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生死瞬间 第五章 高楼与地穴的暖味

在人类与自然的现象中,许多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矛盾事物却有着密不可分的相关因素。譬如生与死、富饶与貧瘠、繁荣与衰落,按照辩证的观点,它们既是矛盾,又是统一,并且互相影响和转化。以宏观而论并不存在真正的谁好谁坏。自然界追求的是一种充满生机的平衡。于是,有时死成了比生更好的事,貧瘠并不比富饶差什么,而繁荣则有可能比衰落更糟。在接近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人类工程学家提出的这一逆反理论越来越被许多有识之士真正视为“挽救地球的真理”。

一切发展中国家的政治领袖与经济学家的观点恰恰与此相反,中国是有意无意中成了持这种观点的当然代表,原因之一在于它的发展速度超过了任何一个“第三世界”国家。从1976年“十月风暴”的历史性转折后,当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完成了“农村包围城市”的第二次革命后,城市化的突飞成了中国四化建设的“中心点”。1978年至1994年间,中国的城市自247个发展到500多个,增长速度超过一倍,其速度快于历史上的任何时候,也超过了世界上的任何国家。

中国向都市化进军,都市化给国家的经济繁荣带来了巨大的促进作用,可也带来了无法摆脱的困难。譬如,人口的密集造成了交通的拥挤和用水、用电、住房的紧张及环境的污染等等的不断加剧。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属于城市学家研究空白的、情况却越来越突出的问题,这就是使城市面临末日的地质环境灾害!普通老百姓和市长们似乎从未接触过这个生疏的名词,可它却悄悄地突然闯进了市长办公室和居民房舍……

1985年8月,9号台风吹过,一场暴雨刮来,这对海滨城市的大连来说一点也不感到有什么特殊。正在讨论中央关于进一步开发大连精神的市长会议室里,市长、副市长们见雨过天晴,纷纷离开座位,打开紧闭的玻璃窗……海风夹着湿润的气息阵阵拂面,多么愜意!市长们兴致勃勃,隔壁的办公室几部电话机却骤然响起:

——“喂喂,是市长办吗?哎哟,不得了啦!我们这儿的整个仓库不知咋的,向海滩猾下好几十厘米,仓库顶部的沥青面开裂,护坡档土墙也有一百多米倒塌……”

——“喂,王市长吗?我要找他!什么,开会?哎喲,都要山崩地裂了,还开什么会?你告诉他,我们羊毛衫厂和运动衣厂的几幢厂房被岩石土掩到地底下了,厂区内外到处是裂缝,快派救援队伍来,再晚就要出人命啦!”

——“妈的,官老爷搞什么名堂,怎么电话老占线?你问我是谁?我是你爷爷!什么,我骂人?对了,我就骂人!老子一家房塌墙倒都快死人了,你们这些当官的还管不管咱百姓的死活了?”

“怎么回事?”市长们惊慌地从会议室纷纷拥进办公室。

“不知怎么搞的,十分钟接到五个电话,都是反映市区内发现严重地裂房塌 。”忙得满头大汗的秘书们回答说。

“天,是不是地震呀!”不知是谁冒出一句话,整个市政府大楼里顿时大乱。

“快跑呀——地震啦!”

市府这一闹不要紧,整个海滨城市的人这一天苦苦折騰了十来个小时。到了深夜,许多人还是不敢进屋入睡。

可怕的地震并没有发生,但市长和市民们对灾难的恐惧心理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减少。第二天,市政府领导们组织了足有三十来人的调查队,来到出事现场。

现场的情景确实令人心惊:巨大无比的山体挪了位,钢筋混凝土铸成的楼墙出现了道道裂缝,一幢又一幢民房和厂舍从斜坡上倾滑而下,老人在烧香,儿童在哭泣,中年人则不知所措地搬着屋里的家具……

“市长,你快给我们想想办法吧,这岩崖可都要塌下来啦!”

“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以前这坡上也没有那么多楼房,也没见过山塌地裂的。不知咋的,这几年楼房多了,土地爷也像是压得吃不消似的歪歪扭扭,叫人提心吊胆! ”

居民们围着市长们纷纷诉说。

市长们毕竟不是万事通。对这突如其来的全市性山体滑塌,他们也有点摸不清头脑。

“前几天地质处的一位工程师跑到市府,说有一份有关市府建设与工程地质关系的报告要汇报汇报,不妨请他来谈谈。”有人对市长说。

“快打电话请他来!不得缺席。”市长用命令的口气对同僚们说。

会议整整开了一天。地质工程师的介绍令大连市的“父母官”们个个目瞪口呆:大连是个滨海丘陵城市,整个城区有70%是在岩体活动频繁的边坡、稳定性极差的山体之上。这种山体属第四系上更新地质年代构造,其棕黄色和褐黄色的亚粘土孔隙大,在雨水侵蚀及外部营力作用下极易发生滑塌。目前已发现的危险区已有26处,并且近年急剧上升,其速度与市政建设成正比。到2000年,大连市区将有40010的工矿企业、居民房舍和公共设施面临掩体、滑塌的危险,预计造成的经济损失将占全市经济收入的20%左右。

“有这么严重?”有人对此提出怀疑。

这是科学,绝非无根据的臆想。地质工程师举了一个著名的先例:美国西部的加利福尼亚州,其城市山体结构与大连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地质学家用了三年时间,对全州现在和未来三十年间所要发生的包括地震、滑坡、山体侵蚀、地面下沉、海啸等灾害造成的损失做预测,结果是加州将有550亿美元的经济被白白吞掉。为此,该州动用了60亿美元的代价来采取各种防范措施,以确保加州的经济。

“看来是得一边加速建设,一边认真研究一下环境灾害。要不然辛辛苦苦盖起来的一座新城,没几天就会被埋到地穴!”“父母官”们像打了一剂清醒剂,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其实,城市患顽疾症的何止大连市!据有关部门调查,我国现有三分之一的城市处在随时有可能从地球上消失的危险地带。此话绝非耸人听闻。

人们熟悉和闻名世界的我国钢铁基地攀枝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攀钢几乎是这个原名渡口市的代称。情况也正是如此。有了攀钢,才有这个城市,这个城市也等于是攀钢。早在十五年前我曾去过那里。那时,我和儿个摄影记者为了拍摄“万家灯火阑珊”的这座钢城,竟在钢城对面的草地里蹲了一夜。我们被金沙江彼岸那雄伟壮观的钢城所激动振奋。可灾害专家告诉我,这座我国西南部第一钢城的脚底下是一个随时可能出现山崩地裂的活动着的大断裂带,而整个钢城又几乎全在坡度45度的大斜坡上。据科学考证,这种斜坡又差不多百分之六七十会出现大滑坡。虽然不能肯定大灾何时犮生,但滑坡则像只卧依着的猛兽永远存在,并且正在寻找机会,一旦时机成熟,就会大发雷霆,张开帆口。那时,国家曾经为之投资几百亿的这座钢城一瞬间将被埋入汹涌滔滔的金沙江峡谷……多么呵怕的“设想”,而更可怕的是这并非设想!现在,攀枝花市为防止这一可怕事件的发生已经耗费了1亿多元巨款。然而,山峦并不领情,依然在躁动、在窥探、在等待时机……

在拥有百万以上人口的重庆、南京、贵阳、青岛……这种命运同时存在。也许将可怕的信息告诉老百姓会造成都市的恐慌,可不把这些告诉百姓,一旦大难临头,情况又是怎样呢?

在古今中外的历史上,那些耸立在山体上的城市遭受的悲惨命运不胜枚举 ,就像癌症生在人的身上一样,再有权势和富贵的人也终逃脱不了被该病魔夺去生命的厄运。同理,再现代化的城市,在自然面前也永远是懦夫。世界上有几个山城可与美国的洛杉矶相比,然而洛杉矶又能怎样呢?它照样在著名的华达山面前乖乖投降。近几十年间,该市仅为治理泥石流一项就耗资在十亿美元以上。而与在地球岩体直接拉力下发生作用的滑坡、崩塌相比,泥石沆只能算“老九”。力大无比的滑坡与崩塌一发作,那毁灭整座城市的势头就像装卸工甩掉背上一袋棉絮那么轻松、容易。中欧瑞上某城就有过这样一次“演出”,结果自然是全城毁于一旦,死亡人数为五千余。

美国的一位工程学家说:“每座山坡就像悬在人头上的刀刃,稍有风吹草动 ,就会付出血的代价。”

上帝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聪明的人类居然在这血的代价面前依然玩着儿戏:山城仍在延伸、膨胀,高楼仍在崛起耸升……正当世界各地(尤其是那些西方先进工业国家)投资巨款来对付和千方百计遏制灾害时,中国的许多地方竟然还在动员百万建设大军在一个又一个充满隐患的山体上修筑新城,像湖北巴东县城因为三峡工程而搬迁,新址竟然选在一个古滑坡体上,有人比拟这等于“粪土上涂金,明知好不了,可就是有人要干”!难怪现在的全国政协秘书长、原地矿部部长朱训说:“地质自然灾害固然可怕,可缺少科学头脑却事事具有长官意志的人 的灾害更可怕!”新巴东县城如今已有十几幢崭新的楼房在滑坡上升起,在这之后,还将有更多的楼房与大厦出现……全国不仅仅巴东一城这样!

那些远离山区、“安安稳稳”地在平川上度过了千年万载的城市,如果以为自己的命运充满着阳光与生机,那就大错特错了。

——古城西安。有一天,居民们突然发现:在市里最繁华的几个地带的马路上,出现了条条细细的深不可测的如丝网般的裂缝。几位有心计的居委会干部找来一根皮管,一头接上自来水笼头,一头塞进地缝。自来水开了整整半天,瞅不见缝内有半点要“灌满”的迹象。他们惊慌地找到市府领导……西安市为此每年用一百万元以上的投资“补填”这些裂缝而造成的建筑损失,而市民们由此引起的心理上的恐惧损失就无法计算了。五百多万市民面对这些地裂每天在颤抖,他们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江城武汉。这里的故事最为传奇,也最为惊心动魄。1977年9月20日,位于汉阳鹦鹉州的中南轧钢厂的厂部堆料场上放置了1500吨煤和600吨钢坯。可第二天,场部的几名值班员突然发现这小山头般高的煤和钢坯不翼而飞了!十年后的一天,该轧钢厂居民区的一房舍也在一瞬间从地面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东泰安市。一列从济南开往新豢的火车准点从10公里以外的小站大河向泰安站开来。车站做好一切准备,喇叭里已经开始播放着《迎宾曲》。突然,扳道工举起红灯,向车站发出紧急呼叫。“怎么回事?——前面的铁路不知咋整的,突然断了好几节铁轨!”

“什么,你们没有发现是谁在破坏? ”

“没有呀!即使有人想破坏铁轨,总不至于把路基一起搬走吧?奇怪的是那几处断轨的路基也都没了。”

塌陷!地裂!下沉!

中国的城市在塌陷!在下沉!

从南国风景如画的桂林和四季如春的昆明到北边的工业城市沈阳、哈尔滨,那类似丈夫醒来发现同床睡的爱妻突然消失,父亲为儿子耗尽心血盖起的房子瞬时化为乌有的怪事屡见不鲜,并且与日俱增。出了名的上海下沉已经耗去了几十年艰苦卓绝的努力,上海目前仍在消极中挣扎着。曾在改革开放中崛起的苏南“三虎”——苏州、无锡、常州人,惊慌地感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已经接近“老大哥”上海了。黄土地上的太原原本不该有这种命运,可它叫得最凄惨——“这里一旦沉降,将永远无回升可能!”煤城太缺金子般的水了!中国心脏北京的心律同样不正常,因为在仅距它一百多公里的海滨城天津市,近三十年中的是大年沉幅度已达216毫米!市区的三个沉降中心面积相加的数字为730平方公里,海河接近倒漉……

挽救城市!城市在飞速发展的同时也在飞速向末日奔跑!未来的二十一世纪没有比平衡这种关系更为迫切、更为至关紧要的了。

可是,生活在城市的人们并非全部知道这些。为了几分钱的菜价,为了上班能有更多的公共汽车,为了争得新楼的一个单元。他们成天吶喊、呼吁,可就是很少有人问津身边和足底下的灾情。一旦遭受天崩地裂的灭顶之灾时,他们只能抱怨上帝。那时,也许人们会忽然明白,城市的塌陷、地裂与下沉首先和最主要的原因是人自己造成的。那些已经出现和可能出现悲剧的城市里,科学工作者的调查早已得出结论,那就是地面负重的加剧会导致那些斜坡、断裂和膨胀土等地质结构不稳定的地面出现大规模的塌陷与地裂,而过多地利用和开发地下水则是城市下沉的根本原因。还有如笋林立的大烟囱内排出的热量,如潮急流的汽车尾气等等,使得生活在都市里的你和我,日益接近与死祌拥抱的距离。

有人认为:现代经济的腾飞主要依靠城市,而建设城市就必须在原有的基础上发展城市的规模,规模的发展必然出现人口的过多集中:有人就得喝水,而城市饮用水几乎80%以上是来自地下,况且90%以上的厂矿工业用水也是同一条来源;由此可见,“上帝安排的命运,难于改变”,这种观点似乎过于消极了。其实不然,人类对于地球产生的包括地震在内的公害是完全可以减少或者避免的,问题是人们必须对此有足够的清醒的认识和积极的防御措施。加利福尼亚动用了60亿美元,避免了380亿美元的损失。中国的城市应该向加利福尼亚州学习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