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水伊人 孙夫人:像剑一样飞翔
一只纸马被点着,火苗慢慢地延伸,化成无数只黑蝴蝶在空中飞舞。
我的眼睛被灼痛,心灵也在飞翔、舞蹈。
我将剩下的纸器一件件洒入江中,让它们化作鱼儿到江底浅翔,可它们只是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一漾一漾。
我来到这个世界,伴随我到来的是与众不同的高贵身份和黑夜般的孤独。我是汉讨虏将军孙坚唯一的女儿,可他并不喜欢我。他希望他所有的孩子都是男儿,成为他建功立业的一只臂膀。只有我的二哥孙权呵护我,他是我童年最亲切最真实的倚仗。
二哥曾是我一度最敬佩的男人。他不但有着非凡的外表,而且才华过人,更有着成就一个帝王最重要的坚韧品格。一个相士曾说,此人形体伟岸,骨骼清奇,大贵之相,年又最寿,日后必主江东之事。相士的话给我二哥笼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随着父亲和大哥的相继殁去,二哥昂然走进了江东权力的核心,一步步登上政治的顶峰。
我的爱情启蒙源于二哥给我讲述的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那个故事慰藉着我忧伤的心灵,温暖着我孤独的梦境。
秦穆公有一个女儿,叫弄玉,聪颖灵慧,善于吹箫。多情的弄玉曾偶得一梦,梦中有一个叫萧史的英俊青年与她共同吹箫。
从此弄玉每晚都坐在窗前吹箫。终于有一天,晴朗的天空中滚过一声响雷,弄玉的窗前闪过一条龙。龙身上那个叫萧史的梦中情人正在专注吹箫。弄玉持箫乘上龙身和萧史一起隐入空中,只留下一串优美的箫声在身后的尘世中。
这个故事激起我对美好爱情的无限向往。我的梦中也常常出现像萧史一样的年青郎君,只不过他不吹箫,他应该是一位上好的剑客。
我爱剑。我向往有位年轻郎君,用一支长剑,拨开我的爱情之锁。
我常常听到他在梦里用坚定的语气对我说,走。
我义无反顾,与他执剑而行。
长江上的漫天大火烧毁一个政治家的野心,却成就了一个年轻将军的不朽功名。在我十八岁那年的冬天,一个叫周瑜的年青将军应时而出,他挽救了江东的命运,创造了一个奇迹。
我还记得南徐城的上空飘荡的浓厚的酒香和经久不散的笑语。所有的人,不论长幼都围着周瑜都督敬酒。他似乎醉了,他还乘兴舞了一回剑。
长剑因在他的手里赋予了生命,化作千万条闪电在空中飞行。每一道剑光都晃晕了我的眼,映照着我怦然而动的心。
可是,这只是毫不现实的爱的悸动,那个男人已经有了幸福的婚姻。
尽管如此,我的爱仍然拴在那一片剑影中,痴痴不愿收回。
我握紧我的剑。我握紧的只是它的形体,而它的灵魂在飞,在飞。
我愿成为一团剑影,和他的剑一起飞翔。
我对这个被别人尊称为皇叔的人没有一点好感,是因为他说过一段话: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了可以补,手足断了不可修复。他的这番言辞笼络了一大批男人的心,被推为仁义的典范。可是,一个对女人缺乏尊重的人怎么能用心去爱他的子民呢?
那个人走进新房时,一眼看到了我手里的宝剑,他愣愣地坐在地上。我突然对这个奔忙半生却收获甚微的男人产生了怜悯。
那天晚上,我丢失了我的剑。
因为政治。我成了一个诱饵,而他是一只鱼。我的二哥和周瑜都督想做稳操胜券的渔翁,可他们满怀希望地甩起钓竿,只发现光溜溜的钓钩在阳光下闪着无奈的光泽。
我这只饵,跟着鱼溜了,为了报复。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回到那令我伤心的土地,可是我还是回来了。我的二哥只用了一个小小的计策就将我骗了回来。
接下来,我的夫君与我的二哥发生了大规模的战争。夫君说,他要为他最好的朋友报仇。其实,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使我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夷陵的大火使他的一切愿望以及帝王的梦想在瞬间灰飞烟灭。
江风鼓动洪波,浊浪飞扬,化作百万将士哀伤的哭泣和低沉的怒吼。江面上涌动着血腥的咸湿气味。我的纸器在挣扎中被淹没。
这场战争无论谁输谁赢,都注定我要来这里为他们中的一位祭奠,而我是最后的祭品。
可是,这又有什么呢?难道葬身长江的万千将士就不是祭品吗?
我无生命的形体在江水中缓缓下沉,我有生命的灵魂在江风中飞舞。
我看到白帝城的上空细雨绵绵,我的心情如细雨般哀伤。
建邺城的阳光里飘动着酒香和笑语。我的二哥正表情生动地发表演说。他的一双碧目闪动着绿宝石般的光芒,颔下红色的虬髯,像滚动着一团经久不灭的火焰。
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却清晰地听到了悠扬的箫声,是那个叫陆逊的将军正在吹箫。
我仰起脸,我看到我丢失多年的剑。
那把剑,牵引着我向更高更远的地方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