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巨鹿之战,兵法家项羽留名千古 项羽夺帅

十月,刘邦策马从楚怀王的彭城会议上回来,到了自己的砀郡驻地,很快就约集自己的军队出兵西北,打向彭城以西北的山东、河南交连地带。这里处于中原东部,是魏国的地盘,也是从前刘邦、项羽联手作战的中原战区的一部分,刘邦比较熟悉这里的情况。听说老部队又打回来了,这一地区原来离散的项梁、陈胜军队旧部将士,趋之若鹜,十里百里来归。

虽然楚怀王给他的补充很少,加上这些散卒之后也不过人马数千,但刘邦的丰、沛两县精英将士善于在艰苦卓绝的条件下作战,他们行军西北上八十公里到山东西部的成武地区,击败秦东郡的官兵,又继续西北行八十公里,在山东、河南交界的成阳(今山东鄄城),击败了戍守这里的两支秦军,随即继续前进。在他们队伍的前方,秦军布置了重重羁绊。我们暂且不表。

与此同时,公元前208年的十月深秋,宋义上将军的楚主力,也从彭城开拔出发了。宋义号称“卿子冠军”,意思是贵卿作为诸军之冠。但奇怪的是,大军数日后行到彭城以西北一百五十公里左右的安阳(今山东西部成武县)时,这位卿子冠军突然觉得停下来看看大平原上的秋日景色也不错。

天已经比较冷了,十月末的深秋飒飒地吹着风,秋风吹动了越来越低的斜阳,却一天一天吹不动这支迟疑的军队。

“上将军为什么按兵不动了呢?”

按一般军事规律,长官一味保存实力,就会引起下级的疑惑。宋义拒不进战,谣言就开始在队伍里滋长了:“秦军已经打胜了,大王叫我们撤退呢。”“宋义将军要叛国了。”

宋义打算对这些谣传进行惩戒,于是写一个训诫的命令。正这时候,项羽找到他,说:“我们已经十几天休息在这里,请问将军还在等待什么呢?”

宋义说:“这个,我自有主意。”

“士兵们都很疑惑呢!”

“我正要发一道训诫下去。鲁公你也太爱惜自己的士兵了,对有些士兵是要严厉惩戒的。”

“末将明白。但我听说秦军二三十万围困赵王,巨鹿旦夕不保。我们急速引兵过河,楚军击其外,赵军应其内,则大破秦军必矣。”

“真的能大破秦军吗?我们为什么非要去破章邯?”

项羽不懂了,这也算是个问题吗?

“叮咬牛的牛虻,目的是咬牛,不是咬牛身上的虱子。章邯只是个虱子。”宋义很大气地说,“现在,赵人见楚军出动,必然士气旺盛,与章邯据城相斗,即使秦军破城,也已疲惫,不能复战,我乘其疲敝,以逸待劳,一鼓而搏击之,则章邯之人可尽灭。如果秦军不能战胜,则我们直接引兵击鼓西行入关,收亡秦之利。所以,不如先使秦、赵先斗。呵呵,若说冲锋陷阵,披坚执锐,宋义不如公;若论坐而运策,决胜千里,公不如宋义。”

说到末尾,宋义的口吻略带轻蔑。

宋义说的不无道理,让秦军在巨鹿的城墙下顿挫,等到秦兵疲敝,锐气尽失,并且士气也下降,我们作为援军,再杀过去,就能破秦军于城下。作为援军,确实通常都是这样的打法。不过,宋义说的也有问题,一是若等到秦军已经战胜赵军,再去攻秦军,可能就相对晚了;二是宋义应该把大军再北进一些,进到赵国境内,至少是黄河北岸,这样使得巨鹿城内的张耳和赵王歇军队,知道有援军来到,从而增强士气,能坚持巩固守城。

而项羽的意思,是想趁着赵国巨鹿刚刚被围,立刻就去解救,将秦军击败,这不能说是完全不可行的策略,但是带有侥幸于一次决战的嫌疑,如果战败,则后果不堪设想,不如等秦军疲敝,但还没有拔城的时候去攻。

项羽还要再说,宋义已经把耳朵捂上了。宋义说:“请将军回去想一想,我正要起草军令呢。”

不久,军令发下来了,写在木板上的,用的是大家好辨认的隶书,而且写得很生动易懂,使用了很多动物作比喻。“下面的人皆以军法斩之: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项不听使唤的!”(这里又说羊“很”,不顺从,与虎狼并列)

项羽说:“这个命令不用往下发,发给我就行了。”

待到了第四十六天的时候,宋义大约也在安阳待烦了,就带着大军送自己的儿子往无盐邑去了。战国时代的无盐姑娘,是齐宣王的一个丑老婆,长得好像车祸现场。因为长得太悲惨了,许多人见面都很想捐助她,最后被充满爱心仁义的齐宣王把她娶了。这个无盐邑就是无盐姑娘的老家。

从安阳往东北到无盐(今山东东平)有一百五十公里,而安阳往西北到巨鹿战场,则不过二百二十公里。跑这么远的路,来回的时间,都够把巨鹿之战打完了。

这时候,天又下起了寒雨,宋义和无盐邑齐国官员、齐王使者以及自己的部将,“置酒高会”。所谓“高会”,就是高级干部的会。

“这次我亲送我的公子襄到贵齐国为相,感谢齐王使臣屈驾相迎。襄啊,快给列公们敬酒!”

宋襄到齐国去做相国,这正是加强齐、楚合作的举措,同时对于宋家的私家好处则是,他家一身兼有了齐、楚两个大国之重。有儿子在齐国给他撑腰,他在楚国的地位将更加牢靠。

齐楚官员、将官们纷纷举酒,然后开始大吃。古代的物种多样性非常丰富,餐案上摆的全是珍鲜奇味,而天上却下起了寒雨,门口站岗的士兵瑟瑟发抖,望着餐桌上的美味,露出了欲吃炙肉的神色。

雨水夹带着寒凉,冷风也跑来助纣为虐,气温降到了接近零度。因为已经停留了四十多天了,军粮的积存也越来越少,士兵们整天吃不饱饭,十月按照古历已经是冬季的第一个月,再下着雨,那就又饿又冷了。营房也都简陋,茅草的屋顶像筛子一样,营房里的楚兵都光脚沤在雨水里。有些楚兵在营房里被浇得实在受不了了,干脆抱着脑袋跑出来到外面避雨。

项羽一贯有妇人心肠,平时看见士兵疾病痛苦,常常会哭泣出来,然后分掉自己的饮食给病者。如今见士兵饥寒,项羽感同身受,坐立不安。

项羽参加宴会已罢,跟着范增一起回到住处。项羽就说道:“亚父,我实在是气得吃不下去饭了。我们应该赶紧去打秦军啊,可是还在这儿磨蹭着不走。今年咱们国家收成颇不好,老百姓也没多少粮,军中士卒就一直是吃芋头对付。军中已经没有现粮了,可是他却饮酒高会,不赶紧引兵渡河去赵国那里弄粮食,与赵人并力攻秦,却说什么乘秦兵之疲敝。以秦军之强悍,攻新造之赵国,其势必然灭赵。赵被灭而秦益强,有什么疲敝可乘的!我们刚刚在定陶打了大败仗,楚王为此坐不安席,扫境内之兵专属于上将军,国家之安危,在此一举。如今上将军不体恤士兵而谋其私,为了私家利益与齐人结善,这能算社稷之臣吗?”

范增说:“社稷之臣谈不上,稷狐社鼠倒差不多。”

项羽说:“那怎么办呢?叔叔的仇什么时候才可以报啊!”然后,项羽跪坐下来,既哀又愠地对着油灯闷想。

“亚父,我们为什么非要听宋义这个竖子摆布呢?”项羽突然说。

范增说:“嗯,那么,你就行动吧,我觉得可以。唉,我的关节炎犯了,疼死啦。我不是疼死在这里,就是气死在这里了。”

项羽遂不再犹豫了。

第二天一早,雨水还像挂面一样下着,被饥饿的士兵们看着。项羽整束完毕,按着宝剑——这是他的招牌动作,就像关羽丹凤眼一睁就要杀人一样——直趋宋义的寝帐。门口的卫兵说:“项羽将军,请止步。”

“请通禀一声,我有要事报告上将军。”

卫兵说:“上将军刚刚起来。”

“十万火急,这事上将军还不知道。我和你一起进去。”

进去一看,宋义还在床上睡呢。项羽揭帐踏入:“将军知道今天是你的死期吗?”宋义“啊呀”瞪起眼来不明白,等慢慢清醒明白了,吓得舌头打结不能发言,摸出一个暖炉想要抵抗,就听见一声辨识度很高的喑恶之吼,宋义当时觉得冷风过颈,天立刻就黑了,头滚落在地上。

项羽拎着宋义的人头踏门而出,直走到中军鼓前击鼓。

将官们闻鼓,冒着雨,按着盔,半披着甲全跑出来了。就见项羽拎着个人头,当众高呼:“宋义与齐国串通谋反,楚王已洞烛其奸,阴命项羽诛之。”

诸将全傻眼了,皆被慑服,没有一个敢说话。等诸将找回了理智之后,都说:“首立楚国社稷的,是将军家啊,如今将军又诛杀了乱逆之子。我们共同推举您当假上将军吧。”

雨水冲净了地面上的垃圾,解脱了项羽多日的积愁。

项羽又派人去追杀宋义的儿子宋襄,一直追到齐王都,把他追着杀死了,一点不给齐王面子。这宋襄也够倒霉了,死前还白跑了这么远的路。

然后项羽又派遣桓楚回到彭城向楚怀王报命,这个桓楚就是前面亡命于湖泽中去捉阳澄湖大闸蟹的那个,他看来还是从泽里出来追随项梁革命了。

几天后,桓楚回到安阳,带回了楚怀王的“圣旨”:“任命项羽为最高统帅上将军,英布、蒲将军两支劲旅也归属项羽指挥。”

众人无不喜悦,个别以前巴结上将军宋义的,也没有成为捣蛋分子,因为他们很快成了巴结项羽的积极分子。

楚怀王是有王者之才度啊,不论对项羽有多大的不满,但他宁可确立项羽已然具备的地位,甚至专门将英布、蒲将军这两支悍将的部队也调归项羽领导——既然用项羽,就让项羽做成大事,何惜小的芥蒂。这算是一个用人不疑了。

项羽诛杀卿子冠军宋义,海内骚然,威震楚国,名闻诸侯。大家都说:“哟,楚国出来一个叫项羽的人啊。”

项羽是谁?

就是杀了楚卿子冠军宋义,夺其十万大军的。

项羽像马家爵一样,立刻在全国有了名了。

这时已是十一月了,项羽整顿数万楚国大军,向二百多公里以北的巨鹿进发,瑟瑟秋风摇动蒿草遥遥万里,大风中的楚马长鬃像风吹起着一垄春麦。

但是宋义在这里拖沓了四十六天,从客观上来讲,对于楚军战疲敝之秦军,还是起到了一定积极作用的。而项羽诛杀自己的长官,这在当时来讲固然是不祥的,不符合上下秩序的,但项羽以救赵的公义目的为口号和理由,这就能把自己杀长官的负面影响,给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