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金崭露头角 伍

二十二年弹指一挥间,皇子真金俨然长成一个文武兼修、风神俊逸、品行端庄的青年了。

说起来,忽必烈膝下计有皇子十二人。十二子中,两子早夭,这样,真金就成为余下的十位皇子中名副其实的长兄了。

一二四三年,真金诞生于忽必烈广延文学四方之士讲论治道的漠北潜邸。真金出生后,正值海云法师在漠北宣扬佛法,于是忽必烈请求其为爱子摩顶立名。

纵然时光流逝,忽必烈始终不曾忘怀当年他与海云法师的一段对话。

“王妃察必生下一子,未曾起名。法师雅量宏德,请为摩顶立名。”

也许是缘法所致,海云法师竟格外喜爱这个孩子,对起名之事也很用心。他足足考虑了两天,才慎重地对忽必烈说,“佛家有言:世间取尊贵,无越于真金。莫如为王子起名‘真金’。祈愿佛陀保佑王子智慧超群,安康永驻!”

真金出生之时,正值蒙古汗国政治斗争风云变幻的多事之秋。当时,“于书无所不读,尤精于《易》及邵氏《经世书》”、“论天下事如指诸掌”的子聪和尚刘秉忠已被忽必烈挽留为藩府谋士。汉族儒士赵璧亦应召入府,为忽必烈讲解《孝经》、《易》、《书》等儒家典籍。真金生长在这样的家族环境中,自然从小即濡染了儒学。

蒙哥汗二年(1252年),真金未满十岁,忽必烈就要他跟从姚枢、窦默学习《孝经》,这些名师日以三纲五常、先哲格言熏陶着他幼小的心灵。中统二年(1261年),河北中山唐县名儒王恂被忽必烈任为皇子赞善,专门负责对真金的日常教育。身为师、保,曾师事于子聪和尚刘秉忠的王恂仅比真金大十岁,朝夕相处,对真金影响最深。

王恂精通历算之学,后来同郭守敬等编制《授时历》,在《授时历》中提出了“三次内插公式”和“球面直角三角形解法”等数学几何原理。真金曾为此向王恂求教,王恂却希望真金能够将精力放在学习治国安民之大略上,而不必留意数算之类的技艺。所以,他每侍真金左右,必言历代治乱兴亡之得失,并常常以辽、金事为例,开导真金区别善恶,知晓得失,培养他的参政能力。

中统四年(1263年)十二月,年仅二十岁的真金受封为燕王,并守中书令。次年五月,又兼判枢密院事,开始步入政坛。不过,严格说起来中书令和兼判枢密院事只是忽必烈有意安排的虚衔,旨在培养真金将来独立执政的能力。真金本人闲来无事,每月两次至中书省署敕,但凡两府大臣有所咨禀,皆令王恂与闻其事。王恂与真金感情甚笃,亦深得忽必烈宠信,忽必烈几乎完全将真金托付与他,命与真金起居饮食皆在一处,慎为调护,非所宜接之人,勿令得侍左右,并叮嘱真金虚心学习自尧、舜以来博大精深的治国之道。

一日朝毕,王恂奏曰:“皇子,天下本,付托至重,当延名德与之居处。”

忽必烈深以为然:“爱卿真乃我朝栋梁之才。以你为燕王赞善,乃朕明智之举。今后真金一切言行,均由爱卿慎为约束,纵有严厉过分之处,朕也必不罪你。”至此,王恂秉承圣意,对真金教导愈严,真金的执政能力也日渐老练,诸事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又值一年初秋,北凉亭猎场。

真金与姚枢、窦默并驾齐驱,来到距离上都城西北七百余里的“三不剌之地”。负责侦察野兽行踪的队伍分头出发后,参加围猎的大队人马也成扇形散开,逐渐形成了对猎物的包围。两个时辰过后,包围圈越缩越小,成千上万头虎、狼、豹、麋鹿、野猪、棕熊、羚羊等被赶入围场。皇子真金一马当先,催马登上围场中央高地,观察着东奔西突的兽群。面对死亡,原本不可一世的豺狼虎豹也不复往日的威风,惶惶然四处乱窜,只欲夺路逃生。

真金兴起,拈弓搭箭,瞄准了一只白额猛虎。箭镝响处,那只庞然大物接连翻了几个滚,荡起阵阵烟尘,最后倒在草丛中一动不动了。

“好箭法!”姚枢赞道,和窦默催马来到死虎近前。窦默蹲下身形,仔细观察着死虎中箭的部位,高声说:“金镞从右侧射中咽喉,入四寸有余,虎窒息而绝。”

在人群的欢呼声和吆喝声中,三百名皇家鹰房官员,纵鹰搏击。猎鹰遮天蔽日,从高空俯冲下来,扑向了草原深处的猎物。马嘶兽鸣中,猎物纷纷倒毙,整个狩猎渐入高潮……

夜幕降临,豪华而奢侈的皇子狩猎宴饮徐徐拉开帷幕。

真金不善饮酒,举金盏劝大家饮了几杯后,便悄然离开了热闹非凡的大帐,举步踏入馨香袭人的草原。

数千顶蒙古包在或明或暗的星空映照下现出乳白色的轮廓,一弯新月低垂在西方天际,夜色静谧而安详。

“月落星移,”跟随真金走出帐殿的姚枢深深地吸了口帐外清爽的空气,“今天的夜景还真有番诗情画意。”

“是啊!”窦默打了个哈欠,伸伸酸麻的双臂,“此时若能睡个好觉,就是玉皇大帝让位,我也不屑一顾。”

“想得美!”姚枢“扑哧”一笑,“小心有人奏你个僭越之罪。汉卿兄若果真活得不耐烦,我建议你还是到阿合马府上寻不自在最好。”

窦默的双臂停在空中:“老家伙你莫非以为老夫怕他不成?那个只知道聚敛财富的龟儿子,早晚有一天老夫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汉卿兄,”姚枢扯扯窦默的衣襟,“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怕他何来!若非碍于大汗情面,别看他培植了千百名色目党羽耳目,老夫也不怕他!”

姚枢一笑:“当今圣上用人之道,虽有失偏颇之处,仍不失为一代明君所为!”

真金停住脚步:“请恩师细说就里,学生愿闻其详。”

“若得详细,还须从陛下身为漠北潜邸藩王时说起。”姚枢微微眯起眼睛,思绪仿佛飞回了那遥远的往昔,“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当时的漠南金莲川幕府,实际上就是一个治国安邦平天下的帝业讲习所。陛下天资仁圣,一时贤士大夫,去合辐辏,争进所闻。宾主们围坐一起,引经据典,研究治国之道;谈古论今,总结历史经验。”

真金眺望着闪烁的星空,沉静地说道:“尽管那时我只有十余岁,对许多事仍然记忆犹新。当年,二位恩师和其他王佐之才,为父汗成就一代帝业可谓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姚师上书数千言,陈述帝王之道和治国方略,针砭时弊,提出三十多条诸如立法、建制、重农桑、修学校、储蓄备荒等施政措施;郝经多次进言,讲论治国和用兵之要,并且力排众议,坚持息师抚民,创法立制,选贤任能,减轻赋税,屯田垦殖等加强内治外御的政治主张——遗憾的是,他现今仍被宋贾似道那个奸贼无端扣押,一代名臣,身陷囹圄,志不得展,才不得伸;足智多谋、满腹经纶的刘秉忠,屡承顾问,参与决策,成为父汗共谋大政的核心人物和得力助手。”

姚枢从容地接过真金的话头:“皇子所言极是。正是因为陛下的求贤若渴、虚怀若谷,才为他日后登极称帝和统一中国从组织上、思想上、政治上准备了必要的条件,亦使陛下在政治上日趋成熟,成为自尧舜以来未可多见的一代帝王。”

“然而,学生与窦师一样,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父汗现今又会重用阿合马这种阳奉阴违、只知聚敛无度的奸贼?”

清风拂面,姚枢不觉打了个寒战。“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李璮之乱,造成了陛下对汉臣的猜忌,在他心中投下了恐怕一生都难以消除的阴影,这是其一。此外,维系庞大的蒙古帝国,亦需要以坚实的经济基础为其后盾。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阿合马这种敛财之臣方才应运而生,得以蒙蔽圣听。无论怎样,这许多年来,最令老臣感动的是,陛下对己奉行俭朴,纵贵为皇帝仍不改初衷。对待诸王臣下、外国使臣却恢宏慷慨,赏赐无数。老臣深为自己有幸生在这个开放于世界的中华大朝而庆幸。”

说话间,三人不知不觉走到真金的帐殿。大概为姚枢的豪迈气概所感染,窦默舒展开微锁的双眉,捶捶酸痛的腰腿:“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松弛一下这疲乏的身子骨了。皇子,您请早些安歇吧。”

真金不便挽留:“学生恭送二位恩师。”

“驾!”随着一声吆喝,两匹骏马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