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国炼丹术和制药学中的化学成就 第四节 硝石、硫磺与火药的发明
中国传统火药的基本成分是硝石、硫磺和木炭。硫磺也可以用雄黄代替,木炭也可以用油脂、沥青代替。而火药的发明,关键是在对硝石(又名焰硝)的识别、性能的了解以及其加工、提纯工艺的进步。
我国利用硝石是很早的,初时写作“消石”,在战国时已用做医药。其化学组成是硝酸钾。自然界中的硝石往往是土壤中含氮有机物质在细菌作用下分解、氧化成硝酸后与土壤中的钾素化合而成的。所以每当秋高气爽的季节,它通常呈皮壳状或盐花状析出来,覆盖在地面、墙脚,这就是所谓的地霜。特别是在猪圈、马厩、厕所附近的墙角尤多。硝民扫取这种含硝的土块,置于桶内,加水浸泡。经过滤后,将滤液熬煮或晒干,就得到硝石结晶。此外,在某些岩石表面、洞穴或盐沼地带偶尔也会找到它。东汉时成书的《神农本草经》上所记载的、“能化七十二种石”的“朴消”,根据它的“化石”性质,大概就是硝石。
中国炼丹术兴起以后,方士很重视硝石,不断摸索它的性质,说它是“感海卤之气所生,乃天地至神之物,……能使七十二石化而为水,柔润五金,制炼八石,虽大丹亦不舍此”。在东汉问世的中国早期丹经《三十六水法》中,硝石就是主角。
但是在自然界中又相当广泛地存在一种叫做“芒硝”的物质,化学组成是Na2SO4·10H2O,在盐湖周围会大量析出;或以钙芒硝、白钠镁盐(即硝板)形式存在;也常从盐碱地上离析出来,外貌和硝石颇相似。而两者在我国传统的医药中,医疗功能也几乎完全相同。所以古人,特别是从先秦到南北朝时期,往往把它们混淆,古书上的记载当然也就相当混乱,什么是真硝石?长时期中众说纷纭。所以要对硝石广泛采集、充分利用并准确地掌握它的化学特性,就得摸索到一些区分它们的方法。在南北朝时,陶弘景提出了一种鉴定硝石的方法,相当科学,他说:“以火烧之,紫青烟起,云是真硝石也。今宕昌(在今甘肃)以北诸山有咸土处皆有之。”就是说,把真硝石放在火焰上一烧,它会使火焰呈紫色,与芒硝不同。我们知道,硫酸钠则会把火焰染成黄色。这就是近代的焰色检定法,我国古代的方士早在1500年前就已经利用过了。但是真的运用这种方法时,又往往会遇到困难。因为在天然的硝石中总会含有一些芒硝和盐分,而钠所产生的黄色火焰,其亮度远远超过钾的紫色火焰,因此少量钠杂质的存在,这种靠焰色鉴定的方法就大失效力了。及至唐代,炼丹家们发明了高效的“磺硝法”来制造铅丹。其工艺过程是先利用熔化的铅与硫磺相反应,使生成硫化铅,然后加硝石一起炒,很快就会生成赤红色的铅丹,而芒硝绝无这种功能,因此这倒不失为一种鉴定硝石的科学方法。但在唐代时,炼丹家则更普遍地知道了利用硝石的助燃性可以鉴别它:把一小块待检验的硝石投到赤热的炭上,就会猛烈燃烧起来;而芒硝投火中,则先化成“水”,水蒸发尽后,变成白色似枯矾的粉末,与硝石迥然不同。因此,唐代的炼丹家对硝石性质的认识和多方利用就大步前进了,他们在这时期发明了火药也就不是偶然的了。
硫磺的研究和利用较硝石要晚些,可能是由于中原一带缺少天然的硫磺。《神农本草经》记载了它,说它“能化金、银、铜、铁奇物”,表明汉代时已了解到硫磺能化蚀各种金属。汉初时大约主要从西域火山区得到硫磺。据记载,当时悦般地区(今新疆库车一带)有火山,“山旁石皆焦熔,流地数十里乃凝坚,即石硫磺也”。不过在汉代时,中原一带也已经开始从黑色含煤黄铁矿(当时叫涅石,因是烧制绿矾的原料,所以也叫矾石)提取硫磺了。那是一种制造绿矾的工艺:在土坯砌成的窑中,把矿石和煤炭垒叠起来,点火焙烧,便发生如下反应:
FeS2+2O2=FeSO4+S↑
硫磺便从窑的顶部冷凝下来(图3-10)。所以东汉时硫磺又有“矾石液”的别名。硫磺由于可猛烈燃烧,因此被炼丹家们视为火石的精气;又称它为“将军”、“金贼”,大概正是因它能化蚀各种金属。从中国炼丹术肇兴之际,它就是一个重要角色。
中国炼丹术自始至终主要是采用火炼的方法,而硝石、硫磺又都是最常用的药剂,而且一个是“阴君”(硝石),一个是“阳侯”(硫磺),所以它们在丹鼎中相遭遇,一起被加热的机会是非常多的,若炼丹家又发奇想,再掺入些草药、油脂、蜂蜜之类的东西,就构成了一个原始的火药配方,就难免发生“炸鼎”的灾难事故。唐代时一个托名郑思远的方士写了一本评论炼丹术的书,书名叫《真元妙道要略》,曾说:“有以硫磺、雄黄合硝石并蜜烧之,焰起烧手面及烬屋舍者。”并提出警告:“硝石不可合三黄(硫磺、雄黄和雌黄)等烧,〔否则〕立见祸事。”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在葛洪的《抱朴子·内篇·仙药》中收录了一个“服雄黄法”,就是把雄黄、硝石用猪大肠搅拌了,放在坩埚中加盖火炼。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硝石的比例较大,就会发生爆炸。当然,在这些“祸事”不断发生的同时,方士们也在总结经验和教训,他们一方面想方设法避免这种“祸事”发生,于是总结了许多预先使硝石、硫磺“变性”的措施、手段,即各种各样的“伏硫磺法”和“伏硝石法”,把它们转变为其他物质,以制伏它们的“暴烈性格”;另一方面也在考虑和试验,怎样的配方可以发生最猛烈的爆炸和燃烧,尤其是那些身兼“军师”的方士对此更感兴趣,他们相信这将大大加强火攻的威力。这就引导着他们走向火药的发明和火器的研制。
图3-10 烧取硫磺(采自喜咏轩版《天工开物》)
在唐代的炼丹术著作中已经出现了不少的“伏硫磺”和“伏硝石”的方法。但什么时候术士们发明了火药,至今还没能准确地考证出来,众说纷纭,分歧很大,多数人倾向于在中唐。他们有这样一些根据:其时炼丹术著作中的一些伏火方,实质上是些原始火药方,而且已知会发生爆炸,所以采取了周密的防范措施,这是其一;唐德宗时,藩镇割据,李希烈占据汴梁(今开封)称帝,刘洽去讨伐,攻入宋州(今商丘),李希烈部下用方士的计策火攻,烧了刘洽的战棚和城上的防御工事,可能用的是装了火药的火箭,这是其二;据路振《九国志》记载:唐哀宗天祐初年(公元904—905年)郑璠攻打豫章(今南昌)的叛军时曾以“发机飞火”烧了龙沙门,那种“飞火”大概就是填充了火药的燃烧物,这是其三。但即使在宋代初年时,火药还仍处于初期阶段,只为少数人所掌握,火箭、火球、火蒺藜还都是很令人惊异的新式武器。不过也看得出来,那时正在加紧研制。及至宋仁宗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曾公亮、丁度奉诏,撰写了一部综合性兵书《武经总要》(成书于公元1044年),其中正式记载了三个火药方(图3-11),一种是毒药烟球火药,是燃烧温度比较低,燃烧时冒浓烟毒气(其中掺入了草乌头、巴豆、狼毒等剧毒植物药及砒霜)的火药,用于杀伤敌人;一种是火炮火药,燃烧猛烈,用于焚烧敌人的辎重、粮草;一种是蒺藜火球火药,爆炸力较强,火药包爆炸时播散出大量铁蒺藜,可以阻挡敌军骑兵前进。
宋神宗熙宁年间(公元1068—1077年)改革了军制,设置了军器监,总管京师各州的军器制作,规模宏大,分工很细,其中有“广备攻城作”,即国防工场,其中就有专门研制火药的作坊。从此火药的进步很快,到了北宋末年,便已有“霹雳炮”、“震天雷”等爆炸性很强的武器,表明那时对于提纯焰硝已经很有经验。据北宋抗金将领李纲的自述,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他曾用霹雳炮击退金兵对汴梁的围攻。其时的炮弹已是以铁作外壳,威力极大。据《金史》描述,这种火炮“火药发作,声如雷震,热力达半亩以上,人与牛皮皆碎迸无迹,甲铁皆透”(图3-12)。
图3-11 《武经总要》所载火药方
中国的火药在两宋、金、元各代,由于军事上的需要,都有很大的改进。13到14世纪时,随着中国与西亚的贸易往来,特别是蒙古人两次大规模的向西侵略,把火药技术和火器先传到阿拉伯,以后又传到欧洲各国。
火药发明之后,设计师和匠师们就要不断改进它,设法增强它的威力。除了火药配方的调整外,更关键的是提高硝石、硫磺的纯度。因此在元明之际,火药作坊对硝土和硫磺的提纯工艺着实下过一番功夫。关于硝石的提纯,直到宋代仍无很大改进,只是简单的煎淋一蒸发浓缩一重结晶。及至元代,名医朱震亨在其《丹溪心法》中提及利用萝卜来提纯芒硝,即用芒硝溶液与萝卜片同煮,然后过滤、重结晶。在这个过程中,藉萝卜的吸附作用清除了芒硝中的硫酸镁和一些盐分,使芒硝由“咸苦”变“甜”。及至明代,这种方法被推广用到硝石的提纯上,因为MgSO4·7H2O具有强烈的潮解性,用含这种杂质的硝石制造出来的火药,势必很易受潮而失效。在明代初年的一部火药与火攻术的专著《火龙经》中及万历二十六年(公元1598年)赵士桢撰著的《神器谱》中就都记载了这种提硝法。并且还提到,在溶解硝石后,先要加些明矾、广胶,再与萝卜同煮。这样经过滤、浓缩、结晶后,不仅镁盐,而且原硝石中混有的细沙泥、石膏、铁质等杂质也都将一起被除去。若硝石中含有较多的食盐成分,那么在这个过程中,由于温度对NaCl和KNO3溶解度的效应差别悬殊,食盐成分也就随之留在了溶液中而被分离掉了。及至天启年间(公元1621—1628年),茅元仪所撰《武备志》又改进了提硝法。他指示用灰霜(即K2CO3)来沉淀清除硝石中的镁盐、钙盐和铁盐。显然,其效果更优于萝卜法,而很接近现代化学实验室中的方法了。
图3-12 明代爆炸性火器“万人敌”(采自喜咏轩版《天工开物》)
至于硫磺,无论是采集自火山区的,还是用黄铁矿烧炼出来的,相对来说纯度都相当高,主要是有一些泥沙混杂。所以直到火药、火器大发展的明代时才出现其提纯法,其中最重要的要算油煎法了。《武备志》和焦勖的《火攻挈要》(公元1643年)中都有记叙,但以清人郁永河所写《采硫日记》记载最详。这部《日记》是在清康熙三十五年(公元1696年)冬榕城(今福州)火药库遭大火焚毁后,他奉旨去台湾鸡笼(今基隆)、淡水采购硫磺时的实录。这种提硫法是先在大铁釜中放入菜子油(《武备志》用麻油),再将碾磨如粉的硫土放入油中,但不加热,强力搅拌,硫磺粉质轻而且有亲油性,于是浮在油层中,形成悬浮液;砂粒质地沉重,便下沉到釜底。静置片刻后,将混有硫磺的油液舀至另一釜中,加热至近沸时,硫磺熔化,于是凝聚起来,下沉于釜底。冷却后硫磺便凝结成块,取出,打碎使用。油可再反复使用。
在北宋的后期,火药又被应用到娱乐上。那些早期的爆仗、流星和烟火似乎都是基于军事应用的经验而创造出来的。南宋时,汴梁孟元老写了一本《东京梦华录》,追记徽宗崇宁到宣和年间(公元1102—1125年)京师人物丰阜、市衢繁华的情景,就提到宫中放爆竹和烟火,……说在百戏表演过程中有爆仗“一声霹雳,……烟火大起,有假面披发,口吐狼牙烟火、如鬼状者上场”。那种爆仗,据施舍所撰《会稽志》记载是“以硫磺作爆药,声尤震厉”,肯定已不是过去燃烧竹子的那种“爆竹”了。到了南宋初期,大概已经有了那种在木架上施放的,有重重帷幕下降,不时出现亭台楼阁、飞禽走兽的大型烟火戏了。其时,吴自牧所撰《梦粱录》中就已有“十二月有卖爆竹、成架烟火之类”的话。宋末元初多才多艺的文人赵孟頫曾有一首描绘当时的烟火,歌颂烟火匠师的诗,诗中写道:
人间巧艺夺天工,炼药燃灯清昼同。
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阶红。
纷纷灿烂如星陨,赫赫喧豗〔hui灰〕似火攻。
后夜再翻花上锦,不愁零落向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