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时代的另一面:汉景帝家事 郅都之死
在刘嫖和王娡的联手下,栗姬最终失宠,太子刘荣被贬为临江王。三年后,栗姬早已郁郁而终,而刘荣也被酷吏郅都逼死。然而恶有恶报,郅都也没有好下场,不论他多么忠诚,窦猗房最终还是杀了他。后人由此可以得出一条属于专制者的哲学——外姓奴才永远比不上自家的。
栗姬的悲剧除了王娡和刘嫖的外力造就外,她本身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有一次刘启不舒服,心情也很差,栗姬在旁边侍奉,刘启就对栗姬说了许多让栗姬在他死后照顾好诸皇子的话,说:“百岁后,善待之。”(《史记·孝景本纪》)但栗姬就想了啊,那是你和其他女人的孩子,凭什么让我照顾?因而面露不悦。刘启一看栗姬的面色,心中也有些厌烦,觉得栗姬小女人的样子很讨厌。
刘嫖对付栗姬的办法就是天天在刘启耳边说她的坏话,说她常常在刘启宠幸别的姬妾时在背后咒骂、吐口水,“挟邪媚道”(《史记·外戚世家》)。钱钟书说,“媚道”就是“厌魅”,也就是巫蛊之术。这么重的罪名放在栗姬身上,想让刘启不讨厌栗姬都难。
刘嫖从来不在刘启面前直接夸奖王娡,而是一直讲刘彻的好。刘嫖心机深,她知道,如果成天在弟弟面前讲弟媳的好,那摆明了就是和弟媳有勾结,而说刘彻的好就不同了,这叫关心晚辈、关心帝国权力中枢的下一代。刘启每天听着刘嫖在耳边叨叨,时间长了也觉得刘彻这孩子不错,加之又想到王娡怀刘彻时“梦日入怀”,心中的天平也就倾向了王娡和刘彻,但还是举棋不定。
最终给了栗姬“临门一脚”的是王娡,当她知道刘启已经开始对栗姬不满的时候,就故意派人撺掇大臣们向刘启上书,要求立栗姬为后。一次下朝后,当时的大行(主管官方接待工作)向刘启说道:“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史记·孝景本纪》)这话在栗姬得宠那会儿说一点问题都没有,说不定刘启还龙颜大悦,赏他点什么;然而此时再说,无疑是把栗姬母子推进了火坑,所以刘启当场大怒,大约想着这是栗姬找人来逼他,因而对着大行骂道:“难道这他妈的也是你配管的事情?”一怒之下杀了大行,将太子刘荣贬为临江王,而栗姬则最终忧愤而死。
这大行真够蠢的,专制帝王无不是残忍霸道之辈,他们最憎恶的就是别人来干预他们家族的事情。因为在他们眼中,除了自己家族的人,剩下的都是比自己卑贱的人。他们不是不听劝谏,而是打心底里觉得大臣们不配对着自己的私生活指指点点。若干年后,唐高宗李治要废掉王皇后改立武则天时,装模作样地询问老臣李勣(徐世勣),李勣直接说了句“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九)这话说的,相较于汉朝这位大行的言语,实在是滑头了许多,精明!
仔细分析栗姬的悲剧,她在政治上的单纯和幼稚一手葬送了她。她应该早早地在得宠时就抢来皇后的宝座;她应该在刘嫖上门提亲时许下亲事;她应该在刘启面前显得更为大度包容一些……然而这一切她都没有做到,或许她还以为这种小女人的脾性可以讨得刘启的欢心,然而后宫始终都带着政治色彩,而皇帝,在其中扮演的并不是丈夫的角色,说得直白点,他只不过是要给自己的家族配种罢了。他才不在乎什么你爱我我爱你,他只在乎自己的家族对最高权力的掌控能否得到延续。后宫的女人上至皇后下到姬妾在自己名义上的“丈夫”面前从来都是卑微的,因而,只有卑鄙才能成功,只有勾结才能取胜,王娡懂,而栗姬却不懂。
刘荣是在景帝前元四年(公元前153年)被立为太子的,被废则到了景帝前元七年(公元前150年),由于先前刘阏当了三年临江王,在景帝前元五年(公元前152年)就去世了,所以刘荣就被封为了临江王。在景帝中元二年(公元前148年)的时候,已经当了将近三年临江王的刘荣犯了事,他因为在扩建宫室的时候侵占了宗庙的部分用地,因而获罪,被召进长安。出发之前在江陵北门祭祀路神,结果车轴断了,江陵的父老都认为这是凶兆,落泪道“我们大王此去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于是“从此不开此门”(盛弘之《荆州记》)。
刘荣到了长安,自然就要去中尉那里受审。当时的中尉是有名的酷吏郅都,此人曾在一次陪同刘启游玩的过程中,强行阻拦刘启去救他的宠姬贾姬。贾姬去如厕,结果一头野猪冲进了厕所里,刘启拿起兵器打算亲自去救,郅都说:“不就是个女人嘛,失去了可以再找一个,天底下女的多得是。陛下您要是去救贾姬,结果遭遇不测,您怎么和天下人、和太后交代呢?”
刘启于是作罢。当然贾姬后来没事,那野猪是进去打酱油的,转了一圈就跑出来了。窦太后听说了郅都的行为,很是高兴,觉得这真是个好奴才,对他大加赞赏,还赏了他一百金。
郅都收拾人手段很狠,就连权臣周亚夫他都不放在眼里。所以当时朝廷里的诸侯亲贵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苍鹰”。
刘荣落到了“苍鹰”手里,下场可想而知。刘荣想找纸笔给刘启写封信辩白,郅都不让手下的小吏给他纸笔。窘迫关头,魏其侯窦婴向刘荣伸出了援手。窦婴原来在刘荣当太子的时候是刘荣的老师,看见学生有难,他当然义不容辞地要帮上一把,毕竟他是外戚,郅都对他的忌惮远甚于对周亚夫的忌惮。然而刘荣早已心灰意冷,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送交了辩白书,立马就自杀了,死后葬于蓝田,下葬时,几万只燕子飞来为他的坟茔衔土,百姓们都很同情刘荣。
刘荣死了,很明显,是被郅都逼死的。窦猗房听说这件事后,就要给郅都罗织罪名弄死他,毕竟刘荣是他的长孙,老太太心里也是疼爱的。然而刘启却和他母亲反着干。郅都是一枚值得利用的好棋子,这狗奴才手段那么狠,又那么忠心,因而刘启觉得,让这样一个人为一个自己不喜欢且已经死了的儿子丧命,实在有些不值,于是就偷偷派人把郅都送到了雁门郡,让他在当地做了太守。
郅都在雁门郡依然是雷厉风行的作风,加之刘启给予他便宜行事的特权,这家伙就更嚣张了。血腥残暴的郅都令平日里熟练弓马的匈奴人也为之胆寒。匈奴人比较可爱,为了研究士兵们对郅都的恐惧心理到底有多严重,曾经专门做过一个郅都像,让士兵拿它当靶子,结果平日里各个都是神射手的匈奴健儿没有一个人能射中,匈奴将郅都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视为大患。
然而,郅都再厉害,得罪了太后,那都是没好果子的。窦猗房不愧是政坛老手,最终还是罗织罪名处死了郅都。
刘启为此和他的母亲争辩道:“郅都是忠臣,你不该杀了他。”
窦猗房回道:“他郅都是忠臣,临江王就不是吗?”
您看,外姓奴才永远比不上自己家的,窦猗房就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