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大性情·东西对峙 第四章 福大命大造化大

一、大凶之人,初现生命光华

要说,孟尝君的出身真是没得说的,其父田婴,是赫赫有名的齐威王的小儿子,在当年孙膑指挥的马陵战役中担任副将,之后又做了十一年的齐国的相国。为答谢他的功绩,齐王把薛城(今山东滕县东南)赏给他做封地,号靖郭君。

古代中国上层官宦人家的老婆多,都毫无节制地生有无数的孩子,靖郭君田婴有多少老婆不知道,但我们现在知道他有四十多个子女,孟尝君是其中的一个。倒霉的是母亲竟是父亲的一个贫贱的小妾,而且生他那天是五月初五,大凶之日。田婴瞥了一眼那个不屈不挠哇哇大哭的婴儿,让把他弄死。母亲哪能舍得,偷偷送出宫外喂养。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便觉得这样老是瞒着终归不是办法,待孟尝君长到五岁的时候,母亲拼了性命把他领到了田婴的面前。田婴一看,怒不可遏,说我让你把他弄死,你竟敢背着我养活了他,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孟尝君拉开母亲走上前去,说:为何要把我弄死,母亲为何就不能养活我,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田婴说,五月五日为凶日,这一天出生的孩子会长得和门户一样高,命多舛,克父母。你小孩子懂什么!

孟尝君说,人生受命于天,岂有受命于门户的;如果受命于天,天注定了,你忧虑什么;要是受命于门户,你无非加高门户便是了。我不相信,谁能长得那么高。

田婴大吼,住口!转脸又问孟尝君的母亲,这孩子起名字没有。

孟尝君的母亲答,起了,叫田文。

孟尝君与母亲退去后,田婴私下琢磨这孩子说得有道理啊,心中惶惑,也有窃喜,他开始关注并有点爱上了他的这个叫田文的小儿子了。

逢凶化吉,转危为安,许多年又过去了,孟尝君健康成长。到了孟尝君长到十多岁的时候,便能仿效那些国家领导人的样子接待宾客,应酬里外。客人们常常被他大人样的言谈举止聪明伶俐逗得乐翻天,都喜欢带他出去游玩,说这孩子是个人精,将来可不得了。包括外国诸侯使者来齐听说后,都要求见见这个孩子。田婴知道后,想,咳,这小子还不得了了,比我名气还大了,我倒要来看看,随把孟尝君和他的其他孩子一起叫了来考试。

轮到孟尝君了,竟不回答,说我能考你么?

田婴一惊,想这孩子果然真逗,说可以啊,你考吧。

孟尝君问,儿子的儿子叫什么?

田婴回答,孙子。

孟尝君问,孙子的孙子叫什么?

田婴回答,玄孙。

孟尝君问,玄孙的孙子叫什么?

田婴回答,不知道了。

孟尝君说,父亲在齐国为相,大权独握,历经三代君王(齐威王、齐宣王、齐湣王),惭愧的是齐国的领地竟没有什么扩张,你倒是发了横财。家累万金,囤积居奇,挥霍无度,极尽人世豪华与奢侈。所谓将门必有将,相门必出相,而你门下无一贤者;你的妻妾身着绫罗绸缎,而你的士人穿不上土布粗衣;你的家人大鱼大肉都吃腻了,而你的士人填不饱肚皮;到现在你还在费尽心机敲诈勒索到处盘剥搜刮民脂民膏,而将国家利益置于脑后而不顾。我真是感到好奇怪好困惑好惭愧哦。

田婴鼓掌,说:好,好,好!从明天开始,你就给我主持家事,接待宾客。

从严格意义上讲,到了这个时候,福大命大造化大的孟尝君,才真正算得上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别看孟尝君小小年纪,他说得这番话是有根据的,田婴能有今天,全是靠了他的士人和门客,在这里随便举几个例子。

——楚威王在徐州战胜了齐国,提出要齐国驱逐那个楚威王十分讨厌的田婴,田婴听说后吓得腿都软了。这时他的门客,一个叫张丑的站出来,去楚国给他解围,张丑对楚王说,你在徐州战胜齐国,是齐国的田玢不受重用。田玢这个人是个大才,为国家建功立业,口碑极好,老百姓都愿意为他卖命效劳。他恰恰与田婴不和,齐国任用了那个被你战败的申缚,因为申缚是田婴的亲信,齐国的臣民都不愿意为他效力,这才是你战胜齐国的重要原因。现在你要齐国驱逐田婴,田婴一去,田玢就会被任用;齐国有了田玢,你就打不过它们了。楚王想想,确有道理,田婴也因此躲过一劫。

——齐王当初要封赏薛地给田婴,楚王听说了,大为光火,欲发兵攻打齐国,要齐国放弃对田婴的封赏,田婴就觉得这个楚王怎么老是与自己过不去啊。士人公孙闬对田婴说,你是否能得到封赏,关键在楚不在齐,我帮你去说服楚王,我让他比齐王还想封赏你。

田婴说:你这话如果不是和我开玩笑的话,那你说去吧。

公孙闬对楚王是这么说的:鲁、宋两国为什么讨好你而齐国为什么不,这是齐国强大而鲁、宋弱小。问题是你怎么只看到了鲁、宋弱小,却不担心齐国的强大呢,道理是,齐王给田婴封地,像田婴这样贪婪无度的家伙会因此势力日渐扩大,使齐王的势力渐渐弱小。这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辩证关系,要是弄明白了,你就知道要不要给田婴封地了。楚王当然是明白人,立即作罢,不再阻止。

——几乎没什么特别的缘由,田婴准备在其封地薛城大筑城防工事。修筑这么一个带有明显军事目的的浩大工程,必然会引起齐王的猜疑,门客忧虑,纷纷谏阻,田婴脾气又上来了,吩咐手下人员不要为劝谏的门客通报。有个门客径直闯进来,对田婴说,我保证只说三个字就走,多一字,受烹刑。

田婴说,你说吧。

那门客说,海大鱼。说完转身就走,田婴赶忙把他叫住了,说你话没说完。

门客说,没说完也不说了,我岂敢拿性命当儿戏!

田婴说,你说吧,不追究。

门客说,海大鱼,就是海里的大鱼,这是我故意逗你哩。但不逗你的是,这海大鱼,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而一旦得意忘形离开了水域,那么连小蝼蚁也能随意摆布它。我想告诉你,齐国不就是你的大海你的水域么,如果你永远拥有齐国,你要小小一隅薛地有什么用;反过来说,如果你失去了齐国,你即使将薛邑的城墙筑得跟天一样高,它又有什么用!

田婴说,这些天来,也就你劝我劝到了点子上。好,筑城的事作罢。

——田婴对有个叫齐貌辨的门客很好,齐貌辨这个人有很多小毛病,田婴的门下都不喜欢他。门人中一个叫士尉的把大家的意见说给田婴,田婴不听,士尉不辞而别。孟尝君也来劝,田婴大发雷霆,说惹恼了我杀了你们这一帮子!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有几个能赶得上齐貌辨的(即使齐貌辨如他所说是个十分优异的人,也不至于要把提意见的人杀掉吧。田婴在外的恶臭名声,从这件事情上看,他恐怕是个性情乖戾的人)。

齐威王去世,宣王即位。宣王非常讨厌田婴,田婴也比较识相,主动离开,回他的封地薛邑了,跟着他去的当然有齐貌辨。没过多久,齐貌辨要为他的事情去面见齐宣王。齐宣王听说齐貌辨要来见他,就知道他是要替他的主子说情,憋了一肚子气等着他,齐貌辨一到,宣王就说,哦,你就是那个田婴万般喜爱且言听计从的人。

齐貌辨说,喜爱我是有的,言听计从则没有。

宣王说,讲我听听。

齐貌辨说,当大王你还是太子的时候,我就和他说过你的坏话。我对他说,太子长相不好,眼无神采,不如废掉,立卫姬的儿子效师。田婴听后,马上哭了,说那可不行,我不忍心。你看,他要是对我言听计从,既没你的今天,也没他如今的下场,这是一件事情。第二件,我们到了薛邑之后,楚相国昭阳要用几倍的地来和他交换,我便劝他接受,田婴听后,马上哭了,说薛邑是先王给我的封地,虽然大王现在对我不好,但我也要对得起先王。而且先王的庙堂就在薛邑,这么神圣的地方怎么能给了楚国呢。他还是没有对我言听计从啊。

齐貌辨这一番话说得宣王大为感动,最后说,先生把田婴给我请回来吧。

田婴的这些事情孟尝君不仅知道,而且有自己深入的总结和独立的思考。田婴死后,孟尝君在父亲的封地薛邑接替君位,反正父亲给他留下了无数的家资和存款,拿过来用就是了。于是大兴土木,广筑馆舍,以招天下之士,人才、饭桶,儒雅的、庸俗的,贤达的、无能的,正直的、狡猾的,善良的、恶毒的、忠良的、阴险的,偷鸡的、摸狗的,包括逃犯、乞丐、打花鼓玩猴的都涌破了门来混饭吃,号称门客三千,好不兴旺热闹!而孟尝君也真有那份耐心,对所有来的人都亲自接待,与之交谈,问清家庭情况,出身历史,个人才能,民俗习惯,特别好恶,有何要求,并让秘书一一记录在档。待客人去后,便立即安排人带上礼品财物去慰问其家人亲属,门客无不感激涕零发誓报恩。不仅如此,孟尝君还能做到与那几千个穷鬼们一律平等待遇,平起平坐,同吃同住,从不开小灶、搞特殊、显富贵、摆阔气。他能做到这样,看来孟尝君真的从父亲田婴那里总结了教训并获得了启示。

那天晚餐,有人遮住了亮光,有一门客便怀疑孟尝君用的饭菜和他们的不一样,推了碗筷,愤然离去,孟尝君赶紧端着自己的饭菜走出来和他比较。大家一看,孟尝君的饭菜和他们的完全一样,那门客先是大吃一惊,再羞愧难当,终无地自容,倏然拔出剑来,自刎身亡。如此平等待人,又能不偏不倚,既不偏重谁,也不鄙薄谁,以致让所有门客到后来都认为对自己好。孟尝君说,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否则,我命中凶吉如何预料又如何化解。孟尝君果然远见卓识,超前思维,因为这之后,凶凶恶恶的事情伴随着战国时代的风卷云涌接踵而来。

二、千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

孟尝君开始进入秦昭王关注的视野,他知道孟尝君是大腕级的人物,轻易难得请动,更是难得见到,兴许你根本就付不起他那一笔类似天文数字高昂的出场费。便派泾阳君到齐国做人质,求一次能与孟尝君的会面。门客都觉得此去凶多吉少,纷纷拦阻,相持不下时,有一个人站出来,原来是苏秦的哥哥苏代。苏代说,我今天早晨从外边回来,见到了木偶人和土偶人在说话,木偶人说天下雨你就毁坏喽。土偶人说这有什么,我本来就来自泥土,毁坏了我不过重归泥土,那你可就惨了,天下雨,你就漂走了,你知道你会漂流到什么地方呢。苏代说,我杜撰这个寓言,是想说,你本知道秦是虎狼之国,还要只身前往,就连楚怀王被骗入秦后都不能幸免,更何况一个公子;如果去了回不来,土偶人都会讥笑你也讥笑我们这些门客的。

孟尝君作罢,但这是一个问题,一个人的问题,也是一个国家外交问题。齐将匡章向齐湣王(齐宣王之子)说,秦突然派了泾阳君来齐做人质,以求见孟尝君,其目的,我看还是想和齐国建立友好邦交,我们没有必要在任何事情上都把秦国想得那么阴险歹毒吧。在这种情况下孟尝君拒绝邀请,秦国会很不高兴;当然以人质交换方式让孟尝君去秦,也真让人对秦不能太过相信。不如这样,让泾阳君还回秦国去,孟尝君随后去秦受聘,我们便不失国家外交上的礼节了。这样做的话,秦国必然会对孟尝君大加信任,对齐国也必然更加友好。

齐湣王说,匡章所言极是。遂亲自去拜会泾阳君,说:你看,我正准备派遣相国田文去秦拜访并看望你们秦王的,以加强我们两国的友好邦交关系;还没来得及呢,秦王就劳驾并委屈了你这尊贵之身来齐做人质,我们小小的齐国真是担当不起,我来当面向你并通过你向你们秦王转达我的问候和歉意。一番外交辞令之后,齐湣王即备车辆送泾阳君归秦,而使孟尝君去秦受聘。

这是王的决定,是国家的派遣,孟尝君的那些总爱七嘴八舌瞎叨叨的门客再不能瞎叨叨杜撰那些直白浅显的寓言进行论辩和劝阻了,便纷纷举手报名,愿与公子一同前往。孟尝君明显表示了他对所有门客如此忠心大义的内心感动和感谢,便挑选了千余人,备车骑百余辆,浩浩荡荡,西去秦国。

秦昭王听说孟尝君这回真的来了,手颤,腿抖,心喜,竟一点大国王者的风度都不要了,从宫殿内一路颠簸着跑下台阶,那般亲热,如见亲人,拉了孟尝君的手不肯放松。那意思是说我的天啊,我总算见到活的了。及至到了屋里,颠三倒四语无伦次把个心里对孟尝君长久以来的钦佩和仰慕全部道出,说得孟尝君先是不好意思,接着浑身鸡皮疙瘩全部起满,坐在那里,无端打了一个寒战。

彼时,孟尝君见缝插针总算打断了秦王对他滔滔不绝的赞美,对手下人示意把他带给秦王的见面礼拿出来呈献给秦王。秦王打开精美的包装,刺目一道闪电的光芒,情不自禁一声惊呼与惊乍。

那是一件白狐裘皮大衣,毛长二寸,其白如雪,价值连城。绝无仅有的毛色,精美绝伦的工艺,细腻入微的手感,为世间绝品,天下无双,连秦王都不忍心也不知道如何用他那世俗的手指去轻微抚摸一下了。倒是左右大臣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争睹这天赐珍物,并要秦王一定当场穿上试试。大臣们便给他套袖子的套袖子,拉后襟的拉后襟;再看时,秦王在那白狐裘皮大衣的衬映下,陡增了富贵与福态。秦王再谢孟尝君,退朝后就穿着那件白狐裘皮大衣回家神乎其神夸耀给爱妾燕姬看,燕姬羡慕不已,问这样的裘皮大衣见得多了,为何独此一件珍贵。秦王一脸傲慢,说:你懂什么,你没听过去当年赵简子说过的那句经典的话么,百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千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况这又是白狐,狐没有数千年色不白,而这件白裘,单取白狐掖下的那一块皮毛,然后由大师设计精工手制独到补缀而成,非如此不能完美,错一线便成缺憾。这无价之宝,也就孟尝君有吧。

不管这白狐裘皮大衣如何珍奇,毕竟天气尚暖,还穿不得,乃命手下,精心珍藏,严加看管,当下决定立孟尝君为秦国丞相。这决定尚未宣布,有个人私下心神不宁坐卧不安了,那就是相国樗里疾,想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当然那时还没有程咬金,不过一个比喻,其他篇章里也有类似调侃,表意到了,不要较真),孟尝君做丞相,直接对我构成威胁,日后怕是我没得饭吃了。便通过密谋策划,遣了门客去对秦王说,对于孟尝君这种非同寻常的人,大王最好要小心慎重任用吧;他毕竟是齐国人,在考虑一些重大问题上他不先想到齐的利益?如果这利益又恰与秦有冲突,恐怕他会先齐而后秦吧。况且孟尝君是谁,天下闻名,人中精品,没有什么事情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又加上他的数千门客人才济济精英荟萃,若一个巨大的智囊团人才库,他们一旦借秦国赋予的权力为齐国谋事,那他就是一颗重磅定时炸弹(调侃语,那时也没有重磅定时炸弹)了,我们秦国可就很危险了。

秦王觉得这话也许危言耸听,但毕竟有那么一点道理,便去咨询相国樗里疾,樗里疾当然说他的门客说得有道理了。秦王便感到问题有一点点严重了,问樗里疾这事情应该如何处理,樗里疾说,杀。秦王说,没道理,樗里疾说,孟尝君携千余门客来秦已月余,秦还有什么情况他们不知道的,你要是让他们回了,那后果就不堪设想。我也不想杀他,但到了这一步,杀是唯一选择,而且不可有丝毫犹豫。秦王没表态,他需要认真想一下,暂时安排人监视孟尝君的行动。

三、鸡鸣狗盗,表演看家本领

注定孟尝君福大命大造化大,注定孟尝君必然会“逢凶”,又必然能“化吉”,孟尝君千里跋涉到秦还没歇过来呢,就有人在背后开始对他暗算,让孟尝君做梦都不会想到这凶也就不逢而至了。但为之化解的人也不期而至,这个人就是泾阳君。泾阳君在齐的时候不仅受到齐王的礼遇,也受到了孟尝君的厚待,临走,还以礼物馈赠。其珍宝与贵器的价值尚能做出权衡,而心意与人品的厚重已无法估量,在他听说了孟尝君要有事变,心急火燎地就悄悄跑到了孟尝君住的馆舍,将情况一一据实相告。

孟尝君慌了,问,如何化解?

泾阳君说,不急,大王还没最后决定,趁这空儿,我倒有个主意不知能否奏效。

孟尝君说,说来我们研究研究。

泾阳君说,大王后宫有个万般风情的美人叫燕姬,你听这名字,便可知其姿色的妖娆,大王最爱。你知道男人们就这点毛病这点出息,我们大王也不例外。男人一旦爱,就会没原则,所以这个燕姬的话大王言听计从。你不是还带有礼物么,让我给燕姬送去,托她在大王的面前说情,放你回去,这不逢之凶便可化解了。

孟尝君遂取出白璧一双,想了想,又取出白璧一双,将两双白璧交与泾阳君去贿赂那个万般风情的女人。当天晚些时候,泾阳君行色匆匆地回来了,一脸焦虑的孟尝君一看,就猜到事情没办成。泾阳君说,不是事情没办成,而是事情太复杂,那燕姬不要白璧,非要你来时送给秦王的那件白狐裘皮大衣。若有此裘,她答应说服秦王,百分之百,决无问题。

孟尝君说,开玩笑,那白狐裘皮大衣,这世上仅此一件,连仿制造假冒牌的都没有,你让我上哪找去。

泾阳君说,秦王的那件现在何处?

孟尝君说,听说着人专门珍藏在房库里了。

泾阳君说,偷!

孟尝君说,偷?

泾阳君说,偷!

定下策略后,二人立即遍访随来的那些门客,问谁能把送给秦王的那件白狐裘皮大衣偷出来。众人面面相觑,束手无策,正在情急之中,坐在最下面的一个瘦弱的门客竟说话了,我能。

孟尝君说,你有什么办法?

瘦弱者说,我能学狗的样子把白狐裘皮大衣盗出来。

孟尝君笑了,说,行啊,你去试试吧。

瘦弱者说,我在家经常学着狗的样子偷窃,你不相信我?很灵的。

当然事情的发展就像我们所知道的那样,狗盗顺利盗得白狐裘皮大衣,献给了燕姬。燕姬在秦王面前再撒一点点娇,妩一点点媚,煽一点点情,也顺利为孟尝君说情成功。秦王放孟尝君一行回齐,并安排了车马,签发了出关文书,说再逗留几日无妨,到时我亲送出城。孟尝君心想,我没死在秦国,就算大吉大利了。还逗留几日无妨,我逗留几天,你又改变主意了。到时再托燕姬还要一件白狐裘皮大衣,我就是有一百个狗盗也没处盗去。于是简单收拾一下,能带的则带,不能带的全扔,那点东西算什么,保全小命要紧,一行人于当天夜里再无盛邀来时的威仪,仓皇逃窜而去。行至函谷关,正是子夜时分,关门紧闭,问值班卫兵,说有规定,天黑落锁,鸡叫始开。这可急坏了这一行逃命的人,孟尝君凭感觉知道秦王一旦得知我们不辞而别,定起疑心,必派兵来追,如果是这样,那秦王的兵也离我们不远了。——孟尝君这一情急中的判断后来证明是正确的。

怎么办,千余人就这样在关内张皇失措,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人们渐渐安静下来,四周一片漆黑,天地无尽苍茫。这时大家突然听到了一声鸡鸣,接着有了两三声的应和,顷刻间便是远近一片鸡鸣的喧闹了。孟尝君顿生惊异,随从内心呼出一声,逢凶化吉,天助我也!

值班卫兵晕头转向地打着哈欠,抖响着手中的钥匙嘴里不停嘟囔,说今儿个怎么了,鸡公们都吃了“伟哥”(调侃语)发情兴奋还是咋地,扯了嗓子叫这么早,我还没迷瞪一会呢,天就亮了。遂把关门打开,趿拉着鞋又一头扎进被窝睡去了。孟尝君一行见关门大开,一起潮水般倾泄而出,奔腾而去,待秦之追兵急急赶到,守关卫兵说,估摸已去百里之外了……

孟尝君逢凶化吉回到齐国,问,今早关内谁学鸡叫?

一门客说,我。

孟尝君说,你?

那门客说,我。

孟尝君说,像!

那门客说,小时勤学苦练,平生精于此业,公鸡母鸡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的鸡叫声,我都会模仿得惟妙惟肖比真的鸡叫还像哩。

孟尝君说,鸡鸣、狗盗,你们两个是我三千门客中特殊技术专业人才,并在这次使秦事变紧急困厄中一试身手展露才华立了大功,我将重赏你们。是金子,定会闪光发亮;是人才,总能脱颖而出,当初你们两个投奔我的门下,有人竟看不起你们,让我婉拒;经我说服,才让你们两个勉强留下成为下客,这次你们出手不凡用事实证明了自身的价值教育了他们世俗的偏见。当然,你们两个毕竟是鸡鸣狗盗之人,属下三烂者之流,当今与后世的人们必然会拿此大做文章大肆发挥中伤诋毁我的一世英名,其实他们一个个争名夺利的手段比我更阴毒更下流。随他们怎么说去吧,我不怕。从今天起,你们为我门下上客!

四、金无足赤,谁能十全十美

那天晚上于生死劫难中孟尝君仓皇奔逃出函谷关,途经赵国,赵人皆慕其名声,争出观看,就像现在那些“粉丝”什么的疯狂追捧球星歌星影帝天后一样,想一睹庐山真面目看个真的活的孟尝君。好像有点对不起赵国热情的崇拜者了,过去听说孟尝君生于凶日,身材魁伟,高于门户;今日得见,大失所望,孟尝君竟矮小得还没一般人高。人群里就有了私下的惊异、议论和嘲笑。孟尝君听见了,他那时正身心俱疲,心情恶劣,遂暗示手下千余门客纷纷跳下车来,杀百人,屠一县,方才离去。

这个意外事件的发生,完全不像大贤大德之人孟尝君的做派和作为。他在我们所有人的印象中已经完美成一个崇高的文化概念,在这个文化概念里,他是那么谦虚,那么仁爱,那么道义,那么宽忍。

——孟尝君曾以上等食客的待遇款待门客夏侯章,使他能够称心快意,而夏侯章每每谈到孟尝君时,都要对他大加诋毁。有人就告诉了孟尝君,孟尝君坦然一笑说,我只知道我应该怎样善待夏侯公,而从不追究夏侯公应该如何待我,这事就不要再说了。

门客董之繁菁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夏侯章,并责问他,夏侯章说:孟尝君虽然声名日隆,但地位并不重于诸侯,却给我“四马百人”的上等食客的福利待遇。而我无分寸之功劳,真是受之有愧,因此我说他的坏话,是以此来报答他的知遇之恩。孟尝君之所以有“长者”风范,有心胸宽大的美名,这都是由于有我对他的诋毁。我以牺牲个人的名分声誉去成全孟尝君的高风亮节,这怎么能是那些好言好语无耻吹捧所能够达到的呢。——这是什么理论!

——孟尝君那天在家中闲坐时,邀了三位长者对他们说:希望听听先生们的意见,帮助我改正缺点。大先生说:天下诸侯有谁敢冒犯你,我就抛头颅、洒热血,跟他们拼命!二先生说:只要在人迹所到的地方,我就要掩饰你的短处,赞扬你的长处。千乘的国君和万乘的国君,都争着与你交往,就像是要争着重用你而又生怕做不到的那样。三先生说:我和他们说的不同,我希望你能用府库的财物收罗天下德才兼备的人,为你决断疑难事件,应付突发变故,就像魏文侯有田子方、段干木一样,这就是我为你所要做的。如此谦虚的孟尝君当然认为三先生所说合心意,为上策。

——孟尝君有个门客和他夫人有私情,兴许也发展到了有“奸情”,有人告诉孟尝君,说他身为你的门客,竟然和你夫人有私情,这太不道义了,你应该把他杀了。

孟尝君说:见美貌之人,生爱慕之心,乃人之常情,天经地义,无可指责,别再提了。

年余,孟尝君召见那个与夫人有私情的人,对他说:你和我交往有很长时间了,大官得不到,小官你又不愿做。卫嗣君和我交情很好,我已经给你准备了车马、皮裘、缯帛等礼物,希望你去同他交朋友。

后来齐国和卫国关系恶化,卫嗣君想联合诸侯兵攻打齐国,那个被孟尝君派到卫国去的门客听说了,对卫嗣君说:孟尝君错用了我,不知道我不义于他,我无地自容,愧悔一生。而我听说齐、卫两国的先君曾杀马宰羊,结盟宣誓,说齐、卫两国的后代不能互相攻打,如果互相攻打,让他们就像今天的马、羊一样,遭到杀戮。现在你要联合诸侯进攻齐国,你这是违背了齐、卫先君的誓言,欺凌自己的知交孟尝君,希望你能放弃攻齐。你要是听从我的劝告就好,如果不听,恕我不肖,我将和你同归于尽。卫嗣君只好作罢,不再攻齐,齐国人听到这事以后,都说孟尝君真是最善于处理事情的人了,不杀那个门客,使齐国免遭攻击,把灾祸变成了功劳……

按理,这才是我们固有概念里的那个谦虚忍让仁爱道义的孟尝君,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几句对他的私下议论而恼羞成怒,且杀百人,屠一县,方才解恨呢?这也许是一个意外,也许是孟尝君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意外,固然这个意外还不足以破坏孟尝君长久以来在天下人心目中士文化形象的完美,但我们则看到了包括圣人在内的也具有的生命本相的多面性。隐蔽于肉身的那些永不死亡的邪恶兽群,一旦放松对它们的看管和监禁,它们就会奔腾而出,咬伤别人,也咬伤自己。

在孟尝君实在有些狼狈地回到齐国,齐湣王觉得因当初是他派遣孟尝君去秦应聘,不料是这样一番过程和结果,心生愧意,立即拜他为相,主政齐国事务。谁料,那会儿孟尝君竟找不到一点做相的感觉。

在秦所受的奇耻大辱以及轰然倒塌的自尊,让他痛苦地就站在邪恶兽群栅栏的门口,途经赵国的时候,他已经放它们出来过一次,而现在他想把它们全部都放出来。他甚至不知道他还是不是仁者孟尝君了,反正他要找回他丢失在天下人面前的那张比天还大的脸,于是决定对秦实施不计后果的泄愤和不肯饶恕的报复!

这也使我们再一次看到了另外一个孟尝君。

彼时的历史背景是这样的,孟尝君被邀去秦为相是公元前二九九年,这一年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楚怀王被骗入秦。另在秦、齐对峙又互相联合时,赵国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进行军事改革,国力大增,成为秦、齐强有力的对手。之后实行“结秦连宋”之策,令仇液相宋,楼缓相秦,以割断秦、齐联盟。秦昭王果然以楼缓为相,并经人挑唆,决意要除掉孟尝君。丢了天大面子的孟尝君行“鸡鸣”、“狗盗”之策,才狼狈地逃出了秦国。次年,也就是公元前二九八年,孟尝君联合韩、魏大军开始攻打秦国,理由也充足,要秦释放被困在秦的楚怀王。

孟尝君是大人物,大人物才有大决心。孟尝君这一次攻秦,勇猛激烈,长达三年,坚持不懈,坚定不移,一直打到公元前二九六年,一举攻破函谷关,秦都倏然震动。结果是秦看到了一种由决心形成的复仇的力量,终于胆怯了,秦昭王被迫求和,归还了韩国的河外、武遂(今山西垣曲东南)和魏国的河外、封陵(今山西永济西南)土地,孟尝君这才愤愤不平地让三国罢兵,且显得容光焕发。走时,孟尝君还对秦国吐了一口口水,说我就不相信了!可怜楚怀王是回不去了,几经折腾,在这一年的年底,悲愤交集,身心交瘁,死在了秦国。

五、弹铗而歌,冯谖薛地买义

孟尝君回到齐国,威望大增,信心十足,终于找回了原来的感觉。由此一来,加之身为齐国的相国,位高权重,四方人等汇聚而来,门客陡然增多,凭他高入云端的地位和名声,他不能对任何来者表示拒绝。但这么多的门客,熙熙攘攘,参差不齐,鱼龙混杂,坐吃山空。需要加强管理,纪律约束。

孟尝君遂把门客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曰:代舍。中等曰:幸舍。下等曰:传舍。

孟尝君把他们的职责也进行规定:代舍者,直接可以代替自己处理事务,上客居之,有肉吃,有车坐;幸舍者,可以听取任用他的意见建议,中客居之,有肉吃,没车坐;传舍者,供给粗茶淡饭,保证吃饱不饿着,下客居之,去来听便。

这时,那个叫冯谖的就从历史的夹缝间跻身进来,站在了孟尝君的面前,孟尝君对这又一不速之客上下打量一番,极力掩饰着目光中的惊讶和鄙夷。

要说这个冯谖让人看不起,这也怨不得孟尝君,你一身寒酸破旧趿拉着草鞋也就罢了,腰里还煞有介事佩带着一把剑;你剑把已经损坏也就算了,还煞有介事七绕八缠用了草绳捆着,孟尝君问你能做什么?冯谖回答我不做什么;孟尝君问那来干甚?冯谖回答混口饭吃。于是安排他去了传舍,下客居之。

那天孟尝君在室内休息,听得外面有人唱歌,唤人来问,说是冯谖在弹铗而歌。铗,就是他那把破剑。问唱的什么,答说他在唱:长剑啊,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吃饭没有鱼啊。孟尝君笑了,这个冯谖,嫌我的伙食差了,给他鱼吃,迁到幸舍。

二日孟尝君在室内休息,听得外面有人唱歌,唤人来问,说是冯谖又在弹铗而歌。问唱的什么,答说他在唱:长剑啊,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出门没车坐啊。孟尝君笑了,这个冯谖,嫌他的地位低了,给他车坐,迁到代舍。

三日孟尝君在室内休息,听得外面有人唱歌,唤人来问,说是冯谖还在弹铗而歌。问唱的什么,答说他在唱:长剑啊,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没钱养活家啊。孟尝君笑了,这个冯谖,嫌他的待遇低了,给他加资,看他怎说!

冯谖从此不再歌,有一年余,孟尝君便把冯谖叫来说,你这人可有点贪得无厌啊,而我孟尝君就是不怕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人,我给你鱼给你车给你钱,从传舍迁幸舍至代舍,还唱么?

冯谖说:不唱了。

孟尝君说:不唱了,那你该为我办点事情了吧?

冯谖说:听你吩咐。

孟尝君说:你到薛邑给我收租。

冯谖说:收了租子,需要买些什么回来么?

孟尝君说:你看我家里缺什么,你就买点什么回来吧。

冯谖心里明白,一方面孟尝君门客众多,入不敷出,日见困乏,那些人无所事事但要吃要喝要用还有像我这般者还要鱼要车要钱,那是一笔庞大的不可估量的开销,是一口永远也不能填满的深不见底的无底黑洞,不收租子,如何支撑。另一方面,薛地一直年景欠佳收成不好,百姓无以交租付息还债;孟尝君已多次派人催缴,收效不大,如今让我去,好个孟尝君,给了我鱼给了我车给了我钱,这就开始要我难堪了。

冯谖心情复杂地带人到了薛邑,去到就让所有孟尝君的债户前来开会,冯谖或铿锵或深情或威严或诚恳的一番讲话,煽动得不错,效果也不错,竟当场收缴息钱十万!冯谖盯着那些钱沉思良久,突然站起身来,仿佛还做了一个优美的手势,当场宣布:把这些钱全拿去,多买些咱山东的好酒和咱山东的肥牛,我代表你们的主人孟尝君今晚款待大家,咱们好好喝上一回。同时,让那些所有能还钱的、还不上钱的都来,带上你们的原始契约,来验证一下。百姓闻言,当晚悉数赶来,有来大吃一回的,有来验证契约的,有来打探虚实的,还有来凑热闹的。

打开一坛坛窖存的咱山东的好酒,端上一盆盆鲜美的咱山东的肥牛,空气里就浓郁了醉人的香淳和乡情。冯谖和豪爽的咱山东人一番海吃,一番豪饮,一番狂放,一番喧闹,一番酣畅淋漓,便喷着满口酒气向众人喊道,能还上利息的约定个偿还的期限,不得违约;穷得根本就还不了利息的,把契约全部交上来!

不一会,那些契约全部交上来了。冯谖用手轻轻翻了翻,若有所思,让人取了火来,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屏息着瞪大了略带惊恐的眼睛。这时,冯谖优雅地吹了吹手中的火苗,然后就把那契约点着了。火光摇曳,色彩斑斓,仿佛欢乐的舞蹈。待那些契约全部化成灰烬,冯谖才从那火光燃烧的沉思里抬起脸来说:孟尝君放债,本意是让没钱的人家能借此做一些事情;孟尝君索息,是为了养活那些门客,为国家在需要的时候储备人才。今天,因举债发了财的,已约定了偿还的期限;还不起的,契约也已全部烧了,从此免除债务。我们孟尝君恩待薛地的父老乡情,可谓天高地厚了,无论什么时候,我们能够辜负他么?

众人听此,跪下齐拜。

这消息很快让孟尝君知道了,急召冯谖回来,脸已气成猪肝色。孟尝君说,辛苦你了,你给我收的债呢?

冯谖回答:债倒收效甚微,但我给你买回了义。

孟尝君说:什么义,你不是说回来给我买一些我家里缺少的东西么?

冯谖回答:不需要买了,我反复算计思考,觉得你家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义。

孟尝君说:你行啊,我听说你在薛地用我的钱又是买酒,又是宰牛,请我的债务人同来吃喝;吃饱了,喝足了,一把火把我的那些契约烧了去,还说给我收回了义。烦先生能否给我说个明白。

冯谖回答:可以。我不置酒宰牛请客,你那么多的债务人怎么会全部到齐;那么多的债务人不能全部到齐,我就无法对他们一一进行比较权衡,从而知道哪些人富裕,哪些人赤贫。现在好了,富裕的,有了还债的期限约定;贫穷的,一把火烧了。不烧有什么用,你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他还是还不起,利息越欠越多;你追讨得急了,他们只好逃跑到外地来躲避债务,那影响可就大了,你不仅没要到钱,别人还以为你这人贪图钱财心狠手辣。你把你封地的百姓都逼迫得流离失所,不敢回家,上面就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反正你不爱护士人体恤百姓,因此再生一点祸端闹一些风波再有人挑头向上诬告对你反抗,你一世的名声不保。反过来说,那些贫穷人家的契约,你就根本无法收回本息,不过一张废纸(竹简),你不烧了要它干什么?至于我为你收回的义,你放心,都存放在薛邑了,那都是你逢凶化吉的资本啊,你终归能够看见。

孟尝君说,看来当初的鱼你没白吃车没白坐钱没白用啊。

冯谖回答,不仅如此,将来我会连本带息加倍偿还。

孟尝君说,咋说,我这心里让你那把火烧得还是有点生疼。

六、狡兔三窟,从此逢凶化吉

秦昭王为放走孟尝君捶胸顿足后悔不迭,孟尝君回去后又做了齐国的相国,并联合诸侯竟攻破函谷关。想这孟尝君对秦的刻骨仇恨必然永远铭刻在心,日后倘再有机会,他还会全力以赴对付秦国,这个心腹大患不除,我会永世不得安宁。便用人到处散布谣言,说孟尝君名高天下,权高齐王,野心勃勃,居心叵测,欲不日取而代之。又使人去挑唆楚顷襄王,说过去六国合纵伐秦,齐国行动迟缓,就是因为楚王做了六国纵约长,孟尝君不服,从中作梗,不肯发兵。说楚怀王留秦,秦欲让王返楚,孟尝君来劝秦王说不要让怀王归楚。说楚太子在齐做人质,你杀了怀王,齐留太子不得归,便可让楚割地给齐。所以到后来,你几次都没回去,而怀王也病故于秦,秦也把楚得罪了,这都是孟尝君一手造成的。说孟尝君害了楚国,害死了楚王,也间接害了秦国,还让我们大王无端落得个害死怀王的罪名。说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现在严重的问题是孟尝君在秦侥幸没被除掉,回齐后为齐相专权,欲对齐王取而代之,这样一来,我们两个国家可就非常麻烦了。说大王派我一来是向你说明实情,表示对过去听信孟尝君的蛊惑所犯下的错误向你道歉;二来是重修秦楚结好关系,一起对付未来孟尝君之变,请大王三思。

谣言这个东西就是一剂速效有毒的麻药,楚顷襄王马上就深受迷惑;待这谣言传到齐国,齐湣王也深信不疑,很快罢免了孟尝君,并把他驱逐到薛邑去了。孟尝君的门客见此,纷纷散去,孟尝君顿感人情的虚伪和世态的炎凉,转身看时,只有冯谖已备好车子,要陪他一起回薛地,孟尝君感动得突然想哭,冯谖没有理他,遂咽下那苦楚和泪水,上得车来,冯谖跃马扬鞭一声惊天动地的吆喝,马车敲打一路欢快的节奏向薛邑驶去。

车子还没到薛地,便有百姓闻讯扶老携幼列队迎于大路两旁,手捧家常酒食,争献孟尝君。孟尝君感动得再次想哭,冯谖说话了。冯谖说,看见了吧,这就是我给你收买的义!我还告诉你,狡猾的兔子还有三个窝呢(成语“狡兔三窟”的出处),你这只大兔子名兔子这才有一个窝,我现在要你借我一辆能进入秦国的车子,我去给你这只大兔子名兔子做第二个窝。

冯谖西去秦国,对秦昭王说,现在的天下格局是秦、齐东西并起,双雄遥相对峙,凡天下说客的车马西行来秦的,无不是想强秦而弱齐;凡天下说客的车马东行去齐的,莫不是想弱秦强齐。前提是秦、齐这两个“超级大国”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永远并肩而立,不分雌雄,当然对峙到最后,天下只能是称雄者一家的天下。大王比我明白这个道理。

令冯谖措手不及的是秦昭王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把个一向心态很好的冯谖吓了一跳。秦昭王说:求先生教我如何不败于齐,称雄天下。

冯谖说:大王你大概已经知道,齐国罢免了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孟尝君,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罢免使孟尝君必然心生怨恨,也必然背叛齐国。孟尝君的才学才智才能才干,我就不必说了,更为重要的是他可是掌握了齐国的所有政治军事要塞地理的情况和内幕,大王何不抓紧这个机会偷偷把孟尝君迎接到秦国来呢。孟尝君到来之日,也是秦国称雄之时。

秦昭王说:我听你的话。

冯谖回到齐国,又对齐湣王说,现在的天下格局是秦、齐东西并起,双雄遥相对峙,凡天下说客的车马西行去秦的,无不是想强秦而弱齐;凡天下说客的车马东行来齐的,莫不是想弱秦强齐。前提是齐秦这两个超级大国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永远并肩而立,不分雌雄,当然对峙到最后,天下只能是称雄者一家的天下。大王比我明白这个道理。

令冯谖措手不及的是齐湣王也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把个一向心态很好的冯谖再次吓了一跳。齐湣王说,求先生教我如何不败于秦,称雄天下。

冯谖说:大王你好是糊涂,无端罢免了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孟尝君,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罢免使孟尝君必然心生怨恨,也必然背叛齐国。孟尝君的才学才智才能才干,我就不必说了,更为重要的是他可是掌握了齐国的所有政治军事要塞地理的情况和内幕,如果他到秦国任相,后果不堪设想;况且我听说秦国已经派了十辆车子载黄金百镒从秦出发偷偷去薛地迎接孟尝君,大王应该抓紧时间在秦使还未到来之前去薛地把孟尝君迎接回国。孟尝君重归之日,也是齐国称雄之时。

齐湣王说:我听你的话。

后来在孟尝君恢复了相国职务又恢复了封邑土地并新增一千户的时候,冯谖把这只大兔子名兔子的第二个窝就算是做好了。

孟尝君刚离开薛地到京赴任,原来离他而去的那些门客就都又觍着脸纷纷投靠他来,孟尝君再次感到了另外的一种人情虚伪和世态炎凉,心中郁闷,对冯谖说,我这个人向来好客,对他们小心翼翼,生怕有半点闪失,像侍奉亲爹和老娘。一日倒霉,皆弃我而去,头都不回一下。如今我又好了,他们也跟屁虫似的涌上门来,这些人的脸皮也真厚得可以啊。待我见了他们,非吐他们一脸口水不可!冯谖听后立即勒住马跳下车来,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孟尝君急忙上前扶起,大惑不解,说:亏你能想得出来,你想用这种方式来替那些人向我道歉么?

冯谖说,不,是因为你的话错了!事物有必然的归宿,人情是固然的倾向。这话你听着可能有点别扭,我说的意思是这世界上凡是有生命的东西,就肯定有死亡的时候,这就是事物有必然的归宿;富贵的人家门庭若市,就像你,然而贫穷人家就很少有朋友来,这就是人情有固然的倾向。这话你听着可能还是有点别扭,我打个比方吧,你看那些赶集的人,天一亮,大家都拥挤着争先恐后地侧着身子往街市里挤;天黑时,那些赶集的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甩着胳臂,头都不回一下,你不能说他们爱好早上而厌恶傍晚,原因是他所想要的商品街市上已经没有了。下面还需要我把这道理引申到你的身上么?

孟尝君说,不要了。

冯谖说,如果这样,并能像以前那样一如既往善待宾客,那么你这只大兔子名兔子的第三个窝也就做成了。你本来就福大命大造化大,这样一来,你便从此逢凶必化吉,有凶也不怕,因为,你三个窝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