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前进屋岛 第三节

要嫁给义经的河越重赖的女儿乡御前,在九月十四日来到京都。

“是鎌仓殿下做的媒。”

就因为这种份量,在京都的鎌仓家臣或义经的部下们,都来到山科迎接。义经则在六条堀川等待新娘到来。

(河越的女儿吗?)

一想到这点,他的心情就很不愉快。以义经的身分,应该娶京都有官位的下级贵族之女,或至少是源氏旁系其他名门的女儿才对。河越重赖的女儿,是属于家臣啊!

(哥哥只当我是家臣吗?)

义经感到心酸。而且,以习惯于京都生活的义经眼光来看,他根本对关东来的乡下女孩不感兴趣。

弁庆也是来山科迎接的人之一。从对面四宫之森附近,有一列队伍走近。这个僧侣模样的大块头男子,也跟其他人一起下马。

行列最前面是两名骑马武者,全队共有男女三十余人,河越家的两个儿子率领这列队伍,其他还有几个骑马随从、几个徒步者,以及一些背运行李的人。乡御前就在行列的中间,用虫垂衣覆盖住整张脸,侧坐在马背上,因此看不出容貌长相。不过,她的衣服很乡下气。

(判官的男人运真差啊!)

弁庆与其说是怜悯,不如说是觉得好笑。

将整列队伍装饰得色彩缤纷的是八个侍女。八人都对弁庆这群迎接者郑重弯腰行礼,其中只有一个人权位特别高。

(是不是那女人呢?)

弁庆突然有某种直觉。他猜测,乡御前的侍女中,一定有一个人受赖朝或其妻北条政子的命令,向鎌仓报告义经的情况。

他向河越家的随从询问,果然,只有一个女人不是河越家的仆人,以前是政子的侍女。

“你叫甚么名字?”

“月代御前。”

“三郎!”

弁庆催马来到同伴伊势三郎义盛身边。

“你的女人决定了!”

他没头没尾讲了这句话,表情很认真。

“啊!”

伊势三郎一副刚睡醒还没清醒的表情,懒懒的点头。他有这样的义务。其实,前几天,弁庆就事先召集随从,对他们说道:

“鎌仓殿下怀疑判官。这次娶乡御前,恐怕就是想监视我们。可以不必管乡御前,不过,她的随从中,很可能有别有企图的人。”

“同意!同意!”

大家纷纷点头。弁庆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各找一个人为目标,建立亲密关系。”

伊势三郎过去虽是强盗,可是他外表清秀,令人难以联想到他的出身。他在战场上勇猛作战,一旦穿上寻常衣着,却优雅得让女人们误以为:

——他是北面御侍(法皇御所的亲兵)吗?

“我当强盗的时候,从来没有诱拐过女人。”

伊势对这一点很自豪。都是女人主动找上他的。

“那女人只有你搭得上。”

弁庆鼓励着伊势。伊势毫不做作地点头。

“那个女人吗?”

他在马鞍上扭头往后看。

“她似乎小得出乎意料之外。”

他好像在品评茄子或竹笋,对这方面的事很生疏的弁庆,觉得这说法很好笑。

“可不能太大意!鎌仓的威势似乎给她很强的后盾,她的权力可能很大。”

“不简单吧!对了,她叫甚么名字?”

“月代御前。”

“好艳丽的名字。”

月代是指月亮升起前,在山边渐渐染上黄金色的现象。

接下来的四半刻钟,众人都没看到伊势三郎义盛,也没看到月代御前。

(手脚真快啊!)

弁庆伸了伸舌头,多少感觉有点不愉快。同伴中有人善于此道,实在不太好。

伊势直到晚上才回京都,跟弁庆一起值夜班。

“怎么样了?”

弁庆问。

可是伊势却好像忘了似的(这就是他装腔作势之处),只说:

“那个女人的事情吗?有点麻烦了!”

那时候,他们离开队伍,下了斜坡,伊势带着她在茶屋休息。为了解渴,他拿出甘酒,当然也倒了一杯给月代御前。伊势用忧郁的表情拿起漆板上的碗。女人注视着伊势,然后点头说着:

“辛苦了!”终于也拿起了碗。

“里面放了千僧。”伊势对弁庆说。

这是盗贼对旅行者常用的手段,把千僧这种药粉放在酒或水里面,吃下后就会肚子痛,头昏目眩。盗贼再假装惊讶,去照顾旅行者,事实上是偷旅行者的财物。

“坏人!”

弁庆露出不快的表情。难怪鎌仓的家臣们会说:

“判官的随从都是一些像妖怪似的人。”

“我出身就是干这个的!”伊势对弁庆说:“你现在是判官的随从,但以前还不是叡山的僧兵?还不是做尽坏事,被赶离京都?”

“我有我的志向。”

弁庆安静地做出意义不明的辩解。

“接下来呢?”他要伊势继续说下去。

月代御前当然脸色苍白,喊着肚子痛。可能是很痛吧?因为她把伊势的手都捏青了,当然也无法跟队伍一起走。

“别担心!”伊势三郎义盛对她说:“我对医术有点心得。”

然后他稳重的照顾她,请队伍先走,自己跟病人一起留在茶店。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可疑的药丸。

“这是京都西北方敕愿寺志明院的山寺调制的,恐怕连天子都用这种药,请服用吧!”

他温柔的让她服下。根据经验判断,吃下千僧后,病症持续小半刻就会好。

“还是没有好嘛!”

可能是旅徒劳顿,她持续痛了两个小时,后来好像舒服多了,终于睡着了。

“然后呢?”

“就让她睡了。”

“然后呢?”

弁庆不敢问下去了。他能料到接下来这个盗贼对月代御前做了甚么。

“等一下!”

伊势从弁庆的表情知道他的想法,慌忙摇手。

“不是啦!我只是陪在她床边而已……就这样而已。”

“那就好。”

“和尚,你这样讲,可就跟当初的说法不一样罗!”

明明是这个和尚要自己去跟月代御前私通,现在凭甚么来责备自己的行为呢?

“不是啦!你的做法不好。”弁庆说。

伊势的做法实在太吻合世人严酷的批评:义经的部下都是一些无赖汉。就连自己人弁庆都觉得难以苟同。

“可是,就因为这样,月代御前开始当我是神一般感激着。”

月代御前肚子不痛了之后,在伊势的伴随下前往京都,行程还不到一个小时。伊势让月代御前骑自己的马,自己则像马夫般牵着马。

“小心别掉下来。”

伊势亲切地照顾她。骑马侧坐很容易腰痛,走到一半,月代就惨叫了起来。

“这样骑吧!”

伊势坐上马屁股,作势抱住马鞍上的月代,从后面操纵缰绳,这时候,月代已经全心信赖伊势了,在途中的下坡附近,伊势把月代从马上放下来,在路边的樗树下,非常自然的品尝了那件事。成为伊势三郎的情妇后,虽然是鎌仓的密探,恐怕也不会做出对义经不利的举动吧!

“辛苦了!”

弁庆一边打着秋天的蚊子,一边很认真地对他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