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中城
信长在他敞开的书院里,静静地听着森三左卫门的报告。
“守山城的坂井孙八郎充当使者到清洲去。”
“嗯,应该是这样。”
“接着是清洲由坂井大膳到守山城去,由此可看出事情已做了决定。”
“嗯。”
“隔天信光就会把城交出来,带着所有的妇孺到清洲的南曲轮去。表面上看来,他就如您所说,并无反抗之意。而在迁移的同时,勘十郎和柴田、林等人都会集合在信光城主那里,他们必定是要进行密谈,这点我们必须多加小心。”
信长没有回答,只问说:“三左,有没有听到有关我叔父的妻子刈叶的事?”
“啊,那件事倒是听了一点。”
“从谁那里听到的?说来听听看。”
“是。我为了接收城池而赴守山城时,信光城主的家老角田石见先生留下来做交涉的工作,他告诉我一件很奇怪的事。”
“石见,他说甚么?”
“他说他主公的器量无人能比,但有时却令人恨得牙痒痒的。也可能就是这样,城才会被信长殿下夺走。”
“哈哈哈,这话说得很妙啊!”
“是啊!但是我回答他说我不明白他在说甚么,是不是可以说清楚一些?他就说城主夫人被人偷了,自己却还不知道。不,不是说单纯的不知道,就连那个臭家伙都常接近殿下的寝室了,而他也看见了,却称赞那家伙是担心他的安危。称赞奸夫的这种丈夫,大概全日本也只有他一人了。而这样的主公,在交出城时,却不快乐地皱起眉头。”
信长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原来他称赞了那个奸夫!”
“殿下!殿下您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
“不,我不知道。这么说来,清洲已在我的手中了。看着吧!明年初,我们就可以从古渡搬到清洲城去了,搬过去的主要目的是要支配尾张一国。你可以去把这话传开,不要害怕,就说是我这么说的。最好是边走边说。”
“这不太好吧!这么做只会使对方更加深叛变的意图呀!”
“三左。”
“是。”
“就算不这么说,那个彦五郎像是会放弃叛变的男人吗?”
“这倒是真的……”
“是的,你放心吧!城已在我们的手里,明年春天我们就可以搬过去了。你就这么说吧!”信长说着,突然站了起来,伸伸腰说:“现在我要到中城去拜访岩室夫人和又十郎。”
森三左卫门露出惊讶的表情,却没有说甚么。
他每天训练精兵,非常忠心于信长。然而信长现在要去拜访岩室夫人这件事,他却认为不是一件好事。
信长在父亲信秀还活着的时候,就写过情书给岩室夫人。岩室夫人是父亲的爱妾,并且为他生了一个孩子,也就是信长的弟弟。而他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去拜访岩室夫人,也未免太超乎常理了。
然而他要去拜访中城的事,他的夫人浓姬却未加以阻止。只说道:“——请尽兴地去吧!”
而且笑着送他出门。殿下与夫人两个都是怪人,这件事必会引起老一辈人的责难。然而,信长却没有听进三左卫门的意见。
“原来他竟然还称赞了那奸夫,到底是我的叔父啊!哈哈哈……”
信长对着正要起身的前田犬千代说:“你不必跟我来。”
他和以往一样地大声嚷着,出了走廊。
初夏的阵雨才刚刚下过,泉水边就有朵初放的花蕾,似乎那是原本就有的吧。
(原来叔父这么做……)
他在廊下穿了一双木屐走了出去,特别摘下一朵紫色的花,向中城走去。
他的头发和服装都已整理换新。仍如往常般他没有走中城的大门,而由中门进去。他直接进了与岩室夫人的房间相连的庭院里。木屐橐橐作响,他独自笑了起来。
这个暴躁而神经敏锐的叔父,不可能不知道刈叶已做出了不义的行为。虽然知道,却压抑住自己的怒气,反而称赞奸夫孙八郎。他只听到这里,就认为其他的事已无再听的必要。
信光很可能已经知道孙八郎是清洲派来潜伏在他身边的,所以他也特别用心。他要让别人都认为他是一个老好人,这样他移入清洲城,别人对他就不会特别加以防卫。
(此后,他对这个城还有些甚么策略呢……)
想着想着,他又涌现出笑意。
就这样,信长放出风声,明年春天就能移居清洲城的话很快地传入了彦五郎的耳里。彦五郎因此会更亲近信光……
“啊,信长殿下,甚么事这么高兴呢……”
从花园那一端走过来的岩室夫人,看到了信长,就像小女孩似地羞红了双颊。信长招呼着她:“岩室夫人,你还好吧!”
“是……是。还好,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花呢?”
她娇媚的眼神看着信长手中的花。
“是啊,这个季节一到,花与爱情都开得很茂盛呢!”
信长毫无表情地将这朵花拿给岩室夫人:“打扰了!”
“请,请,请,殿下你的嘴巴还是很坏呀!”
岩室夫人边说,边将椅垫放到门边。
“啊,这朵紫色的花好可怜啊!”
她看着信长的眼神燃烧着,自己坐近了些,双颊更泛红了。
看到她那个样子,信长就想到刈叶告诉孙八郎的话“——要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信长殿下……”确是岩室的心声。
“信长殿下……”
“嗯……”
“殿下……你许久以前曾写过情书给我……”
“哦,那是为了我父亲,所以才这么写的。”
“那时候,我非常怕你。”
“现在呢?现在我可能变成更可怕的男人哦。你要小心一点才是。”
“这怎么可能呢,现在我一点也不感到害怕,而且我觉得在你内心深处隐藏着别人所感受不到的亲切,那是我以前没有发觉的……然而,我现在却非常清楚。”
“是吗?”
“殿下,殿下最近为甚么常常来我这儿呢?是不是……”
她这么说着,脸变得更红了,“反正已有前例,接下来要玩何种文字游戏呢?”
她像是鼓起勇气地说完那些话后,就凝视着信长的侧面。
信长却慢慢地将手指插入右鼻孔里。
“是啊,你投向清洲城去我会很高兴的。”
“啊……彦五郎,不要,不要,我讨厌他。”
“你讨厌彦五郎,然而却告诉别人说你喜欢我信长啊,这会变成一件很好玩的事!”
岩室夫人听到这句话,惊讶地合不拢嘴。
信长故意把鼻屎放在指尖上揉啊揉的,“为了这爱情,也只有把情敌彦五郎杀了!”
“殿下!”
“嗯……”
“殿下对我感到很苦恼,对不对?”
“你这么认为吗?”
岩室夫人的眼眶里含着泪水,视线也转移了:“我还是又十郎的亲生母亲,你还会这么说吗?”
信长并不回答,看着雨停的天空。这次他却是无心地挖着左边的鼻孔。
“为甚么,你为甚么沉默?你还是很苦恼我,对不对?”
“岩室夫人。”
“是……是。”
“我信长生下来就是个怪胎。”
“这怎么说呢?”
“只要别人做的事,我绝不会跟着做,对我自己所喜欢的女孩,我绝对不告诉她说我喜欢她。当我想哭的时候,也绝不流泪。当我该高兴的时候,却不感到高兴。失意的时候,我绝对不叹气。”
“啊……”
“我的人生绝对不盲从别人,在我心中存有一个誓言,那就是我要在五十岁之前平息这战国纷争,并且找出治理乱世的道路。这就是我的心愿。”
“治理乱世的道路……”
“是的。我要让更多的女人、小孩们,都能快乐地生活,我要为他们的新世界打好基础。”
岩室夫人面对这突然的状况,听到信长说出如此严肃的话来,立即坐正了身子。
“对自己所喜欢的女孩绝不说出来……”
“对,这就是我的心愿。假如我违背了自己的心愿,你可以取笑我信长也不过是一个匹夫而已。”
“啊……”岩室夫人睁大眼睛凝视着信长。
信长突然笑着改变了话题。
“我信长在这古渡城大概就只有今年了,岩室夫人想和我一起搬吗?”
“啊……搬到哪里?你要搬到哪个城呢?”
“清洲……”信长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彦五郎这家伙想违背我,所以我想先讨伐他,然后搬到那边去。可是你讨厌清洲这个地方,如果你不想搬过去,可以随时过来看看我们。”
“那么,那个清洲的彦五郎?”
“哦,届时我将与今川军决一死战。今川义元已经攻打了三河的绪川城。绪川城的水野信元被围困,我去帮助他,然后立即攻打清洲。”
信长若无其事地说着。
“对了,”他突然想到甚么事似地,转向岩室夫人:“在清洲有你小时候的玩伴刈叶,是不是啊?”
“是啊!她和守山城的殿下一起搬到清洲去,我是这么听说的。”
“如此一来,你就可以暗地让她知道,我去帮助绪川之后,会立即攻打清洲。到时候叫她要特别小心。”
“是……是。”
“哦,我们把话题扯远了,今天也晚了。”
至于他今天为何到此,却成了一个大谜题。他说完之后站了起来。
“再见,我还会再来的。晚上睡觉时不要让又十郎着凉了。”
岩室夫人一直站在门边目送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