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暴动 拂晓——第一团一次非同寻常的党委会
拂晓前,通讯班和其他同志都完成任务赶了回来。万事俱备,只待起义指挥部的一声号令。火山爆发前夕,一切竟然显得如此平静,平静得让人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而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硬汉子——石穿,临窗翘首去望东方那一抹隐约的晨曦,情不自禁地朗声吟诵道:
电传天书值千金,这是革命幸福根。
渡过明天难关日,廿二午时红旗新。
书记官邓萍听了,不解其中意。彭德怀便笑着,从衣兜里掏出师长周磐发给副师长李慧根的电报给他看。邓萍很惊讶,问这是怎么搞到手的,彭德怀很感慨地说:“这就是群众的力量呵!”
此事过去将近半个世纪后,彭德怀在他的回忆录中仍念念不忘那位神秘的传报人,他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写道:“这位俊秀好学的青年,这位无名英雄呀,我永远怀念着你!”
那个传报人,就是周磐的贴身马弁——绰号“玉姑娘”的陈玉成。作为一个身陷囹圄的追忆者,彭德怀没有说出他的名字来,这实在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
我们还是回到起义前夕去吧。那一天,大约在破晓时分,一团党委的委员们都匆匆赶到了团部,主要有:滕代远、李灿、李力、黄纯一、张荣生、邓萍等人。
邓萍向大家报告:黄石已经率部起义,并且把队伍拉到嘉义镇以南的大山里去了。大家听了,有喜有忧。
会议由彭德怀主持。大家分析了黄公略起义引起的后果,进而讨论一团是否改变起义的计划。这时,彭德怀将刘济仁和张超两人打来的电话内容告诉大家,接着又谈了自己的看法:“听他们的口气,对闹饷有恐惧,我们起义时,他们不会单独来进攻。为了彻底消灭反动武装,充分准备是必要的。公略搞早了一点,但不要紧,也起了扰乱二、三团的作用。我们还是按原定计划不变,加紧策动二、三团的闹饷工作,加紧对他们两团在城内留守处的工作,迅速邮寄出闹饷传单。”
又经过一番短暂的讨论,大家统一了意见,觉得团长说得很有道理,还是应该按原定计划起义。
接下来议定:起义后,立即挂出斧头镰刀的红旗,张贴革命的标语口号,散发各种宣传品,明确提出我党的一切政治主张,如建立工农苏维埃政府,实行土地政纲等等。起义部队的名称叫工农红军,番号为红五军(因为毛泽东、朱德领导的军队称红四军),原一团所属的第一、第二、第三营扩编为第一、第四、第七团。确定红五军实行党代表制,军官由士兵委员会选举。官兵平等,待遇一样,胜利后发给每人12元慰劳金(分几次发给)。对俘虏遣散要看现金和人数的具体情况再决定。确定在22日上午10点钟,由团长召集军官会议,趁机扣留一批反动军官,并宣布代理军官的名单。11点半,部队集合在东门外天岳书院的大操场上,由团长讲话并宣布起义。
21日这天,一团的气氛显得异常紧张而压抑。到了黄昏,李灿、张荣生、李力、黄纯一等人都赶到团部来汇报工作。
李灿这时显得十分高兴,说:真没想到哇,去年的“马日”是许克祥叛变革命,血洗长沙,14个月后是咱们揭竿而起,成立红军。
李力说:师特务营闹饷的事已经串通了,不敢肯定那些人能参加起义,但他们不会起阻碍作用,这一点还是有把握的。
李灿接着又讲了他亲自侦察的情况,说清乡团每天12点半都要午睡,下午两点半起床,这一段时间内只有守卫人员在外边,所以下午1点起义正合适。
“那么,有没有值得特别注意的情况?”滕代远问道。他虽然年仅24岁,却在大风大浪里锻炼成了一个头脑冷静、处事稳健的革命领导人。
黄纯一反映:三营金营长表现不正常,似乎有所察觉了,不过,这家伙平时就不得人心,量他也干不成什么。各连选出的闹饷代表情绪都很高,有些人已经提出要消灭反动武装了。
听到这里,彭德怀高兴地说:“如果三营能参加起义,师特务营能中立,那就好了,那我们就胜利了。”
黄纯一又说:“大家恨死了这个狗日的金营长,有不少人主张枪毙了他。”
“那么,明天召集军官会议,我就扣押他。”彭德怀说,“让黄纯一代理三营长,能通得过吗?不冒险吗?”
“不冒险!”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有人说,三营的连长、排长都恨这个金营长,让黄纯一去代理准行。也有人说,团长只要宣布金营长财政不公开,而且勾结土豪劣绅,大家就会赞成你收拾他。
黄纯一还有些犹豫,担心自己在九连任连长还不到一个月,一下子去代理营长恐怕不会有威信。
彭德怀便鼓励他说:不要紧,威信可以慢慢地建立,你只要牢牢抓住军权,不让三营抵抗起义就行了。
“这绝对有保证。”黄纯一说。
会开到这里,似乎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该要做的也都去做了。
张荣生、李灿又提到一营长雷振辉和一连长李玉华,说这两个人从南县闹饷的时候起,就表现得很进步、对这次公开恢复士兵委员会也积极支持,并且还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呢。
彭德怀听到这里,立刻警觉地问:“他们怎么知道一团有共产党的?”
李灿说:“雷振辉看到南县闹饷那样有计划,有秩序,就认为决不是士兵自发的,他言外之意是团长在幕后搞的。他认为师长对你这个团长很信任。”
彭德怀说:“雷振辉和李玉华跟周磐的关系很深,他们支持我,是因为我跟周磐走。现在,我不跟周磐走了,他们就不会拥护我了。他们小时候家 里都很穷,但都想发财,李玉华更是这样。周磐在随营学校讲话中高喊打倒新军阀和土豪劣绅,雷和李暂时还没有摸到他的底,所以,他俩参加这次起义大概没问题。”
李灿和张荣生都点点头。大家也都觉得,从已经掌握的情况分析,雷振辉和李玉华能够参加起义,即使是他俩临阵逃脱甚至背叛革命,一营的士兵也不会听之任之的。这件事只说到这里,后来的变故谁也不可能预料到。要办的事很多也很紧张,于是会议抓紧往下进行。
不知为什么,彭德怀对李灿的二连格外有些不放心,又问:“二连长,你再说说本连的情况。”
李灿有些不高兴:“怎么,团长信不过我呀?”
“让你说你就说。”彭德怀有点火了,“你这家伙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不知道二连要起多大的作用吗?二连在这个节骨眼上垮下来,那就糟了!”
说实在的,李灿对眼前这个“霹雳火”团长总感到既亲切又敬畏。团长这句话就是命令,而执行命令是不能有半点含糊的。
李灿当即向大家详细汇报了本连的准备情况。他讲的内容,史料上记载不多,而当时在二连担任号兵的田长江记忆得相当详细。田长江想起这段不寻常的斗争历史,就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
他们来到平江的十几天里,每天早饭和午饭以后都听到低沉而凄厉的号音。作为号手,田长江对号音特别敏感:这是怎么回事?他去问隔壁小学的周校长,才知道这是土豪劣绅的保安团在杀人。李校长说:“龙门周家有个汉子当了农会主席,敌人就杀了他93岁的爷爷和两岁半的儿子。唉,那情景可真惨呵!”
田长江听了,气得一跺脚就跑去告诉连长李灿。李灿便让二连的士兵去制止,可是保安团还是躲着他们继续干。
正当士兵们都气愤得要操家伙跟保安团干的时候,从连队的宿舍、饭堂到厕所都发现了标语。譬如:“打倒新军阀!”“打倒克扣军饱的周胖子!” “我们吃谁的饭,穿谁的衣?”“士兵们团结起来!”
这是要干什么呀?士兵们惊讶而又兴奋地议论着。
也就在这天(即7月21日)下午,彭团长带着几个人匆匆赶到天岳书院,走进二连长李灿的住宅。他们在里面研究什么,田长江并不知道。傍晚,各营长、各连长都集合在一起开会。李灿对田长江说:“你在门口放哨,谁也不准进来!”
田长江听连长的口气,就知道要闹大事了。他默默地从连长手里接过一支驳壳枪,心里还直嘀咕:奇怪,怎么让我这个号兵放哨呢?又一想,这是连长信任我呗,便感到又兴奋又紧张了。这时天岳书院里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得见彭团长的声音,他在说什么呢?却又听不清楚。
其实呢,这里召开的正是第一团的党委会。这次会议,在起义前夕秘密进行着,使会场内外的气氛都显得肃穆而又紧张。屋里不时传出一阵低低的争论声,咳嗽声,大口大口的喝水声,令人感到十分压抑。
天气那么热,而屋门又紧闭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灿轻轻开门走出来,低声问田长江:“没事吧?”田长江没吭声。连长这是怎么啦?有事,我哪能这么老实地站在门口。
可是,他仿佛还有点不放心,又走近来轻轻耳语道:“小鬼,这件事对谁也不要说呀,懂不懂?”田长江说自己还是没吭声。哼,自己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不懂!
将近黎明,会议已经到了最后阶段。这时,起义的初步政纲拟定了:
(一)彻底消灭平江城的民团、挨户团等地主反动武装,逮捕县长、省督察员、独立第五师副师长等反动头子和一切土豪劣绅。推翻国民党政府,推翻国民党党部,打倒一切军阀,打倒帝国主义。
(二)宣布成立中国工农红军第五军,并将缴获的一部分武装移交给地方党委武装工农。
(三)建立平江工农兵苏维埃政府,宣布土地政纲和劳动法令。首先是不还债,不纳税,不送租,打土豪,分田地,实行三八工作制,增加工资。
(四)释放在牢狱中的一切政治犯。
(五)在湘、鄂、赣边区建立革命根据地,并求得与湘鄂赣边区革命根据地和红军活动的区域打成一片。建立湘鄂赣工农兵苏维埃政府,以便统一领导革命斗争。
(六)改善士兵生活。凡参加起义的官兵,每人发现洋3元。官、兵、夫待遇平等,经济公开。建立革命的士兵委员会,选举长官,废除打骂和奴隶教育。
(七)向富商筹募军饷,没收地主豪绅及反动头子的财产,除现金作为军饷外,其他财物分给贫苦群众。
(八)宣布反对一切帝国主义,没收各帝国主义者在平江的教堂、企业和财物,归工农兵苏维埃政府处理。
(九)武装拥护苏联,并与各弱小民族、被压迫民族联合起来,反对帝国主义的战争。
(十)人民有言论、出版、结社、集会、罢工等自由。
这样的起义政纲在当时该有多大的作用呀,以致半个世纪之后还令一代新人深感其意义重大,有些合理的内涵甚至尚未过时呢。
瞧吧,这支有纲领、有计划、有共产党人为核心的起义军,就要在第二天掀起暴动的怒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