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陆章 曹操之死

三国的正式鼎立,终于在二叔的挽歌声中拉开了序幕。

建安二十五年,不寻常的一年。

这一年,二叔归神,曹操归天,历四百余年的大汉国祚也归终了。

曹操,我唯一敬佩的敌人,自起兵以来,灭吕布、平二袁、收刘琮、降张鲁,纵横中原,直抵辽东,几平天下。即使行走于人性的暗夜,依然期冀着创造太平盛世的光华。真不愧为当世巨枭!

然而,天下无敌斗不过岁月沧桑。任你再叱咤风云,也要无奈年华老去……

以二叔升天为起始,老一辈的英雄枭雄奸雄、名将猛将健将们,在此后几年里陆续谢世。从此天下再非以前的天下,乱世的英杰们,开始奔向各自命运的归宿。

身处怒涛奔流之世,三国的好男儿们拼搏奋斗、打打杀杀,难免伤痕累累,浑身上下这症状那毛病都不少。比如三叔因为睡觉不闭眼,得了“睑部肌肉失调症”;魏延由于脑后多了一块“反骨”,罹患“颅后骨质增生”;竹林七贤长期服用违禁药物,所以有焦虑症和妄想症;而孔明军师呢,无论上阵打仗,还是运筹帷幄,都坐在轮椅上,久而久之,下半身由于长期缺乏运动,使他得了个难言之隐——痔疮。

不过最惨的还属曹操,脑中生了个肿瘤,时有发作,到了晚年,更是发作得异常频繁。这脑瘤痛起来,症状和癫痫、中风差不多,胡言乱语、歇斯底里、头炸欲裂,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这天曹操脑疾再度发作,痛得死去活来,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曹丕衣不解带,围着病榻通宵服侍。曹操迷迷糊糊间见到曹丕跪在榻前,一个深埋心底三十三年的疑问,忽地又涌上心头。

曹丕,字子桓,是曹操妾侍卞氏所生的长子。曹操的结发妻子丁夫人和侧室刘夫人,一疯一亡,于是曹操便将卞氏册立为正室。卞氏可是个奇女子,虽然出身于娼家,却有胆识有主见,而且淑雅俭朴、持家有道,堪称曹操的贤内助。曹操对卞氏也甚为疼惜,两人夫唱妇随,琴瑟和谐。但有一件事,却一直潜藏在曹操内心的最柔软处,压抑了许久许久,不愿去想起。

原来曹操在洛阳任北部尉时,曾以献刀为名行刺董卓,事败后,曹操孤身一人仓惶出逃,抛下卞氏陷于董卓魔爪。后来十八镇诸侯讨董卓,董卓火烧洛阳,迁都长安,一片混乱中,卞氏才得以逃脱,回到曹操身边。

卞氏归返不久,就生下了曹丕。这曹丕长得:圆头圆脑、圆嘴圆鼻、圆眼圆脸,整个造型都圆溜溜的。可曹操一照镜子,嘿……顿时满头的问号:自己明明是长方脸、悬胆鼻,鸱目虎吻、曲眉丰颊,曹丕的相貌一点都不像自己啊!他就琢磨开了:这像谁哩?到底像谁哩?猛不丁一抬头,看到了挂在帐上的七星宝刀,登时想起了献刀刺董卓的往事。乖乖不得了,他倒抽一口凉气,那胖董卓脑满肠肥,可不正是圆头圆脸,圆的跟个球一样吗!

又想起卞氏陷身洛阳,董卓好色之徒,见了卞氏貌美如花,能不见色起意?自己是被通缉的要犯,合当满门株连,卞氏竟能安然无恙,全身而返,这其中难道没有猫腻?曹操本就是多疑之人,联想丰富,此时心中先入为主,已信了七八分。但即便如此,他却没脾气发作。为啥,因为是他理亏在先,不顾妻子安危,只顾自己开溜跑路。一个弱女子,怎能抵得住暴戾强梁?再说卞氏贤淑温良,颇得曹府上下人心。曹操东征西讨,忙于事业,正需要这样一位贤内助管理家事,绝不能让后院起火。所以他只好把对曹丕身世的疑虑给强压下来,尽量不去触碰它。

曹丕一天天长大,聪明伶俐,特招人喜爱,张嘴就会甜甜地叫“爹”。这一叫“爹”,把曹操满头的问号给叫没了。他那叫一个乐哟,“呵呵呵,哈哈哈,儿子哟,会叫‘爹’啦,爹真高兴啊,哈哈哈。”能不高兴吗?还甭说曹操高兴,诸位看官,比方您在大街上正溜达着,突然对面来一人,冲你喊声“爹”!您不也是巴心巴肝地乐?谁招呼您叫“爹”,都得高兴。

曹操亲着曹丕胖嘟嘟的小脸蛋,一时间笑歪了嘴,心里泛起阵阵为人父的温情:“这是我亲儿子,肯定是我亲儿子。”从此他不存丝毫偏见,教文教武,认认真真地培养曹丕。

曹丕长到八岁,就写的一手好文章,又善骑射、好击剑,一时被目为天才儿童。曹操与刘氏所生的长子曹昂,在征张绣时为救护曹操而战死,曹丕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一继承人。司马懿、吴质等人老奸巨猾,料到曹丕日后定然得势,遂向曹丕积极靠拢,逐渐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网,在民间被戏称为“坯子集团”。

曹丕还有三个弟弟,曹彰、曹植、曹熊。其中曹丕与曹植尚文,曹彰与曹熊尚武,一门文武双全,本是一件和乐融融的人间美事。可惜“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文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善妒。他们天性敏感,周身酸腐,过度地自恋自怜自以为是,虚荣心时刻处于膨胀状态,越是同行越是谁也不服谁,当然更不愿意去陪衬谁,表面上客客气气,暗地里互相较劲。即便贵为天子王勋,也不能免俗。

对于曹彰、曹熊这两个“粗坯、糙货”,曹丕倒也不放在心上,“不过一介武夫耳。”可曹植就没那么简单了,聪明颖慧绝不下于曹丕。“年十岁余,便诵读诗、文、辞赋数十万言,出言为论,下笔成章,深得曹操宠信。”曹操认为曹植在诸子中“最可定大事”,几次想要立他为世子。曹丕自打懂事起,便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来自三弟的威胁。

建安十五年,献帝册封曹操为魏王,于邺城建铜雀台志之。铜雀台落成后,曹操召集了一批文士登台作赋,为自己歌功颂德,并特意点名,曹丕和曹植一定要参加。他想藉此机会考察考察两个儿子的文采高低。

曹丕和曹植对于父王的意图自然洞悉明了,各自卖力苦思,援笔著文,分别写就《登台赋》和《铜雀台赋》,交予评阅官。评阅官左一看《登台赋》,有“飞间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之句,不由击掌叫好;右一看《铜雀台赋》,有“云天垣其既立兮,家愿得乎获逞”之语,又是拍腿称赞。细阅之下,但觉两位王子均是文采斐然,自己实在委决不下,便拿着两人的辞赋到魏王府向曹操禀报。

赶巧曹操那天吃坏了肚子,正蹲在厕溷上,肚里“咕嘟咕嘟”直响,如山洪爆发,一泻如注,根本听不清隔帘外头评阅官在问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清空完毕,一伸手,坏了,草纸用完了,慌忙冲着外头喊道:“草纸,草纸!”

这时评阅官正好说道:“子桓与子建之赋,俱是慷慨任气、恣意纵横的佳构,臣才学有限,难以裁决,还请魏王定夺。”一听曹操声嘶力竭地连声高呼:“草纸,草纸。”以为说的是“曹植”,便将红笔一圈,把曹植的《铜雀台赋》评为了第一名。

曹丕后来得悉个中原委,啼笑皆非,那叫一个气闷!其实《铜雀台赋》词藻雅丽、清隽脱俗,列为第一名并不为过。但曹丕自负才学,又怎肯向弟弟服输?就这么着,曹丕曹植两兄弟结下了梁子。再加上文人相轻的脾性,你说我是媚俗文学、沽名钓誉;我说你是三流诗人,哗众取宠。从此水火不相容,兄弟俩愈发疏离淡漠了。

现如今曹操病体日沉,这接班人的问题又浮出了水面。有一句最俗的俗话说道:“老婆是别人的好,儿子是自己的亲。”曹操终生贯彻执行了前半句,自然不容许后半句有所差池。往日自己体魄壮健,对曹丕也就不虞有变。此刻脑疾一日甚过一日,他心里就纠结开了:这世子的位置,不如给曹植坐吧。好歹百分百是咱老曹家的种咧!不然拎不清倒给老董家拣了好去。”

正思忖着,内侍趋前道:“启禀魏王,曹彰、曹植、曹熊三位王子前来探视,现在知客堂候见。”

曹操挥挥手,道:“让他们先等着,待孤疼痛稍息,便唤他们觐见。”微睁双眼,见曹丕还在榻前服侍,便道:“丕儿,你也下去吧,孤想一个人清静清静。”曹丕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来。

他却并不回自己府邸,存了个心眼儿,想听听三个兄弟聚在一起,对自己有何议论。当下蹑手蹑脚轻踱到知客堂的梁柱背后,侧耳倾听堂内声响。只听曹彰叹气道:“唉,父王这顽疾怕是难治了。三弟,世子之位到今日尚未确立,你要尽力争取啊!”

曹植急忙摆手道:“二哥千万不可如此说,长幼有序,世子之位当然是大哥的,我岂能乱了纲常名份?”

曹熊平日里屡受曹丕欺压,与他极为不合,忿然道:“什么长幼有序?其实论起排行,二哥才是咱们真正的大哥,他曹丕算个屁啊!世子之位轮也轮不到他。”

曹植道:“四弟不可胡言,子桓与我们三人是一母同胞,怎么不是大哥?又哪来什么真的假的?”

曹彰是个粗人,向来不识避讳,高声道:“三弟,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四弟所言不假,曹丕的确算个屁。这可是有真凭实据的,并非胡言乱语。”

曹植问道:“什么真凭实据?二哥说来听听。”

曹彰笑道:“那说起来就有点对母亲大人不敬了。不过咱们是亲兄弟,自家人说说不妨,但你切切不可在母亲面前提起。话说那年董卓火焚洛阳,母亲大人趁乱逃回许都,不久后就生了曹丕这厮。可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曹丕出生的时间对不上呀。所以父王有苦说不出,郁闷得紧。某天母亲抱着襁褓里的曹丕去见父王,想请父王给孩子取个名字。父王一瞧曹丕那圆脑袋,怨从中来,随口道:‘起个屁。’母亲听岔了,以为是起个‘丕’字,欢喜道:‘丕字好,《说文》曰:丕者,大也,有尊奉、敬重之意,寓意伟业宏图,甚好甚好。这孩子就叫曹丕吧!’哈哈哈,一字之误,‘屁’变成‘丕’,屁一样的玩意儿,还真抖擞起来,以为自己‘丕业不凡’了。”

曹丕在梁柱后面将三兄弟的议论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咬牙切齿,暗暗发誓他日若手握大权,定要整死这三个逆弟。当下不动声色,悄悄离开了知客堂。

曹丕回到宅邸后,立即召来心腹司马懿、吴质,将适才所见所闻向二人讲了一遍,末了气恼道:“此等流言蜚语,就好似暗箭一般,冷不丁哪天父王听信谗言,对我起了提防之心,那便大势不妙了。更可气的是,流言彷佛只冲着我一人而来,曹彰曹熊他们从没被人中伤过。”

司马懿不动声色,道:“子桓,我说一则寓言与你听。话说长安郊外有片密林,林中尽多百灵鸟,善鸣啭,娇音如铃,世人爱慕其音色,多愿出高价购买,因此猎人们时常深入林中,猎捕百灵贩卖。其中有一猎人名叫曹大,绰号‘射鸟英雄’,百发百中,箭下从不曾逃得一只飞禽。

“这日又有人找曹大要买百灵鸟,曹大提着弓箭进了森林。林里的百灵鸟见猎人来了,都吓得惊散飞逃。有一只小百灵飞呀飞,飞进了密林深处,见一棵大树的树枝上栖着一只乌鸦,忙飞过去问道:‘乌鸦乌鸦,有猎人在追我,我该怎么办?’乌鸦道:‘你飞到树上来吧,这棵树又高又大,你站在树枝上,猎人的箭射不到你的。’小百灵正要依言飞上枝头,忽然传来清鸣声,一只凤凰飞过来,急急劝道:‘小百灵,不可以不可以,曹大箭法厉害,非一般猎人可比,你仅仅飞到大树上,依然有危险。’小百灵道:‘那该如何是好?’凤凰道:‘看,那里有座高山,你和我一起飞上去,到了山顶就没人能伤害到你了。’

“小百灵极力望去,只见高山直插入云、耸峰天外,彷佛高不可攀,不禁犹豫道:‘那山实在太高了,我能力有限,怕飞不上去。’这时乌鸦在旁边道:‘就是就是,要飞那么高,多累啊!你看我天天都站在这树枝上,猎人来来去去,我依然毫发无伤。安全得很,安全得很。’小百灵听了认为有理,便不理会凤凰,飞到大树的树枝上藏匿起来。

“不一会儿,曹大追到大树下。他从小用铜钱的孔眼练箭,目力极好,张目搜寻片时,便发现了藏在叶丛里的乌鸦和百灵。他一言不发,弯弓搭箭,‘飕’一下就把百灵射了下来,却对乌鸦理也不理。那箭头是削平后再用棉布裹起来,因此不会伤着百灵。小百灵心中懊悔不已,见曹大目不转睛地仰望高处,便顺眼望去,原来曹大发现了高山上的凤凰,连珠箭破空而出,直取凤凰。无奈凤凰所处地位极高,曹大膂力再强、箭法再准,箭矢到了半途,总是由于力道用尽而跌落尘埃。曹大长叹一口气,将小百灵关进鸟笼,大步离去。”

曹丕眨眨眼,道:“仲达,我懂你的意思了。这个寓言的寓意是说,曹彰、曹熊等人,就如同乌鸦,并无射猎的价值,自然没有暗箭朝向他们。而我只要能飞到最高的山巅上,那么任何暗箭、冷箭,就统统射不到我了。”

司马懿笑道:“子桓聪慧,孺子可教也。”

曹丕皱眉道:“要飞到高山之巅,谈何容易?子建之才,丝毫不亚于我。运气也一向比我好,只怕飞到最高处的凤凰,是子建而不是我。”

吴质呵呵一笑,道:“子桓,我也来给你讲个寓言吧!有一天,一只鸡向一条狗抱怨说:‘虽然我也有翅膀,却从来没有高飞过。我很想飞到那棵大树的树顶上去,体验下俯视众生的感觉是怎样的?可是……’鸡叹气道:‘可是我没那本事。’

“狗听了很同情鸡,便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泄露出去。其实,你只要吃点我的屎,就能如愿以偿,因为那里面充满了养分。’鸡半信半疑,第一天先吃了少量的狗屎,果然力量大增,竟可以飞到大树树枝的第一个分叉处。鸡惊喜异常,第二天吃了一大坨狗屎,飞到了树的腰干处。第三天,自信满满的鸡将附近狗窝里的狗屎全吃了,‘呼’地一飞冲天,飞到了大树的最顶端。正当它得意洋洋地俯视大地时,经过此地的猎人望见树上有一只奇怪的大鸟,惊奇万分,只一箭就射死了飞到树顶的鸡。哈哈。”

吴质拈须微笑,道:“子桓,这个故事的寓意是:狗屎运虽然能使某些人到达顶峰,但绝不会使他们永远呆在那儿。”

曹丕听完左膀右臂讲的两个寓言,若有所悟,陷入了沉思中……

又过了旬日,曹操的脑疾已严重到睡卧难安、崩决欲裂的地步,传旨遍求良医诊治,不能济事。曹丕心腹华歆入奏道:“大王知有神医华佗否?”曹操道:“久闻其名,未知其术。”华歆道:“说起华佗,实在不得了。他兼通数经,通晓养性之术,医术更是极其高明,近乎于神。只要请得他出手,头痛医头,脚疼医脚,治哪哪灵!”

曹操大喜,急切道:“如此神医,怎不早说?华卿家速速替我请来。”

华歆道:“华神医早已在微臣府中等候宣召。”

曹操心道:“嘿,华佗姓华,华歆也姓华,难不成他们两个有亲?不然怎么这么巧,早就候在那了?”

不一时,华佗披星戴月来到王府。曹操见他鹤发童颜、身轻体健,心中愈发多信了几分,恳切道:“华大夫,素闻你妙手回春,药到病除。曹某这顽疾,今日也要请你好好治治,最好能彻底断根!”

华佗望闻问切一番,道:“不妨事,大王头脑疼痛,系因患风而起。病根在脑袋中,风涎不能出,只要让在下用利斧砍开脑袋,取出风涎,便能除根。”

曹操大惊失色,道:“脑袋岂能像砍西瓜般乱砍?一砍开哪里还合得上?华大夫,你可有其它法子,无须破脑即可消除风涎?”

华佗呵呵一笑,道:“当然有,当然有。现如今讲究人性关怀,在下也与时俱进,专门开发了一款‘黑黑黑’牌祛风散,无须开刀、无痛治疗,只需服用三个疗程,管保头痛除根,永不复发。”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一包包装精美的药散,递给曹操。

曹操接过‘黑黑黑’牌祛风散仔细察看。站在曹操身旁负责警卫的许褚,忽然问道:“华大夫,我怎么瞧你有些面善,咱们以前在哪儿见过面吗?”

华佗忙道:“没有没有,华某与将军素昧平生,从未有过一面之缘,将军定是记错了。”

许褚“哦”了一声,皱起眉头,想着心事。

曹操翻来覆去地看那祛风散,道:“华大夫,这玩意儿真的管用?”

华佗不答,反问道:“大王知道这药散为何叫‘黑黑黑’牌么?”曹操摇摇头。

华佗取过一只酒杯,撕开祛风散的外包装,将药粉倒入杯中,道:“大王且看,这药粉黑不黑?”

曹操探眼一张,见那药粉漆黑如炭,黑中还透着一股油亮,惊叹道:“黑,真黑,极黑!”

华佗又问道:“大王知道这药粉为何如此之黑吗?”

曹操又摇摇头,道:“这药粉黑不黑,难道还关系到药效好不好?”

华佗使劲点了点头,突然像打了鸡血一般,以极度亢奋的腔调喊道:“对!对!各位读者朋友们,我现在隆重向大家介绍‘黑黑黑’牌祛风散。这个药的疗效啊,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好!如果一定要三个字的话,那就是:好好好!

“它为什么那么好哩?它怎么就那么好哩?它到底好在哪里哩?现在,就让我——绝世神医华佗来告诉你原因!

“这个‘黑黑黑’牌祛风散,别看它外表和普通的药粉没什么两样,可实际上它的来头一点都不简单。它是我结合祖传秘方,又融会数十年行医经验,用上等黑芝麻、深山黑蚂蚁、天山黑雪莲、汉中乌骨鸡、非洲黑泥巴等百余种药材混合提炼,经过上万次的调配,上千次的临床实践,才终于研制成功的新一代黑色灵药。已通过国际药品质量检查,拥有大汉国药监局核发的生产证号。保证货真价实,要多黑有多黑,要多好有多好。一吃见效,一吃就灵。

“有读者要问了,你还跑去非洲找黑泥巴当药材?事实的确如此。我华佗是什么人?是一个以人民的疾苦为自己的疾苦,以人民的利益为自己的利益的高尚的人、纯粹的人,为了让祛风散尽善尽美,我不远万里去到非洲,千辛万苦才找到了黑泥巴。”

曹操听得瞪大了眼,摩挲着祛风散,道:“原来这药的配制如此不易,药材如此珍贵啊!”须知关心则乱,曹操虽然生性多疑,但祛风散关系到己身病痛的治疗,内心深处实盼着它能更珍奇、更灵验些。这是每个病人皆有的普遍心理。

华佗趁势道:“大王明鉴,这副祛风散里,还有一味更珍贵的材料呢。正当我高高兴兴地乘坐一艘油轮回国时,哪知迎头却撞上了索马里海盗。索马里海盗本来专劫货轮商船,可是这次他们一跃上船,一不去俘虏船员,二不去掠夺船上的花生油芝麻油大豆油,而是直接冲我奔来。他们为什么眼睁睁地放过超级油轮,却只来打劫我呢?就因为我拥有‘黑黑黑’牌祛风散的配方,凤毛麟角、价值连城。

“那些海盗冲到我面前,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我也不知他们讲些什么,但看那架势,就是想硬抢我的无价之宝。在那一瞬间,我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面对毫无人性的海盗,倘若不答允,我极有可能客死异乡。可是,如果我屈服了,我对得起祖国人民吗?他们正殷殷期盼,翘首等待着我携药归来,救民于病痛、拯难于危亡。我怎么忍心辜负人民的重托呢?不,我绝不能让这宝贵的药方落入海盗手里。

“于是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耸身一跃,跳入万丈洪波。哎哟,真应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老话。大家猜我在海底遇到了什么?一艘沉船!

“泰坦尼克号!

“我游啊游,游进船舱一瞅,船长的尸体竟然面目如生,好似还活着一般。用手一摸,触手尚有弹性。我就琢磨开了,兴许是有啥宝贝加持吧?不然哪能陈尸不腐?我就憋着一口气细细搜寻起来。果然,在船长的口袋里找到了一颗拳头大的黑珍珠!

“大家都知道,在泰坦尼克号沉没前那个浪漫的夜晚,杰克为露丝画了一幅画,露丝戴的宝石叫作‘海洋之心’。而这颗名贵的黑珍珠,叫‘黑海之心’,其功用相当神奇,能保证靠近它的一切物品不褪色、不变质。我把它磨成粉末后,加到了‘黑黑黑’牌祛风散中。终于使得这副药集四海珍奇于一体,达到了‘天地幽玄,舍我其谁’的完美境界。

“由此可见,这祛风散是多么地宝贵、多么地稀有!就是如此宝贵、如此稀有的绝世灵药,现在,您只要花五百九十九个铜钱就能立刻拥有它。保证全国最低价,只要五百九十九个铜钱,五百九十九个铜钱!

“即使您自己用不着,也可以送爸爸、送妈妈,送爷爷、送姥姥。送礼送健康,送礼送福气。请记住,只要五百九十九个铜钱,您就能买到这么好、这么棒、这么强、这么灵、这么神的良药,您还等什么?赶快提起您的笔,放飞您的信鸽,向我们订购吧!

“前一百名放出信鸽订购的朋友,还可以成为我们的幸运消费者,免费获得一剂狗血保健茶,专治崩漏带下,气血两虚。真是太超值了、太划算了、太实惠了!您还在犹豫什么?您还要考虑什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把握这一刻,改变您的一生!”

许褚斜睨着华佗,见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模样,猛地一个抖索,想起来了!他一把抓住华佗,喝道:“我认出你了。你是做电视购物的,去年说自己是糖尿病专家,半年前吹自己是妇科圣手,现在又成了治头痛的,身份没一个是真的。哼,你这人有鬼,主公,这药吃不得,小心是‘三无’产品。”许褚说着,扭头想要制止曹操服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曹操架不住华佗一番海吹,一仰脖,将那包‘黑黑黑’牌祛风散全吞进了肚里。

华佗怪叫一声,惊道:“大王,一次不能吃这么多啊,要吃出人命来的。”

曹操惊觉已晚,大叫一声,双手抱着头颅,只感到脑袋有千斤重,拖着自己直向下沉、向下沉……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许褚紧紧抓住华佗,不让他逃走,怒道:“哼!黑药、黑医、黑心,难怪叫‘黑黑黑’牌。”

华佗苦苦哀求,道:“许将军,华某也是为了糊口,才扮专家、充神医的,你就放过小人吧!”

过了半晌,曹操幽幽醒转,强忍剧痛,低喝一声:“人来。将骗子华佗推出去斩了!”

曹丕、曹植此时正在王寝外请安,闻得寝室内吵闹喧哗,慌忙一溜小跑奔进来,见虎贲武士正把华佗拖下去,两人急急跪到曹操榻前,问道:“父王,为何弄得如此狼籍?难道华神医徒有虚名吗?”曹操身受假药之祸,已然奄奄一息,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二曹叮咛道:“孩子们,记住……神医不可信……电视购物不能信!”

公元220年,久经考验的革命家、文学家、军事家,一代奸雄曹孟德,因脑疾医治无效,于洛阳逝世,终年六十六岁。

万里长空风云变,天下英杰今属谁?历史的恢宏篇章翻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