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监禁文学的诗人群像 悬崖边的树:“胡风集团”分子曾卓、牛汉的命运及诗作

1958年全国有550000多人被划为“右派”分子,其中半数以上失去了公职,相当多数被送去劳动教养或监督劳动,有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少数人幸运地被原单位留用,但大多用非所长。1962年中央也下过文件,提出给“右派”分子分期分批摘帽,予以宽大处理。可是“文化大革命”爆发,“右派”们又沉入更底层。还要过16年岁月,才能得以平反。

“文革”十年对于“右派”分子是血泪的十年。“文革”中一些“右派”分子(他们大多是知识分子)用诗歌记录了他们的亲身体验。

大“右派”胡风,在“文革”前的1965年已经出狱,“文革”开始后,又被监禁。1970年又因写“反动诗词”和“在毛主席像上写反动诗词”(其实是狱中无纸,胡风将诗写在报纸空白处),被加判无期徒刑。既不准胡风上诉,也不让他看判决书。所谓“写反动诗词”,指的是胡风的《怀春室述怀》。这些诗创作于1957年前后,“文革”中胡风被关押成都看守所,曾多次默诵,写录于报纸白边上,又被多次抄没。1957年胡风为了解决狱中无纸笔,诗作遗忘的问题,曾借用鲁迅《惯于长夜过春时》一诗,用其原韵——丝、旗、诗、衣,步其四韵做诗,以便背诵。以旗韵为例,胡风曾写有:“眼里朦胧望圣旗”,“学分敌我画红旗”,“喜见晴空一色旗”,“墙头重挂万年旗”等,记述了渴望恩赦、思念幼子、出狱喜悦和重新生活的情感经历。

“胡风反革命集团”主要成员曾被逮捕入狱的“七月派”诗人牛汉、曾卓,也是“奇冤如萝命如丝”。“文革”中,两人遭到审查、关押、流放、劳改的命运。

曾卓,生于1922年,湖北武汉人。1939年开始在重庆、桂林发表作品,有小说、电影剧本、评论等,1941年在重庆参与《诗垦地》的编辑工作,作为“七月派”主要诗人,有诗集《门》出版。在1970年曾卓写下了《悬崖边的树》:“不知道是什么奇异的风,将一棵树吹到了那边——平原的尽头,临近深谷的悬岩上。”这股奇异的风,指的就是“文化大革命”的狂风,运动的狂风把作者吹到了临近深谷的悬岩之上。万般危难之中“树”倾听到了:“远处森林的喧哗和深谷中小溪的歌唱”,“树”虽然是孤独的,却“显得寂寞而又倔强”。

它的弯曲的身体

留下了风的形状

它似乎即将倾跌进深谷里

却又像是要展翅飞翔……

是靠了倔强而又坚毅的意志,没有栽入深渊之中。但是,它的形貌,是被时代的狂风“扭曲”了。这是一幅奇特的画面:在风暴、厄运降临之时,顽强抗争顶住狂风,同时展开着向光明未来飞翔的翅膀。这里概括了“文革”时代知识分子的典型姿势和共同体验。短短的小诗浓缩了整个“文革”时代知识分子曾进入的精神境界。

牛汉,原名史成汉,1923年生于山西省定襄县。1941年开始发表诗歌,是“七月派”重要成员。1942年发表的长诗《鄂尔多斯草原》是他的代表作。解放后,牛汉1954年任人民文学出版社诗歌、散文组组长。1955年被划为胡风分子,受过监禁之苦。在“文革”年代,牛汉身历、目睹了许多有价值的生命被毁灭,感触良深,在1973年秋写下了《悼念一棵枫树》。

那是一棵最高大的枫树,在秋天的一个早晨被伐倒了,附近的村庄、田野都感到、听到了枫树倒下的声响;每一家的窗、瓦,每一棵树、花草、小鸟、蜂和湖边小舟都颤抖了……诗人嗅到枫树的清香,这“芬芳,使人悲伤”,倒下的枫树,“看上去比它站立时候还要雄伟和美丽。”诗人看到了,枫树被锯解后的一圈圈年轮,涌出一圈圈泪珠,树边的山丘仿佛也缩小了许多,低下头颅。

这是一首歌颂“生命”的歌,这棵枫树是如此美,美丽生命的毁灭,令人为之心碎。

伐倒了

一棵枫树

伐倒了

一个与大地相连的生命

这是一个与大地相连的美丽生命,一个无限依恋大自然的生命。“文革”时代,是一个无视个人价值草菅人命的时代。这首有深广历史内涵的诗作,对“文革”中人的悲剧作了深刻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