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流丽万有,东方意境——唐朝文学 诗家夫子——王昌龄
七言绝句,王江宁与太白争胜毫厘,俱是神品。
——明代王世贞《全唐诗说》
王龙标七言绝句,自是唐人骚语,深情苦恨,襞积重重,使人测之无端,玩之无尽,惜人不善读耳。
——陆时雍《诗镜总论》
晚唐人薛用弱写的《集异记》中记载了“旗亭画壁”的文坛佳话。开元年间的一个冬日,王之涣、王昌龄与另外一位诗人高适来到一家名为“旗亭”的酒馆把酒高谈,适逢十几位梨园伶人在这里聚会,王昌龄便提议,她们每唱一首我们的诗就在墙壁上做一个记号,最后比比看谁的诗作被歌女们呤唱得最多,谁就是最优的。前面的几位歌女吟唱的都是王昌龄两部作品,高适的一部作品,王之涣自以为享誉盛名已久,可是仍然没有伶人唱他的诗,于是便指着最漂亮的歌女说,那些普通的歌女唱的都是下里巴人,如果她不唱我的诗作我就甘拜下风。须臾,那位绝代佳人发声,唱的正是王之涣的《凉州词》。这个故事表明了在开元年间王昌龄的七绝已传唱于伶人乐工之口。
王昌龄,字少伯。京兆长安(今陕西西安)人。据有限的史料考知,王昌龄的先祖在南朝时曾颇为显赫,但至王昌龄家道式微已久。他很小就为养家糊口而忧虑奔忙,有时甚至不免躬耕之苦。王昌龄自己也曾感叹:“久于贫贱,是以多知危苦之事。”开元十五年(公元727年)登进士第,任秘书省校书郎。他与李白及当时边塞诗派、田园山水诗派的主要人物过从甚密,唱酬不断。他曾到过西北边塞,看到战争之残酷,将士之凄惨,朝廷之穷兵黩武。开元二十二年,中博学宏词科,授汜水县尉。二十七年,被贬岭南,途经襄阳,孟浩然有诗相送;经岳阳,有诗送李白。次年回长安,又出为江宁县丞。数年后贬为龙标县尉,李白有诗遥寄。安史之乱中王昌龄从任上归家,路过濠州时,这个本应被时代所尊崇的大诗人竟被忌才的刺史闾丘晓杀害,时年58岁。
王昌龄擅长七绝,被人们誉为“七绝圣手”。叶燮在《原诗》中说:“七言绝句,古今推李白、王昌龄。李俊爽,王含蓄,两人辞、调、意俱不同,各有至处。”王昌龄的七绝,短短四句诗,却写得形象、鲜明、生动,内涵丰富蕴藉,往往胜过万语干言。其中最为人所称道的是他的边塞诗。他的从军经历,使他对边塞生活相当熟悉,因而写起来得心应手。
他的边塞诗中最为著名的当属《出塞二首》、《从军行七首》。
《出塞二首》其一: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此诗上溯秦汉,下迄盛唐,上下千年,起意高远。以这样长远的时间和空间作背景,纵观古今,然后紧接着便摆出全诗的主调:谴责朝廷用将不当,斥责边将守备无能:“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史记·李将军传》记载着“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王昌龄借此典故来讽喻当今边塞守将的昏庸无能。正因为现实中没有李广那样的良将守边,才造成战火不断、士兵不归的恶果,反映了人民要求保卫国家、抵抗侵略的愿望。如此丰富的内容和深厚的情感,压缩在短短四句诗中,意脉细密曲折而情气疏宕俊爽,28字,总结了历史的教训,提出了现实的问题,意境开阔,气象雄浑,音调激越,确实是“惊耳骇目”的杰作。
《从军行》之二: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撩乱边愁弹不尽,高高秋月下长城。
王昌龄曾明确地提出:“诗一向言意,则不清及无味;一向言景,亦无味。事物景与意相兼,始好。”他在自己的创作中,总是刻意追求:“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短短的四句诗,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情韵无穷的艺术境界:在一个深秋的夜晚,晚风习习,军营中征戍者奏起了新的乐曲,跳起了欢快的舞蹈,但戍边者所感受到的却“总是关山旧别情。”尽管调子再新,舞姿再变花样,也驱不散戍边者内心的无限惘怅,反倒更添一番新愁。此诗抓住守卫边塞的士兵的一个娱乐场面,经过有意的深描,就把士兵的离愁怅惘,写得活灵活现。边疆军营中的乐舞,本是为了使他们忘却忧愁,激起士兵们的欢乐之情与无畏死伤的勇敢之心的。但是,沉溺在痛苦之中的灵魂,已然麻木,对任何“新声”已经无法感应。征戍者的愁情实在太多、太深,越听“新声”,忧愁越被撩起,诗人通过“撩乱边愁弹不尽”,把他们的内心痛苦揭示得十分显豁。虽述边愁,却别开生面,一改黄昏向晚,独坐戍楼,湖风扑面,遐思凝望之景,而是军中作乐,琵琶弹奏,舞姿翩翩,通霄尽欢的场景。既是写“边愁”,却又写到“起舞”,岂不是苦中作乐吗?柳宗元说:“嬉笑之怒,甚于裂毗;长歌之哀,过于痛哭。”此诗所表达的心情,正是如此。诗人把自己对当朝皇帝穷兵黩武的谴责之情,通过写征戍者因军中宴乐而引起的复杂感情曲折地表现了出来。末句以景结情,在无可奈何中,抬头遥望,月照长城,莽莽苍苍,绵亘起伏,景象壮阔而悲凉。这种“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字营”的复杂感情,好像一汪深沉的湖水荡漾在征戍者的心头。诗人摄取军中宴乐这一边塞的生活细节,以乐写哀,收到了极佳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