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母老虎
哈达的新娘嫁到建州左卫还没有满月,离叶赫的新娘进门的婚期也还有好几个月,一向关系复杂的哈达、叶赫两部之间又发生了新的变故。
这个变故的制造者又是李成梁——在经过一番评估之后,他采取了突然出兵攻打叶赫的“奇袭”,杀得叶赫措手不及——对于这次的行动,李成梁谋之已久;那是因为叶赫的清佳砮和杨吉砮虽然伏诛,但两人的儿子卜寨和纳林布禄重新又整顿起叶赫,慢慢的恢复了以往的实力和声势;在他正确的情报中显示,叶赫的实力确已超出了哈达许多,并且不时的侵略哈达;而这样的情势发展是违反他的意愿的,他所希望看到的情势是这两大强部维持旗鼓相当的局面,不时的自相残杀,以维持女真人的“生态平衡”并互相削减实力,而不是另一部强大到统一了另一部,两部结合成更大、更强的一部。
因此,他出兵突袭叶赫部,以减弱叶赫的实力,使叶赫弱到和哈达等位;但是,这一仗并不顺利;卜寨和纳林布禄这对堂兄弟确实不是省油的灯,他遇到了顽强的抵抗,攻打了好几天都没能攻破那看起来建筑得原始而简陋的木寨;最后,他命人运来了大炮,发炮把木寨的外廓击了个粉碎,这才攻下了叶赫,杀了五百多人,逼得卜寨和纳林布禄请降之后才回去。
努尔哈赤很快的就得到了消息,这一次,他特地找了新加入建州左卫的何和礼和索尔果、费英东父子,扈喇虎、扈尔汉父子,一起针对叶赫被伐的事交换意见;他很明确的指出了其中的关键:“女真人一定要团结起来,否则,永远只有挨打的分——俗话说的好,胳膊往里弯,拳头往外打;一根筷子折得断,一把筷子折不断;大家想想,几百年前,女真人建了金国的时候,那是什么样的光景?强到蒙古来进贡,强到南下中原,把汉人打了个稀哩哗拉;可是现在呢?大家拚命的自己打自己,把所有的力气都被自相残杀给拚掉了,这才让李成梁嚣张到今天想打谁就打谁,明天想杀谁就杀谁……”
这些话,他从前和额亦都、安费扬古及弟弟们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次,可是何和礼、费英东等人却是第一次听到,听得都动了容,更从私心中发出了共鸣:“女真人想要强大起来,不再任人宰割,只有团结、统一、建国——像以前的金国一样……”
可是,一语未毕,一阵快速而凌乱的脚步声传了进来,话头也就被打断了,几个人不约而同的转头朝门口看,眼中尽是诧异之色。
快步跑进来的是雅尔哈齐,他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就先被努尔哈赤教训了一句:“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天塌下来了吗?值得你这么慌慌张张的?”
被这么一训,雅尔哈齐登时就红了脸,低着头说:“是,我知错了!”
他一认错,努尔哈赤就不再追究了,只看着他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雅尔哈齐嗫嚅着说:“不知从哪里杀来了一员女将,带着两百个人,跑到我们城寨前,大叫大嚷的,泼得不得了;守城的弟兄们赶她不走,骂街却骂她不过,又不敢随便和妇道人家动手打杀,所以,进来通报——额亦都哥哥已经带几个人出城去看个究竟了,命我先来向您报告!”
听了这话,努尔哈赤却笑了:“一员女将?你们有谁识得?问清楚来路,拿回来做老婆便是!”
说着,他拍拍双手站起身子:“我亲自去看看,尽量好言好语的把她说进城来挑女婿吧,武器什么的都不用带了!”
他一边说一边已跨出了步子,何和礼追上来说:“让我去处理吧……”
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光也是闪烁的;努尔哈赤只当他新来乍到,想要力求表现,于是对他说:“你刚来,人生地不熟的,过几天再单独行动吧,你想去,咱们一块出去看看好了!”
雅尔哈齐抢了一句:“我来带路!”
于是,三个人一起上了马,往发生事端的方向跑去,却不料,才跑了一半的路,迎面就来了额亦都。
额亦都满脸通红,一见何和礼就放开嗓子大叫:“喂!何和礼!你是怎么回事?外头那个女人指名要找你厮杀,说你这个杀千刀的喜新厌旧,负心负情,该剁成八大块,挖出心肝来给大家瞧瞧……”
他的嗓门原本就大,再加上这么一大叫大嚷,一条路上远远近近的人都听到了,何和礼的神情更加的尴尬,脸红头低,只差没有跳进地洞里去。
努尔哈赤的反应却不同,他虽然心生诧异,脑中却已经开始飞快的打转,思考起这桩变故的种种可能的状况了;可是,表面上他却不动声色,而只淡然的问额亦都:“在哪里?我们去看看!”
谁知道,额亦都的反应更激烈了,他大叫了一声道:“我不去——她说我不是正主儿,连瞧都不要瞧我;我只往前走一步,她就叫人拿箭射我!倒像怕我垂涎她的美貌似的;我可不去了,否则,给家里的母老虎知道了,轮到我被剁成八块了!”
努尔哈赤莞尔一笑道:“不会的——你家里的母老虎发威的时候,我来替你说情便是!”
而就在他说话的当儿,何和礼原本通红的、低垂的脸突然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抬了起来,一咬牙之后,他连目光都正对着努尔哈赤,一字一顿的说道:“那名女子是我的妻子,她的性情一向刚烈,心中有气就会发作——这事就让我自己去处理吧!”
努尔哈赤用支持、慰解的眼光看着他,笑着对他说:“她是你的妻子,我的心中早已猜到了——而且,她必是听说了我将东果许配于你,疑心你移情别恋,由爱生妒,因此抡刀策马来战,要将你剁成八块,挖出心肝来看——其实只是要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她而已!”
说着,他拍了拍何和礼的肩膀,安慰他说:“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和额亦都、雅尔哈齐在这里等,我去去就来,保管把事情解说清楚,让她高高兴兴的搬到建州左卫来住!”
何和礼嗫嚅着说:“她在气头上,万一对您发作……”
努尔哈赤笑道:“不会的,我毕竟是外人——你没听她说,额亦都不是正主,她连瞧都不想瞧?她要杀的人只有一个你啊,所以,你还是先别露面,否则,她一见了你,火气一冒上来,动手就杀,那就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何和礼拗他不过,只好随着他的意思做了,自己和额亦都、雅尔哈齐在路边等着,让努尔哈赤赤手空拳的只带着两名侍卫出城去为他解决家庭问题。
等着等着,他的心中免不了焦虑不安,流露在脸上的便是愁眉苦脸;雅尔哈齐便安慰着他说:“你放心好了,大哥最会讲道理了,一定能把事情圆满解决的!”
“是啊!”
额亦都也跟着说:“你看他置了那么多姬妾,不是都协调得圆圆满满的?哄女人,他跟打仗一样有办法的!”
何和礼却依旧高悬着一颗心,吞吞吐吐的对两人说:“但是——内人性情刚烈,武艺高强……”
看了他这副模样,额亦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难怪你如此惧内,怪可怜的,堂堂董鄂部的部长,出得家门威风八面,进得家门总是三天两头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何和礼被他逗笑了,一边又忙着解释:“啊,不,内人其实十分讲理的——只要不惹她发怒,平常的日子,她也十分柔顺的……”
他说着说着,脸上又红了起来,映在他俊美的面容上,如朝霞般炫目,连额亦都看了都情不自禁的赞美:“人长得好看——怪不得有女人拔刀弄枪的追上门来要抢你回去呢!”
何和礼的脸更红了,尴尬的说声:“哥哥取笑了!”
额亦都却不饶他,不停的取笑他,弄得他啼笑皆非,却也化解了他等待的尴尬。
不多时,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努尔哈赤回来的身影了;而更让何和礼惊异的是,自己的妻子果然已经被努尔哈赤说服了,骑在马上和努尔哈赤并辔而行;身后跟了大队的董鄂部的人马,众人的气氛十分和协,不但未见火爆,甚且都还有说有笑的;走得近时,更可以看见,马上的她,脸上的神情也是祥和的,一腔的怒气已经化为乌有了。
一场原本剑拔弩张的干戈顺利的化为了玉帛,看得额亦都嘿嘿的笑着,等到何和礼接过了自己的妻子,两人一起带着董鄂部的人马往里走去,估量着两人已经听不到他讲话的声音了,他便赶紧问努尔哈赤:“你是用什么方法收服那只母老虎的?”
努尔哈赤淡淡一笑道:“我同她讲道理——大丈夫难免三妻四妾,她入门早,年纪长,应有容人之量;东果年幼,嫁过去也还是‘待年’,须得她教导、护惜……”
额亦都眨着眼睛,彷佛不相信似的问:“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
努尔哈赤哈哈的一笑,拍拍他的肩头说:“话只要能说中心坎,越简单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