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别开生面的东方和拉美 日本千年文学之星——夏目漱石

汝所见者为利害之世。我所立者为理否之世。汝所见者为现象之世。我所视者为实相之世。人爵——天爵。荣枯——正邪。得失——盖恶。

——夏目漱石

在2000年,朝日新闻社和日本文学团体举办了一次日本“千年(1000—2000年)文学者”民意评选,两万多名作家和文学爱好者选出了他们心目中的千年文学之星,《我是猫》的作者夏目漱石名列榜首。

这位日本千年文学的第一人原名夏目金之助,笔名漱石,取自“漱石枕流”(《晋书》孙楚语)。他1867年生于江户城(现东京)一个街道小吏家庭。因为家道中落,两岁时送给别人当养子。10岁回到生父身边。在成名后,他的养父经常纠缠他,给他带来很大的精神痛苦,他在1915年写的自传体小说《道草》就留有这种生活的阴影。他在中学时学习汉语,非常喜爱汉诗汉文,擅长写汉诗。后又改学英文,就读于东京帝国大学英文系。青年时期汉文学所蕴含的道德观念、英国文学中的启蒙主义思想以及俳谐文学中的文人趣味和美学观点都对他有很深的影响。他还常与学友正冈子规谈诗论文、写作俳句。1889年在评论正冈子规《七草集》的文章中首次使用笔名漱石。从1900年起在英国留学3年,这3年使他见识了西方社会的种种弊端。回到日本后,他一边在大学教书,一边从事业余创作,相继发表《我是猫》(1905年)、《哥儿》(1906年)和《旅宿》(1906年)等杰作。1907年,他辞掉了在东京大学的教职,成为一名专业作家,面对惊讶的大众,他说:“如果说报纸是商业,大学也是商业活动。我视文艺写作为生命,但名誉职业的价值荡然无存。辞掉大学讲师的第二天,我如释重负,肺活量迅速扩大,从未吸入过如此大量的空气。”他《朝日新闻》发表的第一部连载小说就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一时间,以虞美人为名的浴衣、草戒指等纷纷上市,成为供不应求的走俏商品。此后夏目漱石一发不可收拾,先后在《朝日新闻》推出《矿工》、《三四郎》、《其后》、《门》、《到达彼岸》、《行人》、《心》和《道草》等名作。他的十几部长篇小说和大批短篇小说成为日本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丰碑,对日本后来的作家影响深远。他的全部作品,反映了明治时期知识分子的一颗痛苦而不安的灵魂;处在东西文化激荡的时代,他们不能不忍受在东方思维和西方文明、在虚幻理想与残酷现实、在迂腐守旧与拜金大潮之间的艰辛求探与惨痛折磨。他的作品很早就飘洋过海来到我国的土地,在鲁迅、丰子恺等人的作品里,细心的读者会辨出夏目漱石的影子。

作者把自然与人生当成一幅写生画来描绘,他想超脱莽莽红尘的污风俗雨,写“无我之境”的真实与美,反对自然主义在阴暗的现实中爬行。他早期的作品以现实主义为基调,又不乏浓烈、绚丽、激情的烂漫色彩。中期,他力求行文的超俗空灵,但还是无法摆脱人世的浓愁、心灵的悲苦,因此,文风趋实,有了新的深度。晚期,他用“则天去私”批判物欲横流、私心膨胀的现实社会,可是“则天去私”不过是他自己也想像不出的乌托邦;他这一时期的文风苍凉、凝重,状物喻事精微得出神入化。

《我是猫》是夏目漱石的代表之作,是日本的才子书,也是一部世界名着。《猫》所处的时代恰是明治维新以后。一方面,资本主义的寻找个性、呼唤自由、自我意识和市场观念兴起;另一方面,东方固有的文化价值观还在日本社会广泛存在。一群穷酸潦倒的知识分子在新思潮面前不知所措,只靠插科打诨、玩世不恭来消磨时光。他们嘲笑和捉弄别人的同时却免不了受命运与时代的捉弄与嘲笑。

小说的主人公是猫,夏目漱石巧借猫眼来看现实世界,这种描写手法不同于当时的小说流俗。富哲理、精辞辩的猫,在小说中不断揭露人类的弱点。它看到:“世人褒贬,因时因地而不同,像我的眼珠一样变化多端。我的眼珠不过忽大忽小,而人间的评说却在颠倒黑白,颠倒黑白也无妨,因为事物本来就有两面和两头。只要抓住两头,对同一事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是人类通权达变的拿手好戏。”而猫眼中的社会是互相残杀,互相争吵,互相叫骂,互相角逐疯人的群体;疯子们在里面沉沉浮浮、浮浮沉沉地生活,大疯子滥用金钱与权势,役使众多的小疯子,逞其淫威,却被尊为大人物,人类的社会真是太怪了!

这只猫还博学多识,熟悉中外古今各门各类的知识,荷马、毕达哥拉斯、笛卡儿、克莱尔、尼采、贝多芬、巴尔扎克、莎士比亚、孔子、老子、宋玉、韩愈、鲍照、晏殊、陶渊明,以及《诗经》、《论语》、《淮南子》、《左传》、《史记》等等数不清的中外名人名言从猫的口里随口而出。此猫公针砭时弊,出语耐人寻味:“咱家不清楚使地球旋转的究竟是什么力量,但是知道使社会动转的确实是金钱……连太阳能够平安地从东方升起,又平安地落在西方,也完全托了实业家的福。”它还是日本国民精神“大和魂”的批判者:“因为是魂,才常常恍恍惚惚。东乡大将有大和魂,鱼贩子阿银有大和魂,骗子、拐子、杀人犯也都有大和魂。‘大和魂!’日本人喊罢,像肺病患者似的咳嗽起来,百米之外,吭的一声。”夏目漱石笔下的猫可谓喜怒笑骂,皆成文章。

猫既然如此神通广大,才高识卓,自然是一只非凡的神猫。可它又是个俗猫,它自以为是、冒称圣贤,误事不少,吃尽苦头,最后糊里糊涂地在酒桶里送了性命。

小说在结构上以猫的视觉为座轴,猫的视觉所及,没有构成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也没有一般小说的情节进展,没有通篇的完整构思,但作者却能以他的生花妙笔信手拈来、随心所欲。《猫》的语言风格也是自成一体的,它既有江户文学的幽默与风趣,又可见汉学的典实与铿锵,亦不乏西方文学的酣畅与机智;作者把握语言的功力出神入化,笔墨忽而精烁隽永,针针见血,富于哲理;忽而九曲十回,浩浩大波,长于思辨。当你面对这样的佳句:“给红松林装点过二三株红的枫叶已经凋零,宛如逝去的梦……这声音毫不留情地震撼着初春恬静的空气,把个风软树静的太平盛世彻底庸俗化了。”你自会感到夏目漱石文学语言那跃动的色彩、声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