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胜算

“九部联军现在驻扎在浑河北岸,方才他们举炊煮食,火密如星,隔岸可见——”

负责侦察的武理堪快马向努尔哈赤驰报:“预计他们在饱餐之后就会拔营行进,根据我方的细作打出的讯号显示,联军将趁夜渡沙济岭而来!”

听完这个报告,努尔哈赤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随即吩咐身旁的一个侍卫说:“你去告诉大家,咱们明天一早出发迎战——天明五鼓时分,大家在广场上集合见我!”

吩咐完话,他自己立刻就起身走了,一头就走进侍妾富察氏的房中,也不等人来侍候,自己脱了衣服鞋子就上炕睡了,这一睡睡得又深又香,不多时就呼声大作了起来。

富察氏名叫衮代,已为他生了第五个儿子莽古尔泰和第三个女儿莽古济;她长得丰腴健美,而且机敏伶俐,能言善道,一向很得他的欢心;可是,这一次,他这么一个仰头大睡,却把机灵的衮代当弄傻了。

虽是女流,跟在努尔哈赤身边,她也已经听到了不少关于九部联军来犯的消息,心里的着急并不亚于男人;但是,敌人已经倾巢逼近,努尔哈赤却反而什么事也不做的呼呼大睡了起来,这样的反应实在大出她的意料之外——独自在房里踱了几圈,越踱心里就越急越慌越乱,终于,她下定决心似的一咬牙,坐到炕缘上去,用力的把努尔哈赤推醒。

“贝勒爷,您怎么还睡得着呢?纳林布禄带着九部联军已经在渡沙济岭了——”

她急切的推醒了努尔哈赤,焦虑的、一迭声的说:“贝勒爷,您是乱了方寸了,还是心里害怕呢?九部联军已经逼近建州了,哪里是倒头大睡的时候呢?”

努尔哈赤被她推醒了,睁开眼来,看她一脸尽是忧惧焦急,听她说话更像急得快哭出来了,下意识的立刻就伸出手去,拍着她的肩背哄慰她,一面露出笑容来对她说:“一个人如果心里乱了方寸,或者害怕恐惧,就算躺下了也睡不着的——你看我像是乱了对寸,或者恐惧的样子吗?”

说着,他又好言好语的解说给她听:“自从纳林布禄派人来建州讹地,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这两年多来,我心里确实存在着阴影;那是因为明知道这一战是必然会发生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整个气氛也就压在准备和等待中,心里更是觉得沉闷、不安;但是,事情已经明明白白的抖开在眼前了,就是明天,我要与纳林布禄的九部联军一决胜负,比起遥遥无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来,不正如一块石头已经落了地,再也无须悬念了吗?”

衮代嗫嚅着说:“但是——明日这场仗——”

努尔哈热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好了,我都准备周全了!”

语声一顿,他又揽着衮代的肩头说道:“我也相信,上天必会庇佑我的——这场战争起因是叶赫觊觎我建州的领土,我是为了保领士而战——上天必会庇占我而厌弃侵略者的!”

他的话中充满了自信,也挟带着一股无形的说服力,听得衮代终于破涕为笑的点头称是:“贝勒爷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然而,他的心胸毕竟不如努尔哈赤的宽广沉着,口里尽管这么说,心还是放不下来,人更睡不着,整整的一夜,她都在努尔哈赤的沉稳均匀的鼾声中睁着眼睛发呆,直到东方既白。

一夜未眠,晨起梳妆的时候,她的眉宇间竟隐约的浮起了一层憔粹之色;相形之下,经过了一夜饱睡的努尔哈赤则显得精神奕奕,容光焕发,一股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从内在洋溢到外在……

用过早餐后,他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步行到达广场;天色还在未央之际,但是,他的四个弟弟、五员虎将早已全副武装、整齐一致的率领着手下的次级将领守候在广场中了,所有的骑兵、步卒则排列在广场外,总数有好几千人,场面很是壮观。

站上高台后,他接受群众的欢呼:“努尔哈赤贝勒旗开得胜——大胜叶赫!”

欢呼声连续重复了三次,迎着晨风高高而立的努尔哈赤展开了笑颜,伸出了双臂,全身的热血也为之澎湃——从群众的欢呼声中,他感受到了每一个人心中所高涨的必胜的信念——他感到欣慰,自己多日来的努力没有白费,这支亲手培训出来的队伍已经成为一支钢铁般的劲旅,具有高昂的士气和坚强的信心与意志,在这场关键性的战争中一定能发挥强大的作用!

于是,他高举着双臂,向群众高喊:“我们为建州而战,也为全体女真人的前途而战——”

接着,他转身仰首向天,单膝下跪;台下所站立的每一个人立刻也跟着他做出了同一个动作,仰首向天,单膝下跪;再接下来,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下来,几千个人的场面鸦雀无声,人人屏息以待。

努尔哈赤大声的向天宣誓:“皇天后土,上下神只——我建州与叶赫,本为姻亲,素无依隙,我境子民,人人守土安居,自足自乐;奈何叶赫前来构怨,纠合兵众,侵陵我邦;我等为守土保境,奋起而战,天其监之!”

然后,他叩首拜祝:“这一战,事关两部之消长,天其佑我——愿敌人垂首,我军奋扬,人不遗鞭,马无颠踬,一战而捷!”

祝福完毕,他立刻起身上马,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直向古勒山而去。

几千个人跟随着他扬鞭奔驰,半天的时间,全军到达了拖克索的地方。

眼看日已近午,努尔哈赤便下令全军下马休息,等到全部的士卒吃过乾粮、饮过水,席地歇坐的时候,他才向群众们解说了一部分的军情:“几天前,我已根据武理堪所蒐集来的情报,研究出了敌人所行进的方向、路线,并且预先做了安排——我已派了几路精兵,在敌兵前进的道路旁埋伏,在高岭悬崖上安放了滚木擂石,在沿河峡路上设置了横木障碍;这些,都将发生极大的作用——”

接着,他又向大家说明眼前这一仗的作战方法:“敌军全军三万,我方则除了埋伏在外的部队之外,现在随我出战的总数是五千——人数虽然只有敌方的两成不到,但是,大家都却不必忧虑,我已制订了必胜的策略;对敌之时,我便立于险要之处,以身诱敌,引敌兵来后,大家再一起现身,利用地势的险要来克敌制胜;如若敌兵不受引诱,不来进攻,我等便下马步行,从四面分列,徐徐前进,再出其不意的突袭!”

然后,他分析着敌方的情况:“敌军人数虽多,但是由九部之众合组而成,没有经过整体的战斗训练,彼此间便如一盘散沙似的无法凝结,作战的时候很难做整体的配合和发挥;这种情况,最适合用‘各个击破’的方式来消灭他们——而且,敌军既是九部组合的散沙,就不会有很强的向心力,只要在作战的时候先斩杀了一、两个头目,摧折了他们的士气,再多的人众也会很快的就不战自溃了!”

他胸有成竹,指示起战略来分外显得气定神闲,既让部属们充分的了解了他所拟定的作战计划,也让大家对自己所要分担的项目了解得更明确:“古勒山的山路崎岖险酸,不利马队冲刺,因此,这一战,骑兵能发挥作用的地方不大,主力要放在步兵身上,骑兵则埋伏在山下,专门负责收拾敌方的败逃的人马;弓箭手的责任就重了,第一道据守在险要的各处,等到滚木擂石施政之后就开射,第二道得掩护步兵攻击,第三道也一样负责追杀敌方败兵——”

任务分配完毕,他便起身上马,率领着队伍继续前进;行到札喀城城邦的时候,札喀城的两位城守鼐和山坦两人已率了几名随从迎了上来。

两人向他报告:“敌兵在辰时三刻到达了札喀城,围攻了一阵,我军奋勇抵抗,敌兵攻了两个时辰都没沾到任何便宜,自动的退兵了,现在转攻黑济格城去了!”

听了这个报告,努尔哈赤先微微的点了点头,嘉勉了两人道:“很好,你们守城有攻,等这场仗打完,我另有奖赏!”

接着又问他们:“敌方的战斗力怎么样?”

山坦略略沉吟了一下才鼓起勇气回答他:“人数非常多,仅只来围札喀城的就有五、六千之多,札喀城以寡击众,还能守得住,除了我军上下一条心,誓死抵抗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那就是地势高险,易守难攻,否则,后果就难以想像了——”

这话回答得很实在,努尔哈赤听了,并无不悦的感觉,但是,心里却不可免的增加了一份沉重,人也不由自主的就陷入了沉默中。

双方兵力悬殊,这是个铁的事实——他麾下的全部军队总数只有两万人,又必须分派一部分的人马防守各城及费阿拉本城,一部分的人马已派出去潜赴在半路上埋伏,现下能上阵的就只剩自己亲率的这五千人。

他虽然有必胜的信心,但却不是昧于事实;他也必须顾虑到,两军对垒的时候,敌方的“人多”不无会影响己方士气的可能;因此,他立刻就在心中寻思起对策来,一面又问山坦说:“敌军往黑济格城去有多久了?”

山坦回答说:“也有两个时辰了——”

说着,他便和鼐护两个人陪着努尔哈赤登上城楼,远远的眺望着黑济格城,看到黑济格城上的旗帜依然还在天空中飘扬,三个人一起放下心来:“敌方还没占到便宜!”

于是,努尔哈赤立刻派出了几名快骑,潜赴黑济格城打听消息,一面下令全军在札喀城札营休息,自己则在鼎护和山坦的陪同下去探视了因这次守城而受伤的兵卒。

天黑之前,派出去的的快骑回来向他报告:“黑济格城没有被攻下,敌方已经开始退兵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努尔哈赤欣然大喜:“太好了,守住了黑济格城,对我们明日的大战太有利了!”

纳林布禄的九部联军攻黑济格不下,明天便一定还会再倾全力进攻,而黑济格城距古勒山不远,要把纳林布禄的军队诱到古勒山那就容易得多了;更何况黑济格城没有失守,己方也就少了一份后顾之忧……

“太好了——”

他忍不住重重的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杯盘一起乱响,他的心也兴奋得砰砰跳:“明天,管教纳林布禄惊魂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