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的叛逆者

秀吉在大内与第三层城墙之间特意建造了一排住房,安置浅井长政的三位遗女。

“喂喂,茶茶公主在家吗?茶茶公主,茶茶公主。”

仔细想想,茶茶公主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岁,当时的人都认为是姑娘最漂亮的时候,这时议及婚姻大事十分正常。

(是呀,忙得连这事也忘记了。)

这姑娘也许还把我当作父母的仇敌而心怀怨恨吧?把怨恨自己的女人嫁给不喜欢自己的男人……总感到有点不对劲,可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小事的时候,而是我秀吉这位罕世奇男荣辱攸关的危急时刻。

秀吉一边心中暗对自己这样说,一边拉开了房间的拉门。

“哟!”秀吉惊奇地睁大两眼,呆在了门口。

“殿下!”来打招呼的是小妹阿达(后为德川秀忠之妻),姊姊却沉默无言。看样子,两姊妹刚才似乎相对在玩翻花线的游戏。

一段时间没见面,茶茶公主已完全长成一位大姑娘了。秀吉感觉又看见了他从前心中恋慕的阿市的美貌。

“哎呀,茶茶公主越长越……”

他本想说她越长越像她母亲,却硬把话给咽下了肚里。现在这种场合,让她联想到母亲临死的情景不大妥当。

“哎呀,茶茶公主在干甚么呢?”

三姊妹中,茶茶公主对秀吉最没有好感。因为只有她最清楚死去的父亲长政怎样遭到秀吉的攻击,母亲阿市又是怎样自杀的。

“其实嘛,我今天来找茶茶公主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谈,阿达公主请回避一下吧。另外,你们,没听到我叫不要进来。”

将挂着大刀的侍从和阿达公主打发走以后,秀吉心头骤然一热。

“哟,真是一朵令人销魂的鲜花啊!”秀吉首先赞美说。他知道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喜欢受到夸奖,可以说秀吉早已是一位精通此道的奉承高手了。

茶茶公主猛地一扭身,侧身向着秀吉。

“您到底有甚么事?”

“其实嘛,我是来给你说亲的。”

“哼!”茶茶公主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那男的到底是个甚么样的人呢?”

“这越发让人吃惊了!你都知道我要说甚么了?”

“我跟阿高就说过,大概最近就会有这种讨厌的话题来了。”

“你这是场面话吧。说亲怎么就一定是讨厌的话题?茶茶公主知道德川家康吧,他的势力扩展到了骏、远、三,人称海道第一的武士。”

“这些我都知道,但他的儿子们却不认识。”

茶茶公主的回答句句都是硬绑绑的。

“不是家康的儿子。”

“那又是家中甚么人?”

“不是家里人,想娶你的是家康自己。怎么样?嫁给他吗?”

说着说着,秀吉突然觉得将这位女子嫁给家康有点可惜了。茶茶公主一听见这话,一下把身子转向秀吉,目不转睛地直视着秀吉。彷佛正观察秀吉是否精神正常,又像打心里感到惊异。

“怎么样,是不想嫁给家康吗?年纪四十三正是最通情达理的年龄,正室早已故世,一直过着单身生活。只要是你,他二话不说肯定娶。”

“……”

“行吧,不过不是作为浅井长政的女儿,而是作为我羽柴筑前的妹妹,也就是我母亲的养女嫁过去。一切都由我给你准备好,你答应去吗?”

这时,直盯盯瞧着秀吉的茶茶公主不知想到了甚么,突然一缩脖子噗嗤一声笑了。

“有甚么好笑的?是认为年纪相差太大了吗?”

“不,我母亲与柴田修理年龄相差更大。”

“那为甚么发笑?年轻姑娘在听到谈论自己婚事不应轻薄发笑,而应该满脸通红地低着头。”

“可是,我听到的话太好笑了。”茶茶公主这样说着,用右手背掩着口,这次真的笑了出来。

“喂,有甚么好笑的,你回答我的问题呀!”

“那我就回答吧。殿下真的认为把茶茶嫁给家康合适吗?”

“这是甚么意思?!你觉得让你出嫁是害你吗?”

“那么茶茶去好了。可是以后殿下不要后悔啊。”

“甚、甚么?”

秀吉狼狈不堪,一下脸色通红。就这样送给家康未免可惜,自己起码也要尝尝鲜……这种恶魔般的联想瞬间在胸中一掠而过,正是这一时刻听得茶茶公主这般说,秀吉几乎惊愕得要跳起来。

“不要后悔……你说我秀吉以后要后悔,到、到、到底是甚么事?!”

“必定后悔无疑!你把我茶茶送给家康,日本的大名们会怎么说?现在别人都说殿下打仗输给家康了吧。因此大名们会说,秀吉打了败仗,于是就把年纪轻轻的浅井的女儿送给家康,向他讨好。别人这样嘲笑你,你不后悔吗?”

秀吉“啊”地一声,顿时说不出话来,眼皮也不眨了。

(是啊!这位小姑娘的话不错……)

秀吉这样的人物为甚么有此疏忽?茶茶公主对秀吉轻蔑地笑了一笑。

“再说,家康仗义支援织田家,对威逼信孝切腹自杀的殿下深为嫌恶……我茶茶也是一样,父亲被杀、母亲被迫自尽,我心中也深深怨恨殿下。嫌恶殿下和怨恨殿下的人结为夫妻后,双双与殿下敌对,对此难道您不后悔吗?”

“嗯……”

在唇枪舌剑的追击下,秀吉感到浑身发凉,一阵惊愕袭来。

正如茶茶所言,她可不是一位能随随便便就送给家康的人物。要是把她嫁过去,于自己为自己树立了一大敌国。如果家康、茶茶、信雄联合起来,再次纠合织田家的旧臣“伸张正义”,这才是一种目不忍睹的局面。

(原来的考虑真是挂一漏万呀!)

这位年纪轻轻的茶茶,竟在听到自己婚事的一瞬间,就做出了这样周密的计算,她真是一位……

(她是一位不可忽视的女人!)

秀吉心中感到惊愕,同时不由得不对茶茶刮目相看,他暗暗赞叹道:多么出色的女子啊!

“嗯。”

“那么还让我去家康家吗?”茶茶以战胜者的神气傲慢地说道:“茶茶也不认为殿下是这种没有脑筋的人。哈哈哈……这大概因为被家康打败后,慌了神而脑子不够用的缘故吧。”

秀吉立时脸色大变。

“茶茶!”

“甚么?”

“你刚才说我被家康打败了?”

“说这话的不只是茶茶。”

“是吗?侍女们也这样传说,你以为我秀吉不知道吗?”

“您要是知道的话,还让我嫁给家康……”

“那是我秀吉担心的事情。茶茶你真认为秀吉在跟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这么说,刚才说的话要收回去吗?”

“要收回……哈哈哈……,你没发现我一开始说这话就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想把你嫁出去吗?”

“既然不这样想,又这样说,那到底为甚么?”

话到了这个地步,已完全变成好胜与好胜的性格冲突了。双方都是罕见的不服输的性子。刚开始是强词夺理的语言上的格斗,以后情绪受到语言的影响,渐渐开始被语言操纵了。

“是啊,茶茶也长大成人了。不光通达事理,而且……,你看这胀胀鼓鼓的胸乳,这光彩照人的眼睛。”

“您说……说甚么?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我出嫁……”

“不错!”

口里滔滔不绝地对答着问题时的秀吉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与来时完全不同了,语言的格斗将本身的目的都改变了。

秀吉用一种异常的凝视抚摸着茶茶全身。

“你是个比我秀吉原来想像更美丽、更聪明数倍、数十倍的小妞!多么出色的才女啊!我怎能把你这样美艳的才女让给敌人呢?要让给了敌人,你将是世上最可怕的女子,是可能割取秀吉首级的女子。”

“啊……”

“茶茶啊,你这下该明白秀吉的本意了吧?秀吉还不是那种一输给家康小子便神智不清的废物。”

“啊,不要过来!”

“不过来行吗?你已经是位出色的女子,谁也不能给的危险的女子……”

“放开我……啊,不放我要叫人了。”

茶茶脸上失去了血色。她不知道是自己的好胜心理将对方的感情激发到了意想不到的方向,还真认为秀吉起初就抱着这个目的来的。

此时,姑娘感到了悲哀,而悲哀更使她想不出办法。她的头脑似乎停止了思维,只能在恐怖的驱动下拚命的挣扎。这种挣扎或许更加刺激秀吉,使他陷入了不能自拔的境地。

“放开我……饶了我吧……”

“不行!我秀吉可是这座城的主人呀。”

“卑……卑鄙!”

“有甚么卑鄙的?没有道理说男人恋慕女人不好。你刚才说甚么?年龄的差别不算甚么,柴田修理和阿市年龄相差多……让你嫁给家康,你就嫁给他。这怎么行!我能把你这样的美女送给家康那家伙吗?你是这一生一世都不能离开秀吉左右的女子!”

“啊!”

“你想在这儿被斩首吗?住嘴!不许出声!要是出声,秀吉也只好杀了你。你以为这座城的主人遭到你的拒绝后会乖乖退走吗?”

多数太合记都说,秀吉染指茶茶是由于对茶茶的母亲阿市的难以忘怀的恋慕所致。但本书却不采取此说,而主张完全偶然说,而且这次偶然事件还是秀吉苦心寻找如何与家康实现合作之路的过程中,经过一次次的迷失后而最终脱离了初衷的结果。

总之,在男女结合时,神的祝福和恶魔的诅咒常常是携手同来的。

“饶了我吧……饶了我……”

“能饶你吗?不能饶!”

茶茶越挣扎越接近秀吉,秀吉终于伴随着他的命运陷入了茶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