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伪汗国土崩又瓦解 第三节 南路回祖国怀抱

官军力克喀什噶尔,伯克·胡里与海古尔·胡里各率残部分路逃窜。刘锦棠兵分两路奋力追赶,大功即将告成。

让人大感意外的是,一大队军兵理直气壮地挡住余虎恩的去路,另一大队军兵也肆无忌惮地横在黄万鹏的眼前。

余虎恩率队追伯克·胡里,经两日长途跋涉,在明要路一处地方,见前面有一千余骑簇拥着二十几辆马车挡在前面,车上分明坐着妇女和孩子。

余虎恩通过千里镜看得真切,认定是逃敌无异,便先派桂锡桢、张宗本、陈建厚各率马队由捷径疾驰,截敌去路,自督步队前行,对敌实行前后夹击,以竟全功。

逃敌拼死抵抗,终不得脱,除十几骑被斩杀外,余皆投降。

经审问得知,此股逃敌乃海古尔·胡里之兄与伯克·胡里部分家眷也。

原来,狡猾的伯克·胡里为能及早脱身,尽快摆脱追兵,已先行一步,命海古尔·胡里之兄护送其带在身边的家小及财物由后跟进。

余虎恩派人将降卒及伯克·胡里家小、财物等押送回喀什噶尔,自己仍率队继续追赶,直追至一片密林之处,仍未发现伯克·胡里的身影,反倒看见一大队俄国军兵在此屯扎。

余虎恩不敢唐突,忙命扎住阵脚,自己飞身下马,来见俄军头目,说明来意。

傲慢的俄军头目冲着身边的翻译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翻译便对余虎恩说道:

“这是俄国边境,你们不能再往前一步,否则便是侵犯我国领土。”

余虎恩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竟然来到了边境,于是返回军中,命探马在这一带往来搜寻,果然看到了界碑。

余虎恩知道此处必是伯克·胡里必经之地,便扎下大营,派出两营步队在这一带的几个进出口设卡并寻找当地百姓。

当日午饭时分,有两名在这一带狩猎的人来到军营,一问却是布鲁特人。

布鲁特人对余虎恩说道:“头天半夜时分,有两千多人持枪拖炮来到这里,被俄国人接进境内了,想来不是伯克·胡里就是海古尔·胡里。”

余虎恩一听这话,忙二次打马来见俄军头目,说道:“本军是奉我国朝廷之命来追捕逃犯伯克·胡里。我国百姓看见伯克·胡里来到这里后,被你们迎接进境内了。请你们将他们一干人交给我们,本军好回去复命。”

俄军头目听了翻译的话,答道:“你们百姓大概是眼花了,否则就是糊涂了。我们把守边境,并没有看见什么伯克·胡里。不管是什么人,包括一只飞鸟,胆敢进入我国境内,我们一定开枪将其打死,决不会放过!”

余虎恩毫无办法可想,踌躇了许久,只好怏怏回到大营,把桂锡桢、张宗本、陈建厚三将召集到一起,说道:“百姓眼见伯克·胡里被俄国人接进境去了,本军去找他们要人,他们却抵死不肯承认,似此如之奈何?”

桂锡桢想了想道:“两国交涉,非同一般。我们只能回去如实禀报给刘大人,请刘大人定夺吧。”

张宗本这时道:“桂总镇言之成理,像这样的大事,哪是我们这些领兵的人敢作主的?”

余虎恩心有不甘地说道:“我们劳累一场,辛苦一场,只提回那么几个人,想想实在不太划算。如今眼见伯克·胡里进了俄境,我们却不能去捉,这么一件大功劳从我们几个眼皮子底下溜走,实在是太可惜!几位老弟想想,可有什么法子补救?”

桂锡桢道:“军门容禀,听布鲁特猎户讲,由明要路到恰恰玛克不过三百余里。海古尔·胡里走的是西北,必由恰恰玛克经过。我们不如转道直奔恰恰玛克,说不定能迎头拦住海古尔·胡里。能擒获海古尔·胡里,自然也是大功一件。军门以为如何?”

余虎恩低头沉吟了一下,认为此计甚好,于是便很快拔营,疾驰恰恰玛克。

余虎恩率队赶到恰恰玛克的时候,正逢黄万鹏督率人马由大路赶来。

余虎恩一见黄万鹏,当先问道:“黄军门,您老可是将海古尔·胡里拿获?”

黄万鹏在马上答道:“快不要提起!老哥紧赶慢赶,还真赶上了海古尔·胡里!经过交手才知道,却是海古尔·胡里的后队,由他的弟弟作领队,海古尔·胡里早提前窜了!他弟弟已被拿获,已经押回喀什噶尔,正在奋力赶那海古尔·胡里,相信就在前面。”

“走了。看样子,俄国人是早就在边境等着伯克·胡里他们了。”

黄万鹏想了想,说道:“我们且回去向刘大人禀明情由再与他们计较。”

两军回返途中,不期竟与携带家小、奴仆并大量金银珠宝奔逃至此的金相印父子相遇。

一见官军迎面而来,不及厮杀,金相印父子便举白旗缴械,甘愿投降。

大军于是押着金相印父子及其一应眷属飞速返回喀什噶尔。

刘锦棠快速把伯克·胡里残部被俄军接入境内的情况详细通报给左宗棠,请示机宜。

军报发走的当日,刘锦棠收到董福祥的快函:和阗克复了。

至此,除伊犁外,新疆全部被官军收复,时间是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红旗捷报于是频递京师,圣旨开始陆续下达。

一旨曰:“左宗棠奏官军连复阿克苏、乌什两城一折……师行迅利,大振军威。仍着左宗棠督饬刘锦棠等稳慎进取,将伯克·胡里等匪逆擒获,速蒇大功。此次官军整旆西征,于冰霜凛冽、弥望戈壁之中,一月驰骤三千余里,收复喀喇沙尔、库车、阿克苏、乌什四城,南疆已复其半,诸将士踊跃用命,自应量予恩施。刘锦棠着开缺以三品京堂候补。提督谭拔萃,着交部照一等军功例从优议叙。总兵张俊,着遇有提督、总兵缺出,尽先题奏。道员罗长佑,着赏换讷齐欣巴图鲁名号。提督余虎恩,着遇有提督缺出,尽先简放;黄万鹏、席大成,前经赏给云骑尉世职,均着改为骑都尉世职;戴宏胜、陶生林、萧元亨,均着赏给云骑尉世职;陈建厚着赏穿黄马褂;谭慎典等,均着赏穿黄马褂……”

朝廷将刘锦棠开缺以三品京堂候补,意味着实缺有望。

二旨曰:“本日已明降谕旨宣示,并将出力及阵亡各员均照所请分别奖恤矣。”

官军收复喀喇沙尔、库车两城后,此次又连复阿克苏、乌什两城,剿办甚为得手。

惟匪逆现经西窜,必须将该逆设法擒拿,始无后患。着左宗棠饬令刘锦棠妥慎图维,毋任釜底游魂再行漏网;一面饬令各官军乘此兵威,将西四城次第攻克,以竟全功。惟军情瞬息千变,尤当审慎进取,不可掉以轻心。该大臣平日办事谨慎,谅必能计出万全,以副委任也。金顺仍着懔遵前旨,督饬各营严加防范。

二旨主要是饬令刘锦棠“妥慎图维”,乘胜追击,必须设法将逃寇擒拿,方为全功。

毫无疑问,这是一道向关外各军施加压力的圣旨。

此旨到后不及一月,三旨、四旨跟手递入。

三旨曰:“本日据左宗棠、金顺、刘典由六百里加紧红旗奏捷克复南路西四城,回疆一律肃清一折……朝廷恭行天讨,特命左宗棠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该大臣剿抚兼筹,议定先规北路,首复乌鲁木齐,以扼其总要,旋克玛纳斯,数道并进,规复吐鲁番等城,力争南路要隘,然后整旆西行,势如破竹,现在南八城一律收复。此皆仰赖昊天眷佑,烈圣垂休,两宫皇太后宵旰焦劳,知人善任,用能内外一心,将士用命,成此大功,上慰穆宗毅皇帝在天之灵,下孚薄海臣民之望,实深欣慰!该领兵大臣等栉风沐雨,艰苦备尝,允宜特沛殊恩,用酬劳勋。钦差大臣、大学士、陕甘总督左宗棠,筹兵筹饷,备历艰辛,卒能谋出万全,肤公迅奏,着加恩由一等伯晋为二等侯。候补三品京堂刘锦棠,智勇深沉,出奇制胜,用能功宣绝域,着由骑都尉世职晋为二等男,遇有三品京堂缺出,开列在前。”

圣旨随后又对余虎恩、谭拔萃、罗长佑、黄万鹏、董福祥等一班有功人员进行封赏。

朝廷先对左宗棠给予全面肯定,称其“筹兵筹饷,备历艰辛,卒能谋出万全,肤公迅奏”,并破格“加恩由一等伯晋为二等侯”;对刘锦棠的评价也颇为崇高,说其“智勇深沉,出奇制胜,用能功宣绝域”,亦破格加恩“由骑都尉世职晋为二等男,遇有三品京堂缺出,开列在前”。

大清国的爵位分公、侯、伯、子、男五个等级。公爵一至三等,为超品,是最高的爵位。

大清开国,汉人得封公爵的,一个是顺治年间的黄梧,一个是乾隆年间的孙士毅。

侯爵与伯爵也分一至三等,为超品,一等侯、伯赏加一云骑尉世职。

大清开国,汉人得封侯爵的,一个是康熙年间的张勇,一个是道光年间的杨遇春,一个是咸丰、同治年间的曾国藩。

左宗棠是到目前为止得封侯爵的第四位汉员。

子爵为正一品,亦分一至三等,一等子赏加一云骑尉世职。

男爵则为正二品,也分一至三等,一等男亦例赏一云骑尉世职。

大清开国,汉人得封男爵的,人数虽较其他爵位为众,但也不是很多。计有康熙年间的李国英,封一等男;随湘军曾国荃攻破天京的萧孚泗,封一等男;咸丰十年与太平军作战战殁的张国樑,追封一等男;同治三年战殁的淮军将领程学启,追封一等男;随李鸿章“剿捻”立有大功的淮军将领刘铭传,封一等男。

刘锦棠是到目前为止第六位享此爵位的汉员。

大清国官制规定,官员的官位不准袭取,但爵位却可以世袭罔替。所以,有些人视爵位更重于自身的官位。

此旨刚刚宣毕,四旨递进。

四旨曰:“统领嵩武军广东陆路提督、一等轻车都尉兼云骑尉世职张曜着交部照一等军功议叙;太常寺卿着刘锦棠补授。”

至此,无论从官位还是爵位,刘锦棠都成了全疆最高的统帅。金顺虽官至一品,但因是武职,又位在地方,已在刘锦棠之下。

送走传旨差官,刘锦棠传命屠羊置酒,决定为大小功臣庆功贺喜。

席前,张曜却单把刘锦棠请到一间秘室里,小声说道:“老弟已是关外各员之首,自当好好庆贺一番。老哥的事,老弟可不能忘了呀!”

刘锦棠一愣,半晌无语,不知张曜何所指。

张曜一见刘锦棠茫然,忙用手指着自己的补服道:“老弟就可怜老哥一回吧。这匹麒麟不牵走,老哥死都闭不上眼睛啊!”

张曜话毕,竟然急得落下泪来。

刘锦棠恍然大悟,不由笑道:“军门但请放心,本官已将军门所请具实禀告了老爵相,大概用不多久圣旨便能下来。军门是太心急了!”

这一顿庆功酒,张曜喝得最是开心,黄万鹏、余虎恩等无不莫名其妙。

庆功会不久,刘锦棠便开始着手做以下各事:

一、向左宗棠提出由关内各省向新疆移民的建议,以繁荣垦、商各事。

二、在全疆各地恢复中断已久的伯克制度,进一步稳定全疆的形势——但刘锦棠此次恢复的伯克制度,却又有别于清朝初期的伯克制度。

众所周知,清朝开国初,各级伯克的权限相当于关内的府、州、厅、县各级衙门,负责征收田赋、刑名、治安,农商等事务。但刘锦棠此次设立的伯克,却是只有伯克之名而无伯克之实,只是赋于各级伯克们有针对性的差使,如征收田赋时,只让伯克们督催,但却无权受理,实际上是保留了伯克们的称呼,却剥夺了他们的权力。伯克们现在只能是帮助各级善后局办理事务,以前由伯克们管理的事务现在全部由善后局承担。

三、铸造铜钱,丈量田亩,在全疆统一币种,这其实也是左宗棠早就向朝廷奏请过的。

四、传命各地防军在南疆八城广大地区排查疑犯、搜剿残敌,巩固胜利成果。

五、奉总理衙门与左宗棠之命,开始与俄国边防哨官交涉索要伯克·胡里等要犯。

但俄国边防哨官却不管刘锦棠如何催要,只是不肯把伯克·胡里等人交还给大清。

刘锦棠发文过去他们不理,刘锦棠派员过去他们不见,摆出一副无赖相。

俄国的做法,不仅刘锦棠莫名其妙,连久经沙场的左宗棠也大惑不解。

俄国此时收容伯克·胡里残敌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俄国自有俄国的打算,他们要利用伯克·胡里的残余力量来打伊犁的这张牌,这是俄国人早就定好的计谋。

伯克·胡里的人马陆续到达中俄边境时,驻扎在这里的俄国军队禀承考夫曼与科尔帕科夫斯基的指令,先令他们缴械,然后便放入境中。

伯克·胡里的人马很快被俄军暂时安顿到一处山坳里屯扎并借以粮草,然后便派员将二人送到土耳其斯坦总督府来接受总督考夫曼的训示。

考夫曼对伯克·胡里说道:“南疆地广人稀,凭刘锦棠的那点人马是守不住的。你的军队近期所需的粮草我国可以借给你,你可以用战利品或者百姓来抵还。军火也是一样。你何时对他们作战,要等我国的指令,不能擅自行动。我国在适当的时候可以把你的军队编入我国的序列,但现在还不行。你现在还必须用哲德莎尔汗国的名义对他们作战。大清国已经知道我国已接纳了你,他们的总理衙门肯定要让左宗棠或刘锦棠对我国提出交涉。我国收容你和你的军队是冒了风险的。你的行动必须听从我国的安排,否则我国就只能把你交出去。为了不让刘锦棠发现你的行踪,我国大皇帝已发来圣谕,决定让你带着你的安集延人到安集延去居住,随时接受我国的命令。”

伯克·胡里诺诺连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分明就是一条丧家之犬。

把伯克·胡里送走不久,考夫曼便收到了刘锦棠写给俄国边境驻军长官的照会。

刘锦棠照会的宗旨只有一个:向俄国郑重提出索要逃犯伯克·胡里的要求。

考夫曼把照会通读了一遍,马上便给边境驻军发出了指令:对刘锦棠提出的要求可不予理睬。

很快,伊犁将军金顺奉旨指派提督殷华廷带随员十几名来到阿拉木图,向俄国交涉收回伊犁的问题。

俄国七河省省长科尔帕科夫斯基见到殷华廷后,并不给予正面答复,反以“伊犁事关重大,非我所能擅专”为词,推托说要由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答复。

殷华廷一行人无奈之下,只好赶往土耳其斯坦总督府来见考夫曼。

考夫曼先以“事繁”为由不予接见,后来经过打探,得知殷华廷等人并无走的打算,这才硬着头皮会了面,却又不让殷华廷把话说完,便抢着说道:“交还伊犁之事,未奉上司交派,本人无权作主,亦不能给你们答复,此事应由你们上司与我国驻北京使臣议办!”

殷华廷等人往返两月有余,最终还是无功而归。

这时,刘典因积劳成疾殁于兰州任所,上赏前革浙江巡抚杨昌濬四品顶戴驰赴兰州,帮办新疆善后事宜;刘锦棠转补通政使司通政使;照左宗棠所请,张曜开缺提督缺分,先行赏加按察使衔。

张曜终于由武官转成了文官,杨昌濬也在左宗棠的力保下,再度崛起。

这时,南疆各城,正在刘锦棠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安插回众、恢复各项生产的事宜,被阿古柏废弃达十三年之久的伯克制度也已基本恢复。

伯克一词在维吾尔语中沿用已久,它的本意是“首领”、“头目”。

其实,伯克原为一种军事职官,并非地方行政长官,地方行政长官本为阿奇木。后来,伯克和阿奇木逐渐混为一谈,竟然出现了“阿奇木伯克”的职称,很是不伦不类。

清政府最初给各级伯克设定三至七品的品级,颁发印信,成为大清朝廷在全疆各地的正式命官。

这主要是指少数民族地区,但在汉族较多,与内地联系紧密的乌鲁木齐以东地区,仍实行州县制。

刘锦棠在南疆各地建立善后局后,曾经委派一些不甘投敌的爱国伯克担任一些差使,却没有赋予他们什么实权,只是帮助当地善后局料理些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