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激战上雷小诸葛临危施巧计 允带三人韩彩凤兵败入深山

却说黄绍竑推李宗仁坐上第一把交椅后,接着李、黄、白便正式将两军合编为“定桂讨贼联军”,由李宗仁任联军总指挥,黄绍竑任副总指挥,白崇禧任前敌总指挥兼总参谋长,胡宗铎任总参议。联军总指挥部下辖两军计十一个纵队和若干独立团,其建制为:

定桂军总指挥 李宗仁(兼)

参谋长 黄旭初

第一纵队司令 李石愚

第二纵队司令 何武

第三纵队司令 钟祖培

第四纵队司令 刘权中

第五纵队司令 何中权

第六纵队司令 韦肇隆

讨赋军总指挥 黄绍竑(兼)

参谋长 白崇禧(兼)

第一纵队司令 俞作柏

第二纵队司令 伍廷飏

第三纵队司令 夏威

第四纵队司令 蔡振云

第五纵队司令 吕焕炎

部队整编之后,士气旺盛,李、黄、白遂决定下一步继续执行联沈倒陆的战略方针,分兵三路,扫荡陆荣廷残部。右路由李宗仁和白崇禧亲自指挥夏威、伍廷飏、何武、钟祖培、韦肇隆纵队进攻柳州、庆远,消灭盘踞该地的韩彩凤、韩彩龙兄弟;中路令俞作柏指挥所部和蔡振云纵队,向武鸣进攻,肃清那马、都安残敌;左路令胡宗铎总参议指挥吕焕炎、刘权中纵队,由左江而上,直捣龙州。布置既定,三路人马,浩荡进军。黄绍竑仍回梧州坐镇,黄旭初则留守南宁,以作策应。李宗仁、白崇禧临出发前,即致电沈鸿英,邀请其南下到柳州附近的大塘会谈商议两军联合作战事宜,以便南北分进合击韩氏兄弟。

沈鸿英接到电报,寻思陆荣廷已经再度垮台,目下广西境内就剩下他与李宗仁、黄绍竑角逐了,南下夺取柳州,正是极好的机会,只要占领柳州,便可巩固桂北。他即令人发急电,要参谋长邓瑞征由桂林星夜赶到八步来,商量夺取柳州的计划。邓瑞征接电,估计准是商议对付李、黄、白的事,不敢怠慢,带着随从卫队,骑马疾驰奔赴八步。到了司令部,沈鸿英正坐在他那张虎皮椅上等候着。邓瑞征敬了礼,刚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沈鸿英劈头便问道:“柳州的事情,你看怎么办?那几个小连长打电报来,要我们去商议。”

说罢,便将李宗仁和白崇禧发来的电报交给邓瑞征。沈鸿英在陆荣廷时代当过镇守使和军长,那时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都在陆荣廷部下当连长,因此他很不把这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连长”放在眼里。邓瑞征看过电报,便冷笑一声,说道:“他们想借总司令的本钱去捞世界,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我已想好一计,叫做‘卞庄刺虎’。”

沈鸿英虽是绿林出身,识字不多,但经常要参谋和秘书们向他讲些三十六计、三国和《水浒》及前人用兵用计的故事,因此对一些成语典故之类,天长日久,也慢慢熟悉了,现在听邓瑞征说到“卞庄刺虎”,便一拍大腿说道:“妙,明日你就出发到大塘去,与那几个小连长扯扯板路吧!”

第二天,邓瑞征奉命到柳州大塘与李、白会晤,为了显示实力和作“卞庄刺虎”之举,他亲率沈军中另一精锐——杨祖德师的五千人马随行。到了大塘,此处离柳州城已经不远,邓瑞征命令部队严加戒备,他自己举着望远镜,观察地形和敌情,在等待李宗仁和白崇禧的到来。不久,哨兵来报,前边发现两乘肩舆和百数人的队伍。邓瑞征忙用望远镜一看,见那支小部队戴的是童子军军帽,便知是李、黄、白的部队,那肩舆上抬着的两个人,准是李宗仁和白崇禧了。邓瑞征在此之前只见过黄绍竑,但未见过李宗仁和白崇禧,他眼珠一转,决定给李、白来个下马威,立即传令,全军进入戒备,几十挺轻重机枪一线摆开,对准那百十人的小部队,其余士兵全部卧倒,举枪瞄准那两台肩舆,又命令他的卫队营分两排站立,前排的全端着手提机枪,中间的手持上着刺刀的步枪,后边靠近他的则手握雪亮的马刀,全军杀气腾腾,如临大敌。邓瑞征布置好这一切后,便命勤务兵摆开那张行军专用的烟榻,躺到烟榻上,勤务兵给他装烟烧斗,悠悠然抽起鸦片烟来。但在枕边,却放着那架乌黑发亮的望远镜,烧过一斗烟之后,便坐起来,用望远镜看一看那支越来越近的小部队。那百十人越来越近了,大约他们也看到了前边已进入临战状态的沈军,他们表现有些惊慌,迟疑了一下,便又继续朝前走来。邓瑞征见了,满意地笑了起来,又一头躺到鸦片烟榻上,惬意地吸了两口烟。那支小部队临近了,不用望远镜已经看得清楚了,在阵地前沿,警戒的沈军,挡住了那支部队的前进,队伍中的两抬肩舆停住了,从上边跳下来两个气宇轩昂的青年军官。邓瑞征“哼”地一声冷笑,又躺到烟榻上,慢悠悠地抽起烟来,等着李宗仁和白崇禧到烟榻前来拜会他。

“报告邓参谋长,李总指挥,白参谋长派副官前来联络。”

邓瑞征慢慢抬起头来,只见自己的副官引着那两个从肩舆上下来的青年军官到了烟榻面前,邓瑞征暗自一惊,忙问那两个戴着童子军军帽的青年军官道:“李德邻和白健生呢?”

“李总指挥和白参谋长随后就到。”那两个青年军官答道。

正说着,哨兵跑来报告,“报告参谋长,四面山梁上发现敌情!”

邓瑞征赶忙举起望远镜观察,只见四面纳山梁上,有骑兵奔驰,步兵跃进,正不知有多少人马。邓瑞征的副官惊呼道:“参谋长,我们被包围了!”

邓瑞征因情况不明,忙下令派出部队进行搜索。正在这时,他突然发现离自己三百多公尺之处出现一支严整的部队,士兵全戴着童子军帽,着灰布军装,邓瑞征见了,心里又是一惊,那两个从肩舆上下来的青年军官笑道:“邓参谋长,我们总指挥和总参谋长来了。”

邓瑞征听说跟着又是一惊,因为他率部到此已有个多钟头,他用望远镜对四处地形都作了仔细观察,又曾派出小部队进行搜索,皆未发现有别的部队,李、白和他们的部队难道会是神兵天降?邓瑞征正在惊疑之中,李宗仁和白崇禧已经走了过来,白崇禧笑容可掬,对着邓瑞征抱拳拱了拱手,说道:“邓参谋长远道而来,兄弟有失远迎!”说着又指着李宗仁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定桂讨贼联军总指挥官李德邻将军。”

邓瑞征也拱了拱手,说道:“久仰,久仰。”

附近没有村舍,双方的会谈便在一棵大樟树下进行,这里是个岔路口,一棵合抱的百年大樟,树枝苍劲,树下有几个光滑的大石凳,李宗仁、白崇禧和邓瑞征便坐在石凳下开始会谈。

“李总指挥,你们是来会谈还是来会战的?”邓瑞征因为受到李、白的部队突然包围,心里又气又恨,刚坐下便忿忿责问李宗仁。

“邓参谋长言之有理,”白崇禧因受李宗仁委托作主谈,便笑着说道:“我们既是来会谈的,也是来会战的。”

“此话怎讲?”邓瑞征盯着白崇禧问道。

“会谈么,我们现在不是已开始了吗?”白崇禧笑着轻松地做了个手势,“下一步该商量如何对韩彩凤、韩彩龙会战了。”

“白参谋长对作战计划恐怕早已有腹案了吧?”邓瑞征也确实厉害,架起“炮”便向白崇禧“将军”了。

白崇禧当然也不示弱,他取出图囊,打开军用地图,指着地图对邓瑞征道:“邓参谋长,目下韩彩凤据守着柳州城,柳州城池虽险固,但坚守待援则可,死守孤城则不行,韩彩凤必将所部撤至柳城县之上雷好,企图在上雷与我决战。”

“何以见得?”邓瑞征问道。

“韩彩凤乃柳城县上雷好人,所部皆是上雷一带的子弟兵,韩彩凤在上雷与我决战,占了地利、人和两条,他何乐而不为!”白崇禧用手指戮着地图说道。

“我们何以作战?”邓瑞征不让白崇禧有喘息思索的机会,紧接着问道。

“孙子日:‘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白崇禧毫不思索地回答,“敌趋上雷,必据大茂桥与我战。我军正面攻坚,望邓参谋长率贵部迂回其后,则可一举而歼韩彩凤!”

“可以。”邓瑞征见白崇禧主动承担正面攻坚的任务,便点头会意,但又紧接着说道:“我军兵多,桂林、平乐、八步地盘不够,打下柳州之后,柳州地盘须由我军占据。”

“可以!”白崇禧也答得十分干脆,“我们的目的是消灭陆氏残部,地盘可让与贵军,但作战时两军必须协同。”

“口说无凭,请立字为据。”邓瑞征一口咬住白崇禧说过的话不放。

“请邓参谋长赐文房四宝。”白崇禧慷慨地说道。

邓瑞征即命人取来纸笔爱砚,白崇禧磨得浓墨,将纸铺在石凳上,一挥而就,写好字据,请李宗仁在上边签字画押,然后交与邓瑞征收存。会谈就此绪束,李宗仁、白崇禧向邓瑞征拱手告辞,率军去了。

却说韩彩凤自桂林退回柳州后,每思报仇雪恨,整日里秣马厉兵,加紧训练部队。陆荣廷退出桂林后,却住在全州的湘山寺,这个地方,乃是明末靖江王后裔石涛和尚驻锡之处。陆荣廷尚眷恋着广西地盘,希望有再次卷土重来之机。

那韩彩凤早年虽跟沈鸿英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但为人忠厚,作战勇敢,平日素得军心,军中称为赵子龙。因此陆荣廷把再起的希望全寄托在这位雄据柳州的“赵子龙”身上了,隔不一两天,陆荣廷便有电报给韩彩凤。韩彩凤也忠心耿耿,誓为陆老帅再掌广西大权而效命。这一日,忽接李宗仁、白崇禧亲率大军来攻柳州的消息,又闻邓瑞征率杨祖德师南下与李、白会攻柳州,韩彩风气得拍桌子大骂他的把兄弟邓瑞征不仁不义,趁火打劫。骂过之后,韩彩凤寻思,柳州城池虽然险固,但若死守,则无援兵解围,只有坐以待毙,他的胞兄彩龙驻军庆远,那也是个战略要地,他兄弟俩虽互成犄角,控制柳、庆大片地区,但却难以互为应援。思之再三,端彩凤决定放弃柳州城,将所部四千余人撤往老家柳城县上雷一带备战。一到老家,韩彩凤便将家产尽行变卖,偌大的房产,只留下个专司供奉祖宗先人的香火堂,牛马猪羊,鸡鸭猫狗,皆屠宰尽净,多余存粮立即充作军食。韩彩风手持香烛,来到香火堂前,往香火台上插好香烛,又一一摆上供品,然后对着祖宗牌位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不肖子孙彩凤洲效忠陆干公,十数年驰骋疆场,无不尽忠尽勇。今日世事险恶,干公蒙难,彩凤独撑危局,祈求祖宗在天之灵保佑,此故大胜,扭转乾坤!”

祈祷完毕,韩彩凤又向祖宗牌位叩了九个响头,然后慢慢站起,焚化了纸钱,将供品中那九只大酒杯中的酒一一洒在香火台前。祭完祖宗,韩彩风便集合全军,来到村前一个庙宇旁,那庙中供奉的既不是观音佛祖,也不是土地山神,只见庙堂的正中,巍然立着一个伟岸的军人,右手拿着一把长剑,左手握一支手枪,仔细看时,却是一个泥塑,例有几分面似老帅陆荣廷模样。这泥塑正是陆架廷之像。原来,陆荣廷自夺得广西政权之后,为了树立自己的威望,以便统治广西,便秘嘱手下之人,在各地替他塑像,又编遗出一些荒诞离奇的传说故事来。据说泥像塑出来的陆荣廷,右手那把长剑乃是平虏之剑,是八仙之中的吕润宾传授的,其法力无边,威力无穷,当年陆荣廷在边关与法国鬼对战,便是用的这把宝剑,杀得法国鬼落魄丧胆;左手那支枪名叫镇魔枪,却不知是何人所授,因此陆荣廷枪法传神,百发百中。据说有次陆荣廷行军,忽遇一阵大风,那风也来得蹊跷,直翻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人马不辨方向。正在危难之时,陆荣廷拔枪在手,“砰砰砰”向天连击三枪,霎时之间,怪风立刹,天地清明。因此,各地塑出的陆荣廷像两手皆是左持平虏剑,右挥镇魔枪。现在,韩彩风亲率全军官兵,进庙前来参拜陆荣廷的塑像,韩彩风拜毕,对泥塑高声说道:“请老帅降下魔法,助我成功,消灭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和沈鸿英,夺回广西失地。”

韩彩凤退出后,他部下的官兵,鱼贯而入,纷纷进庙来参拜陆老帅。几千人,竟参拜了半日之久。全军拜过了陆老帅后,便集合在村前的大草坪上,听韩彩凤训话。韩彩凤登上一张大方桌上,对全体官兵说道:“弟兄们,我们都是上雷子弟兵,这一仗就在我们家门口打,我们是为陆老帅而战,也是为家乡父老而战,为祖宗先人而战。十几年来,我与你们同生死,共患难,我们由广西打到广东,又打到湖南,转战万里,今日退到老家来了,你们看怎么办?”

“唯有死战!”

数千官兵,一声高呼,声震云霄。韩彩凤嗖地一声抽出刀来,对着部下大声叫道:“歃血为盟,死战到底!”

说罢,用刀在右手食指上一拉,鲜血冒出,卫士端着一只大杯,接下鲜血。然后,全军官兵歃血,竟接得鲜血数升,那鲜血一起倒进一只能盛得下百余斤酒的大缸里。韩彩凤令卫士将血酒盛在壶中,为官兵们一一斟酒,韩彩凤率先举杯,与官兵们将血酒一饮而尽。饮过血酒,韩彩凤对部下说道:“弟兄们,我韩彩凤跟陆老帅十几年,虽然也当了个军官,打仗有两下子,抓钱的本事却没有。现在我带着弟兄们回到家乡,只得卖掉祖业给你们发饷,钱不多,算我一点心意吧!”

说罢,他令卫士抬着盛满银毫的大箩筐,一五一十地给军官和士兵们发饷,韩彩凤虽治军很严,但能与士兵们同甘苦,颇得军心,现在部下们见师长变卖祖业家财发饷,无不感动流泪。发了饷,韩彩凤将家中屠宰的牛马猪羊鸡鸭猫狗等牲畜大犒士兵,全军饱餐一顿,便进入大茂桥布防,以逸待劳,迎击李宗仁和白崇禧之军。一切就绪之后,韩彩凤巡视了一番阵地,忽地想起《三国演义》中赵云用计的故事,便给邓瑞征写了一封信,立即着人送去。

再说李宗仁、白崇禧别过邓瑞征之后,即率军直趋柳州城下,果如白崇禧所料,韩彩凤将守城之兵全部撤往柳城上雷一带布防,李、自遂进占了柳州城。白崇禧对李宗仁道:“北有韩彩凤,东有邓瑞征,我军如久占柳州,便是背了包袱,眼下需全力以赴,消灭韩彩凤部,然后进击庆远,再擒韩彩龙,只要抓住了这一‘凤’一‘龙’,陆荣廷在广西的根便被拔掉了。”

李宗仁点头称是,忙向白崇禧问计,白崇禧道:“邓瑞征此来,是坐山观虎斗的,待我与韩氏兄弟斗得精疲力乏之时,他便使出‘卞庄刺虎’的故伎。因此,我们与韩彩凤不斗到一死一伤的地步,他是决不会轻易投入战斗的,我胜,邓必出来打几拳死虎,以分柳州地盘,我败,他就过来踢我们几脚。总之,我们对他得处处提防。为此,需兵分两路,德公率韦肇隆纵队的两个营在东泉以北一带活动,一来可监视邓瑞征,二来可袭韩彩凤侧背。我则指挥夏威、何武、伍廷飏、钟祖培纵队,正面攻击韩彩凤。”

李宗仁说了个“好”字,正要分兵,忽参谋来报:“巡逻队捉到了韩彩凤派往邓瑞征那里送信的一个人。”

参谋将搜获的书信交给白崇禧,白崇禧接过一看,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赵子龙也会用计啦!哈哈……”

李宗仁忙接信来看,原来是韩彩风致他的把兄弟邓瑞征的信,大致是邓瑞征着人送来的信已阅,同意双方采取一致行动,夹击李、白之军,事成之后,韩彩风愿将柳州地盘让与邓瑞征云云。李寒仁道:“韩、邓本是沈鸿英系统,他们又是把兄弟,此事不得不防。”

白崇禧道:“这对把兄弟在桂林已经打破了脸,现在联合谈何容易?邓瑞征已移军洛埠,与韩彩凤和我军保持相等距离,韩彩凤既派人送信与他,为何倒反要经过我们的防区?以此推断,翰彩风这封信不是送给邓瑞征的,却是明明要送给我们的哩!”

李宗仁大悟,忙道:“是的,是的!”

白崇禧随即取过纸笔,一挥而就,忙命参谋将那送信人带进来,白崇禧对那送信人说道:“韩彩风这点小计如何瞒得了我?我不杀你,这是我的一封信,你带回去交给韩彩风。”

白崇禧打发那送信人走了之后,便对李宗仁说道:“我正面战场将有一场恶战,德公与我必须保持有效的电话联系,以便及时请示磋商战局。”

“一切由你安排!”李宗仁说道。

商议完毕,李、白便各自调度部队去了。李宗仁率韦肇隆的两个营,正要出发,第二纵队司令何武气冲冲地跑来,对李宗仁说道:“总指挥,你要我听白崇禧指挥吗?”

这何武在定桂讨贼联军中资格最老,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等人还是陆军小学学生的时候,他已在南京总统府陆军总长黄兴指挥之下的第八师任连长,战功卓著,后来又跟随李宗仁上六万山。在军中他只服从李宗仁一人,黄绍竑虽是副总指挥,但何武认为黄是偷李宗仁的本钱起家的,因此对黄绍竑甚为鄙夷。至于白崇禧,何武认为此人诡计多端,又是黄绍竑系统的,对他皆无好感。现在要直接受他的指挥,何武那里肯服,便怒气冲冲跑来见李宗仁。

“白崇禧是当今一位初浮头角的军事家,你必须服从他的指挥,这是军令!”

李宗仁的话,硬得象一块钢铁,掷在地上可以叮当作响,不容何武有一丝半点的犹豫。

“好吧,既是总指挥如此说,我去就是!”何武掉转头,扬着手中的马鞭,跨上马背,狠狠地抽了一鞭。

李宗仁、白崇禧率领部队,分头出发,只留些小部队,象征性地看守着柳州城。

却说韩彩凤在大茂桥布置好防线后,正准备与李、白的军队决战,那送信之人回来了,韩彩凤忙问:“情况如何?”那送信人道:“信没送到邓瑞征手上,却被李、白军队搜去了。”

韩彩凤听了心中暗喜,李、白这下中他的离间计了。那送信人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呈给韩彩凤:“这是他们给师长的信。”

韩彩凤接过信,撕开信封,看过之后,却愣愣地站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原来,白崇禧这封信确实厉害,直触到韩彩凤心中的痛处。白崇禧在信中指出,陆荣廷在广西的统治是“大厦已倾”,韩彩凤“独木难支”,现在退据上雷,“虽得地利人和,然蹂躏桑梓,罪孽深重”,白崇禧指出韩彩凤此战必败,全师覆灭,出路有二:“一投降,二流窜湘、黔”。至于“庆远,乃死城之地,既不可据,亦不可守,乃兄必死城中”。白崇禧最后敦劝韩彩凤:“欲全名节,则不可降,吾放你一条生路,退入湘、黔罢,但仅允带随从三人,不可多矣!”

韩彩凤看罢此信,一股凄凉之感顿生心头,仿佛那白崇禧此时已钻入他的肚肠之中,把他的心思早窥得一清二楚。为了驱赶心中的郁闷,韩彩凤取过他那把大刀,在一块长条磨刀石上,泼下一大碗酒,使劲磨起刀来。那刀本来就闪闪发亮,给他这一磨,更闪出一道逼人寒光。韩彩凤提刀在手,拉开架势,舞起刀来。他武功极好,刀法娴熟,只见一片寒光闪耀飞舞,有如平地腾起一道道闪电。

第二天早晨,部下来报:李、白的军队已逼近大茂桥。韩彩凤也不说话,把那大刀往背上的皮带里一插,又把那支子弹装得满满的驳壳枪往前边一挂,大步流星,直奔阵地而去。到了阵地上一看,只见满山遍野尽是戴着童子军帽的李、白军队,正向大茂桥压来。韩彩凤抽出大刀,吼叫一声:“杀!”,率领部下直扑过去。

却说白崇禧命夏威率所部打头阵,刚接近大茂桥,便被韩彩凤一个猛冲,抵挡不住,往后便退,正遇白崇禧率大队接住。白崇禧见韩彩凤勇猛异常,忙指挥伍廷飏、钟祖培从左、右两翼包抄上去,将韩彩凤团团围困。那韩彩凤毫无惧色,将大刀扔给身边的卫士,夺过掌旗兵手里那面红底白心中间书着一个大“韩”字的军旗,哗啦啦地舞将起来。哪里危急,他的旗帜便挥舞到哪里,哪里便转危为安。两军短兵相接,肉搏冲杀,近距离扫射,减杀声震得大地颤动……

白崇禧把临时指挥所设在一个小山坡上,不用望远镜,那惨烈的厮杀便可一目了然。他见敌军中一个军官挥舞着大旗指挥作战,如入无人之境,料想此人必是韩彩凤无疑,不禁叹道:“赵子龙名不虚传!”

白崇禧忙传下命令:“集中轻重火力,务必消灭那个掌旗者!”霎时间,子弹如飞蝗纷纷射向韩彩凤。韩彩凤连眼也不眨一眨,仍挥舞大旗,时而迅跑,时而滚翻,时而跃进,时而葡伏,但手里的大旗却不停地舞动着,连白崇禧也不得不暗暗喝彩叫绝。两军酣战由晨至午,白崇禧发现自己的部队已渐不支。这时李宗仁打来电话,询问战况,白崇禧只答了一句:“与敌正激战中!”李宗仁又问:“需要我投入战斗吗?”白崇禧答:“德公放心,我还有预备队!”白崇禧放下电话,命令传令兵通知作为预备队的何武纵队,立即跑步投入战斗,绕过大茂桥,直附敌背。

何武率自己的纵队在距离战场两里多路的一个山坡下警戒,他自己坐在一棵大枫树下,那宽厚的脊背舒坦地靠在树干上,正在一边喝酒,一边撕扯着刚煮熟的一只大肥鸡。这时传令兵急急跑到他的面前,传达了白崇禧的命令。何武啧了一下嘴,说道:“老子打了快二十年仗,也没有使用过预备队,民国元年我们第八师在南京……”

那传令兵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想起战场危急,忙又把命令复述了一遍,何武这才不耐烦地把手一挥:“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传令兵走后,他又喝了一阵酒,直到把那只大肥鸡吃得只剩下一堆骨头,他才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感到有些困倦,此时正是午后时分,太阳炽烈,他酒足饭饱,更不想动,侧耳听了听,只隐约可闻一阵阵枪声和喊杀声,他估计白崇禧胆怯,想过早地使用预备队,口里喃喃道:“这仗让我指挥,韩彩凤早被抓住了,哼,白崇禧,中国崭露头角的军事家,老子就让你把角都露出来吧!”

说罢,便放翻他那胖大的身躯,挽着手臂,在大枫树下,呼呼睡去。

却说白崇禧见何武的预备队迟迟不动,正想派传令兵再去催促,这时两名电话兵忽然押着一个人到指挥所来报告:“参谋长,这是邓瑞征派来窃听电话的人,被我们查线时抓住了。”

那个邓瑞征的兵吓得浑身哆嗦不止,白崇禧见了忙亲手替他解开被绑着的双手,用好言抚慰道:“我不杀你,你告诉我,邓瑞征要你怎样窃听我军电话?”

邓瑞征那兵见白崇禧说话和蔼,便说道:“邓……邓瑞征要我和另一个弟兄,寻找你们的电话线,将你们的电话线搭在我拉的一条专线上,这样,便可窃听你们的电话。不想刚才被你们发现,我的那个兄弟被打死了,我……”

“带下去。”白崇禧命令电话兵将那人带走后,马上叫人将通讯连连长叫了来,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通讯连长立即带着几个电话兵,又押着那个被派来窃听电话的敌兵一道走了。

由于何武的预备队没有及时投入战场,夏威、伍廷飏、钟祖培三个纵队经过半日激战,伤一亡惨重,无法抵挡韩彩凤的猛攻,已全线动摇。韩彩风大呼:“童子军不堪一击!”仍舞着那面被子弹洞穿累累的战旗,指挥部下,掩杀过来,将白崇禧的指挥所团团围住,韩军喊杀连天,向白崇禧的指挥所发起猛攻。白崇禧也不惊慌,从一名卫士手中夺过手提机关枪,亲率卫队反击,他的卫队都是些精壮士兵,训练有素,枪法极好,人数虽少,却也暂时顶住了韩彩凤的猛烈进攻。韩彩凤见已将白崇禧围在山坡上,心中大喜,高喊着:“弟兄们,冲上去活捉白崇禧!”

韩彩凤的部队素来晓勇善战,现在见敌军指挥官已陷重围,更是精神抖擞,拼死往上冲。白崇禧见战场危急,连连派出几名传令兵去催何武率预备队增援,但刚下山坡,一个个传令兵便被密集的子弹射倒在地,白崇禧心里一紧,知突围已不可能,便只有横下心来死守指挥所待援。恰在这时,守在电话机旁的电话兵来报:“参谋长,讯号响了!”

白崇禧提着枪,急往指挥所跑,进得那临时搭起的帐篷中,只听得电话耳机里“嘀——嘀——嘀——”响起三声长长的讯号。白崇禧抓过送话器,急促地喊道:“德公!德公!”

“健生吗?战况如何?”耳机里传来李宗仁颇为焦急的声音。

白崇禧用手捂着送话器,先喘了一口粗气,这才说道:“报告德公,我部正面已将韩彩凤全军击溃,请德公率部由上雷北面追击前进!”

“好!”耳机里传来李宗仁兴奋的声音。

“韩彩凤残部必窜湘、黔边境,请德公务必将其围堵歼灭,我即率本部袭攻庆远。”

李宗仁又说了个“好”字,白崇禧这才放下电话,又喘了口粗气,用衣袖揩了揩脸上那豆大的汗珠,提着枪,走出指挥所。这时卫队营长跑来急报:“参谋长,卫队营三个连长两死一伤,部队已伤亡过半,指挥所前沿阵地已全部失守,敌人已开始向我指挥部山头发起总攻击!”

白崇禧一看,只见满山遍野的敌军呐喊着正向山腰发起冲锋。这里虽不是大山,却是半丘陵半山坡,他的指挥所设在这个高地,下边尚有几个波浪式的丘陵形成的山坡,因此便于防守,现在下面的几道矮坡阵地已被突破,他急令卫队营长:“收缩部队,固守主阵地,再过一个小时,韩彩凤就完蛋了!”

白崇禧提着枪,和剩下的一百余名卫士,坚守在山坡上,卫士们弹无虚发,将冲到阵地前的韩军一一射杀。山坡上,全是尸体,草木为之变色。韩彩凤见数次冲锋都被击退,遂组织了数百人的一支敢死队,悬重赏发起冲锋,他亲自提着大刀,率领卫队督战跟着冲击。白崇禧往下一看,见四周围山坡之中,密密麻麻除了死尸全是韩彩凤的部队,前头的士兵全端的手提式机枪冲锋,后边的全是大刀队突击,黑鸦鸦一片,只见刀光血影,弹火如网。白崇禧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看着散布在指挥所四周的卫队,已打得剩下不足百人。他看看腕上的手表,离他给李宗仁打电话的时间已过一小时十分。他焦躁地举起望远镜,朝东北方向观看,在他的视野之内,突然发现一支部队正向韩彩风军的侧后冲来,白崇禧欣喜地喊道:“邓瑞征到底来了!”

原来,邓瑞征自大塘一与李、白会晤之后,将部队开到离上雷十多里便不再前进,他要在这里作观虎斗,或攻韩彩凤,或攻李、白,只等战机到来。为了能及时掌握韩、李两军交战情况,他思得一计,命两名电话兵从他的指挥部里暗中拉出一条电话线,与李、白的电话线绞在一起,他稳稳当当地坐在指挥部里,便可清清楚楚地听到李、白两人通话,以便待机下手。不想他的那两个电话兵偏偏又让白崇禧的电话兵在查线时发现了,一个被打死,一个被抓获。白崇禧审讯那个被抓获的电话兵后,深知邓瑞征的用意,便将计就计,乃命自己的电话兵押着邓瑞征的电话兵,仍到那里,将双方的电话线又绞在一处,并用讯号通知他和李宗仁讲话。白崇禧便在电话中佯称韩彩凤如何战败,以诱邓瑞征出兵攻袭韩彩凤的侧背。邓瑞征虽然足智多谋,但竟听信了白崇禧的话,他知李宗仁率有一支部队驻在自己的北面,不敢乘势袭击白崇禧,但听说韩彩凤已战败,为了战后好分享柳州战胜果实,便急速率军袭攻韩彩凤的侧背,李宗仁在电话中又得白崇禧报告,邓瑞征已投入战斗,他监视邓军的任务已完成,遂塞两营,由东北方向加入战斗。韩彩凤虽然能战,但突遭此两支生力军的夹攻,无力抵抗,开始溃败。白崇禧见敌军全线崩溃,便指挥部队追击,直打得韩彩凤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走了一夜,方才摆脱李、白、邓三支部队的追击。

这天早晨,韩彩凤退到一处山隘口,正在埋锅造饭,他检点残部,尚剩三百余人,全是他的骑兵卫队,不觉想起白崇禧给他的信中有“仅允带随从三人,不可多矣”的话,便哈哈笑道:“老子还有三百多人哩,不愁没世界可捞!”

正说着,只听一声炮响,扫来一阵密集的枪弹,他的骑兵卫队全下了马,正在歇息,遭此突然袭击,立时死伤半数,活着的忙奔上马背逃命,正奔着,前边山路上被砍下的无数树木挡住去路,又是一阵密集的子弹扫射,连人带马,打死大半。只听山谷中有人大喊:“韩彩凤,我们白参谋长放你一条生路,但只准带随从三人同行!”

韩彩凤哀叹一声:“天灭我也!”遂拔枪欲自尽,却被身旁的两名贴身卫士挡住,又一名卫士在前开路,口中喊叫着:“我们韩师长只带三个卫士,请高抬贵手,放条生路!”

山谷中的伏兵果然守诺,并不开枪,放过了韩彩凤和那三个卫士。韩彩凤如丧家之犬,跌跌撞撞,在三名卫士的搀扶下,消失在黑魆魆的大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