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攻击
到底是哪边先开枪的,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从第一声枪响,战争即行爆发。
泰国政府军于今年(一九八二)元月二十一日,向满星叠发动拂晓攻击。满星叠是一个小小盆地,四周是连绵不断的丛山——倒没有峻岭,只是一个山接一个山,人如果倒毙或击毙在那里,三年都不会发觉,尸体腐臭味道随风飘荡,几天就散了。事实上,虫蚁豺狼出没无常,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已被吞食净光,只剩残骸。
满星叠一直是一个外貌和平的村落,除了偶尔发生纪律性的杀戮,和阻吓的灭门惨祸外,可以追溯的,至少百余年之久,从没有战争。只要做一个“安份”的“良民”,不去触犯禁忌,那里确是一个受到充份保护的自由自在天地。“掸邦革命军”徵收的捐税非常之少,民间和外界连系也同样非常之少,宁静得像被世界遗忘,而它也遗忘世界。
事先没有一点异状,元月二十一日凌晨,山霭刚要冉冉退去,一抹淡黄色光带,微弱的正在东方山头呈现,一队泰国边防警察,已悄悄接近“掸邦革命军”参谋长张苏泉先生位于山麓的住宅——这栋住宅,被英文《亚洲周刊》形容为盖世豪华,有车库、有游泳池、有网球场。但我无法亲眼查证,当我在满星叠时,张宅尚在泰军手中,不容参观。边防警察的情报是,坤沙先生那晚也在张家,希望藉着这场突袭,一网打尽。但坤沙先生那晚却不在那里,只有张苏泉先生一人跟他的家属。突击队在接近大门时停下来,大声喊话。
——这是典型的泰国作战方式,不作任何冒险。诚如一位《异域》孤军苗裔的军官说:“如果当时冲进去,谁都逃不掉。”他下这样的评论:“泰国边防警察不是打仗的,只是摆样的。”
边防警察的喊话惊醒巨宅的主人和卫士。到底是哪边先开枪的,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从第一声枪响开始,战争即行爆发。边防警察的右翼迂回部队,已越过佛庙,切断后路,张宅陷于四面包围。跟这行动发生的同时,边防警察在村落里作威力搜索,把约占满星叠人口五分之四的中华人,全部驱逐出村,然后逐户的把他们的家具和家庭设备,砸个稀烂。比较不忍心下手的名贵物品,则顺理成章的顺手牵羊。
——边防警察这次广泛的抢劫,固然是纪律败坏,但他们显然怀有宿怨。“掸邦革命军”和仗势欺人的少数中华人,平常的傲慢态度,种下太多愤怒的种子,他们忘记一件事:“这里是泰国的领土”,但泰国人不会忘记。不过有一点使我们倒抽一口冷气的,我们不能想像,如果换了另一个国家的部队,恐怕是一排枪接一排枪,“无少长皆斩”,靡有孑遗。
和地面攻击同时展开,泰国空军出动十架以上直升机,向山区被认为囤积鸦片,和被认为提炼海洛英工厂的房舍,以及“掸邦革命军”指挥部,投弹轰炸。山上和满星叠村中,一时火光冲天。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变,远在深山的“张家”,除了紧急布防外,第一件要做的,是营救他们的参谋长出险。
——金三角和边区民众,对“掸邦革命军”也好,“贩毒集团”也好,一律称之为“张家”。从这个称呼,可看出坤沙先生(张奇夫)的关系位置和重要性。
坤沙先生派出十人组成的敢死队,下山解围,在炽烈的炮火下,他们潜入泰国边防警察的包围圈。坤沙先生以最严厉的纪律,和对敌人迅速而残忍的报复,名震边区。敢死队知道,如果救不出张苏泉先生,只有伏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如果走第三条路——比如逃亡,结局将更恐怖。所以,他们奋不顾身冲进火网,那种疯狂的情形,使泰国边防警察大吃一惊,现在,他们才知道什么是战争。泰国统帅部一位军官告诉我,总伤亡数的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是这次战役造成。
张苏泉先生在泰国边防警察目瞪口呆下,撤向山区,留下一座空宅。而就在这空宅中,搜出坤沙先生和张苏泉先生全家遨游曼谷、香港、新加坡等地照片,说明钱可通神,神使他们来去自由。
边防警察乘势向山区尾追挺进,就在越过一道山陵之后,张家部队猛烈还击。十架——稍后减为一两架直升机,在万山丛中,根本不起作用。缅甸政府苦心诣旨训练出来的山地兵团在此发挥威力。边防警察只好停止前进,到了下午时分,战事就化为僵持之局。
要注意的是,直到我执笔写这篇报导时为止,没有查获一星点鸦片或其他毒品,泰国政府大规模的“肃毒”军事行动,出现师出无名的尴尬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