中被日军击毙于罗圈甸子。在最后的战场,日军找到了一具着高级黄呢军服军官的遗体,此人身材瘦小,鼻下有须,与马占山平时的形象极为相似。从他身挎的皮质公文包里搜出马占山的名帖及私人印章一枚,以及溥仪送给马占山的玉质镶金名贵烟具一套。据此,日方认为这便是马占山,确认其已经死亡。日本记者在袭击现场拍摄的照片上,身后的民房、树林、死马依稀可见。
对于这个战果,关东军感到万分高兴,连续举行庆祝活动并迅即上报,认为“北满”的平定指日可期。
之所以日军对此如此欢欣,是因为马占山这个名字已经让他们头疼了太多时间。且不论江桥抗战和其后马的“诈降”和重举义旗,马占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号召,让黑土地上的抵抗者忘身景从,前仆后继。眼看黑龙江占领在即,却闹出一个反攻齐齐哈尔的围城大战,眼看抵抗力量日渐削弱,却忽然闹出数万义勇军。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指向这个马占山。
日军上下对这个战绩大感得意洋洋
由于马占山的号召力和他“黑龙江省代省主席”的头衔,马成为日军攻占黑龙江过程中的头号对手。马占山善于用兵,熟悉当地情况,从齐齐哈尔打到海伦,从海伦打到巴彦,一直到1932年夏天,日军始终不能奈何这个“马小个子”。现在终于毕其功于一役,日军上下都感到松了一口气。
实际上,在日伪内部,并非没有怀疑的声音。日军将“马占山”的首级割下,挂在海伦城头示众。但熟悉马占山的伪军军官有人看过后觉得不像,这种看法日军也有耳闻。然而,此后一连一个多月,再无马占山的丁点消息,连中方报纸也报道了马占山将军牺牲的消息。于是关东军上下终于把疑虑放在一边,将这一战果汇报到东京,一直送到了天皇面前。
然而,就在日军欢欣鼓舞的时候,中国方面忽然传出消息——马占山出现在龙江、讷河,再次调集兵力,和李杜合作反攻哈尔滨。
这马占山怎么又活过来了?日军上下一片声的喊叫,称这是中国人的障眼法,不过是弄个假的马占山以壮声势而已。
然而,在攻击作战中,马占山军一如既往的凶狠,围住日军松北重镇拉哈一困就是半个月!这架势在当时的义勇军中又非马占山本人不能为也。嘴硬之下,不免有些日本人也要暗中狐疑。
马占山将军当然没有死,全面抗战之后他还要指挥东北挺进军反攻大青山,驻守哈拉寨,抗战胜利后还是他促成了北平和平起义呢。
东北烈士纪念馆义勇军的领导人展区,右上方即韩述彭将军
那么,这出闹剧是怎么回事儿呢?
原来,战死在罗圈甸子的,是另一名原东北军将领,马占山的重要幕僚韩述彭(家麟)将军。
韩家麟,字述彭,因此资料中多称为韩述彭。祖籍山东,生于吉林省梨树县。16岁开始追随当时担任骑兵连连长的马占山将军。后到沈阳东北军官养成所学习,毕业后任马占山的副官长。1930年,韩考入沈阳东北高等军官研究班深造。“九一八”时冒死逃入关内,辗转找到黑龙江省省主席,五十三军军长万福麟。万福麟欲留韩家麟在五十三军任上校副官长,韩家麟却坚持要回东北敌占区参加抗日战斗。此时,张学良虽然对抗日作战仍持消极态度,但已有所转变,开始暗中资助支持在东北的抵抗力量。1931年10月下旬,韩受张学良、万福麟委派,经历重重风险穿越日占区,回到黑龙江省城齐齐哈尔,从此跟随马占山将军转战黑省各地,并多次冒险往返于内地和黑龙江之间,可算是马占山和张学良之间的联络员。他还曾安排马占山等将领家属秘密转移到天津。1932年2月,韩述彭任少将参议,在马占山总部参与军机并负责保管印信、重要机密文件等。
马占山在罗圈甸子遇伏时,韩述彭正跟随在其身边,共同指挥部队突围成功。不料日军利用马蹄印追击,三天后再次突袭马占山总部。激战中总部被冲散,韩述彭率总部部分人员向北冲出重围。因其人数较多且携带部分辎重,被日军误认为马占山的“本阵”,遭到重点追袭。韩率军经过连续急行军,认为已把日军甩掉,却不知日军正在其后蹑足紧随。28日晚,韩述彭部行至庆城县东山罗圈甸子时,因人困马乏,疲惫不堪,乃行宿营。不意29日拂晓追兵即到。部队正在民房内宿营酣睡之际,被日寇重重包围,遭到突然袭击。被惊醒后,韩述彭等全体官兵凭据村落房屋围墙奋起战斗,全体官兵拒不投降,经过一天的激烈战斗,几乎悉数战死或被杀害——这并非文学修饰,而是当时战场情况的写实。正是由于中国官兵几乎全部为国捐躯,日军根本无法找到活着的中国兵确认马占山是否在其中。韩述彭将军身负重伤数处,犹裹伤再战,最后面部中弹,壮烈牺牲,时年仅35岁。是为抗战开始后阵亡的第一个中国将级军官。
日方报道中马占山身边的重要幕僚,左侧很可能就是韩述彭将军
其说明翻译如下:“拼死周旋试图突出重围的马占山军遭到连续围击,已如袋中之鼠。”对其最后一击是1932年7月上旬从海伦出发的步兵第十五联队发出的。该部队跋涉旷野,搜索敌军。第六中队于25日与大约八百名敌军遭遇,对其发动奇袭后,迫其退入东北方面的森林之中。继而跟踪敌之足迹,一次一次发动追袭29日拂晓,对敌军占据的独立房子发起攻击。但敌军的抵抗意外顽强,如穷鼠噬猫之势。中队官兵死伤累累。
这时候,富冈鸟松上等兵愤然对左右战友道:“让我来吧,今天就当个肉弹勇士好了!”说着提起四枚手榴弹,冒着纷飞的敌弹,一步步冲向那所房子,到达投掷距离的富冈猛然投出了手榴弹。
这一弹正中独立房屋,剧烈的爆炸声中,一直令我军苦苦难制的敌机枪被炸得冲天而起。就在这一瞬间,富冈上等兵的脚部中了一弹,但他仍无惧色,继续投出第二弹,数名敌军被炸死,但自己胸部也中了敌军的第二弹。
“神一样的这名上等兵全身浴血,又投出杀敌的第三弹,但勇士自己也连中三四弹,终于像大树一样倒下了,遂成光荣的战死。”
尽管文中尽是对日军的溢美之词,但已经从字里行间体现出了韩述彭将军所部在此战中的英勇顽强,他们在最后一刻仍为自己的生命向日军索取了高昂的代价。
这一战,根据战后的航拍照片,可见韩述彭将军据守的房屋位置孤立,因此难以突围,可能是参战官兵大多牺牲的原因之一。
和韩述彭同时阵亡的还有中校秘书李继渊、少校参谋佟玉衡、少校副官刘景芳、连长于俊海等,其中李继渊是韩述彭介绍到马占山部队的共产党员。这支部队只有少数官兵躲过日军搜索,后归队带回了韩述彭阵亡的消息。
韩述彭向北冲杀的同时,马占山于混乱之中向东突围,因遭遇日军阻截,在最危险时马匹也被打死,身边仅剩一名卫士,并遭到四名日军的追击。马占山施展在绿林中练出的手段,在一片树林中静静等待日军搜索人员松懈,而后和卫兵突然出手,将四名日军全部击毙,夺其战马撤入深山,幸遇也突围入山的部将邰斌山、参谋处长容聿群以及随从卫队的部分人员,合兵共计42人,他们进入深山古林,从无人区行军四十多天,千辛万苦,死里逃生,最后终于到达尚未沦陷的龙门县,收集部队,继续抗日。
当时曾有很多人因马占山在1932年春曾接受伪满的官职而怀疑他的抗战态度,尽管一个月后马即重新举旗抗日,仍难以洗清自己。但这次九死一生的血战之后,马占山依然在万分艰难中坚定不移地领导黑省抗战,为他赢得了大多数国人的重新信赖。
但日军一直坚持马占山未死是中方的造谣,直到1933年4月,撤退到苏联的马占山辗转到达德国柏林,这出戏再也唱不下去了。关东军只得承认出错,并被指欺骗天皇,“九一八”事变中的“功臣”,日本陆军中将多门二郎为此被转入了预备役。
抗日战争爆发后,马占山将军在陕西省府谷县哈拉寨驻防,曾专门修建了一座忠烈祠,供奉部下抗日牺牲的烈士。其中放在最前面的即为韩述彭将军和刘桂五将军的牌位。傅作义将军为该祠题了“浩气长存”碑文。这座祠堂至今仍然保留在清水川的岸边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