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元明时期的地图 第三节 测定和绘制黄河源地图
说到元代对黄河源的考察,我们有必要先回顾一下此前对黄河源的认识。
早在贞观九年(公元635年),唐朝的将领李靖、侯君集、李道宗等向青藏高原东北部的吐谷浑进军,到达赤海,进入黄河源地区。《旧唐书》的《吐谷浑传》和《侯君集传》有这样的记载(括号中为《侯君集传》文):
侯君集与江夏王道宗趣南路,登汉哭山,饮马乌海,……经涂二千余里空虚之地,盛夏降霜,多积雪,(转战遥星宿川),其地乏水草,将士噉冰,马皆食雪。又达于柏梁(海),北望积石山,观河源之所出焉。
〔今译〕侯君集和李道宗从南路进军,翻越了汉哭山,在乌海给马饮水,经过了2000多里荒无人烟的地方,当时虽然是盛夏却仍然有霜,山上还有积雪,路上缺乏水草,将士只能化冰饮用,马只得吃雪。又经过星宿川,来到柏海,在那里北望积石山,看到黄河发源的地方。
从他们的进军线路和沿途所经地区的自然景观看,乌海就是今青海的苫海,柏海就是扎陵湖和鄂陵湖,星宿川即星宿海。尽管他们不一定注意到了黄河的正源卡日曲,但已经看到了扎陵湖和鄂陵湖以上的星宿海,离真正的黄河源已经近在咫尺了。
安史之乱后,吐蕃占据了唐朝的陇西和河西走廊。这固然使中原与河源地区更加隔绝,但唐朝为了对付吐蕃,加强了对吐蕃、包括河源地区的了解,加上吐蕃军队不止一次攻入关中,大批唐朝军民被吐蕃掳掠至青藏高原,都使有关河源的知识和见闻得到传播和收集,使贾耽有可能在贞元十四年(公元798年)完成历史上第一部包括黄河河源地区状况的专著《吐蕃黄河录》。
长庆元年(公元821年),刘元鼎奉命出使吐蕃,到达罗娑(今拉萨市)。《新唐书·吐蕃传》记录了他的见闻:
元鼎逾湟水,至龙泉谷,……湟水出蒙谷,抵龙泉与河合。河之上流,繇洪济梁西南行二千里,水益狭,春可涉,秋夏乃胜舟。其南三百里三山,中高而四下,曰紫山,直大羊同国,古所谓昆仑者也,虏曰闷摩黎山,东距长安五千里,河源其间,流澄缓下,稍合众流,色赤,行益远,它水并注则浊。
〔今译〕刘元鼎经过湟水,到了龙泉谷……湟水是从蒙谷发源的,到了龙泉谷流入黄河。黄河的上游,从洪济梁向西南走2000里,河道越来越狭,春天可以步行过去。秋天和夏天才能行船。黄河的南面有三座山,中间高而四面低,叫紫山,通向大羊同国,就是古时候所称的昆仑山,吐蕃人称之为闷摩黎山,向东离长安有5000里。黄河就发源于这山间,开始流速很慢,水很清,渐渐汇合了不少支流,水色变红;再往下,又有其他河流注入,水变混浊了。
紫山或闷摩黎山就是巴颜喀拉山,刘元鼎所经过的地区就是巴颜喀拉山南麓的黄河发源地,他对黄河上游水文状况的描述是迄今最早的记载。刘元鼎作为唐朝的使者,往返都经过河源,比侯君集等人有更多观察了解的机会,他的见闻当然具有更高的价值。但是直到元朝之前,还没有以地理考察为目的进入河源地区的记录。
元宪宗四年(公元1254年),蒙古军队进入吐蕃,完全控制了吐蕃地区。以后,元朝又将吐蕃划归掌管全国佛教事务的机构总制院(以后改名宣政院)管辖,成为元朝疆域的一部分。至元十七年(公元1280年),元世祖召见都实和他的堂弟阔阔出,对他们说:
黄河之入中国,夏后氏导之,知自积石矣,汉唐所不能悉其源。今为吾地,朕欲极其源之所出营一城,俾番贾互市,规置航传,凡物贡水行达京师。古无有也,朕为之,以永后来无穷利益,盖难其人。都实,汝旧人,且习诸国语,往图。(阔阔出)汝谐,授招讨使,佩金符以行。
〔今译〕黄河进入中国,从大禹治水以来都知道是从积石山而来,但汉朝、唐朝都没有能查清它的源头。现在那里成了我的领土,我要一直查到黄河发源的地方,在那里建一座城,供吐蕃商人与内地做买卖,并在那里设立转运站,将贡品和物资通过水运到达首都。古人没有办过的事,我要办到,让后世受益无穷。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都实,你是我的老部下,又通晓各族语言,派你去执行;阔阔出,你也一起去,授予你招讨使,佩带金符出发。
都实与阔阔出在当年四月从河州(今甘肃临夏东北)启程,四个月后到达河源。冬天返回,将城和转运站的设计位置画成地图上报。元世祖大喜,任命都实为吐蕃等处都元帅,负责筹集工匠和物资;后因故停止。延祐二年(公元1315年),阔阔出与潘昂霄一起奉命宣抚京畿西道,将此事经过告诉了潘。当年八月,潘昂霄著成《河源记》一文,我国第一次对黄河源的考察成果得以流传后世。
同时,由于吐蕃归入元朝版图,吐蕃人对黄河源的了解也开始为元朝人所知。地图学家朱思本从八里吉思家里得到了帝师(西藏宗教领袖)所藏的梵文图书,翻译成汉文后发现与《河源记》互有详略。这两方面的记录由《元史》作者综合后载入了该书的《地理志》:
按河源在土蕃朵甘思西鄙,有泉百余泓,沮洳散焕,弗可逼视,方可七八十里,履高山下瞰,灿若列星,以故名火敦脑儿。火敦,译言星宿也。(思本曰:……水从地涌出如井。其井百余,东北流百余里,汇为大泽,曰火敦脑儿。)群流奔辏,近五七里,汇二巨泽,名阿刺脑儿。自西而东,连属吞噬,行一日,迤逦东骛成川,号赤宾河。又二三日,水西南来,名亦里出,与赤宾河合。又三四日,水南来,名忽兰。又水东南来,名也里术。合流入赤宾,其流浸大,始名黄河,然水犹清,人可涉。又一二日,歧为八九股,名也孙斡论,译言九渡,通广五七里,可度马。又四五日,水浑浊,土人抱革囊,骑过之。
〔今译〕黄河源上的土(吐)蕃朵甘思的西边,在方圆七八十里的范围内有100余个泉眼,由于积水和淤泥,无法走近观察。从高山上往下看,在阳光下就像群星灿烂,所以称为火敦脑儿,“火敦”就是星宿的意思。(朱思本:从地下涌出的水像井一样,有百余口,向东北流出百余里,汇成一个大湖,叫火敦脑儿。)很多股水奔流而下,大约五七里后,汇集为两个大湖,名叫阿刺脑儿。由西向东,不断汇入水源,经过一天的路程,形成了河流,名叫赤宾河。二三天后,亦里赤河由西南方流入赤宾河。又过了三四天,忽兰河从南面注入;又有也里术河从东南方流入赤宾河;至此才形成一条大河,被称为黄河,但水还清,人可以步行渡过。一二天后,河道分为八九股,称为也孙斡论,意思是“九渡”,共宽五至七里,可骑马渡过。再过四五天,水变得混浊了,当地人抱着皮袋,骑在马上渡河。
这些记载充分证明,都实等人对黄河源的考察,加上吐蕃人对河源的了解,已经将黄河的正源确定在星宿海西南百余里处。他们对黄河最上游的水文、地形、地貌和人文景观的考察和记录都已相当具体准确。更可贵的是,他们并不迷信史料,而是尊重事实,对前人不符合实际的说法大胆予以否定,比那些死抱着儒家经典的陈说不放的人要高明得多。
元朝学者陶宗仪在他所著的《南村辍耕录》中收录了《河源记》,并附有一张《黄河源图》。这张地图的画法与《河源记》所记述的内容完全一致,显然是出于都实等人之手,或者是别人根据《河源记》画成。这是目前传世的最早的黄河源地区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