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袁绍的馊主意把董卓引来了 京师震怖

光熹元年(公元189年)七月末的一个夜晚,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那大火的源头就在洛阳东北的孟津,乃是八关之一,黄河最重要的渡口,离洛阳城仅仅邙山相隔,近在咫尺!

京师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众官员和百姓不知所措。有些胆小的官员以为出了叛乱,连夜收拾东西准备弃官还乡。大街之上所有人都低头往来忧心忡忡,他们似乎预感到有塌天大祸将要来临。

因为事情紧要,曹操回家没跟任何人提起何进的计划。因此孟津火起,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老曹嵩差出楼异去打听,楼异不明就里,扫听了个糊里糊涂,回来添油加醋一念叨,更热闹了。

“老爷,并州刺史丁原反了,听说朝廷调他为武猛都尉,他不愿意赴任,就带了并州的十万大军杀过……”

“多少兵?”曹嵩打断他,“并州岂有十万带甲之众?”

楼异跪在地上叩头道:“具体多少说不准,街上有说十万的,有说二十万的。我觉得二十万不太可信,所以我就说……”

“十万也不可信呐!”曹嵩跺着拐杖瞪了他一眼,“然后呢?”

“他们杀过河,把孟津渡一把火给烧了,听说是要杀入京师,自立为帝,想要改朝换代呀!”

“胡说八道!”曹嵩并不糊涂,“他丁建阳是个傻子吗?要造反就应该直入洛阳,强行突袭尚且不成,难道还蠢到火烧孟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要造反吗?”

楼异也不明白,嚅嚅道:“街上的人都这么传言,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些话都不能信,孟津离洛阳这么近,他要是真反了这会儿早他妈杀到都亭了。”曹嵩叹口气,扭头看看儿子,“孟德,你有没有接到战报?”

曹操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就怕爹爹问他话,揶揄道:“没有啊,一切都好好的。”

“活见鬼啦!难道是守关的兵丁走水了?真不像话,八关重地乃是防卫紧要之处,怎么能如此玩忽职守,让这么重要的……”曹嵩说着一半觉得不对:如此重要的军情,朝廷和幕府岂能毫不知情?他恶狠狠瞪着儿子喊道:“不对!你给我实话实说,到底怎么回事?”

曹操见瞒不住了,便打发走楼异,将袁绍所定计策,一五一十全说了。哪知还未说完,父亲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呸!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

曹操连脸都不敢抹一下,慌慌张张跪倒在地。

“你是哑巴吗?袁绍那小兔崽子出这主意时你干什么去啦!由着他们胡折腾吗?他何进算个什么东西,这样的馊主意也敢答应,你还不扇他俩耳光!”曹嵩气得直哆嗦,简直怒不择言,“我为你小子把官都辞了,你们就这么除宦官吗?丁建阳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还真听你们的鬼话,把孟津都烧了。这是他妈谁出的主意?”

“并无人提议烧孟津,说是举火相吓,恐怕是丁建阳约束部下不力致使起火吧。”

“哼!还没到京师就约束不力,到了京师会是什么样子?你们不会动脑子想想吗?真他妈的不成器,都是一帮三十多岁的爷们了,怎么还办这等蠢事啊!”曹嵩说着举起拐杖,照着儿子屁股上就拍,“滚!滚!滚!滚到幕府去。”

“做什么?”

“赶紧叫何进收兵。够瞧的了,别再闹下去了。真要是大队人马来到洛阳,这天下就乱了!他何进可以欺人,不可欺天,那丁建阳带的是匈奴、屠格,过了都亭再约束不住怎么办?你别忘了,这河南不太平,於夫罗还带着一帮匈奴人呢!借兵借不到,丁原一来,到时候他们俩兵和一路将打一家,大汉朝不就完了吗?你刚才说还有董卓,那狗都不睬的东西,你们招惹他做什么?湟中羌人到了河南,再跟匈奴打起来,那更热闹啦!你们那点儿杂兵根本弹压不住。”

“这、这……”曹操也有点儿慌了,这些问题他从未深入考虑过。

“磨蹭什么呢?快去啊!不成材的东西。”

曹操一脸晦气出了家门,堵着气赶奔大将军府。到门口正遇见崔钧骑马赶到,也是怒气冲冲。两人都是为一件事来的,守门兵丁瞧他们脸色不正,连招呼都没敢打就把他们让进去了。

二人火烧火燎来至厅堂,见何进与袁绍正坐在一处说说笑笑,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

曹操无名火起:“你们且住了吧!孟津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绍看看他,笑道:“孟德别着急,昨晚丁原带三千人马渡河,为了震慑阉人,在孟津放了一把火而已。”

“放了一把火……还而已?”曹操越听越有气,“孟津乃是八关之地,岂可说烧就烧?这岂止是震慑阉人,整个洛阳城都震动了!你现在上街看看去,金市、马市都散了。”

“这只是暂时的。”袁绍劝道,“等丁原清君侧的上疏到了,大家就安定下来了。一切安好,没有什么乱子。”

“好什么呀?我可告诉我爹了。”

袁绍一皱眉:“你怎么能泄密呢?”

“这还用泄密?”曹操鄙夷地望了他一眼,“这点小事我爹一猜就明白了。”

“我爹也是。”崔钧抱怨道,“这办法根本骗不了人!真要是想清君侧,这会儿早就打上仗了,这一看就是假的。”

何进也觉着不对了,看着袁绍:“本初,这不会有什么妨碍吧?”

“哎哟!是我的疏忽。”袁绍啧啧连声,“这些兵马不应该同时通知,有先有后就造不出声势来,要是事前筹划一下,远的提前通知,近的最后举事就好了。”

“现在机灵了,你早干什么去啦!”崔钧一屁股坐下。

“我看趁现在乱子没闹大,赶紧收兵吧。”曹操建议道,“该回哪儿的还回哪儿去,别叫他们瞎起哄了。我原本就不同意这个办法,丁原那些胡人兵真过了都亭可怎么办?”

“三千人马能闹出什么乱子来?咱们几个营一冲就趟平了。”袁绍不屑一顾,“再说大将军的手札又没叫他进京,无缘无故他敢过来吗?大家都不要慌,这是暂时的,等各路人马都闹起来就好办了。”

曹操与崔钧对视了一眼,又软语劝道:“本初,咱不要再弄险了,赶紧叫他们都散了吧。”

“不行,大将军手札已经都传出去了,现在喝止算是怎么回事儿呀?事已至此,绝无更改。”袁绍拱手道,“请大将军速速入宫打探消息,说不定太后已经改变主意了。”

“好好好!我这就入宫请示太后,我那妹子要面子,这会儿可能心眼活了,我再劝劝也就成了。”何进喜不自胜。

袁绍又道:“还有一事,您最好派人去跟车骑将军谈谈,莫叫他再护着那些宦官,他惹出来的乱子够多了。您兄弟两个和解一番,以后同心秉政,不要因为宦官这点事儿闹得不往来。”

“是是是。”也不知道谁才是大将军,这会儿何进倒像是袁绍的部下。袁绍见他回后堂更衣,便走到曹操他们身边道:“孟德、元平二位贤弟,你们不要着急,现在既然跟着何进谋划,咱们暂且顺着他的脾气来。你们回去劝劝二位老人家,请他们不要慌张,此事也万万不可声张,很快就会过去的。再过几日各地的檄文就要到了,到时候还要请他们带头倡议,上疏弹劾宦官呢!”

“我爹都辞官了,还上疏什么呀。”曹操一甩袖子。

崔钧也赌气道:“照你这样闹下去,我爹也快辞官了。”

袁绍深深地给他二人作了个揖:“二位贤弟!我袁绍求求你们了,咱们都是多年相交,为了朝廷社稷、为了我大汉江山,你们就帮愚兄这一次吧。最多也就是一个月的工夫,一切都会好的。咱们还有更大的事要做呢……”二人无可奈何,到了这会儿,还能说什么呢?

曹操回到家时,父亲已经开始收拾金银细软了。他仓皇跪到曹嵩面前,叩头道:“孩儿无能,不能挽回何进、袁绍之心。”

曹嵩没再指责他,叹了一口气道:“这才叫是祸躲不过呢!”

“恕孩儿直言,我冷眼旁观,那丁原按兵不动皆有节制,此事未必就会惹出乱子来。”

“是未必会出乱子,可是军国大事不能凭借侥幸啊。”曹嵩看着儿子,觉得既可怜又可气,“无论是福是祸,我不愿意再冒风险,还是回乡躲躲吧。”曹操想拦又不好说出口。

“阿瞒,爹都这个岁数了,恐怕这一去,以后再没有机会来洛阳了。以后你要自己保重,论才干论学问,爹信得过你。但是你不能自以为是得意忘形,这可是你从小到大改不了的毛病。”曹嵩满面忧虑,“其实你都三十多了,轮不到我这老棺材瓤子教训你。”

“不。爹说的都对,孩儿铭记您的教训。”

“唉……樊陵、许相真乃庸人,他们谁又有我这样的儿子!”曹嵩欣慰地笑了,“但是我还得嘱咐你,无论到何时,兵权万万不可以撒手!不论谁当政,有兵权有你命在,进退左右皆可行。若是朝廷以外的人想要夺你的兵权,你就得速速脱身。”

“孩儿明白。”

“没什么可说的了,去看看你媳妇孩子,最好跟我一起走。”

曹操火速转入后堂,见卞氏还抱着丕儿若无其事。

“妻啊,你还不收拾东西,随父亲回乡?”

“嘘……小声点儿,咱儿子睡着了。”卞氏嫣然一笑,“你不走,我为什么要走?”

曹操也笑了,捋捋她的鬓发道:“如今洛阳风声紧,你暂且回去避一避,等风平浪静了再回来。”哪知卞氏捂着嘴咯咯直笑。

“你笑什么?”

卞氏在他额头戳了一下:“我笑你一个大男人,见识太短。咱们脚底下乃是国都,这地方要是真乱了,那整个天下岂不是都要乱?现在躲到家乡,到那时候还能往哪儿躲?”

曹操不禁感叹:“是啊……天下大乱无处可躲。”

卞氏笑着笑着,眼角却闪出了晶莹的泪花:“此间虽危险,但至少事态分明,祸福可见。若回到谯县,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怎么对你放心得下?夫啊,我在谯县盼了你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在一处,不能和你再分开了……”她一头扎到丈夫怀里。

“不走就不走吧……叫环儿随爹回去。”

“环儿妹子也不会走的,你已经纳她为妾。她回去见了阿秉说什么呀?”说这话时卞氏眼露埋怨之色。

曹操拍着她的肩膀:“不愿意走,那就算了。咱们一家子生死与共!”他这句话声音有些大了,小曹丕吓醒了,哇哇啼哭起来。

“你看你,把儿子都吓哭了。”卞氏嗔怪他一句,拍着儿子哄道,“丕儿丕儿快睡觉,娘我给你唱儿歌……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邙……”曹操见丁氏哄孩子哄多了,卞氏这个当妈的只生下这一个孩,哄孩子的样子都不太熟练,笑道:“交给他奶娘不就成了吗?”

卞氏一撅嘴:“人家不干啦!收拾东西也逃了。”

曹操哭笑不得,抱过儿子来:“我哄他吧!”

“君子抱孙不抱儿。”

“我不是君子,是专抢歌姬的小人。”

“去你的!”卞氏啐了他一口,“我还是给儿子唱歌谣吧……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邙……”

“你这是什么歌谣?”

“咳!他奶娘教的,说是现在洛阳大街小巷的孩子都唱这歌……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邙……”

曹操晃悠着孩子,越听这歌谣,越觉得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