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宰相纷争 萧韩之争:耿直、强硬的韩休,同时得罪唐玄宗与萧嵩

那么,是不是萧嵩和韩休就真的没有矛盾呢?非也。他们俩的矛盾比谁都大。怎么回事呢?韩休当尚书右丞的时候固然不言不语、脾气柔顺,可是,那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说话的机会。现在当上宰相,韩休觉得,这是天降大任,不好好工作对得起谁呀?怎么才叫好好工作呢?他认准“文死谏,武死战”的道理,脑子里整天回旋着魏徵等人的英雄形象,连脾气都变了,变得非常耿直、非常强硬,只认真理,不认人情,眼睛里绝对不揉沙子。有了这样的精神追求,别说是萧嵩,连玄宗他都敢得罪。当时,有个将军叫程伯献,与大宦官高力士是结拜兄弟,在玄宗面前也很得宠。仗着背后这两棵大树,程伯献目无法纪、骄奢淫逸,民愤很大。韩休早就想收拾他了。正好,这时候,有个万年县尉叫李美玉,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玄宗,给逮起来了。玄宗震怒之下,特令将李美玉发配岭南。皇帝做主的事情,谁敢反对?可是,韩休就出来说话了。他说,李美玉是个小官,犯的罪也是小事。程伯献程将军比李美玉的官大多了,他犯的罪也比这大得多,陛下怎么倒不管呢!我请求先处分程伯献,再来处理这个李美玉。这玄宗哪能答应?一码是一码,咱们现在要解决的是李美玉的问题,别把什么事都往这里扯。

韩休脾气耿直,偏不答应,说:这就叫“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陛下如果不处分程伯献,我作为宰相,坚决不能处分李美玉。把玄宗搞得没脾气。这种性格让我们想到谁呢?往远里想,能想到魏徵;往近里想,就要想到宋璟了。不光我们这样感觉,宋璟也觉得韩休像自己,因而对韩休印象特别好,逢人就讲:都知道韩休是忠厚长者,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勇气,真是仁者之勇啊!原来宋璟当宰相的时候,玄宗对他就又敬又怕,现在,有过几次这样的事情,玄宗又怕起韩休来了。当时国家不是安定富裕了吗?玄宗已经不像开元初年那样励精图治,没事就想打个猎,或者搞个大型音乐歌舞晚会,娱乐一下。可是,自从韩休当上宰相之后,玄宗都产生心理障碍,办娱乐活动时,只要声音大了一点,就赶紧跟左右讲:小点声,千万别让韩休知道。可是,不管他怎么小心,过不了一会儿,韩休保证把谏书送到。这样一来,太影响情绪了,没过多久,唐玄宗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直犯神经衰弱。

既然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韩休就更不可能给萧嵩面子了。萧嵩也是老官僚了,做事圆滑,喜欢无可无不可。但是,韩休是个坚持原则的人,就看不上这套官场习气。看着萧嵩今天打点宦官、明天巴结皇帝,韩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看不惯当然就要斗争,所以,萧嵩想要办什么事,韩休经常跟他对着干。一来二去,关系愈来愈僵,渐渐就走上李元紘和杜暹的老路,在皇帝面前互相攻击。我们不是说过萧嵩没什么文化吗?写文章不行,反应也慢半拍。而韩休却是当时的才子之一,口齿伶俐,每次在玄宗面前揭萧嵩的短,都把萧嵩驳得体无完肤,连玄宗都替这个亲家没面子。可能有人会说,历代中国不是最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这种美德,在韩休身上怎么就一点也体现不出来呢?韩休是不是没有感恩之心,甚至恩将仇报呢?我想,也不能这么看问题。韩休就是一个把政治原则看得高于一切的人,在私人感情和政治原则发生冲突的时候,他永远选择坚持原则。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不是说过“吾爱吾师,更爱真理”吗?别看时间、空间都隔着十万八千里,但是韩休的精神和柏拉图高度一致。在韩休看来,要是因为私人恩情就无原则地附和萧嵩,就等于结党营私,这岂是一个君子应该做的。可是,虽然我们现在可以理解,甚至敬重韩休这种想法和做法,但是,落实到当事人萧嵩这里,他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心想,我怎么引狼入室,推荐这么一个家伙!咽不下这口气,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萧嵩决定,干脆使一招苦肉计,与韩休一起下台算了!开元二十一年(七三三年)十月,也就是韩休拜相七个月之后,萧嵩主动找唐玄宗辞职。他说,我能力不够,还是告老还乡算了。玄宗对这个老宰相、老亲家一向挺器重的,赶紧说:“朕未厌卿,卿何为遽去!”萧嵩说:“臣蒙厚恩,待罪宰相,富贵已极,及陛下未厌臣,故臣得从容引去;君已厌臣,臣首领且不保,安能自遂!”说完眼泪就下来了。什么意思呢?这是跟皇帝讲,我整天被人说坏话,陛下难免有一天会厌倦我的。我对前途没有信心,只能辞职。至于不跟我合作、逼我辞职的那个人,陛下您看着办吧!眼看着平常潇洒从容的亲家变成这个样子,玄宗也跟着难过起来,对萧嵩说:“卿且归,朕徐思之。”那么玄宗思考的结果是什么呢?要知道,当时已经是开元中期,唐玄宗愈来愈贪图享乐了,有韩休这样死脑筋的人在身边,他也厌烦啊!既然韩休难以相处,那还不如遵循以前的惯例,宰相争则两罢之好了!第二天,萧嵩的辞职是批准了,但是同时,韩休也被罢免宰相职务,真是同归于尽。

那我们应该怎样看待这几年的宰相纷争呢?我觉得,有两点值得注意。

第一,这几任宰相相对都比较平庸。他们有的是军事专家,有的是行政专家,在具体问题上都有不错的表现。但是,要论到统观全域,和前几任宰相相比,就有好大的差距了。正因为专业性强而全域观念差,所以他们才更容易自以为是,这是几任宰相连续不和的重要原因。

第二,玄宗在处理这几任宰相的问题上,既有失误的一面,又有清醒的一面。什么意思呢?古人讲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宰相平庸其实并不是宰相的问题,而是皇帝的眼光问题。开元前期,无论是任用姚崇、宋璟,还是张嘉贞、张说,玄宗都能摸准时代的脉搏,选择最合适的宰相,引导时代前进。但是,自从张说下台后,玄宗似乎失去这种精准的预见力了。这是他的失误之处。

那他清醒的地方又在哪里呢?在于他还保持着所谓的人君之德。举一个例子。韩休被罢相前,有一天,唐玄宗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沉默不语。这时候,左右宦官就说了,自从韩休当上宰相,陛下可是一天比一天瘦,为何不把他赶走!玄宗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吾貌虽瘦,天下必肥。萧嵩奏事常顺旨,既退,吾寝不安。韩休常力争,既退,吾寝乃安。吾用韩休,为社稷耳,非为身也。”意思是,我虽然瘦了,天下会因此获利的。萧嵩老是顺着我说,可是我回去睡不着觉,老觉得这里头可能还有不足的地方。韩休老驳我,可是每次被他驳斥、教训一顿后,我要睡觉的话睡得还挺熟,因为我知道,所有可能的失误,都已经被他提前制止了。所以我任用韩休当宰相,不是为我自己,是为天下的百姓。选择宰相要考虑天下的利益,而不是自身的喜好,这正是玄宗的清醒之处。

就在玄宗这种半明半暗的心境下,萧嵩和韩休卸任了,又一届宰相班子即将粉墨登场。这一届宰相会是什么人呢?他们是会团结一心带领国家往前走呢,还是会继续斗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