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新旧更迭 一网打尽

李豫对元载的信任并不像元载想的那样,就在元载沾沾自喜时,李豫下了一道诏书:擢升沂西观察使李栖筠为御史大夫。

元载心中咯噔一声,这个任命,事先他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这是李豫给元载敲的警钟,事前压根儿没准备让元载知道,擢升李栖筠也是有讲究的,因为李栖筠不阿附元载。

从这时起,元载开始走下坡路,他在李豫心中的地位逐渐下滑,直至几年后彻底跌入谷底。

公平地说,元载是有能力的,只是中国历史向来以成败论英雄,于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多数是元载的作奸犯科,关于他的业绩,记载少得可怜。

这一点在现代社会也有体现,一个官员,如果是一个清官,那么关于他的报道会连篇累牍。一旦清官变成了赃官,曾经连篇累牍的报道就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连篇累牍的关于该官员贪赃枉法的报道。我把这种报道方式称为宣传画式报道,要么绝对正确,要么绝对错误,从来没有中间地带。

历史是复杂的,历史是3D的、立体的,历史上的人物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性格有感情的人,而不仅仅是一幅幅奸忠立辨的画像,或者是一个个扁扁的名字。

至于元载,正面记载确实不多,公元773年的一个建议或许能从一个侧面证明元载的眼光和能力。

元载的建议是进军陇右,重修原州城(今宁夏固原市)。

元载建议道:“安西、北庭特遣部队一向驻扎泾州,泾州却无险可守,而陇山崇高险峻,南连秦岭,北抵黄河。现在国家西部的边境只到潘原(今甘肃省平凉市崆峒区),吐蕃军队则集中到摧沙堡(今宁夏海原县),原先的原州城正好在两者中间,冲着陇山山口,正是以前朝廷牧马之地,水草非常肥美。平凉则位于原州城东面,只要耕种一个县,驻军粮食供应就足够了。现在原州城的地基、墙垒都在,吐蕃人弃而不用,但吐蕃人每年盛夏都会去青海放牧,来回路途很远,至少需要一个月,我们只需要利用其中的二十天就能重修原州城。届时,让驻扎泾州的军队进驻原州,郭子仪的部队驻防泾州,这样在西部就能站稳脚跟,渐次打开陇右局面,进而进军安西,占据吐蕃人的心脏地带,如此一来,朝廷就不会再有西部之患!”

元载的建议可谓高屋建瓴,很有建设性。如果这个建议得以实施,吐藩将会被牢牢遏制住,不会再对唐朝构成实质威胁。

为了将自己的建议落到实处,元载甚至向陇山地区派出了间谍,提前勘察地形,以备日后所需。

一度,李豫也动了心,吐蕃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他早就想排除这个心腹之患。

事情似乎朝着元载预想的方向发展,不料半路杀出了一个田神功。

田神功时任汴宋节度使,正巧在长安朝见,面对李豫的咨询,田神功冷不丁泼了一盆冷水:“行军打仗、预料敌情,资深将领都很为难,陛下为何要听一个书生的建议,举全国之力去跟他瞎胡闹呢?”

一盆冷水下去,李豫心凉了半截,相比而言,他更相信田神功的话,毕竟田神功刀尖舔血很多年了,而元载顶多是闭门造车很多年!

元载的建议无疾而终!

在这个问题上,李豫犯了经验主义错误,谁说资深将领一定比书生会打仗?三国的诸葛亮、陆逊、羊祜、杜预不都证明书生同样会打仗吗?说到底,李豫对元载的信任已经大幅降低了,不然,区区一个田神功不会叫停元载的大棋局。

建议不了了之,元载与李豫的关系也进入勉强维持的地步。苦于无人可用,李豫一时还不想动元载,他对元载冷眼旁观,若即若离。

留给元载的时间还有三年!

如果元载知道收敛,这三年可以用来自救,可惜,三年时光都被元载浪费了,整整三年过去了,他与皇帝的关系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糟。

三年中,元载和王缙组成了一个庞大的贪污体系,元载为首,王缙为辅,元载的妻子、儿子,王缙的弟弟、妹妹以及出入其家中的尼姑,都成了贪污体系中的一员,官员的升迁全由这个体系说了算,升迁秩序的混乱已经到了极点。

公元777年,李豫决定收网。

同以前不同,这一次他既没有找宦官,也没有找宰相,他找来的帮手是自己的舅舅、左金吾卫大将军吴凑。虽然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但李豫与舅舅吴凑的感情一向很深,眼下这件天大的事,别人他都不放心,唯一信得过的就是自己的舅舅。

当李豫决心已下,剩下的事情就是找碴了!

三月,有人举报:元载、王缙夜间设坛,图谋不轨!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种事情皇帝可以干,大臣可不能随便干!

元载、王缙干了,事大了!

这一切都是李豫故意找碴,以元载、王缙佛教徒的身份,在家中夜间设坛是很正常的事情,以往肯定有过,只不过那时皇帝不准备动手便视而不见,现在皇帝准备动手,设坛便成了十恶不赦的大事。

三月二十八日,李豫动手了,命令吴凑前往宰相办公厅将元载、王缙收押入监,同时被收押的还有元载的儿子以及亲随。

灭顶之灾就这样向元载兜头扣去,他的宰相生涯在这一刻定格:十四年!

生命的最后时刻,元载向行刑人求情道:“拜托,让我死得快一点!”

行刑人白了元载一眼:“哦,相公恐怕免不了还得受点侮辱,切莫见怪!”

说罢,行刑人脱下自己的臭袜子塞进了元载的口中,在元载含糊不清的言语中,行刑人结束了元载一生的旅程。

曾经位高权重,今朝屈辱就刑!

元载死后,下一个就轮到王缙了,按照判决,王缙需要自裁!

负责审理此案的刘晏(《三字经》里提到的那位七岁神童)看了看王缙,他觉得尚有余地,可以周旋。刘晏对一同审案的同僚说道:“按照惯例,重刑需要多次上奏复核,况且王缙还是宰相。另外法也分主犯、从犯,元载是主,王缙是从,这就更需要上奏复核了!”

刘晏的一席话为王缙赢得了生机,经过复核,李豫对王缙网开一面,死罪免除,贬出长安,出任括州(今浙江省丽水市)刺史。

元载的人生就此落幕,忙活了一生也就忙活了一个身首异处。同他一起殊途同归的还有他的妻子王氏,王氏也是名门之后,名将王忠嗣的女儿,可惜她的名声与其父相去甚远,她的父亲青史留名,而她留下的只是飞扬跋扈、玩弄权柄的骂名。王忠嗣若地下有知,情何以堪?

与元载夫妻一同伏诛的还有他们的三个儿子,元伯和,元仲武,元季能。

三国时,孔融的幼子在孔融落难时有一句名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此言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