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落

“元宵节晚上,还得折腾这么一遭,”孔柏林烦躁地撸了撸自己五颜六色的狼尾头,“要不是看她打扮得不差,我都以为她是来碰瓷讹钱的。”

跟在后面的几个人也接过话茬,“不知道周敬帆那小子从哪冒出来这么个姐。”

“肯定不是亲姐,估计来走亲戚的吧,过几天就走了。”

“其实我觉得还好吧,谁看见弟弟被打了能高兴啊,人家一开始没想管闲事,是孔哥你把她惹火了。”

一开始和槐蔻搭话的小圆寸头,嘟囔了一句。

孔柏林立刻就火冒三丈,“麻团,你小子看见漂亮姑娘就忘了兄弟是吧,周敬帆干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他姐和他就是一丘之貉!”

麻团顿时惊讶地看着他,“我去,孔哥你还会用成语呢?”

几个人笑作一团。

孔柏林给了他一个清脆的脑瓜崩,快走几步赶上最前面的陈默。

“阿默,你回蕾姐那还是怎么着?”

陈默没吭声,他停下脚步,转身对一行人开口道:“行了,都别跟着我了。大后天都来店里,我请大家吃饭,开学前最后一顿了,有时间的都过来。”

“散了吧,到家了在群里说一声。”

几个人都明白他的脾气,没人和他推脱,纷纷应了,乱七八糟地说了声默哥再见,就结着伴离开了。

孔柏林站在原地目睹着他们的身影消失,才对陈默一挑眉,“那女的真把你惹火了?”

陈默随意地说了一句,“谁?”

孔柏林一听就知道自己纯属白问,陈默早把人家大美女忘了。

陈默吸了口冷空气,低声道:“就是……一到过节的日子,我就烦。”

提到这个话题,孔柏林和陈默都静了片刻,孔柏林打破凝固的气氛道:“不提这个了,上去吧,我也蹭蕾姐一口饭,蕾姐今晚做的什么?”

“鸳鸯火锅,菌汤拼麻辣。”

陈默随口道,却站着没动,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孔柏林,“我不上去了,你帮我把这个给蕾姐。”

“怎么了?”孔柏林皱眉,接过袋子,“别人就算了,你不上去,她肯定得问。”

陈默双手抄进外套兜里,平静地说:“放心,她不会问。”

孔柏林眯起眼,望向路灯那边,半天才转过头来,“什么意思?蕾姐她跟你……”

“没明说,”陈默言简意赅道:“也不用明说。”

孔柏林恍然大悟地瞪大眼,“草,我说呢,元宵节忘了买汤圆,这不是傻子吗?所以你是故意出来买的吧?”

“算是,”陈默笑了笑,“你打电话那会,她刚好说完。”

孔柏林啧了一声,在原地来回转了几圈,“那你这就是拒绝了呗?你不上去,会不会有点尴尬?”

陈默和他对视了一眼,“我对她没那个意思,还去转悠什么?蕾姐是个聪明人。”

“成吧。”

孔柏林没再问,转身上了楼。

他到了门口,发现防盗门掩着,像是早就知道他要来一样。

孔柏林走进门,把袋子往门口柜子上一放,果然看见吕蕾站在窗边,她在的那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楼下。

“姐,阿默有点事,就不上来了,让我和你说一声。”

他扬扬袋子,出声道。

吕蕾转过身在沙发上坐下,果然没多问什么,只是一扬下巴,“还剩下两盒羊肉在厨房,你自己煮了吧。”

屋里暖气很足,孔柏林眼尖地瞥见她宽大的外套里面是一条真丝的睡裙,露出一截洁白的脖颈,棕红色的大波浪卷发绕在涂着红甲油的手指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风韵。

不难猜出,如果上来的是陈默,将会发生什么场景。

孔柏林识趣地当没看见,径直走进厨房,自己把火打开了。

- -

槐蔻跟着周敬帆一路走到姑姥姥家门口,这个网吧离姑姥姥家可以说很近,走了没十分钟就到了。

一路上,周敬帆几次想帮她拎行李箱,都被槐蔻拒绝了。

他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却又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只告诉槐蔻,那个男人叫陈默,耳东陈,沉默的默。

两人默然地到了家门口,晾了他一路的槐蔻终于开口道:“想好了怎么说,再来告诉我,不想说就算了,跟我没关系。”

周敬帆低下头,拍了拍外套上的灰,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槐蔻没再多说,看着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门刚一打开,就有一个人影从里面扑过来,槐蔻眼前一花,身边的周敬帆就被人拉了过去,噼里啪啦地一顿乱捶。

“混账玩意儿,又出去打架了是不是?你怎么不死到外面,有本事别回来……”

槐蔻把门关上,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知道这就是姑姥姥了。

姑姥姥矮瘦矮瘦的,腿似乎不太好,旁边放着根拐棍,但打扮得还挺利索,头发盘得整整齐齐,带着一副金耳坠。

周敬帆被他姥姥扇了几巴掌,总算挣开了,赶紧把注意力转移到槐蔻身上,“奶奶,表姐来了!”

“姑,姑姥姥。”

槐蔻见状,有点磕巴地打了声招呼。

姑姥姥的脸色比翻书变得还快,立刻和蔼地笑起来,走过来拉着槐蔻的手,软声道:“小蔻是吧?怎么就穿这么点,冷不冷?”

槐蔻被她温热的手握着,更察觉出自己浑身的寒意,一路走回来,又吹了不少冷风,说实话,她感觉自己要仰面倒下了。

她胡乱地点点头,姑姥姥看起来更心疼了,“看看瘦的,都没人样儿了,你跟你妈都命苦,好好地出这么个事,当年你妈嫁出去的时候,我就说……”

说着,姑姥姥掏出个小手绢擦了擦泪。

槐蔻坐立不安起来,她没怎么和长辈接触过,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更罔论提及的话题,是她现在最不愿意谈论的。

她只好保持沉默。

好在姑姥姥很快撂下话头,“不说这个了,来来来,先吃饭,你妈还没下班呢,她得过了十二点才回来。”

姑姥姥把她按到椅子上,“上车饺子下车面,我专门做的手擀面,还有汤圆,图个吉利。”

槐蔻把手里陈默给的汤圆放到桌上,机械地往嘴里塞了一柱子面,听着姑姥姥在耳边唠叨个不停。

直到周敬帆洗完澡出来,埋怨地喊了一声,“奶奶,你能不能让蔻姐先吃完?”

槐蔻才终于被解救出来。

吃完饭后,已经十一点了,姑姥姥早撑不住躺下了,周敬帆把她领到房间,给她介绍了一下,就识趣地离开了。

槐蔻本想等老妈回来再睡,但她洗了个热水澡后,可能是太暖和,或者被风吹得有点感冒,听着窗外寒风的呼啸,槐蔻直接盖着被子睡了过去。

中途似乎有人推开门看了看她,还摸了摸她的额头,可惜晒过的被子实在太暖和,槐蔻感觉自己陷入一片柔软,怎么也睁不开眼。

“昨晚上那小阎王又出去打架啦?”

“谁知道呢,我见了他们都躲着走。”

“说起这个,你们这个月的租金交了没?”

“没,还没呢,没良心的小混账,居然还涨租金了,我上哪给他凑那么多钱去……”

“谁说不是呢?”

好像有许多个人在耳边说话,嗡嗡嗡的,槐蔻左右翻了个身,最后还是费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洁白的墙壁,懵了半天,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川海姑姥姥家了。

她浑身没劲,懒得动,迷迷瞪瞪地闭着眼假寐,却听到几句话不时飘进耳中。

槐蔻终于彻底清醒了,她噌一下转过身,一个……屁股在她眼前。

没错,一个屁股。

槐蔻一顿,发现不止一个屁股,床尾那边还有一个。

她睁大眼看过去,两个人坐在她的床边,还有几个人分散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小沙发上……把不大的卧室坐得满满当当。

大都是和姑姥姥相仿的年纪,还有两个看起来比她妈大点的大姨,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槐蔻震惊地缓缓坐起身,终于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把头发盘得格外高,上面还撒着不少金箔的一个大姨,指着她大声道:“呀,醒了?你睡得可真香,太阳都晒屁股了,愣是没把你吵醒!”

一下子吸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姑姥姥一拍手,很是高兴地过来拉住她的手,“这就是小霓家那个闺女,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们家那些小闺女漂亮多了?”

槐蔻用空闲的一只手捋了捋头发,依旧没搞清状况,就听几个老太太连声附和,“你还别说,真随她妈,长得是俊,咱们这片没这么好看的。”

那个头发盘得快到天花板上的大姨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哎呀,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小闺女就是白,不像我孙女,放了假就帮着家里干活,比你黑好几个色!”

这话让槐蔻不怎么舒服地蹙了蹙眉头。

“这是你张姨,这个叫四奶奶,这个……”

姑姥姥热情地给她介绍了一遍后,说:“没事没事,你洗漱去吧,我们也要出去打牌了,她们早听你妈说你要来,都稀奇呢,非来看看你。”

槐蔻只非常庆幸自己没有裸睡的习惯,虽然只穿了条吊带睡裙,但起码避免了裸奔的尴尬。

下意识捂住露在外面的胸口,槐蔻无力地轻声道:“姑姥姥,我要换衣服了。”

不料,一个老太太笑着打趣道:“换呗,咱们都什么岁数了,啥没见过,讲究什么。”

槐蔻没说话。

许是她的脸色太过直白,姑姥姥识趣地站起身,留下一句“锅里有饭”,就领着一帮人出去了。

槐蔻听见她们还交谈着“租金”、“涨价”的字眼,直到大门砰一响,屋子才终于安静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掀开被子抓了抓头发。

或许刚才不应该摆脸色,直接打个哈哈笑过去,也不让姑姥姥尴尬,但槐蔻真控制不住。

受不了,她装不下去。

槐蔻穿上一双毛线织的粉拖鞋,顺手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看。

确实不早了,上午十点多。

她竟然睡了十个小时,要不是姑姥姥她们把她吵醒了,她说不定能睡到下午。

掰手指头算算,这是从家里出事以来,她睡得最好的一觉。

槐蔻严重怀疑是因为昨晚和鹦鹉头那一帮人吵架,耗费了她太多精力,尤其是他们那个头。

“在这片,你就得听我的。”

那道有点拽的嗓音似乎还响在耳侧,槐蔻感觉自己被气得呼吸又急促起来。

她打开微信看了看消息,打算转移一下注意力。

除去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推送,主要是两个人给她发了消息。

一个是她妈,说自己上班去了,还给她带了一些店里的衣服回来,让她今天试试。

另一个则是韩伊,韩伊给她打了五个电话,最后两条消息是“还活着没?”

“十二点前再不回电话,我去川海贴寻人启事了啊。”

槐蔻忍不住笑起来,她一手拿着电话拨了回去,一边费劲地打开行李箱找衣服。

韩伊是她很小的时候在网上认识的网友,后来两人越聊越投机,也面基过几次,直接成了她唯一一个友谊持续了超过五年的好朋友。

许青燃除外。

韩伊比她大两岁,在国外读书,原本一定要请假提前回国送她,被槐蔻死命拦住了,这才没来。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投下一地金灿灿,光束中许多小灰尘浮动着,暖洋洋的。

槐蔻记得她睡觉前拉了窗帘的,应该是她姑姥姥今早上拉开的。

她走过去想重新拉上换衣服,目光却不禁落在对面。

昨晚来的时候,天实在太黑了,槐蔻一路只注意到这边似乎是一个老小区,一栋栋楼整齐得排列着,绿化做得还可以,都是五层楼,没电梯。

只有在姑姥姥家对面的那栋洋房有点奇怪,三层,占地面积不小,红墙红瓦带小花园,很有格调,看起来有点像豪华版的loft复式公寓,和后面一排排小楼格格不入。

槐蔻昨晚看的时候,对面黑压压一片,一盏灯也没开,应当是没住人。

但今天对着她房间的那个小露台,却搭了几件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搭上的。

槐蔻有点羡慕地看了看那个露台,面积很大,采光好,打理得也不错,看得出来是找人设计过的。

露台在这栋小楼的顶层,是半封闭式的,铺着棕木色的木头地板,最中间是一张长条石桌,摆着两排石头长条椅,两侧种了不少花草,在寒冬里,也盛开着两只不知品种的白花,随风摇曳。

右边摆着一张藤编的小桌子和两张摇椅,桌子上随意扔着一副扑克牌,摆着一个马克杯,似乎有人刚在这坐过。

还有单独的一片区域,应当是专门用来晾晒的。

槐蔻用肉眼估计了一下,傍晚坐在露台上的时候,可以将橘色落日美景尽收眼底。

她以前也拥有过这样一个单独的露台,很爽。

但现在,槐蔻看了看自己小的可怜的卧室,再想想昨晚洗澡时看到的堆满杂物、根本无处落脚的阳台,她有点牙酸地摇摇头。

别说露台阳光房了,她现在连个晾衣服的地方都没有。

槐蔻最后艳羡地看了两眼,正欲收回目光,露台的门却忽然开了,一个人影走上了露台。

闲着也是闲着,她眯起眼,感兴趣地盯着那边,打算看看露台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人影背对着她径直走向晾晒的那排衣服,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件白色半袖,背影清瘦挺拔,头发有点凌乱,应当是刚睡醒不久。

槐蔻看着男人把衣服都收下来丢进框里,有点狐疑地眯起眼。

怎么有点眼熟。

她把窗户开大了一点,向前探了探身子,打算仔细看看。

哪知,槐蔻刚定住眼神,那人却动作一顿,仿佛背后长眼了一样,忽然转过身来,锐利的眼扫向这边。

槐蔻一怔,来不及避闪,看清了男人的脸。

她蹙起眉,真是冤家路窄。

难怪眼熟,是昨夜刚见过的那群人的老大,好像叫什么陈默。

两栋楼离得不远,槐蔻看到陈默挑起一边眉,神色透出一抹讶然。

她回过神来,不想和他对视,立刻收回身子,打算关上窗户,却在最后一秒瞥见陈默勾起的嘴角。

陈默笑了一下,就很快转过身去,没再给她一个眼神。

那个笑,不是昨晚那种冰冷的讽笑,反而更多的是玩味,没有恶意,但也绝对算不上友好。

槐蔻被他的表情弄得有点不自在,冷冷地看着他,扬声道:“你笑什么?”

陈默没理她,拎起地上的衣服框,一手抄进兜里,径直朝门走去。

槐蔻有点憋得慌,她皱眉叫住对方,“你到底在笑什么?懂不懂礼貌?”

陈默本已经走到门边,听到她的声音,似乎啧了一声,又绕回来了。

他抱着胳膊站在对面,语气中有不易察觉的警告,“你确定让我说?”

槐蔻静静地盯着他,虽未开口,但已表明了态度。

陈默看了看四周,冲她勾了勾手指。

槐蔻没动。

陈默又勾勾手,语意不明道:“站近点。”

槐蔻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犹豫再三,还是狐疑地站近了一点。

陈默轻启薄唇,两人仅隔了不到三米,在寂静的上午,即使轻声说话,也能被风声送到槐蔻耳中。

“去把你衣服穿好。”

说完,陈默像是轻笑了一声,看也不看她,拿起桌上的马克杯,在水槽前背对着她洗了起来。

什么莫名其妙的。

槐蔻有点迷茫地看了看他,呆愣了半晌,也没反应过来。

直到冷风顺着未关上的窗户吹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槐蔻才猛得反应过来。

她低头看看身上的吊带睡裙,睡裙是薄绸的,舒服是舒服,就是有点透,她又记起自己刚刚将身子探出窗外偷看陈默的动作。

槐蔻瞬间蹲下身四下望了望,捂住了胸口。

她懂了陈默那个讶然的表情,以及他那个笑。

外面寒风肆虐,槐蔻却感觉自己的脸比暖气还烫,不用照镜子,也能猜出肯定活像个红番茄。

不知是不是错觉,槐蔻总感觉自己在风声中,还听到了对面陈默的笑声,若有若无的。

她心中邪火乱撞,忽然站起身,大大方方地看着对面,冷笑着问:“哦,好看吗?”

陈默端着个马克杯,人已经到了门边,要不是槐蔻突然站起来,他已经离开了。

槐蔻一句话说出口,陈默站住了,仿佛没听清似的,难得怔了一下,“什么?”

见他露出这幅神情,槐蔻心中没由来的升起一丝扳回一城的得意。

她抬手把吹乱了的发丝捋到耳后,露出黑发下白皙的锁骨,笑容里添了几分挑衅。

“我说,好看吗?”

槐蔻笑得很美很媚,没有一点腼然。

她不是那种乖巧又含蓄的大家闺秀,从小就不是。

站在微风中,槐蔻忍不住走了一下神,想起二代圈子里的荒唐纨绔,想起曾经见过的的声色犬马……

但在家里出事后,这些生活像是被蒙了层玻璃,看得模模糊糊,回忆起来也不真切了。

她槐蔻也在玫瑰的荆棘上,蒙了层玻璃,可荆棘依旧在。

满意地看着陈默陷入默然,槐蔻心里痛快了一点,抬手要将窗帘重新拉上。

站在露台边上的陈默却慢慢走近几步。

槐蔻心底一沉,眯眼睨着他。

他趴在露台的玻璃围栏上对她弯唇笑,嗓音微喑,轻飘飘地开了口。

“好看啊。”

微风吹拂过他的发丝,阳光刺眼,槐蔻看不清那个笑,有几分讽意,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心不在焉。

陈默对她吹了个口哨,很清脆。

有点痞,有点坏,还有点不走心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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