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推辞过周宴的好意,孙豪瑛压下心头的一点异样,过会儿撩帘子看,人已经不在了。
说不清失望亦或懊悔,轻拍下脸颊,定定神:“节生阿兄?”
孙节生道:“二娘子,怎么了?”
孙豪瑛便询起了正经事:“这些时候你一直跟在姐夫身边吗?”
孙节生应了声是,“大郎婿常在家中梳账,出门也是去族里调和些小事,看我今日闲着,指派我去铺子里头帮忙了。”
孙豪瑛便明白赵端肃那头又有新的账分理清了。
孙节生毕竟是刘氏之子,赵端肃不想打草惊蛇,既没有将人遣了,却也防备着。
夕阳灿若金,将天边绚烂成一片霞色,车帘上头映出车辕上人的大片身影,温暖而明亮,是她原本很信任的人。
孙豪瑛自从晓得刘氏中饱私囊后,曾不止一次想过管家阿伯和节生阿兄是否知情?
若不是知情,刘氏欺上瞒下,事情捅破的那一日,父子二人又该如何自处?
若是知情,一家子欺上瞒下,罪当下大狱。那这些年孙家人与他们的情分又该怎么办?
“阿兄,你....”
问一半,突然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人一旦带上防备看一个人,便觉得他做什么都有说不到台面上的目的。
外头孙节生一无所觉:“二娘子,我没听清,你方才问什么?”
孙豪瑛:“没什么。就是云巧的事儿,你打听有眉目了吗?”
说到这个,孙节生有些丧气:“要辜负二娘子了。和云巧来往的那人做事小心,孙家上下竟一个听过云巧提起这人,云巧老家村我也去打听了,没什么着落。”
孙豪瑛早有预料,闻言陷入沉思。
一路无话,将在角门下车,应门子的下人上来接应:“请二娘子安。方才夫人着人传来话,说二娘子若归家,先去换身衣裳再到正堂。咱们家的姑奶奶回来探亲了。”
孙豪瑛挑挑眉头:“姑姑回来了?就她自己吗?”
下人:“何家五表郎君也来了。”
孙豪瑛心里有数了。
既是有事,也不拖沓,换得体面衣裳就往正堂去。
正堂廊下,人未到正门,已然听到里头热闹的动静。
只听一道略带熟悉的妇人爽朗大笑:“你如今熬出头了,从前膝下没个带把的支应,老叫人笑话。寿哥一落地,我哥哥香火有望,我看谁敢再在背后笑我孙家要绝户!!”
孙豪瑛:“.......”
竟险些忘了,她阿父的这位妹妹是个整日里张口闭口‘带把的’的性子。
记得幼时,她和姐姐并不受这位姑姑待见。
每每见过面,总是被她掐脸捏腿,从头到脚挑刺说嘴一通。
她和姐姐还在背后给姑姑起过外号——‘求把姑姑’
孙媪见二娘子停住脚步,心领神会地上前悄声劝:“二娘子且忍忍,姑奶奶回来就一两日,混说了什么,你只当她是在放屁。”
孙豪瑛扯出笑容,偏头同落葵和孙媪温柔一笑:“我晓得的。”
落葵和孙媪:“......”
笑得好吓人!
正堂外头候着的婆子这时瞧见了她们,同里头宣告一声二娘子归家了,孙豪瑛整整衣衫,携着如春风般的笑容款款入门。
可惜人未看清,半只脚跨在门槛上门,里头赫然传来一道阻拦:“在门口慢着!”
孙姑母小碎步从里头闯了过来,掌里头托着一只细白的瓷瓶,另一手捏着丈长一条柳条,双眼似豆,盯在门口要进门的孙豪瑛身上:“等等,等下再进门。”
孙豪瑛一头雾水,眼看她用那柳条在瓷瓶里头蘸了蘸,就要往自己头上甩,作势要躲。
不及一众人等反应,孙姑母出手势如闪电,五指紧紧卡住孙豪瑛的下颌,柳条携风般啪啪抽在孙豪瑛白嫩面上。
这还不算,孙姑母一边甩,一边念念有词,像是突然被什么上了身,眼珠子翻着白,仰头冲虚空,面皮抽搐不断。
秦素月从屋内追出来,见状高呵,“发什么愣!快把姑奶奶扯开!”
愣怔住的婆子仆妇瞬间清醒,扑了上去。
这许多人,竟一时未能将家中二娘子抢了回来,还是等孙姑母自己松了手,才算了事。
秦素月险些被气哭,心疼地看着二女侧脸上头的指头印,连声问痛不痛。
孙豪瑛摇头,只是被吓住了。
同时很惊愕——姑母一把年纪了,力气还这么大,难不成嫁出去后整日下地养力气了吗?
“孙岁岁,你干什么?!”秦素月目瞪小姑子
孙岁岁——孙家出嫁已有二十余年的姑奶奶抚平鬓角的乱发,很瞧不上秦素月这个嫂子,不给面子地哼了哼:“做什么?我能做什么!还不是你养的好女子,大好年岁学外头那些歪门邪道,整日里头不着家学女工,抛头露面的,像什么好人家养大的女娘。”
秦素月气得险些倒仰:“你闭嘴!”
孙姑奶奶见她又这副娇弱不堪的模样,没好气地坐下:“还是你先闭嘴吧。瞧你这软不拉几的稀货色,真不知道我阿兄当初看中你什么了。”
有些人要么不开口,一开口能要人命。
对秦素月这般慢吞吞地养性人来说,孙姑奶奶这话无异于在她心头上插刀子。
孙豪瑛:“姑母回家就回家,一进门就闹得人仰马翻,家里头下人在背后又要议论你了。姑母嫁人了,名声好不好听无所谓,难道表兄弟们不娶媳妇,不去书院读书,也不要声名了?”
孙姑奶奶叫她说中厉害,嘟囔了一句,总算不再急赤白眼地发飙。
“嫂子你也莫要发火,我方才那东西金贵得很,若不是看二娘子是自家侄女,何至于掏出来?”
秦素月捂着胸口,眼神不善:“你方才究竟在做什么?”
孙姑奶奶又把那小白瓷瓶舞弄到手心,展露宝贝似的,“这是我从宝寺花了不少银子求来的净瓶露,原是在观音娘子手心里头的,受过佛光,能净人身污秽,对邪祟最管用。”
感受了一头脸‘菩萨恩泽’的孙豪瑛:“......”
好嘛,这才多久,自己又从邪门歪道成了邪祟。
所以在姑母眼里头,自己坐堂看诊,已然是邪祟做派。
孙豪瑛没计较她先前乱七八糟的一通,只是细细打量姑母的脸色。
瞅一个空隙,冷不丁打断:“姑母,最近可曾觉得腰板酸痛,常常目眩?”
孙姑奶奶愣住,“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反应了下,不在意地摆摆手:“人上了岁数都这样,莫说是我,就说你阿娘在我这个年纪,也会有气力不足。这又不是稀罕的事。”
孙姑奶奶眼珠子转了转,觉得是小侄女故弄玄虚。
“你跟你爹看了几本医书,就号称自己是个大夫。镇上人那是给你阿父面子,懒得戳你面皮。姑母是自家人,与你说句贴心话:你呀,就是个假把式。”
这贴心话,还不如不说。
孙豪瑛:“姑母,不号脉,不曾望闻问切,可说不来你的不痛快。既不信任我,总信得过我阿父吧。今日得空见了他,让他给你看看吧,左右不是外人,不额外收你的诊金。”
这话一出,屋中静了。
孙姑奶奶瞧她认真,不像是在说玩笑话,终于摆正神情。
很想问问,又拉不下面子,心说左右阿兄今晚归家,再等等。
心有成算,面子好看些。
却改了话头,终于不捏着孙豪瑛开诊的事情作筏子,瞄见自门外头迎面而来的一众人影,瞬间笑得双眼眯眯:“哎哟哟!千盼万等,可算是等到我的心肝了。姑婆的小心肝,快快快,先让我抱抱。”
孙染霜僵着一副笑容,看她伸手抱上了寿哥,无奈地冲着孙豪瑛使个眼色。
没来前,她早听了婆子传话,晓得妹妹遭受了什么。
幸而姑奶奶一心惦记着看小辈,不曾想起要给孙染霜也淋撒什么神仙露水。
“这孩子,养得不错,跟他阿爷的眼睛鼻子一个照样!”
姑奶奶喜悦的话语传到门外,一向不受待见的赘婿赵端肃皱紧眉头——寿哥的眼睛鼻子,不是跟自己最像吗?这位姑奶奶眼神不大好呐。
眼神不大好的孙姑奶奶越看寿哥越欢喜,硬是顶着母女三个一言难尽的眼色,抱到孩子终于撑不住睡过去了,才眼巴巴地还到乳母的怀里头。
“你可得好好吃,别亏待了我家寿哥的奶水。”
乳母连忙应是,抱着孩子离开还心里嘀咕:瞧这热情的架势,不知道的怕是以为寿哥是她的亲孙辈呢。
天色黑了,廊下仆妇走动,挑起一盏盏明晃灯笼。
铜漏里头燃着艾草团,婢子们顶着小扇来回莲步,放垂落地的纱帐笼出院景朦胧,一切美好。
只....
孙姑奶奶看不得这些做派,瘪瘪嘴:“嫂子,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喜欢这些咿咿呀呀的事儿,真是矫情。”
秦素月许多年不被小姑子给说嘴了,历经一下晌,修为终于重回当年,只当她放了屁,扭头吩咐厨下菜式,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孙姑奶奶只好看向两个侄女。
嗯...小的不敢惹,看向大的。
这次回来,终于看大侄女顺眼了,说着从腕上取了镯子,硬是套在孙染霜的腕上:“这物件不值钱,是当年你阿奶还活着时候,我十六上头送的及笄贺。给了你,将来传给寿哥媳妇吧。”
孙染霜推辞的动作一停,看向上头的阿娘。
秦素月点过头,她才起身行礼道谢。
人说话难听,礼数上头却没有缺。
方才抱着寿哥时,孙姑奶奶又给金镯子又给银项圈,还送了一副从庙里头求下的长命锁。
疼爱是真疼爱,只不过看重的是男丁罢了。
秦素月恨不能怨不好,不上不下的,半晌终于露出给好脸色。
“你婆家还好吗?”
孙姑奶奶:“好着呢,我公婆两个老东西能吃能喝,前些时候还下地收苞米呢。”
秦素月又问:“孩子们呢?”
孙姑奶奶嫁的远,是距离镇上五十来里山路的一户村里。
当初看中,便是因为那户人家是村里头数一数二的大户,光是田亩就有上百,还养着一处小庄子,日子好得不得了。
成亲后孙姑奶奶生子跟下蛋似的,一连生了五个儿郎,越过先进门的两个妯娌,一跃成了婆家最受喜爱的儿媳妇。
孙姑奶奶地位不可撼动,手上掌握半个婆家家底子,说起儿郎来自然兴致十足。
“哥哥们都争气,早早成家了。上个月四小子的媳妇刚诊出肚子,连上这个,明年这时候,家里头地上乱跑的得有十个呢。”
秦素月只好恭喜:“十个好,十全十美说起来也好听。”
孙姑奶奶骄傲不已,“这话我爱听。”
秦素月:“.....”
“那小姑这一回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终于问到正点上了。
孙豪瑛留意到对首孙姑奶奶先往自己这头看一眼,继而笑意蔓延到整张面盘似的圆脸上。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百十来里的路,要不是为了大事,我才懒得来。”
孙姑奶奶施恩般冲着秦素月道:“二娘如今声名难听,我看是寻不到什么正经人家了。正好,五郎虽是比二娘小两岁,却能娶媳妇了。索性不用麻烦,这桩麻烦事儿我替你和阿兄料理了吧。”
秦素月惊愕地瞪大眼睛。
孙染霜拧了眉头。
孙豪瑛:......
得,这是冲我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专栏《巧妇当家》已经完结,喜欢可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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