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抢夺夏口 七、长坂桥头张飞一声吼

长坂坡东面有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宽达十余丈,深可没人顶;小河上有一座桥,因坡得名“长坂桥”。说是桥,实际上不过是几根桩柱上搭着一长排木板而已。就是这么一座桥,如今却成了曹刘两方必争的咽喉之地。刘备、诸葛亮等就是从这长坂桥上东遁汉津口而去的,张飞与随后赶来的刘封、孙乾带领五千精兵就在这桥的东岸全力把守着,扼住了曹军虎豹骑的去路。

“故布疑兵,依水列阵”这八字要诀是诸葛亮刚才护持着刘备东去之时,留给张飞的锦囊妙计。张飞便将手下五千精兵分成了三个兵团,第一兵团由长矛手与盾牌手组成,共有三千余人,由刘封统领指挥,列成雁翼之阵布于小河东岸最前线;第二兵团由弓箭手组成,共有七八百人,居于第一兵团之后,由孙乾统辖指挥,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挽满了弓弩,箭镞密密麻麻地迎头对准着长坂桥西岸,蓄势待发;第三兵团则有五六百人,全是骑卒,隐在东岸那片树林之中,他们纷纷砍下树枝拴在马尾之上,垂在地下,在树林内来往拖动,冲起漫天尘沙,遮天蔽日——不明底细的外人看了,只觉好似有万骑奔腾,声威惊人。而张飞却独自一人手持丈八长矛,巍然立马于长坂桥上,严阵以待。

正在这时,忽听得一串马蹄声响急驰而至。张飞注目看去,却见赵云怀中裹着刘备独子刘禅的黄绫襁褓,手执红缨长枪,满面血污,一骑直奔过来,远远地便喊道:“翼德快来援我!”

张飞又一抬眼,远远望见他身后一片马嘶喊杀之声袭来,便在长坂桥上拨转马头让赵云过去了,只说了一句:“子龙速往汉津口去,追兵我自挡之!”

赵云一听,不禁感动得眼眶盈泪,也不及多言,急一抱拳施过谢礼,打马往东驰去。

这边,张郃先引一支虎豹骑追袭而至,蓦然见得一员大将生得豹头环睛、燕颔虎须,乍一望实是狰狞之极,正宛若一座铁塔般镇守在长坂桥上。他瞠目环视之下,一身煞气如浪如潮滚滚而来,竟逼得张郃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气,慌忙一把勒住了自己的坐骑,不敢近前。

少顷,曹仁、徐晃、文聘诸将也率着那三千名在坡顶上已经养足了精神的后备骑兵旋风一般冲到。他们见得张飞这般情形、这般气势,又看到小河东岸那片树林之后尘烟大起,疑有伏兵,一个个只得和张郃一样驻马不前,一字儿摆在河西岸边扎住阵脚,同时使人飞马去报曹操。

没过多久,但见一派青罗伞盖、旄钺旌旗飞扬而到。曹操在荀攸、贾诩、毛玠、司马懿等文臣谋士的簇拥之下,施施然乘马而来。

小河东岸,张飞望见曹操等已然赶到,也不待他们稍事停息,便将手中丈八长矛抡空一晃,荡开来一片灿灿银辉,接着把满腔劲气倏地高高一提,张口而叱——

“嗨——”

犹如半空之中猝然炸响了一个晴天霹雳,震得曹刘双方阵中人马不禁齐齐为之全身一颤。张飞的声音在豁然炸响开来之中,缕缕余音又如金钟相撞一般来得浑浑厚厚、高高亢亢、洪洪亮亮,竟在千军峙垒、万马奔啸的战场之上无可遏制地压倒了一切杂音,令双方阵内无论是人耳还是马耳都听不见了别的声响。

“我乃燕人张翼德!不惜躯命者,尽可前来决死!”

方圆数里的战场上,其他的一切音响仿佛都骤然消失了,只剩下这一派狮吼般的喝叱之声在重重回响震荡——那位发出这个惊雷之声的中年将军戴着紫铜头盔,身披玄色铠甲,豹眼圆睁,虎须倒竖,似有一派凛凛杀气滔滔然狂卷而来,掩得那碧空朗日都暗淡无光——

燕人张翼德!叱咤如雷,顾盼生风,声威远震,果是如同魔神降凡,端的了得。

随着张飞的一阵厉叱,原本阵形沉稳、匀速前进的曹军骑兵阵线犹如一泻千里的江河猝然碰上了一道高堤,蓦地微微一滞。

张飞叫战的气势固然惊心动魄,但毕竟还是不能等同于真刀实枪。曹军虎豹骑战士们虽是被他这一霹雳之吼震得全军步调微微一缓,可少顷之间还是缓过了劲儿列好阵形继续直逼前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虎豹骑前排阵列突然泛起一阵骚动——原来他们中间有一人竟陡地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来。

这个人,便是先前擒杀刘备女儿的那个夏侯儒。

夏侯儒刚才听得张飞一声迎头棒喝,不禁胸口如遭锤击,心脏顿时“怦怦怦”乱跳了起来。他急忙侧目又看,只见张飞那冷森森的眼神犹如利刃一般仿佛正剜在自己身上,那凶狠狠的模样又宛如一头猛虎,似乎马上便要飞扑过来一口吞了自己……

他还记得,大约在七八年前,在许都赤鹿园诸将狩猎共游之时,受到伯父曹操推崇备至的那个红脸大汉关羽捋着胸前飘飘散散的美髯,一边听着夏侯惇、夏侯渊、徐晃等人纷纷议论着袁绍帐下文丑、颜良二将之骁猛,一边满不在乎地扫了他们一眼,口气大得惊人地说道:“诸君以为文丑、颜良真有什么能耐耶?吾弟张翼德若是在此,必于百万军中取他二人之首级有如探囊取物。”

当时众将一片哗然,讥笑之声四起,关羽却仍是目空一切地看着他们,简直不屑一辩。从此,“张翼德”三个字便印在了夏侯儒心头。所以刚才张飞那句叫战之声在他耳里便真如惊雷炸响一般——原来,这就是张翼德啊!果然是凶神恶煞,简直有不可阻挡之大气概!自己刚才还挑着刘备女儿的首级耀武扬威来着,只怕已被他瞧在眼里了吧?他会不会真的飞马过来横刺一矛,也将自己像鸭子一样挑起在半空……

又惊又惧之下,再加上心头发虚,脑中发晕——夏侯儒,堂堂虎豹营校尉,就这么心口一堵,眼前一黑,哇的一声,身子摇晃着从马背上栽落了下去。

夏侯儒这一番未战先怯跌下马来,可是大大地丢了曹军虎豹营骑士们的脸——他们一个个恨得暗暗咬牙。想咱们这些从刀枪丛中一路杀出来的壮士们,当年连乌桓胡虏那么厉害的角色都能一击而溃,没料到今天却被对方一阵叱喝便撂倒了一员偏将,真是糗极了。

同时,刘军方面传来的哄然大笑与欢呼冷嘲更是如同钢刀一般刺得他们耳鼓生痛,脸皮发烧,一时都不好意思抬起头来正视对方。

他们兀自羞恼着,却不知压阵后方的曹操亦因夏侯儒的临阵坠马而气得直吹胡子。他冷冷哼了一声,向曹仁喝道:“把那无用的懦夫拖下去重打八十军棍以示惩戒!”然后,他扭转头来,面朝那丛集而立的虎豹骑兵们,硬邦邦地下了一道命令:“全军准备渡河——冲锋!”

当他眼角余光一瞥之际,却蓦地发现左侧侍骑当中刚才那个曾被血淋淋的人头弄得干呕不止的司马懿,这时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双眸炯然发亮,脸上表情沉静自若、无波无动,看起来张飞那震耳欲聋的一阵厉喝居然未曾扰乱他半分心神。

这个司马仲达真是个怪人……一会儿被血肉模糊的激战场景唬得干呕欲吐,一会儿却在金戈铁马、叱咤风雷、杀气漫空的大场面中显得稳如泰山、沉勇异常。

这些惊疑之念只在曹操心底一掠而过,他不及细想,目光倏地又被虎豹骑们发起的震天动地的蹚河冲锋之声吸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