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找寻最佳的处理角度:汉匈关系的议与和 周亚夫:在细柳营发迹

一代将星周亚夫发迹于文帝年间的汉匈战争当中,他的耿直、勇武、单纯令刘恒感受到了其他臣子身上所不具备的新鲜感。刘恒信任周亚夫,这不见得是相信他对于刘恒个人的忠诚,而是因为刘恒看到,周亚夫作为一名将军,对他所处的国家和政府有着盲目的愚忠。

文帝后元三年(公元前161年),老上单于去世,他的儿子军臣单于继位。

军臣再次中断了与汉朝的和亲,并于文帝后元六年率军南下攻入汉朝的上郡和云中郡,刘恒一看战事紧急,指着大汉帝国疆域图,立马部署了六条防线:

第一道在句注山(在今山西代县北),负责驻守的是代国的军队;

第二道在飞狐口要塞(在今河北蔚县东南),负责驻守的是赵国的军队;

刘恒当年的老部下,将军张武屯兵北地郡,这是第三道防线;

宗正刘礼驻军霸上(在今西安城东霸水西岸高原),这是第四道防线。

另外祝兹侯徐厉驻军棘门(在今陕西咸阳东);河内郡郡守周亚夫屯兵细柳(一说在今陕西渭河北岸)。

六道防线其实可以划分成两道:句注山、飞狐口、北地郡三道防线都在战争前线,而霸上、棘门、细柳这三道防线紧挨长安,属于第二批次的后部力量。匈奴骑兵攻势迅猛,汉朝边疆烽火连天,一路从句注山前线传到甘泉宫,传到长安,刘恒为此心急如焚,为了检查长安地区的三道防线是否可靠,刘恒亲往三军驻地去查看。当然,刘恒打的名义是去慰劳三军将士。

当刘恒的车驾到达祝兹侯徐厉的棘门军营和宗正刘礼的霸上军营时,车驾都是长驱直入,将军和兵士下马俯身,趴在地上恭迎皇帝前来,整个程序就是奴才拜见主子那一套,很没劲。

唯独到了河内郡郡守周亚夫的细柳防区这里出了意外。

刘恒进不去。

刘恒身为天子,他出行本来就该是有先驱提前到目的地进行禀报的,然而细柳营内的官兵身披铠甲手持战刀,弓也都上好了弦,戒备森严,刘恒的先驱被生生阻拦在军营之外。

刘恒的这位先驱一看,觉得周亚夫军营的这帮人不识抬举,于是对守门士兵很高调地说道:“小兄弟,你们将军平常就让你们这么没眼色啊,皇帝的车驾可是要到了哦!”

哪知道把门的都尉听完这话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我们将军说了,在军营里面只需要听将军的命令,什么皇帝的圣旨,统统都不用理会。”

先驱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着一个个全副武装怒目圆睁的战士无可奈何,又悻悻返回。

过了一会儿刘恒的车马亲自驾到,胆大的细柳营军士还是不肯放刘恒进去,于是刘恒只好派了一名使者,让他手持符节进去通知周亚夫说皇帝要进军营犒赏军队,周亚夫这才传令打开城门。

可别以为让刘恒进来这就算完了,周亚夫军中条例繁多,军士们告诫刘恒的侍从说:“我们周将军可是定下了规矩,军营中间不允许骑着快马奔驰。”刘恒不愧是一代明君,十分宽容大度,就命令手下侍从勒紧缰绳,缓步前行。

当刘恒一行人进入营门之后,将军周亚夫才手持兵器、身披甲胄走上前来向刘恒作揖,同时说道:“我身为武士,甲胄在身,因而不能向皇帝您跪拜,只能行军礼。”

刘恒看到周亚夫这个样子,被他身上的军人气质所感动,于是十分郑重地在车前的横木上向兵士们行礼,并让人大声地向周亚夫呼喊:“皇帝诚恳地来犒劳将军!”

然后就是一套皇帝慰问军士的仪式,按部就班地做完之后,刘恒一行人离开军营。

一出军营,随从们都是松了一口气,心想周亚夫这人是神经病吧,也太蛮横太不通情达理太没人情味了,甚至还有人为此而惊魂未定。

然而当众人将目光投向刚才最是尴尬的刘恒的时候,却发现刘恒一脸喜悦。刘恒激动地说道:“你们这帮人懂个啥,人家周亚夫这样才是真正的将军啊!刚才棘门、霸上的军营和细柳营一比简直就是儿戏一般,那两个营盘完全可能被敌人偷袭,弄不好到时候徐厉、刘礼就会成为敌人的阶下囚。至于周亚夫,哈哈,这可是个铁一样的汉子,他管理着铁一样坚固的营盘,放诸天下,谁能侵犯得了他!”

当然,对于刘恒高度夸赞周亚夫这件事,我们今人完全可以认为,这是由于刘恒身为人主,奴才般的臣子见得多了,陡然间遇到一个“毛不顺的”,新鲜感就很强。但总之,周亚夫在“细柳营”一事中给刘恒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刘恒时常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心里十分器重周亚夫,没多久就改拜周亚夫为中尉,让他负责长安地区的安保工作。

几个月后,军臣单于觉得汉朝这边真是没啥意思,每次来了基本上就是放开抢,只要不主动去找汉朝大军,基本上没啥军队跑来反击。时间一长就玩腻歪了,于是懒洋洋地率军返回匈奴,汉军也没有追击。

还是回头来说周亚夫吧,这个人的政治生涯也就才刚刚开始不久,日后有的是他大显身手的机会。

从细柳营的故事中,我们能够看出周亚夫有胆有识、治军有方、颇有军人气质,但仅仅如此吗?

不然。

我们从中还可以看到周亚夫身上一个致命的缺点——政治情商太低。

说这话的道理很简单,在周亚夫所处的时代,将军的身份是不单纯的,它本身还是一个官职,也就是说,周亚夫身处于险恶的官场之中。

你看他的同僚,不论是徐厉还是刘礼,确实在军事上没他做得好,可他做得好又能如何呢?

周亚夫太张扬了,刘恒大肆表彰周亚夫,这难道不是在伤害徐厉、刘礼的脸面吗?政治漩涡中的人本身就难以独善其身,更何况是在政局之中。阴暗与龌龊是政治的本质,凡是违背这种本质的人都将付出代价。

而且周亚夫给人一种“愣头青”的感觉,做事太过僵硬太过死板,若是依着旁人,刘恒进门后就不会再强调什么穿铠甲不下拜了。周亚夫确实是傲骨铮铮,但正因为此,他的性格就有着“直”的特点,这种人断然不适合身处官场,不适合侍奉专制统治者。可周亚夫恰恰是如此,这种性格缺陷为他日后的悲惨结局埋下了伏笔。

另外,如果再从今天的视角来看,周亚夫之所以无理,那是因为他太重视自己的任务,太忠于国家和政府,却不单纯地忠于个人,他不明白在专制时代政府和统治者、国家和皇帝那就是合二为一的。这种对专制政府的愚忠迟早有一天会害了他,特别是当他遇到一个心胸狭隘的君主时,周亚夫只能活受气,他不可能变节叛国,更不可能放弃操守去迎合这位政府的最高领导。

这种人注定要演绎悲剧。

其实早在两年前,也就是文帝十五年(公元前165年),周亚夫的人生就已经被预言了,这位预言家就是当年预言刘恒会当皇帝的许负。四十多年过去了,这位老人家依旧生龙活虎,从事着算命的行当,在那个人均寿命很短的年代确实是很不容易了。

那时候周亚夫还没有被封为条侯,仅仅只是河内郡的太守,许负为他相面,告诉他说:“你会在三年之后被封为列侯,封侯八年之后将要做丞相,掌管国家大事,身份贵重,位极人臣,但再过九年你会被饿死。”

周亚夫一听就乐了,对许负说:“你净瞎扯,我大哥早接替了我父亲的侯爵了,以后就是他死了,爵位也是由他儿子继承,我怎么会封侯呢?再说了,我要是真能位极人臣,又怎么会被饿死呢?有本事你指着我的面相来印证你的说法。”

于是许负就指着周亚夫的嘴巴说:“你看看,你的嘴角上面有一条竖的纹理进入口中,这明明是饿死的面相。”

过了三年,也就是文帝后元二年,周勃的长子周胜之早就因为和自己的公主老婆关系不和并且还杀了人而被除爵一年了。刘恒在众人的举荐之下立周亚夫为周勃之后,封他为条侯。

而日后周亚夫真的是被饿死的,许负的预言分毫不差。

这便是一代将星周亚夫在文帝朝的生平了,此时还不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日后他将频繁地活跃于景帝朝的舞台上。之所以在这里提到他,是因为他算得上是汉匈战争中武官的典型,打仗很厉害,治军也严明。

那文臣呢?在文景两朝解决汉匈问题上,我们除了看见过宦官中行说,剩下的都是武将啊,难道这里面没有文臣掺和吗?

非也。

文人善于使用软刀子,正如中行说当年给老上单于剖析的那样,汉朝对匈奴的进攻是一种文化进攻。这种战略方式的策划者有两位,一位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贾谊,而另一位,则是太子刘启的师傅,未来将要在景帝朝吴楚七国之乱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晁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