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个疯狂书生引发的文祸 审讯

岳钟琪字东美,四川成都人,父亲岳升龙曾担任四川提督。岳钟琪是南宋著名将领岳飞的二十一世孙。康熙六十年,岳钟琪平定西藏叛乱,擢升为四川提督。雍正元年,岳钟琪跟随年羹尧平定青海叛乱。年羹尧被解除职位后,岳钟琪接替了他,掌管西北十万大军。

《清史稿》对岳钟琪评价很高,认为岳钟琪性格沉毅,足智多谋,治理部下很严,又能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像岳钟琪这样的汉人被拜为大将军,又能让满洲将士对他心服口服,在康雍乾三朝也就岳钟琪一人而已。

岳钟琪又看了这封信,写信者是一个自称“南海无业游民”的人,那个送信的人自称张倬。岳钟琪本来邀请西琳一起来审讯,但西琳正在校场检阅士兵,未能按时前来。岳钟琪不便私自审讯张倬,一个人在房内来回踱步,忽然想到,这个人既然敢来投书,一定有后台,如果猝然审讯的话,只怕不能得到实情。

岳钟琪叫上满人按察司硕色,然后传张倬过来见面。

张倬进来以后,岳钟琪没有摆出审讯的架子,而是非常客气地请他坐,奉上茶水,和蔼地问他家里的一些情况。

张倬说自己曾在江夏住过,但对老师的地址绝口不提。

岳钟琪说:“你不想说,那如果我想见你老师,到哪里去找他呢?”

张倬回答道:“只要你按照我老师说的去做,我自然会让你去见我老师。”

岳钟琪:“你老师现在在什么地方?”

张倬:“广东,我从广东过来的。”

岳钟琪:“你老师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让你大老远给我投书?”

张倬:“我们在广东时,听说朝廷三次召你你都不去,所以老师才让我给你投书。我到了陕西后才知道根本没这回事,本来不打算投书了,后来觉得不应该白跑一趟,所以给你投书了。”

岳钟琪:“现在是太平盛世,你老师为什么有谋反的想法?”

张倬:“什么太平盛世,官吏腐败,百姓生活困苦。”

岳钟琪:“你这是扯淡了,哪里没有穷人,大多数人生活得很好就是盛世。”

不管岳钟琪怎么诱导,张倬就是不肯说出老师的所在。傍晚的时候,西琳才来到总督府,和岳钟琪一起审问张倬,但张倬誓死不说出老师的住址。岳钟琪决定用大刑逼迫他招供,没想到张倬是一条汉子,屡遭重刑,多次昏死,居然就是不说实话。

岳钟琪担心,继续逼供的话,可能让张倬死于大刑。到时候,这案子就变成了无头冤案,雍正不免怀疑他想杀人灭口,到时还会连累西琳。于是,岳钟琪决定停止用刑,和西琳商讨,明天用计诱惑他说实话。

第二天早上,西琳就躲在密室后面倾听,岳钟琪命人将张倬带到签押房。

岳钟琪不紧不慢地说道:“以前,你们湖南有一个叫邹鲁的人,跟年羹尧合谋,后来又自首了。像你们这样的人来找我游说,你说我能信吗?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别人派过来试探我的,这就是我为什么对你用刑,看看你是不是有诚意。”

张倬说:“你昨天那样对我,我不可能再相信你。”

岳钟琪正色说:“你跟我说的事情关系重大,我只能那么做。昨天你不该在衙门口递书,那么多人盯着;还有,见面之后,你含糊其辞,一句真话也不说,叫我怎么相信你。至于用刑拷打你,也是有深意的,自古就有用鼎镬伺候说客的习惯。昨天我看到你这个人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确信你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为利害所动。所以今天和你坦诚相见,希望你也推心置腹,告诉我实情。起事之事可是当真?”

张倬仍然不松口,说道:“你昨天那样对我,今天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相信你了。你别再浪费口舌了,我来到这里这条命就没想活着出去。”

岳钟琪软硬兼施,张倬无动于衷,一天过去,没有任何收获。

张倬已经打定主意咬定青山不放松,决不能出卖自己的老师,只求岳钟琪早点处决自己。

岳钟琪一宿未眠,绞尽脑汁想撬开张倬嘴里的话。思考了一夜,他想出了个欲擒故纵的法子,打定主意后,岳钟琪便好好睡上了一觉。中午起来后,他再次召张倬。

经过大刑伺候后的张倬身体显得非常虚弱,连走路都必须要人搀扶。岳钟琪站起来,挥手让侍卫们全部回避。岳钟琪亲自扶张倬坐在椅子上,还倒了一杯茶送到张倬手中。

接着,岳钟琪以话家常的口气说:“自古以来,只有天下频繁发生变故,才有人从中起事,现在天下太平,没有一个省动荡,你的老师却要我在陕西贸然起事,有接应的人吗?传檄到哪里,哪里可以用兵,哪里又支持我们?对这些你了解吗?如果不了解,又凭什么起事呢?”

张倬回答:“这个倒不难,只要你让我相信你会起兵,我保证湖广、江西、广西、广东、云南、贵州六省一定会云集响应。”

岳钟琪问:“你这么肯定?”

张倬答:“这六省的百姓生活困苦,饱受清廷之苦,你起兵,他们当然会响应。”

岳钟琪心里终于有底了,说道:“你既然想得到我起兵的凭据,不如先带我去和你的老师当面商议如何?如果还有其他起事的人,大家一起商量商量不是更好吗?”

张倬立刻答应好,接着就反悔:“这不太好吧,你还没有给我凭据,我没有理由带你先去见我老师。”

岳钟琪生气地说:“你既然始终不相信我,那我就放你出去,你爱干啥干啥去,跟我没关系,行吗?”

张倬有些不敢相信地说:“什么?你要放了我?这几天你审讯我,一定有人知道,将来朝廷问罪于你,你这不是惹祸上身吗?”

岳钟琪故意装作无奈的样子说:“我不放你又能怎样呢?不放你的话,势必要将审讯的经过如实禀报,以后朝廷里凡是想谋反的人,都会来找我,到时候我还要不要过自己的日子?所以,只能放你,如果外面有谣言,我就说是个腐儒,对时政乱发评论,跟他逐条解释清楚了,他也就头脑清醒了。”

岳钟琪的话听起来非常恳切,张倬差点相信了他。但想起岳钟琪前后的转变太大了,心里不由起疑,心想,绝不能因为贪生而害了老师。想到这里,张倬只求速死。

张倬说:“你说的虽然动听,但我来这里已经决心赴死,你还是赶快杀了我吧,别浪费时间了。就算你放我,我也不会走的。”

审讯再次中断。当晚,岳钟琪把审讯的内容上奏给雍正,岳钟琪说奸贼张倬狡诈非常,软硬不吃,即使用计诱他,也不上套。岳钟琪请求将张倬押送到京城,由雍正派遣王公大臣审讯。

雍正却不答应,硬要岳钟琪审理这个案子,为了表示自己对他完全相信,还教给他一些骗取口供的方法。雍正批道:“这事还是由你来审理,你刚开始做得有点急,不应该当天就对他进行审讯,应当循循诱导他说出实话。他既然有胆做这种事,就说明是个不怕死的亡命之徒,即使解送到京城,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接着,雍正教岳钟琪如何套出对方的话,而且让岳钟琪在问话时不要有任何忌讳,只管问,问完之后一一奏来。

岳钟琪决定改变方式,先将张倬放出来,把他安置在一间房子里,然后送上好酒好肉。连续几天的审讯让张倬身体受苦、精神紧张,骤然换了一个环境,软软的床,美酒佳肴,吃饱喝足之后,张倬睡意袭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后,侍卫再次把他带到签押房。这次,张倬感觉到不一样的气氛。案桌上没有任何卷宗,倒是有一个香炉,里面红烛燃烧,香烟缭绕。

张倬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却见岳钟琪穿着官服正襟危坐。接着,岳钟琪说了一些“激切之言”,这些言语不便上奏给雍正,便以“激切之言”带过,内容无非顺着张倬的想法说,答应跟他结为兄弟,从今以后一起造反,同甘苦共患难。

岳钟琪见过大场面,演起戏来就像真的一样。张倬不过是长沙安仁县的一个乡民,没见过什么世面,哪里知道人心的险恶。虽然他对岳钟琪始终不太放心,但总是习惯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他总是想,如果岳公爷说的是真心话,那么天下苍生就有救了,老师的理想也可以实现了。假如一多,就让他失去了分辨能力,他心里的期盼不断地误导着他。

接着,岳钟琪对他发了一阵牢骚,说自己如何受到雍正的猜忌和朝臣的排挤,听得张倬如痴如醉,甚至想开口安慰岳公爷:“公爷,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这事就过去了,咱起来推翻这清朝。”

岳钟琪看张倬着迷了,便拉着张倬的手说:“兄弟,从今以后跟着大哥打江山,为汉人出一口气。”

此时,张倬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只是一味地点头:“好好好……一切听从岳公爷的安排。”

雍正看到岳钟琪奏折中“盟誓”这一节,批道:“读到这里,朕禁不住满面流泪,爱卿的忠心,感天动地。像这样的盟誓,一定会为爱卿消灾减罪赐福延寿。朕的喜悦之情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雍正给臣子的朱批很多时候都相当肉麻,看到这么肉麻的话岳钟琪当然不能表示反感,只能以肉麻回应:“嫌犯已经供认了真实姓名是张熙,臣为了得到实情,所以假装和张熙盟誓。看到皇上消灾减罪赐福延寿的话,臣感动得流泪,感动得浑身发抖,惊喜之情无法自控。想想臣出身卑微,遇见了旷古难得的圣明君主,享受亘古未有的恩遇,真不知道是前世修了多少劫才换来今天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