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猪皇帝 八世纪 九〇年代(七九〇—七九九年)
- 唐王朝
- 南诏王国归附唐朝,攻击吐蕃,俘虏十万人,吐蕃自此衰弱。
- 宣武,横海各战区兵变,分别驱逐及诛杀节度使。
- 邠宁战区筑城阻吐蕃,扩地三百里。
- 东西方世界
- 爱尔兰僧侣发现冰岛。
- 日本自长冈迁都平安,“平安时代”开始(七九四—一一九二年)。
- 东罗马皇太后爱利尼挖去其子双目处死,而自任女皇。
- 罗马市民驱逐教皇利奥三世。
七九〇年(庚午)
唐·贞元六年
1、春季,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十二任德宗)李适(本年四十九岁)下诏把岐山(陕西省岐山县东北)无忧王寺(在今陕西省扶风县北法门镇)供奉的佛祖指骨,先迎接到皇宫中供奉,然后再送到各庙宇展览,善男信女挤往顶礼膜拜,京师(首都长安)几乎成为空城,舍施的钱财,高达亿万。
二月八日,派宦官把佛祖指骨送回无忧王寺安葬。
2、最初,卢龙战区(总部设幽州〔北京市〕)司令官(节度使)朱滔在贝州(河北省清河县)溃败(参考七八四年五月六日),他所任命的棣州(山东省惠民县)州长赵镐,连同城池投靠成德战区(总部设恒州〔河北省正定县〕)司令官王武俊;但不久就触怒王武俊,王武俊召唤他,他拒绝前往。
魏博战区(总部设魏州〔河北省大名县〕)司令官田绪,残忍凶暴,他的老哥田朝,在平卢战区(总部设郓州〔山东省东平县〕)司令官李纳那里当齐州(山东省济南市)州长。这时传出风声说,李纳打算派军队把田朝强行送回魏州(河北省大名县),田绪大为恐惧。田绪的执行官(判官)孙光佐等替田绪设计,重重贿赂李纳,为了取悦李纳,劝李纳招降赵镐,占领棣州,顺便请李纳把田朝送往京师;李纳完全接受。
二月三十日,赵镐献出棣州,投降李纳。
三月,王武俊派他的儿子王士真攻击赵镐,不能攻克。
3、回鹘汗国(瀚海沙漠群)忠贞可汗(五任大可汗)药罗葛多逻斯的老弟(名不详)杀死老哥,自己登基(六任大可汗),大宰相颉干迦斯西征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还没有班师(西征事,参考去年〔七八九年〕十二月)。
夏季,四月,副宰相(名不详)率贵族发动政变,诛杀篡位的六任可汗,拥护忠贞可汗(五任大可汗)的儿子药罗葛阿啜继位(七任大可汗),本年十五岁。
4、五月,王武俊率大军进驻冀州(河北省冀州市),准备攻击赵镐,赵镐率部属逃往郓州(平卢战区总部·山东省东平县)。李纳派军进入棣州据守。田绪派执行官(判官)孙光佐前往郓州,宣读伪造的皇帝诏书,把棣州划归平卢战区。王武俊大发雷霆,派他的儿子王士清攻击贝州,占领经城(河北省威县北经镇)等四县。
5、回鹘汗国宰相颉干迦斯跟吐蕃军作战,不能取胜;吐蕃军猛烈攻击唐朝的北庭战区(总部设北庭府〔新疆吉木萨尔县〕),北庭战区人民不能忍受回鹘的暴虐迫害,遂联络沙陀部落(新疆北部)酋长朱邪尽忠,一同投降吐蕃(西藏);战区司令官杨袭古率部属两千人逃奔西州(新疆吐鲁番市东)。
六月,颉干迦斯率军回国,副宰相恐怕他发动政变,就跟新任可汗药罗葛阿啜都到郊外迎接,跪在路旁,报告擅自诛杀篡位叛徒以及新君登基经过,说:“我们是死是活,全请大宰相做主。”把朝廷册封特使郭锋所携带的国书及印信(参考去年〔七八九年〕十二月)全部送给颉干迦斯。药罗葛阿啜一面叩头一面哭泣,说:“孩儿年幼,如果有幸继位可汗,只求阿爹(阿多)赏口饭吃,国家大事,我不敢过问。”回鹘把父亲称作阿爹。颉干迦斯被年幼新可汗的卑屈深深感动,拉住药罗葛阿啜的手,大声哭泣,行臣属的礼节,把唐朝所馈赠的东西,全部颁发给随从的官兵,自己全不接受。汗国由此稍稍安定。
秋季,颉干迦斯征调全国所有士兵数万人,会同北庭战区司令官杨袭古,再次西征,打算收回北庭战区,又被吐蕃军击败,死亡大半。杨袭古集结残兵败将数百人,将要再回西州(新疆吐鲁番市东),颉干迦斯说:“请跟我一同到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当送你回国。”事实上他把杨袭古软禁不放,最后竟把杨袭古诛杀。安西战区(总部设龟兹〔新疆库车县〕)遂跟唐朝断绝音信,朝廷不知道它是存是亡,或亡在何时。只剩下西州,仍为唐朝坚守。
葛禄部落(中亚额尔齐斯河流域)乘机攻陷回鹘的浮图川(蒙古国杭爱山西北),回鹘震动恐惧,把汗国西北各部落全部迁到王庭以南,躲避侵扰。
回鹘汗国派达北公爵梅录随郭锋前来唐朝,报告忠贞可汗(五任大可汗)药罗葛多逻斯的死讯,并请求对新任可汗加封。从前,回鹘使节到了唐朝,脸色骄横,态度傲慢,跟唐朝州长平起平坐,地位相等。梅录抵达丰州(内蒙古五原县),州长李景略打算用小动作出出气,于是告诉他说:“听说可汗新近逝世,我打算摆设灵堂祭悼!”然后,李景略在高脚椅上落坐,梅录低头弯腰,上前哭泣,李景略身子一动也不动,只口头安慰他说:“可汗逝世,我们跟你一样难过!”梅录不可一世的傲气,因受到顿挫,霎时消失。从此,回鹘使节抵达,都到大庭向李景略叩见,李景略威名远播塞外(李景略原是叛将李怀光部属,参考七八四年三月一日)。
冬季,十月十九日,郭锋才从回鹘回来。
6、十一月八日,李适前往圆形神坛祭祀天神。
7、李适一再下诏,命平卢战区司令官李纳,把棣州归还成德战区司令官王武俊;李纳千方百计拖延,并请求保留棣州,而愿把海州(江苏省连云港市)缴回中央,作为交换;李适不允许。李纳遂要求王武俊先归还占领魏博战区经城等四个县。李适同意。十二月,李纳才把棣州归还王武俊。
七九一年(辛未)
唐·贞元七年
1、春季,正月八日,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襄王李僙逝世(李僙,是十任帝李亨的儿子,参考七五七年十二月十五日)。
2、二月十二日,唐帝(十二任德宗)李适(本年五十岁),派藩属事务部副部长(鸿胪少卿)庾鋋(音chán〔禅〕)册封回鹘汗国(瀚海沙漠群)可汗(七任大可汗)药罗葛阿啜,称奉诚可汗。
3、二月七日,李适命泾原战区(总部设泾州〔甘肃省泾川县〕)司令官(节度使)刘昌修筑平凉故城(甘肃省平凉市),用以控制弹筝峡口(平凉市西北),十二天就告完工,派军驻防。刘昌又修筑朝谷堡(甘肃省平凉市东);三月四日(原文误置于二月,据《旧唐书》改),李适下诏,改名彰信堡,泾原战区稍稍安定。
4、最初,李适还都长安,因神策等军有保驾的功劳,赐名“兴元(七八四年年号)元从奉天(陕西省乾县)定难功臣”(参考七八四年正月一日),政府指定官员管辖,慰问抚恤,都十分优厚。于是所有禁军都仗恃这项优待,骄傲蛮横,对市民奸杀掳掠,任意凶暴;对地方政府及地方官员,全没有看到眼里,随便欺凌侮辱,甚至当面诟骂,捣毁房舍,撕裂档案公文。地方官员有的实在忍不下这种迫害,奋不顾身,把他们依法判罪,则早上刚棍打一人,晚上就被贬逐到万里之外。因此,地方政府虽然有公正严明的官员,也不能执行职务。街头巷尾的一些富家子弟,常用贿赂买通关节,使自己的名字登记到禁军名册上,地方政府对他就无可奈何。
三月二十一日,李适下诏,说:“神威六军士卒(此时禁军已有十军,一军左羽林军、二军右羽林军、三军左龙武军、四军右龙武军、五军左神武军、六军右神武军、七军左神策军、八军右神策军、九军左神威军、十军右神威军。诏书说“神成六军”,或系沿用旧称“神策六军”之误)与平民之间如果发生诉讼,统由地方政府审理,小事通知所辖本军,大事奏报中央。如果士卒欺凌或攻击县市政府,县市政府有权逮捕囚禁,专案奏报,由总监察署(御史台)调查处置。地方官员如敢用刑侮辱,一定贬逐!”
5、三月二十三日,义武战区(总部设定州〔河北省定州市〕)司令官张孝忠逝世(享年六十二岁)。
6、安南都护(都护府设越南河内市)高正平向人民征收赋税,十分苛刻沉重。
夏季,四月,蛮夷酋长杜英翰等聚众起兵,包围都护府,高正平忧虑过度,逝世,各蛮夷部落听到消息,全都投降(这是一场官逼民反的典型)。
五月二十二日,在安南(越南河内市)设置柔远军基地。
7、端王李遇(李适的老弟)逝世。
8、西川战区(总部设成都府〔四川省成都市〕)司令官韦皋,连年以来,不断写信给南诏王国(首都苴咩城〔云南省大理市〕)国王(三任)异牟寻,始终没有得到反应。然而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每次向南诏(云南省)征调军队,南诏派出的人数却越来越少。韦皋知道异牟寻决心回归唐朝,而征剿副司令(讨击副使)段忠义,本是南诏二任王阁罗凤的使节,六月七日,韦皋命段忠义回国,再一次写信给异牟寻,解释唐朝的诚意。
9、秋季,七月十九日,李适擢升定州(河北省定州市)州长张昇云(张孝忠的儿子)当义武战区(总部定州)候补司令官(留后)。
10、七月二十一日,擢升虔州(江西省赣州市)州长赵昌为安南都护,各蛮夷恢复安定。
11、八月十八日,命皇家文学研究官(翰林学士)陆贽当国务院国防部副部长(兵部侍郎),其他所有职务,全部免除。
宰相窦参对陆贽十分厌恶,才有这项调动。
12、吐蕃军攻击灵州(朔方战区总部·宁夏灵武市),被回鹘军击败,乘夜晚逃走。
九月,回鹘汗国派使节来唐朝呈献战俘。
冬季,十二月八日,再派使节来唐朝呈献战俘吐蕃(西藏)酋长尚结心。
13、福建道(首府设福州〔福建省福州市〕)行政长官(观察使)吴湊(李适的舅父),治理地方,声望远播。宰相窦参因私人怨恨,对他陷害,并说他风湿麻痹,行动不便。李适召他返回京师,要他走几步路看看,这才发现窦参诬陷,从此厌恶窦参。
十二月十一日,命吴湊当陕虢道(首府设陕州〔河南省三门峡市〕)行政长官(观察使),代替窦参的亲信李翼。
14、睦王李述(李适的老弟)逝世。
15、吐蕃王国发现唐朝官员在南诏出现,于是派使节前往责备。异牟寻说:“所谓唐朝官员,本来就是南诏人,是韦皋释放他回国,没有其他任务。”随便找一个这样的人,送到吐蕃。
吐蕃要南诏高级官员送他们的儿子到吐蕃当人质,南诏越发愤怒。
勿邓部落(四川省喜德县北)酋长苴梦冲,暗中跟吐蕃联系,于是联合各蛮夷背离唐朝,切断南诏跟唐朝间的交通线。韦皋派三部落总管苏峞(音guī〔龟〕。三部落:两林部落〔四川省喜德县东〕,勿邓部落〔喜德县北〕,丰琶部落〔四川省昭觉县〕)率军前进到琵琶川(四川省盐源县境)。
七九二年(壬申)
唐·贞元八年
1、春季,二月十七日,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西川战区(总部设成都府〔四川省成都市〕)三部落总管苏峞,生擒勿邓部落(四川省喜德县北)酋长苴梦冲,宣布罪状,斩首。唐朝跟南诏王国(首都苴咩城〔云南省大理市〕)的交通,才告恢复。
2、三月十一日(原文“丁丑”〔三月二十三日〕,今据《旧唐书》改),曹王(成王)、山南东道战区(总部设襄州〔湖北省襄樊市〕)司令官(节度使)李皋逝世(享年七十一岁)。
3、宣武战区(总部设汴州〔河南省开封市〕)司令官刘玄佐(刘洽)有威望谋略,每逢平卢战区(总部设郓州〔山东省东平县〕)司令官李纳的使节抵达,刘玄佐待他们都很优厚,所以常常听到有关李纳的机密消息,而事先准备;李纳对他深怀戒心。刘玄佐的娘亲虽然享受富贵,但每天仍要亲手纺织一匹粗质绢布,对刘玄佐说:“你本穷苦人家出身,是天子提拔你,赐给你今天这样的富贵,只有一死,才能报答(刘洽是低级官兵出身,参考七七七年十月)。”所以刘玄佐始终效忠中央。
三月十六日,刘玄佐逝世(享年五十八岁)。
4、山南东道战区(总部设襄州〔湖北省襄樊市〕)军事执行官(节度判官)李实代理候补司令官(知留后事),性情刻薄,克扣士卒们的薪饷和服装。战鼓管理官(鼓角将)杨清潭煽动兵变,夜晚,纵火焚烧城里官民房屋,除了曹王李皋的家,变兵大肆抢劫掳掠;李实跳城墙逃走,保住一命。
第二天早晨,大将徐诚被绳索拉上城墙,得以进城,下令戒严,暴乱才归平息。于是逮捕杨清潭等六人,斩首。李实回到京师(首都长安),被任命当农林部副部长(司农少卿)。李实,是李元庆的玄孙(道王李元庆,是一任帝李渊的儿子,参考六二二年十一月)。
三月二十二日,唐帝(十二任德宗)李适(本年五十一岁)调荆南战区(总部设江陵府〔湖北省江陵县〕)司令官樊泽当山南东道战区司令官。
5、最初,宰相窦参当全国财政及运输总监(度支转运使。参考七八九年二月二十七日),班宏当副总监。窦参向班宏承诺:一年之后,把总监位置让给他。可是,一年之后,窦参没有放手的意愿;班宏老羞成怒。农林部副部长(司农少卿)张滂,出于班宏的推荐;窦参打算命张滂主持江淮(华东地区)盐铁专卖暨运输事务,班宏反对;张滂得到消息,对班宏也十分怨恨。直到窦参发现皇帝对自己开始疏远,才把总监位置让给班宏,但又不愿班宏掌握全权,就把张滂推荐给皇帝李适,命张滂当国务院财政部副部长(户部侍郎),兼全国盐铁专卖暨运输总监(盐铁转运使),但仍隶属班宏,希望取悦班宏。
窦参阴险狡猾、刚愎专断,手握大权后,更贪得无厌,每次调动或发布官员新职,总跟堂侄、御前监督官(给事中)窦申商议。窦申就利用这个机会,招揽权势、收受贿赂,世人都叫他“喜鹤”(窦申在参与讨论定案后,先行告知当事人。民间传说:家有喜事,喜鹊就会先到门庭鸣叫);连李适也听到这个绰号,警告窦参说:“窦申一定会连累你,最好把他贬出京城,才能使沸腾的舆论平息!”窦参在李适面前再三保证窦申清廉安分。窦申的行为虽已惊动皇帝过问,他却仍不知道改过。左金吾(卫军第十一军)大将军(正三品)、虢王李则之,是李巨的儿子(虢王李巨被段子璋所杀,参考七六一年四月),跟窦申感情亲密;监督院高级顾问官(左谏议大夫)兼诏书撰写官(知制诰)吴通玄,跟国务院国防部副部长(兵部侍郎)陆贽不和;窦申唯恐陆贽被皇帝重用,于是跟吴通玄、李则之,秘密假造一些诽谤皇家及政府的文件,陷害陆贽。不料阴谋泄露,李适获知内情。
夏季,四月三日,把李则之贬作昭州(广西平乐县)军务秘书长(司马)、吴通玄贬作泉州(福建省泉州市)军务秘书长、窦申贬作道州(湖南省道县)军务秘书长。不久,李适命吴通玄自杀。
6、宣武战区司令官刘玄佐逝世后,将领们封锁死讯,向中央报告说他身患重病,请求指定继任人选,李适也故意表示相信,立即派宦官前往汴州(河南省开封市)军中,征求意见说:“调陕虢道(首府设陕州〔河南省三门峡市〕)行政长官(观察使)吴湊接替,可不可以?”监军宦官孟介、作战参谋长(行军司马)卢瑗都认为恰当,中央遂发布人事命令。吴湊东下,抵达汜水(河南省荥阳市汜水镇西),刘玄佐的灵柩正准备启运,有些军官们请求用仪仗队引导,卢瑗不许,并且命仪仗队保持机动状态,等候迎接新到差的战区司令官,将领士卒们十分悲愤,刘玄佐的女婿跟侍卫亲军,霎时穿上铠甲,拥护刘玄佐的儿子刘士宁,脱下丧服,登上大帅高座,自称候补司令官(留后)。逮捕城防官曹金岸、浚仪(汴州州政府所在县)县长李迈,说:“你们都是请中央派吴湊的人!”把他们身上的肉片片割下,哀号而死(何至有如此仇恨,可悲)。卢瑗逃出一命。刘士宁赏赐将士大量钱财,劫持监军宦官孟介,要他向中央请求。李适接到报告后,征求宰相们的意见,窦参说:“而今,汴州将领利用李纳的势力,要求中央的任命状,中央如果拒绝,恐怕他就倾向李纳!”
四月六日,李适命刘士宁当宣武战区司令官。刘士宁怀疑宋州(河南省商丘市)州长翟良佐对自己不肯顺服,借口巡查安抚,前往宋州,命总作战司令(都知兵马使)刘逸准接任州长。刘逸准是刘正臣(刘客奴)的儿子(刘正臣〔刘客奴〕任平卢战区〔总部当时设营州·辽宁省朝阳市〕司令官〔节度使〕事,参考七五七年正月)。
7、四月十一日,贬立法院副立法长(中书侍郎)、二级实质宰相(同平章事)窦参当郴州(湖南省郴州市)总秘书长(别驾),再贬窦申当锦州(湖南省麻阳县西南锦和镇)户籍官(司户)。命国务院左秘书长(尚书左丞)赵憬、国务院国防部副部长(兵部侍郎)陆贽同当副立法长(中书侍郎)兼二级实质宰相。赵憬,是赵仁本的曾孙(赵仁本,参考六六七年四月二十五日)。
8、全国盐铁专卖暨运输总监(盐铁转运使)张滂,向全国财政及运输总监(度支转运使)班宏请求交下盐铁旧账簿和旧档案,班宏拒绝。张滂跟班宏一起遴选各地财政运输分监部管理官(巡院官),意见没有一次相同,以致有很多缺额。张滂报告李适说:“这样下去,任何事情都不能办,我无法逃避责罚。”
四月二十二日,李适将全国划分为二,依照七六六年前例,命班宏、张滂分别管理(七六六年,十一任帝李豫〔李俶〕,命刘晏、第五琦分别管理全国财赋。参考该年正月三十日)。
9、四月二十八日,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大军攻击灵州(宁夏灵武市),破坏水口(当在灵武市境)灌溉用沟渠,和武装屯垦的农田。李适命河东战区(总部设太原府〔山西省太原市〕)及振武战区(总部设单于府〔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出军增援;并派神策六军(此时禁军已有十军)两千人,进驻定远(宁夏平罗县)、怀远(宁夏银川市)二城。吐蕃(西藏)才撤退。
10、宰相陆贽建议皇帝,命中央一级单位首长,各人推荐所属的职员;并把推荐人的姓名,写在人事命令上,以便后来用以查考他的推荐是否真实;考查被推荐人的成绩,而奖励或惩罚推荐的人。
五月十四日,李适下诏实行。
可是,不久,就有人向李适打小报告说:“各单位首长所推荐的属官,都有私弊,往往是自己的亲故,有的还接受贿赂,并得不到真才实学。”李适秘密吩咐陆贽说:“自今以后,官员们的任命或调派,你自己做主,不要交给各单位首长。”陆贽上疏,大意说:“唐政府规定,五品以上高官,由皇帝下诏指派,是宰相磋商推荐的人选。六品以下中下级官员,则由皇帝下诏任命,是国务院文官部(吏部)铨叙合格的人选,诏书只批一个‘可’字就行,不再审查判断他们的资格和能力(唐王朝初朝遴选官员程序,参考六六九年十二月)。本(八)世纪四〇年代、五〇年代时,皇家生活记录官(起居郎·从六品上)、见习立法监督官(拾遗·从八品上)、初级立法监督官(补阙·从七品上)、监察官(御史·从六品下)等,仍由国务院文官部(吏部)遴选,奏报皇帝批‘可’。后来,奸邪谄媚之徒当权,废除宰相磋商制度,单独行使权力(参考七五二年十二月);废除单位首长推荐制度,全看私人恩惠(参考七七九年闰五月)。以致操守方正的一些人,假使没有当权宰相的旨意,他就不能获得任用。”
陆贽又说:“自从陛下颁布诏书,被推荐的才不过十几个人而已,检讨他们的资格声望,并不逊于同僚;考察他们的品德操行,又没有失职误事的情形。可是鲨鱼群的抨击,却上达领袖耳际。正义规则难以实行,可想而知。请陛下命那些打小报告的人,提出具体指控,哪个人受贿赂?哪件事有私弊?交给主管单位调查是真实或是虚假!如果推荐错误,推荐人应受惩罚;如果那些打小报告的人诬陷,他就应该有罪。为什么要宽恕那些作奸犯科的官员而不去发掘真相?为什么要把对国家大事的公开评论当做见不得人的隐秘谈话,而掩饰他们的姓名?使清白无辜的人受到怀疑,真正有罪的恶棍反而逍遥法外,正直的人跟邪恶的人如果一切一样,人的行为还有什么标准?同时,宰相不过几个人,怎么能认识所有的人才,如果全国官员都由宰相亲自遴选,宰相势必辗转向各单位首长征求意见,岂不是把公开推荐变成私人提拔,把公开竞争化成暗中钻营奔走!安置亲友的情形势将更多,流弊也将更为严重。所以,只要涉及到人事改革,没有人不被恶意抨击。现行的办法,虽然各单位首长推荐的标准不一样,甚至有人卖送人情,可能是他们在私下访问亲友时,受亲友欺骗,这种弊端并不太大,陛下只要稍稍留意,就可洞察。”
陆贽又说:“今天的宰相,原是昨天的各单位的首长;今天的各单位首长,就是明天的宰相。不过官衔暂时不同,并不是行事有什么差异。哪有当单位首长时没有能力保荐一两位部属,一旦坐上宰相位置,就有能力遴选千百个官员?大家议论纷纷,怎么会不明事理到这种程度!地位尊贵的人只提纲挈领,地位卑微的人则负责执行。所以领袖选择单位首长,单位首长物色各级主管,各级主管则再任用部属僚佐。如果要求每一个人都发挥才能,没有比这种层层负责更好的方法。招揽贤能的人才时,接触面越广越好;考核他们的能力和绩效时,则越精细越好。从前,则天皇后打算收买人心,擢升官员,向来不理会资格,不但可推荐别人,还可以推荐自己(设立“北门学士”,参考六七五年三月;批准自我推荐,参考六八五年五月;大量增设试用官,参考六九二年一月)。然而,考核却十分严格,擢升和罢黜,都十分快速。当时的人赞扬她有‘知人之明’,而多少年的天下太平,也依靠这些人才的贡献。”
陆贽又说:“则天皇后选拔人才的方法十分轻率,但是能得到人才。陛下选拔人才的方法十分谨慎,条例也十分精细,结果失去人才。”
但李适仍撤销五月十四日的诏书。
11、五月十九日,平卢战区司令官李纳逝世(本年三十四岁),军中拥护他的儿子李师古代理候补司令官(知留后)。
12、六月,吐蕃王国一千余名骑兵攻击泾州(甘肃省泾川县),俘虏开荒垦田的官兵一千余人,自西而去。
13、岭南战区(总部设广州〔广东省广州市〕)司令官奏称:“近来,装载奇珍异宝的远洋船舶,多半转移到安南军管区(首府设安南府〔越南河内市〕)贸易。我们打算派执行官(判官)追踪前去征收税款,请派宦官一人,共同行动。”李适打算批准。陆贽反对,上疏说:“远方商人,追求的唯一目标就是利润;管理宽大就来,骚扰过度就走。远洋船舶一向以广州为集散地,现在忽然改泊安南(越南河内市),如果不是地方官员苛征暴敛,使外国商人无法忍受,就一定是地方政府保护不周,使外国商人投告无门(事实上,很久以前就是如此,参考六八四年七月)。负责官员不但不知道检讨过失、自我责备,反而打算花言巧语,希望刺激在上位的人发怒!何况,岭南(总部广州)、安南(首府安南府),都是大唐领土;中央使节、地方使节,都是国家官员。为什么只信任岭南而不信任安南?只重视中央使节而轻视地方使节?请求的事,希望搁置不理。”
14、秋季,七月一日,国务院财政部长(户部尚书)兼全国财政总监(判度支)班宏逝世(享年七十三岁)。宰相陆贽建议擢升前湖南道(首府设潭州〔湖南省长沙市〕)行政长官(观察使)李巽(音xùn〔训〕)暂任财政总监(权判度支),李适允许。但不久却打算用农林部副部长(司农少卿)裴延龄;陆贽上疏,认为:“全国财政总监署(度支)调整天下万种货物,主管官员如果刻薄吝啬,定生灾患;如果宽大纵容,也容易包藏奸邪。裴延龄是一个愚妄怪诞的小人,如果用他当全国财政总监,真是骇人听闻。不久恐怕就会有人批评他不能称职,固然会指责我这个卑微的臣属,同时也会怀疑陛下是不是有知人之明。”李适不接受。
七月六日,李适命裴延龄代理全国财政总监(判度支事)。
15、黄河南北、江淮(华东地区)、荆襄(湖北省中部)、陈许(河南省中部)等四十余州大水成灾,淹死两万余人,宰相陆贽请求派使节分赴各地慰问安抚。李适说:“听说民间的损失很小,如果马上就优厚抚恤补偿,恐怕会受奸人的欺骗。”陆贽上疏,大略说:“官场里的很多恶习,都来自报喜不报忧。揣测上级喜欢的,就夸大其词;揣测上级厌恶的,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上级对于事件始终不能了解真相,无法因应,原因在此!”
陆贽又说:“政府支出的不过是财物,而收到的却是人心。只要不失人心,何必忧虑财物不足!”
李适同意派遣使节,但又说:“淮西战区(总部设蔡州〔河南省汝南县〕)很久没有呈缴赋税,又没有进贡,不必去那里。”陆贽再奏,认为:“陛下停止军事行动,忍受羞辱,能赦免叛徒的首领;对他们辖下的民众,更应该宽厚怜恤。从前,秦国跟晋国敌对,晋国饥荒,秦国国君(九任穆公)嬴任好仍运输大量粮食救济,(《左传》〈前六四七年〉:嬴任好说:“晋国君主〔二十二任惠公姬夷吾〕固然邪恶,但晋国人民有什么罪?”)何况帝王爱护万邦,全靠仁爱正义。宁可使人负我,不可使我负人!”
八月,李适派立法官(中书舍人)京兆(首都长安)人奚陟等出发各战区道慰问安抚灾民。
16、命前青州(山东省青州市)州长李师古当平卢战区司令官。
17、西川战区(总部设成都府〔四川省成都市〕)司令官韦皋攻击维州(四川省理县。维州陷吐蕃,参考七六三年十二月,迄今三十年),俘虏吐蕃(西藏)大将论赞热。
18、宰相陆贽上疏,认为边疆粮食所以储备不足,全由于官员管理不当和处置错误,他说:
“所谓管理不当,是因为边防军士卒既不隶属将领,将领又不隶属统帅。呈现一种畸形状态,甚至一个守城的将领,一支单独驻扎的部队,陛下都会派一个宦官前去监军,直接颁发指令。各兵团防地,连绵不断,有千里之广,可是各城各镇因都有钦差宦官之故,彼此不相归属,谁也管不了谁!沿着边界驻扎十万雄师,却没有一个最高统帅。盗匪每次侵犯,都要等中央决定,然后才下达命令,等到征调的援军好不容易抵达,盗匪已经大获全胜,满载而归。吐蕃跟我国相比,人数没有我国多,战力没有我国强,但是,他们采取攻势,兵力绰绰有余,我们采取守势,自感难以应付。他们战场上发号施令的是指挥官,我们战场上发号施令的是国家最高领袖,他们的兵力集中,我们的兵力分散。
“所谓处置错误,陛下最近曾下令武装屯田,垦荒士卒收割的粮食,由地方政府跟垦荒士卒共同商议价格收购,用以节省从后方辗转运输的劳苦和开支;陛下更下诏指示:政府收购时的价格,应照议定的价格加倍,用以鼓励农耕。这项命令最初实施时,万众欢腾(这是李泌的办法,参考七八七年六月)。可是,有关官员却不能彻底执行,因循苟且,一味虐待屯田士卒,斤斤计较,专挑小错。丰收的时候不肯收购,歉收的时候却压低价格,强行买入。遂使土豪劣绅、贪官污吏从中发财取利,用最低的价格收买,囤积居奇,等待荒年政府及民间都需要粮食时,再高价卖出。除此之外,另有达官显要、皇亲国戚以及跑单帮的商贩,在沿边城镇中,用贱价向垦荒户收购,再卖给中央,收取高价。有时还不全付现款,多半用细葛布或粗麻布作抵,而这些都是夏天的衣料,边塞苦寒,根本没有用处,卖也没有地方可卖。在上位的人对下没有信用,在下位的人就伪装服从——这是小民们唯一的对策。于是全国财政总监署(度支)收购的物价偏高,边城的粮价飞涨。政府用诈欺的手段出售卖不出的货物,边城把这些货物的价格加到粮价之上,反而可以盈余。各地虽然设有全国财政运输分监部(巡院),但徒具形式,甚至有的假造账目,谎报存粮。统计报表上的数字,多达亿万石有余,可是清查实际存量,还不到百分之十。”
陆贽又说:
“从前因关中(陕西省中部)开支庞大,每年都靠从东方运来的粮食供应,所以有一句俗话形容:‘一斗米的运费要一斗钱!’看惯了这种现象,而不肯深思的人往往说:‘这是帝国大事,不应该斤斤计较浪费损失!明知人民劳苦,但不能废除。’习惯了既得利益而不肯面对未来灾难的人,也往往说:‘用不着那么麻烦,每年秋季庄稼收割时,只要京畿各县依照市价收购,既容易把事办成,又可以鼓励农耕。’我认为两种意见,各有优点缺点,为了充实国库而制定法案,必须权衡轻重,粮食短缺而现金有余时,就应暂缓积存现金,改为积存粮食;现金短缺而粮食有余时,就应该暂缓积存粮食,而改为积存现金。
“近年以来,关辅(即关中,陕西省中部)地区,连年丰收,政府仓库里的粮食,已经满盈,足够数年使用。今年夏季,江淮一带(华东地区)大水成灾,米价上涨两倍,农民多半逃亡或沦作奴仆。而关辅(陕西省中部)粮价低落,对农民造成伤害,政府应该加价收购,却缺少现金;而江淮因粮价昂贵,人民买不起粮食,政府正应该用低价出售,却缺少稻米。这种情形下,反而要江淮运米到关辅,是从缺粮的地方运粮到粮食有余的地方,这就是一味执着惯例而不肯面对现实情况的例证。
“而今,江淮每斗米售价一百五十钱,万里迢迢运到东渭桥(陕西省高陵县南),运费要二百钱,而米质既粗糙又陈旧,京师的人谁都不愿吃它。据市场管理单位每月的物价报告,每斗只能卖三十七钱,政府开支十钱只能收回一钱(江淮米一斗三百五十钱,京师米一斗只三十七钱),使江淮人民更加饥饿,使关辅农民更加穷苦,把国事处理到这种地步,可以说是严重错误。
“近来,每年由江(长江)、湖(鄱阳湖及洞庭湖)、淮(淮河)、浙(浙江〔钱塘江〕)供应中央稻米一百一十万斛,运到河阴(河南省郑州市西北桃花塔)之后,留四十万斛储入河阴仓;运到陕州(河南省三门峡市),再留三十万斛储入太原仓(三门峡市西南);余下的四十万斛,运到终点东渭桥。现在,河阴、太原两仓存粮仍有三百二十万余斛,首都长安特别市(京兆府)所辖各县,稻米市价不过七十钱(前言斗米三十七钱),我建议陛下下令,明年(七九三年)江淮只供应三十万斛,运到河阴,然后从河阴仓、太原仓依照次序运到东渭桥。江淮剩下的米八十万斛,则交给运输总监(转运使),以每斗八十钱的低价运到水灾州县出售,用以拯救贫苦民众,共计可收入钱六十四万串,另外加上原来应支出的运费六十九万串,共一百三十三万串。
“我建议陛下,在这一百三十三万串中,由国务院财政部(户部)先拨二十万串给首都长安特别市政府(京兆府),命他们收购粮食填补渭桥仓(在东渭桥)的缺额,购买价格提高到每斗一百钱,使农人获得相当利润;再把一百零二万六千串付给沿边战区总部,命他们收购足可供应十万人的一年粮食,余下的十万四千串则作为预备金,准备明年购粮。江淮出售稻米所收的现金以及节省下来的运费,委托运输总监(转运使)购买绫(薄绸)、绢(厚绸)、絁(音shī〔失〕。粗绸)、绵(棉布)等,运到长安,折价偿还从前向国务院财政部(户部)借贷的现金。”
九月,李适下诏西北沿边各战区总部用高价收购粮食,充实仓库;边防实力,更加坚强。
19、冬季,十一月—日,日食。
20、吐蕃王国跟南诏王国之间关系一天比一天紧张。南诏每次出兵到达唐朝边境,吐蕃一定也跟着出兵,声称跟南诏军互相呼应,实际上是防备南诏攻击,加强戒备。
十一月十日,西川战区司令官韦皋再写信给南诏国王(三任)异牟寻,建议联合袭击吐蕃,把他们驱逐到云岭(位云南省西北)以西,铲平全部吐蕃城堡,只单独跟南诏(云南省)在两国交界处建立一座大城,驻扎军队,保持和平,永同一家。
21、太子宫政务署长(左庶子)姜公辅,因很久没有升官(姜公辅免除宰相事,参考七八四年四月),拜见陆贽请求帮忙,陆贽暗中告诉他:“听说,窦宰相(窦参)好几次保荐你,皇上都不允许,而且对你有不满意的话。”姜公辅大为恐惧,上疏请求出家当道士。李适问他缘故,姜公辅不敢说是陆贽说的,只好说是听窦参说的,李适认为窦参把怨恨推到君王头上,怒火冲天。
十一月十八日,贬姜公辅当吉州(江西省吉安市)总秘书长(别驾);另派宦官前往郴州责备窦参。
22、十一月十九日,山南西道战区(总部设兴元府〔陕西省汉中市〕)司令官严震上疏说在芳州(故州城·甘肃省迭部县东南)及黑水堡(甘肃省舟曲县西南)击败吐蕃军(山南西道兵团,当从文州〔甘肃省文县〕进军)。
23、最初,平卢战区司令官李纳,因为棣州(山东省惠民县)所属蛤地方(惠民县南)是产盐重地,遂修筑城池,派军据守。又派军进驻德州(山东省陵县)以南的三汊城(陵县东南),保护通往魏博战区(总部设魏州〔河北省大名县〕)的交通要道。而今,李师古继承李纳职位,成德战区(总部设恒州〔河北省正定县〕)司令官王武俊,看李师古年少,没把李师古瞧到眼里,于是,就在本月,派军进驻德州、棣州,准备攻击蛤城(惠民县南)及三汊城。李师古命将领赵镐率军抵抗。
李适派宦官传达旨意,要他们停止军事行动,王武俊才回军。
24、当初,卢龙战区(总部设幽州〔北京市〕)司令官刘怦逝世时(参考七八五年九月七日),他的儿子刘济身在莫州(河北省任丘市北鄚州镇),同一个娘亲生的弟弟刘澭(音yōng〔雍〕)守在老爹床旁边,用老爹的名义召唤刘济回来,把军权交给他。刘济命刘澭当瀛州(河北省河间市)州长,承诺将来接替自己的官职。可是不久,刘济命他的儿子当副司令官,刘澭十分怨恨,于是直接上疏皇帝,归顺中央,并派军一千人参加京西(首都长安以西)秋季边防。刘济大怒,出军攻击刘澭,把刘澭击破。
25、左神策军大将军柏良器,招募健壮青年入伍,逐渐淘汰那些靠贿赂挂名军籍却在外面做生意的人(参考去年〔七九一年〕三月),监军宦官窦文场大为反感(断了他收贿的财路),而机会来到,柏良器妻子的一个家人酩酊大醉,不能回家,就在宫中值班休息室住了一晚,窦文场提出检举。
十二月五日,柏良器因此被贬作右领军(卫军第八军)大将军。宦官从此完全掌握禁军(右领军,卫军〔南军〕之一。历史演变到八世纪九〇年代,卫军地位没落,不过仍保持名称,一个小机构而已。禁军〔北军〕人多权重,所以柏良器是贬谪)。
七九三年(癸酉)
唐·贞元九年
1、春季,正月二十四日,唐政府(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开始征收茶税。凡是产茶的州县,跟茶山茶园通往外界各重要道路,依照产量多少,估计出售税额,征收百分之十。这是全国盐铁专卖暨运输总监(盐铁使)张滂的建议,中央采纳施行。张滂在奏章上说:“去年(七九二年)大水成灾,税捐减少,国库不够开支,我建议征收茶税填补。自明年(七九四年)起,茶税收入,列为专款,另外储存;遇到水灾旱灾,代替农民田赋。”于是从本年起征收茶税,每年四十万串,可是从没有用来救济过水灾旱灾。
张滂又上疏:“奸商熔化铜钱,另铸铜器,贪图差额利益,请下诏全面查禁铜器(民间铸钱的流弊,参考七三四年三月)。铜矿开放给民间开采,但不准私人买卖,一律由政府收购(九任帝李隆基在位时,全国矿场开采出来的铜、铅、锡,都由政府收购,参考七二九年十月。或是之后放宽,如今再由政府包办)。”
2、二月五日,唐帝(十二任德宗)李适(本年五十二岁)擢升义武战区(总部设定州〔河北省定州市〕)候补司令官(留后)张昇云实任司令官(节度使)。
3、当初,盐州(陕西省定边县)沦陷(盐州于七八六年十一月陷于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去年〔七九二年〕收复),唐朝北部大门洞开,边城毫无保障,吐蕃(西藏)大军经常切断灵州(宁夏灵武市)跟中央的联系,或侵入跟京师(首都长安)近在咫尺的鄜州(陕西省富县)、坊州(陕西省黄陵县)。
二月十二日,李适下诏征调现役军人三万五千人,修筑盐州城池。又命泾原战区(总部设泾州〔甘肃省泾川县〕)、山南西道战区(总部设兴元府〔陕西省汉中市〕)、西川战区(总部设成都府〔四川省成都市〕)各出动军队,深入吐蕃国境牵制他们的行动。盐州城池修筑二十天完工;派盐州战区(总部盐州)司令官杜彦光镇守,朔方战区(总部灵州)总纠察官(都虞候)杨朝晟进驻木波堡(甘肃省环县东南)。自此,盐州、银州(陕西省榆林市南鱼河堡)、夏州(陕西省靖边县北白城子)、河西(陕西省北部)一带才得以安定。
4、李适派宦官告诉宰相陆贽,吩咐说:“凡是重要的事,不要跟赵憬讨论,应把奏章秘密加封呈报。”又指示:“苗晋卿曾当过帝国最高摄政(摄政〔摄冢宰〕。参考七六二年四月七日),他的儿子苗粲,曾经说过一些冒犯皇家的话,苗晋卿的儿子全跟古代帝王同名(如:苗发〔周王朝一任王姬发〕、苗丕〔曹魏帝国一任帝曹丕〕、苗坚〔前秦帝国三任帝苻坚〕、苗垂〔后燕帝国一任帝慕容垂〕、苗稷〔秦王国三任王嬴稷〕),我不打算公开对他斥责贬逐,希望你把他们兄弟,一律派到外地工作,但不可以接近军事重镇或国防要塞。”又提醒陆贽说:“你清廉谨慎得有点过分,对各战区道致送的礼物,一律拒绝,恐怕不通人情,有些小东西像马鞭、皮靴之类,也不妨收下。”
陆贽上疏,大略说:“昨天我的报告,只跟赵憬一人讨论过,已经劳动陛下关心防范泄露。这表示陛下内心对臣属们仍有亲疏厚薄之分,因而对大家的态度也不一样,事情就很难顺利成功。恐怕陛下天下为公的胸襟受到怀疑,英明智慧的美誉受到伤害。”
陆贽又说:“封爵任官,固要公开;杀戮惩罚,也要公开;荣耀唯恐大家看不见,消灭罪犯的决心也唯恐大家不知道。领袖所作的裁决,如果无愧于心,亿万人民都不会有反对意见;接到奖赏的不感惭愧,受到惩罚的没有怨言,这才是神圣领袖颁布法令规章,跟全国人民共同遵守的高贵行为。凡是暗中打的小报告,多半不是事实,只能冷箭伤人,不敢公开指控、要求对方答辩。害人的小报告往往强调说:‘事情隔了很久,已没有办法追查清楚。’或者说:‘影响太大,必须容忍隐瞒。’或者说:‘他的种种罪恶,还没有显露,最好找一个别的借口把他排除!’或者说:‘只要赶走他就够了,何必公开他的罪状,教他受到羞辱!’这些话乍听起来,相当温柔敦厚、合情合理,实际上却是丧尽天良、诬告陷害的手段;残杀忠贞、假冒伪善,没有比这更卑劣的行为了。如果苗晋卿父子真有叛逆大罪,就应该公开审判,给他们应得的处罚;如果受到冤枉,怎么可以使他们被人暗中侮弄!司法官审理案件,分辨忠奸是非,必须有积极证据,查出对方的犯罪动机和犯罪行动,使他心服口服,然后定罪。这样,下面没有冤屈难申之人,上面也不致误信谗言,由人摆布。”
陆贽又说:“官员接受贿赂,即令是一尺布,都要受到处罚(唐王朝法律:监守自盗者,一尺布打四十棍;受贿枉法,一尺布打一百棍);对卑官微职,还有如此严格规定。而负责帝国重责大任、移风易俗的宰相,怎么可以宽纵?贪污的大门一开,欲望一定越来越大,马鞭、皮靴之后,必将收受金钱宝玉。眼看可以满足欲望,怎么能使自己。内心不乱?既然接受别人私下馈赠,就无法拒绝别人私下晋见;既无法拒绝别人私下晋见,又怎么能不满足他的请求?于是,一点一滴累积,就成了江河,泛滥成灾。”
陆贽又说:“如果接受某甲的东西,而拒收某乙的东西,则被拒收的某乙一定怀疑他所要求的事,会被批驳。如果全不接受,则大家都知道这是常态,哪里还有批评?”
5、窦参当宰相时,厌恶国务院左主任秘书(左司郎中)李巽,把他贬出来当常州(江苏省常州市)州长。后来,窦参贬作郴州(湖南省郴州市)总秘书长(别驾),李巽已升任湖南道(首府设潭州〔湖南省长沙市〕)行政长官(观察使),恰巧是窦参的顶头上司(郴州属湖南道)。
宣武战区(总部设汴州〔河南省开封市〕)司令官刘士宁送给窦参绢(厚绸)五十匹,李巽知道后,上疏检举窦参秘密结交地方军事将领。李适大怒,打算诛杀窦参,宰相陆贽认为窦参的罪状还不应处死,李适才算停止。可是不久就又派宦官告诉陆贽,说:“窦参结交中外高官,居心不良,显然对帝国安全造成伤害,事情十分严重。你认为应该如何定罪,马上奏报。”陆贽上疏说:“窦参是政府的高级官员,陛下不可以没有罪名就把他处决。从前,刘晏之死(参考七八〇年七月二十七日),罪名就不清不白,直到今天,大家仍愤愤不平,以致叛徒们拿来作为借口(参考七八一年二月)。窦参贪赃纵欲的罪行,天下皆知;至于阴谋叛逆,证据却不足。如果不经过公开审判,就动用极刑,势将造成可怕的震动。陛下深知窦参对我并没有半分友谊,我岂想营救他这个人,只是珍惜司法尊严,不可滥用。”
三月,李适下诏把窦参再贬作驩州(越南荣市)军务秘书长(司马),家人不分男女,全部流放边疆。
李适再命惩罚窦参的亲戚朋友,陆贽反对,上疏说:“犯罪有主犯及从犯之分,法律有重惩及轻罚之别,窦参既然蒙陛下赦免宽恕,亲戚朋友当然也在赦免宽恕之列。何况窦参定罪的时候,私党已经受到连坐处分;人心已经安定,请求不再追问。”李适接受建议,但又要把窦参的家人、家产全部没收,陆贽也反对,上疏说:“依照国家法律,叛徒们的家人以及财产才全部没收;至于贪污犯,则只追缴他所贪污的数目,而且还要在判刑确定后,才开始执行。现在,窦参的罪名还没有确定,而且又蒙陛下宽恕,如果没收他的家人和财产,恐怕不是正义的行为。”
但是,宦官们把窦参恨入骨髓,不断打小报告陷害。李适终于下手,窦参在前往驩州路上,圣旨到达,命他自杀(本年六十岁)。再把窦申乱棍打死,全部家产及所有奴仆婢女,都用驿马车送到京师。
柏杨曰:
专制时代,心直口快的人,固然容易招祸;而城府深不可测、阴险入骨的人,灾患有时往往更惨。我们对窦参的遭遇十分感慨!但有兴趣的是,这样一个包藏祸心的人,李泌怎么会坚决推荐他继任宰相(参考七八九年二月)?是不是窦参已把李泌玩得眼花缭乱?自古以来,杰出的人才总是无以为继,萧何、诸葛亮、王猛的接班人,全是碌碌庸才,但也不过碌碌庸才而已,像李泌竟犯下这么样的大错,使人万分困惑。
6、海州(江苏省连云港市)民兵司令(团练使)张昇璘,是义武战区司令官张昇云的老弟、平卢战区(总部设郓州〔山东省东平县〕)前任司令官李纳的女婿(海州属平卢战区),于亡父张孝忠两周年祭时(张孝忠死于七九一年三月二十三日),返回定州,曾经在公开宴会上,诟骂成德战区(总部设恒州〔河北省正定县〕)司令官王武俊,王武俊向中央控告(平卢成德交恶,参考七九〇年二月)。
夏季,四月二十九日,李适下诏免除张昇璘官职,派宦官前去棍打张昇璘,再予囚禁。定州富庶,王武俊一直希望并吞,好不容易抓住这个借口,遂派军袭击义丰(河北省安国市),攻克城池;大掠安喜(定州州政府所在县)、无极(河北省无极县),俘虏一万余人,全部驱回德州(山东省陵县)及棣州(山东省惠民县)。张升云只好紧闭城门固守,屡次派人向王武俊道歉,王武俊才肯停战。
7、李适命平卢战区(总部设郓州〔山东省东平县〕)司令官李师古拆毁三汊城(筑三汊城事,参考去年〔七九二年〕十一月),李师古遵命办理。但仍经常招募亡命之徒,凡在中央辖区内犯罪不能立足的,李师古都展开双臂收容。
8、五月二十七日,命副立法长(中书侍郎)赵憬当副监督长(门下侍郎)兼二级实质宰相(同平章事·使相);加授义成战区(总部设滑州〔河南省滑县〕)司令官贾耽中央官衔: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右仆射),遥兼二级宰相;命国务院右秘书长(右丞)卢迈,仍任原官,兼二级实质宰相。卢迈是卢翰的堂侄(卢翰曾任宰相,参考七八四年正月十四日)。赵憬怀疑陆贽仗恃皇帝宠信,打算独揽政府大权,所以才把他从立法院(中书省)排挤到监督院(门下省),因而经常自称有病,不过问政事,因此跟陆贽之间结下怨恨。(宰相联合办公厅〔政事堂〕设于立法院〔中书省〕,今把赵憬从立法院调到监督院,所以他怀疑受到排斥。)
9、宰相陆贽上疏皇帝李适,讨论边疆防务有六项严重危机:一是制度不良,政策错误;二是是非不分,赏罚不明;三是兵员增加,财政枯竭;四是将领太多,军力分散;五是待遇不均,怨恨日深;六是遥控指挥,丧失戎机。
陆贽说:
“来自关东(潼关以东)驻防京师西方边陲的士卒,一下子走入一个新的陌生世界,水土不服,风俗习惯不适应,身处荒山旷野,身心悲苦,对戎虏的攻击,更深怀畏惧。中央供应奉养,把他们当做天之骄子,百般优待宽容,好像是自己家的女婿娇客。可是他们却数着手指计算归期,每天只张大嘴巴,等候喂饭。有些人甚至还希望大军溃败,他好趁着混乱的机会,逃回家园,有些人甚至结合在一起,放弃城镇营寨,一哄而散。影响远近,使人惶惶不安。这种边防军不但对国家无益,反而有害。更有一种是被贬谪的罪犯,本来就不是善良之辈,再加上思乡之情,日夜都在盼望大祸发生。造成的效应,比士卒更为严重。这就是制度不良,政策错误。
“中央大权下落,政府已没有昔日的权威,将帅们的命令,也很少能贯彻执行,国家的法律规章,拘束不了将帅,彼此互相迁就,和稀泥过日子。中央想赏赐一位有功的人,却怕无功的人心生背叛,想惩罚一个有罪的人,又怕跟他有同样恶行的人惊恐不安。于是,部属犯罪,上级先为他隐瞒;部属立功,上级也恐怕引起后患而不愿奖励;卑屈姑息,竟到这种地步。舍生忘死的忠烈之士,饱受同辈讥笑,领先冲锋陷阵的骁勇将领,反而受到士卒怨恨;败兵失地的人,不但不觉得羞愧,更丝毫没有畏惧;救兵中途延误,不能在限时抵达,将领们反而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明智干练。于是,忠义之士痛心,英勇之辈沮丧。这就是是非不分,赏罚不明。
“戎虏每次入侵,边防军将领互相推诿,牵连依赖,没有一个敢采取主动,只尽量夸张戎虏的声势,奏报中央,说自己的兵力太少,无法抵抗。中央不了解真相,不得不遣兵调将,前往增援。事实上对边塞的攻防战并没有裨益,反而加重中央的供应补给,人民生活一天比一天穷苦,前方需要一天比一天增多。把小民们倾家荡产的财物,加上政府专卖的盐酒收入,总共加起来,全部都消耗在边防之上。这就是兵员增加,财政枯竭。
“吐蕃(西藏)全国可以动员的兵力不过跟我国十几个大一点的州一样,可是他们一有行动,我国就恐惧万分,无力抵抗,就是在平常,我国也被他们的强大吓坏,不敢出击,原因何在?只不过我国军队指挥不统一,而吐蕃军队指挥统一而己。指挥统一,人心才可统一,号令不改,无论进退,才能整齐,快慢自如,才不致坐失良机,气势自然雄壮,这就是以少为多,以弱为强的道理。八世纪二〇年代至五〇年代之间,对付西北两大蛮夷(指突厥〔瀚海沙漠群〕、吐蕃〔西藏〕),只有朔方战区(总部设灵州〔宁夏灵武市〕)、河西战区(总部设凉州〔甘肃省武威市〕)、陇右战区(总部设鄯州〔青海省乐都县〕)。帝国中兴(七五七年)以来迄今,没有时间对外用兵,而抵抗两个蛮夷(回纥〔回鹘〕及吐蕃)也是朔方战区、泾原战区(总部设泾州〔甘肃省泾川县〕)、陇右战区(总部设普润〔陕西省凤翔县北〕)、河东战区(总部设太原府〔山西省太原市〕)。后来,分割朔方战区,任命三个司令官(分郭子仪兵权事,参考七七九年闰五月)。其他各军事重镇、各军事基地,数目多达四十,都由皇帝下达诏书,直接发表人事命令,并派宦官前去监军,于是,将领们都直属中央,没有高低之别,人人平等,谁也管不了谁。必须到了敌人大军压境,中央才命他们会商,既没有法定的职权,大家只好客客气气,互相以宾客的身份相待。而军事行动必须有严肃的纪律,才能有高昂的士气,士气高昂则锐不可当,士气涣散则声势消失;兵力集中才会强大,兵力分散一定削弱;现在的边防,士气消失、声势衰弱。这就是将领太多,军力分散。
“治军的要领,在于依照各人的能力分出等级,作为差别待遇的根据,使有才干的人力争升迁,使怯懦的人不敢妄求。待遇虽有高低之分,但最低也不致造成严重的匮乏而生怨恨。现今,边区荒凉穷苦,长期驻守在那里的士卒,都是百战残生,遍体鳞伤,一年到头艰苦辛劳,而政府供给他们的衣服饮食,只够他一人使用,为了跟妻子儿女分享,忍饥挨寒,悲惨度日,以致饿得脸上常有菜色,冻得身上块块青紫。而来自关东(潼关以东)的士卒,胆小如鼠,不敢抗敌,闲散懒惰,也不甘心从事劳役,可是发给他们的衣服饮食,却比长期驻守的边防军优厚数倍。还有一种,根本不是禁军,同样是长期驻扎的边防部队,将领们摇尾拍马,说些谄媚的话,请求遥隶神策军管辖,于是,用不着离开原防地一步,只要改一改番号,发给的饮食衣服立刻多出三倍。负担的任务没有改变,供应的给养却有差别。如果不能忘怀,谁不愤怒!这就是待遇不均,怨恨日增。
“凡是选派统帅,必须先考察他的品德和指挥能力,满意的就任用,不满意的就不任用。如果对他心存怀疑,就不要任用,如果任用,就不要再存怀疑。统帅在外,对领袖的命令,有时候可以拒绝执行(《孙子兵法》言)。近来,边防军将领的撤换或派遣,都由领袖亲自决定,而领袖任用统帅,首先考虑到他是不是听话,是不是俯首帖耳,容易控制;然后再分割他的军队,削弱他的权力,使他胆惊心怯,即令是明显错误的命令和完全荒谬的措施,他都会盲目接受。戎虏发动突击,速度如同疾风,统帅把告急奏章,交给驿马车呈报中央,十天半月之后,才接到批示。负责驻守边塞的将领,因军队人数太少,不敢迎战;后方重镇的各负责官员,则因没有接到领袖的指令,不敢出兵。他们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到敌人大肆抢掠,满载而去,立刻发出告捷文书。如果被击败,损失一百,只报一个;如果真的取得胜利,则把一百报作一千。统帅暗自庆幸战争由领袖亲自指挥,自己可以不负失败责任,而领袖又因为是自己亲自指挥,当然也不肯深入追究。这就是遥控作战,丧失戎机。
“我愚昧的认为,应该废除秋季边防制度,各战区道仅只供应服装及粮食,中央应在边区士卒中招募愿留在边疆的以及吐蕃或汉人的子弟,充当边防军。大量开垦屯田,收割之后,由政府购买。盗寇入侵,则入伍作战,平时则回到自己家中耕种。这种方式,岂是忽来忽往的轮调制度所能相比!另行在文武百官中遴选三位干员,担任陇右、朔方、河东各战区野战军元帅,分别统辖沿边各重镇;有些并不重要的战区,则不妨跟邻近的战区合并。然后削减各种巧立名目、虚报滥用的开支,核定士卒等级,依照等级供应饮食服装,使大家心情欢喜,公开宣布升迁调补的标准,显示公正无私;颁布赏罚规章,用来考核绩效。如果这样,则戎狄必然畏惧大唐的声威,疆场将永远安宁。”
李适虽然不能完全采纳,但十分重视(虽然十分重视,但不能完全采纳)。
10、西川战区司令官韦皋,派大将董勔(音miǎn〔勉〕)等率军进入西山(成都西群山),击破吐蕃军队,攻克五十余个堡寨。
11、五月二十九日,副监督长(门下侍郎)、二级实质宰相董晋被免除职务,改任国务院教育部长(礼部尚书)。
12、南诏王国(首都苴咩城〔云南省大理市〕)国王(三任)异牟寻,派出三位使节,分别从三路前来唐朝,一位从戎州(四川省宜宾市)、一位从黔州(重庆市彭水县)、一位从安南(越南河内市),都携带矿金、丹砂,送给西川战区司令官韦皋作礼物,矿金表示立场坚定,丹砂表示赤胆忠心。把韦皋写给异牟寻的信,复制三份,每位使节拿一份,作为信物;结果三位使节全都平安抵达成都。
异牟寻上疏声明脱离吐蕃,请求回归唐朝。并写信给韦皋,自称“大唐云南王的孙儿,吐蕃王的义弟、日东王”(吐蕃称南诏国王为弟,参考七五一年四月。吐蕃封异牟寻为日东王,参考七七九年十月)。韦皋护送南诏(云南省)使节前去长安,同时上疏庆贺。李适用诏书回答异牟寻,命韦皋派使节去南诏慰问安抚。
13、四位宰相:贾耽、陆贽、赵憬、卢迈,当文武百官有事请示时,互相谦让,谁都不肯先表示意见。
秋季,七月,大家上疏建议:依照七五六年前例,宰相轮流处理国政,十天值班一次(参考七五六年十月一日)。李适批准。后来改为每天轮值。
14、西川战区西山九国首领:羌女王汤立志、哥邻王董卧庭、白狗王罗陀怱、弱水王董辟和、南水王薛莫庭、悉董王汤悉赞、清远王苏唐磨、咄霸王董邈蓬及逋租王(姓名不详。逋,音bū〔晡〕)。之前,全受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管辖,而今各率部众归附唐朝,韦皋把他们安置在维州(四川省理县)、保州(理县西北)、霸州(理县东北)一带,发给他们耕牛以及播种用的粟米。
汤立志、罗陀怱、董辟和前往京师晋见皇帝,李适都加授给他们一个官衔,赏赐优厚,送他们回来。
15、七月二十七日,国务院财政部副部长(户部侍郎)裴延龄奏称:“我自从担任全国财政总监(判度支)以来,查出各州欠缴的罚款八百余万串,欠缴的交易税三百余万串,欠缴的贡品折合现金三十余万串。请准许另设‘季库’,每三个月结算一次,负责追收欠缴款项,清查消耗盈亏事务。至于织染绸缎,则另设‘月库’,每月结算。”李适批准。
事实上,各州欠缴的罚款,都是贫苦人家的债务,根本无力缴纳,只是政府簿册上一笔呆账数字而已。交易税则各州征收后,都随时用完。进贡的物品、织染的绸缎,本来由国库(左藏库)保管。裴延龄却出主意搬到新设的仓库,不过是一种数字游戏,欺骗李适,而李适竟然相信,认为裴延龄能增加国家财富,对他特别宠爱。但实际上一点收入也没有增加,反而浪费人力去登记呆账。
京师以西沼泽地带生长芦苇,有数亩之多。裴延龄奏报说:“长安、咸阳(陕西省咸阳市)有面积数千亩的池塘沼泽,可以畜牧马匹。”李适派有关官员前去调查,却发现一无所有。但李适对他并没有责备。
监督院初级监督官(左补阙)权德舆上疏,说:“裴延龄把正常税收中所保留的预备金当做是他查出的多余的钱,认为他主持财政后,增加国库收入,是一件功劳。又用低价收购常平仓早先贮藏的杂物,再用高价售出,把盈余的差额另行保管。边防军所有缺额,自今年春季以来,已完全注销,并不再支取粮食,怎么会有多余的薪饷!陛下一定认为裴延龄忠贞孤立,受人排斥,以致都对他诽谤,那么,陛下为什么不指派最亲信的官员作实地勘察,探求真相,公开的给予奖赏或惩罚。而今,群情激愤,众口一词,难道京城全体官民都是朋党,跟他作对?陛下也应该稍稍考虑明察。”李适不接受。
16、八月四日,太尉(三公之一)、最高立法长(中书令)、西平王(忠武王)李晟逝世(享年六十七岁)。
17、冬季,十月十八日,西川战区司令官韦皋派战区巡察官(节度巡官)崔佐时,携带皇帝诏书,前往南诏王国;同时韦皋自己也写一封回信给国王(三任)异牟寻。
18、十一月十日,李适前往圆形祭坛祭祀天神;赦免天下。
19、宣武战区(总部设汴州〔河南省开封市〕)司令官刘士宁自兵变成功(参考去年〔七九二年〕四月六日),多数将领都于心不服,而刘士宁不但不谨慎警惕,反而荒淫昏乱、凶暴残忍,出城打猎,往往几天都不回来,官兵们苦不堪言。总作战司令(都知兵马使)李万荣深得军心,刘士宁对他猜疑,剥夺他的军权,命他摄理汴州(河南省开封市)州长。
十二月十日,刘士宁率两万人庞大兵团到野外打猎。李万荣于凌晨进入总部,召集留守警卫的亲兵一千余人,宣称:“奉中央命令,征召司令官(刘士宁)去京师朝见,命我接管总部,赏赐你们每人三十串钱。”大家叩头。李万荣又向外营士卒作同样宣布,外营士卒也都服从。于是关闭城门,派人通知正在乐不可支的刘士宁,说:“中央命你前去京师,最好马上动身,如果稍为迟延,我就砍下你的头,呈献中央。”刘士宁知道部众不会听他指挥,只好率骑兵五百人逃向京师,将到东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时,只剩下几个奴仆和几个小老婆而己。抵达京师后,李适敕令他回家给他老爹(刘玄佐〔刘洽〕)服丧,禁止自由出入。
淮西战区(总部设蔡州〔河南省汝南县〕)司令官吴少诚听到汴州兵变消息,立刻出军进驻郾城(河南省郾城县),派使节质问兵变原因,并表示可能发动攻击。李万荣用调侃的话回答他的质问。吴少诚既无力攻击,只好蒙羞而退。
李适得到李万荣驱逐刘士宁消息,派宦官询问宰相陆贽的意见,陆贽上疏,认为局势已经安定,应该派中央大员前去慰问安抚,慢慢查明真相,以免发生差错,大略说:“刘士宁被驱逐,虽是大家一致的盼望,但李万荣主持军务,却不由于中央命令,这是国家安危、政府强弱的契机,请陛下明察。”李适再派宦官通知陆贽说:“如果拖下去,恐怕事态恶化。最好任命一位亲王当司令官,而由李万荣代理候补司令官(知留后),人事命令马上就由宫中发出。”陆贽再次上奏,大略说:“制服蛮夷,疆场生死决斗,我自量不能胜任,但整顿军备,拟订谋略,或许可以贡献。引导国家步入平安或陷于危险,全在于如何利用形势,任官授权是成功或是失败,全在于任用的人是不是贤才!形势犹如一个器具,只看放在哪里?如果放到平坦的地方,一定稳固。贤才好像背驮东西,只看能驮多重?交付太重,则一定栽倒。分析李万荣的奏章,显露出不安的夸张,毫无忌惮的要求中央颁发符信,一点也没有谦退辞让之意,用这种卑劣急躁的手段,就不是善良之辈。又听说他本是滑州(义成战区总部·河南省滑县)人,对滑州士卒相待优厚,跟他心志相投的官兵,不过三千人,其他州县士卒,对他都怀怨恨。从他这种搞小圈圈、偏爱小圈圈的小动作,可判断他决不是一个大将之材,一旦得志,准骄傲不凡,即令不背叛中央,以后作战也会失败;背叛中央则犯上作乱,作战失败则丧师辱国。”
陆贽又说:“勉强要求官位,则不顺,勉强答应任命,则不诚。不顺不诚,领袖与干部之间,势必互相猜忌、产生隔阂。与其等到事情恶化时再寻求对策,不如在情势萌芽之前加以遏阻。”
陆贽又说:“治理国家,要用正义勉励人民。教人如何服从领袖,必先教人如何服从长官。”
陆贽又说:“各战区将领,多半独断专行,他们想在别人头上加一个罪名,还担心找不到借口?如果纵容颠覆主帅、篡夺权力的叛徒,使他们行为变得合法。既有这么大的诱惑,人人都会动心起意,祸源暗中滋长,将来必然发生难以补救的大祸。姑息任命,不但助长灾难,而且鼓励叛变。”
陆贽又说:“前些时驱逐刘士宁,事情突发,各州州长并没有参加阴谋,就是大梁(汴州州政府所在城·河南省开封市)一城的将士,也未必跟李万荣一条心。每人都在关心成败,预测发展,徘徊恐惧于前途难以预料,有谁肯舍命捐躯,跟他一同作恶!”
陆贽又说:“建议陛下在文武百官中,选派一人,命他前去当战区司令官。然后再颁布褒美嘉奖的诏书,慰劳大军;嘉奖李万荣安抚及平乱的功劳,表示宠信,另派官职;褒扬将士们祥和团结的义行,优厚赏赐金钱及服装。大体上判断,混乱自会平息。纵然李万荣想惹是生非,又有什么作为!”
陆贽又说:“如此实施,假如发生任何意外差错,我愿受破坏军务的惩罚。”
李适不肯接受。
十二月十七日,命通王李谌(音chén〔晨〕)当宣武战区司令长官(节度大使),命李万荣当候补司令官(留后。泾原兵变后,李适胆被吓破,对力量所不及、称兵割据的军阀,连一句话都不敢冒犯,唯恐他们不悦)。
20、十二月二十二日,李适命皇孙广陵王李淳娶故驸马郭暧的女儿郭女士当王妃。李淳,是太子李诵的长子。郭女士的娘亲,是昇平公主(十一任帝李豫的女儿,嫁郭暧,参考七六五年七月四日)。
七九四年(甲戌)
唐·贞元十年
1、春季,正月,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剑南西川战区(总部设成都府〔四川省成都市〕)西山(成都西群山)羌族及其他蛮夷部落两万余户投降唐朝。唐帝(十二任德宗)李适(本年五十三岁)下诏加授战区司令官(节度使)韦皋官衔:“保护界外羌蛮及西山八国总监”(西山八国,参考去年〔七九三年〕七月西山九国,羌女国除外)。
2、西川战区(总部成都府)巡察官(巡官)崔佐时(参考去年〔七九三年〕十月十八日)抵达南诏王国首都苴咩城(云南省大理市),当时,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的使节有数百人之多,已经先到,国王(三任)异牟寻还不打算让他们知道,命崔佐时换穿牂柯部落(贵州省德江县)的服装进城。崔佐时拒绝,说:“我是大唐使节,怎么可以改穿小部落蛮夷的服装!”异牟寻不得已,改于夜晚迎接崔佐时等进入京师(首都苴咩城)。
崔佐时在宣读诏书时,故意提高嗓门,异牟寻唯恐传入吐蕃(西藏)使节耳际,大为恐惧,不断张望左右文武百官,脸色大变。但既已决定排除万难归附唐朝,就也不再坚持;因而叹息流泪,下跪接受诏书。稍后,宰相郑回秘密拜访崔佐时,提示他应如何因应(郑回早就进言归附唐朝,参考七八七年正月),所以崔佐时对南诏内部情形,完全掌握,遂劝异牟寻诛杀吐蕃使节,撤销吐蕃所封的国号(封日东王国,参考七七九年十月一日),献出吐蕃所赐的金印(此为二任王阁罗凤时事,参考七五一年四月三十日),恢复南诏王国旧名;异牟寻全部接受。于是,把承诺刻在木版上,用黄金涂字,呈献唐朝。异牟寻率太子寻梦湊等前往点苍山(大理市西)神庙,跟崔佐时共同盟誓。
之前,吐蕃跟回鹘(瀚海沙漠群)为了争夺唐朝的北庭战区(总部设北庭府〔新疆吉木萨尔县〕),发生大战,死亡伤残,十分惨重(争夺北庭事,参考七八九年十二月十一日),于是命南诏派一万人增援。异牟寻以国土太小为理由,请只派三千人,吐蕃认为太少,后来增加到五千人,吐蕃才算勉强同意。异牟寻于是命五千人先行出发,而亲率主力部队数万人紧跟在后,日夜不停地前进,抵达神川(云南省丽江县境金沙江),向吐蕃大营发动袭击,大败吐蕃军,一连夺取铁桥(云南省中甸县南)等十六城,俘虏吐蕃亲王五人及武装部队十余万人。
正月二十四日,异牟寻派使节前往唐朝呈献捷报。
3、瀛州(河北省河间市)州长刘澭,受老哥刘济(卢龙〔总部幽州〕司令官)逼迫(参考七九二年十二月),请中央把他调到陇坻(甘肃省东部)以西,捍卫帝国西部边疆;遂率部队士卒一千五百人以及士卒们的家属,跟居民男女一万余人出发,直向京师(首都长安),军纪严格,号令整齐,千里行军,途中没有一个人敢任意夺取民间一只鸡或一条狗;李适十分嘉许。
二月三日,命刘澭当秦州(普润·陕西省凤翔县北)州长、陇右军事指挥官(陇右经略军使),驻防普润。大营气氛肃穆,不敲木梆,士卒有患病的,刘澭亲自前往探视,如有死亡,刘澭亲自吊丧。
4、二月二十二日,义成战区(总部设滑州〔河南省滑县〕)司令官李融逝世。
二月二十四日,唐政府擢升华州(陕西省华县)州长李复当义成战区司令官。李复是李齐物的儿子(李齐物是淮安王李神通的曾孙,参考七四二年正月)。李复再延聘河南县(东都洛阳所在县)县政府防卫员(尉)、洛阳人卢坦当执行官(判官)。监军宦官薛盈珍一再干涉军政,卢坦每次都据理力争。薛盈珍常说:“卢先生的话公正合理,我当然不会违背。”
5、横海战区(总部设沧州〔河北省沧州市东南〕)司令官程怀直到中央朝见,李适赏赐优厚,命他回任。
6、夏季,四月二十八日,宣武战区(总部设汴州〔河南省开封市〕)兵变,候补司令官(留后)李万荣把他们平定。
之前,宣武战区亲兵(司令官〔节度使〕安全卫队)三百人,向来骄傲蛮横,不可一世,李万荣既畏惧又讨厌,把他们派到京师以西参加秋季边防,亲兵大为怨恨。大将韩惟清、张彦琳鼓励他们反抗,攻击李万荣,李万荣把他们击败。亲兵大肆抢劫,四散逃亡;多半投奔宋州(河南省商丘市),宋州州长刘逸准(参考七九二年四月六日)收留他们,相待十分优厚。韩惟清投奔郑州(河南省郑州市。属义成战区),张彦琳投奔东都洛阳。李万荣屠杀所有变兵的妻子儿女数千人。有几个士卒在街上呼叫道:“就在今晚,大军来到,攻破城池。”李万荣把他们逮捕,斩首,上疏指控刘士宁煽动。
五月二十八日,中央把刘士宁贬逐到郴州(湖南省郴州市)。
7、钦州(广西钦州市)蛮夷酋长黄少卿聚众起兵,包围州政府所在城池。邕州军管区(首府设色州〔广西南宁市〕)军事指挥官(经略使)孙公器上疏请征调岭南战区(总部设广州〔广东省广州市〕)军队增援解救。李适不准,改派宦官前去调停和解。
8、宰相陆贽上疏指出:“陛下南郊祭天典礼和颁布大赦令,为时将近半年(参考去年〔七九三年〕十一月),可是被贬谪外地的官员,迄今还没有蒙受恩泽。”遂拟定三项实行细则进呈,李适派宦官告诉他说:“依照前例,贬谪的官员遇到大赦,都会酌量情形向内地移动,但不过三五百里,你现在拟定的范围,似已超越;而且移动的地点多半接近军事重镇或交通要道,恐怕发生差错。”陆贽再上疏说:“领袖待人,应该诚心,对于部属,可以发怒、斥责,但不可以猜疑、嫌弃;可以处罚、贬逐,但不可以妒忌、记仇。免职放逐,是处罚他不能尽责;宽恕赦免,是勉励他改过自新。没有处罚就会减少国法的尊严,没有勉励势将加速他的堕落,每次擢升或贬谪,都不出于个人的爱憎。依法行事,不得不贬谪;爱惜人才,自然慢慢提升。那些被贬谪的干部,知道将来有再被任用的机会,谁不加倍努力进德修业?领袖又何必忧虑他们破坏制度,担心他们胸怀怨恨?如果只因某人曾被贬谪,就肯定他就是奸邪凶恶之徒,处处防范,永远摒弃,再没有前途,即令他改过自新,也无补于事,纵使才干超人,也永不能施展。人之常情,走投无路时,会想尽方法突破;在悲愤交集中,制造混乱,可能就在这种情况下发生。而今,酌量迁移,不过三五百里,事实上还没有离开本道,而风土气候,有时反而比原来的地方更为恶劣。徒然增加一次搬家的劳苦和增加一次移动的悲愁。再者,现在各州各特别市(府),多半驻有军队,全国之内,很少地方没有驿站宾馆。如果对他们猜忌防范到这种地步,显示胸襟并不宽宏,敬请再一次考虑裁定。”
李适生性多疑,不信任部属,不管官员的地位高低,他都要亲自遴选。宰相所作的推荐,李适很少批准。文武百官一旦受到谴责,往往废弃终身,永远不再录用。李适认为口才流利的人,定有才干,所以物色不到性情敦厚、真才实学的知识分子。因为升迁困难,所以很多人才被压制埋没。陆贽上疏劝告,说:“擢升,是为了勉励立功;斥退,是为了惩戒过失。两种手段交互使用,循环不息。进官封爵之后,违法犯罪,照样惩罚,贬谪放逐之后,改过修德,照样任用。既不伤害法律,也不糟蹋人才。所以,即使再小的过失,都要处罚,人才也不会缺乏;并且还可以使被处罚的人,兢兢业业,以求恢复官职;而己进用的官员,更会提高警觉、洁身自好的当官做事。领袖既不会缺少辅佐人才,部属也不致满腹牢骚,积压怨气。”
陆贽又说:“英明的领袖不会全凭谈话应对用人,也不会全凭自己一个人的高兴用人;如果只是为了喜欢,而不管才干便用了他;如果只是为了高兴听他的言论,而不查证他的行为;那么无论擢升或斥退,都是一种爱憎的情绪反应,无论契合或决裂,都是只看部属能不能迎合自己的旨意。这正是舍弃‘墨绳’(木匠用染墨的线标出直线)而只凭自己的想象去画直线,抛弃天平而只用手去评估轻重;即令很精密,也不能没有错误。”
陆贽又说:“中等智慧以上的人,每人都有专长,如果能妥为调查,授给他适当的职位,就可使他们各自发挥专长。大家结合在一起,成功立业,跟‘全才’有什么区别?只看领袖是否有知人之明和是否领导有方!”
陆贽又说:“只要一句话听来心里舒服,就认为他有能力,而不去查考真伪;只要一件事做得不恰当,就认为他是罪犯,而不去分别忠奸。对于所谓有能力的人,就交付给他超过他能力的重任,不管他是不是承担得起;对于所谓罪犯,则给他超过他应得的惩罚。不考虑超过他的能力,对他的惩罚一定过重;不宽恕他确实已尽了全力而仍然无功,领袖与部属之间的关系就不能维持稳定。”
李适拒绝接受。
对于危机日深的全国经济情势,陆贽提出整顿及节约方案,共有六条:
其一,分析“两税”的弊端(两税,参考七八〇年正月一日)。陆贽说:“传统的税收及差役立法,有:田赋(租)、差役代金(庸)、捐税(调。租庸调法,参考六二四年四月)。每个成年的男人,接受国家拨付农田一百亩,每年缴谷米两石(音dān〔担〕),称‘田赋’;每户人家都用当地土产,诸如绢(厚绸)、绫(薄绸)、絁(粗绸)等丝织品中,选择一种,缴给政府两丈,另缴棉花三两;不能养蚕的地方,则改缴棉布二丈五尺、麻三斤,是谓‘捐税’(调)。每一个成年男人,每年都要接受征调,为国家从事差役,但可以折合现款,由政府雇人代替服务,计每天缴纳绢三尺,谓之‘差役代金’。当时全国统一,法令也统一,当事人即令迁移到别处,也没有一个地方容许他逃避捐税,所以人心安定,做事依照法令、遵守纪律。后来羯胡乱华(指安禄山及史思明兵变,分别参考七五五年十一月、七五九年十一月),人民骚动,因为到处逃难,国土分崩离析,为了军事需要,法令规章都被破坏。八世纪八〇年代初期,政府力图恢复社会秩序,各种制度从头建立,当权分子(指杨炎)虽然知道流弊应该改革,但所定的法令规章,不但不合时代需要,反而连原有的优点也都丧失。虽然说简单明了,但是却掌握不住重点。希望革除弊端,必须先洞察造成弊端的原因。如果是执行偏差,只要纠正方向便可;如果是法令本身不健全,则应修改法令。一切都处理恰当,将来就不会后悔。自从天下大乱,政府开支急剧膨胀,这只是暂时现象,不是根本问题。因此而废除田赋、差役代金、捐税(调),派遣使节到各州县搜刮,调查户籍档案,每州找出七六六年至七七九年间(十一任帝李豫〔李俶〕在位)税收最多的一年,作为缴纳‘两税’的标准(参考七八〇年正月),并不恰当。财富的产生,必须依靠人力的投入,所以从前帝王制定税收法规,都以成年人为单位。不因他努力耕种而加收田赋,也不因他懒于耕种而少收田赋,所以人民才乐意从事农业。不因他努力纺织绸缎而加收捐税,也不因迁移搬家而少收捐税,所以人民才乐意固定的久居一地。不因他尽忠职守加收差役代金,也不因他顽劣怠惰而少收差役代金,所以人民才乐意勤奋工作。结果是:人民定居一地,尽力生产。‘两税’制度却以财产为准,而不是以人力为准。从没有想到,有些财产是可以揣到身上,或藏到箱子里、柜子里的,价格虽然昂贵,外人却无法看到。而储存在广场或仓库里的粮食,价格虽然低,人人都会认为他非常富有。财货流通,有利息收入,数量虽少,但可以累积;而高楼大厦和豪华的用具,价格虽高,放在那里永不会生出利息。这种情况,复杂而繁多,竟然一律折合现金,评估纳税多少,当然助长谎报,难以公平。于是大家追求体积小、重量少的财产。不断迁移,反可以免除差役赋税,而辛苦耕田,好不容易置有房屋家宅的人,却被差役赋税陷于困境。这是引诱人民诈欺作伪、逃避义务的方法。人民不可能不懒散,赋税不可能不减少,再加上立法之初,没有注意到公平原则,供应有繁有简,州长县长的才能也有高有低,各地赋税既轻重不一,中央所派的税务官员意见也不一致,等到中央批准以后,便只有增加,没有减少。同时,七六六年至七七九年间,供应军费及皇家费用的税收,既然已明令并入‘两税’,为什么在‘两税’之外依旧征收?我请求稍稍减少,用以救济贫苦无告的小民,得维残生。”
其二,建议‘两税’改收实物,不再折合现金。陆贽说:“政府征收赋税,必须衡量人民的财力,依照土地的生产情形,一向征收布(棉布)、麻(麻布)、缯(绸缎)、纩(丝棉)以及粮食而已。从前君主唯恐各地物价贵贱悬殊太大,民间交易没有标准,因而颁布‘钱币法’(参考七一八年正月),以便于控制物价,各地市场的供需靠此调节。财政大权,是国家的基石,必须由中央掌握,不能交给民间。绸缎布匹粮食等物,乃人民生产;而金钱货币,却由政府铸造发行。政府曾明令公布过:田赋一律缴米,差役代金一律缴绢(生丝厚绸),捐税一律缴绸缎、丝棉、棉布。岂有禁止民间私自铸钱,却又规定非用钱缴税不可?偏偏‘两税法’跟旧有制度不同,只要估计一下资产多少,就依照等级归类,确定要缴现款和粮食数目,或临时折合其他杂物。问题是,折合的杂物,每年不同,官员只管折合方便,有利可图,而不管民间的供应是不是艰难!所征收折合的杂物,民间并没有生产,民间生产的,政府又不征收。人民只好减价出售他们生产的杂物,而用高价购买他们不生产的杂物,缴给政府;一卖一买之间,人民受到的损失,十分严重。我建议下令各州,查明七八〇年‘两税’最初实施时所征收的厚绸(绢)和棉布(布)数目,以及当年所估计的现金价格,跟现在的现金价格作一比较,斟酌情形,加以折中,定出新的价格,加上其他所有捐税,把总数折合成绸缎、棉布。”陆贽又说:“农田的生产力有最高极限,适当耕种,节俭开支,则经常富裕。无限的搜刮和浪费,便会经常感到贫乏。庄稼丰收歉收,全看上天,而消耗的节约和浪费,人民却可自己做主。所以英明的领袖制定法令规章,以收入的多寡,决定如何支出;即使发生天灾人祸,人民也不致穷到无法活命。但社会秩序已被破坏,情形恰恰相反,而是在估计支出多少之后,再决定征税多少,根本不管人民死活。姒履癸(夏王朝末任帝桀帝)拥有全国财富,总觉得不够用;子天乙(商王朝一任帝汤帝)的领域只有七十里,国用却绰绰有余。这说明一点:够用不够用,只看节俭不节俭。”
其三,批评州县官员把增加人口、增加赋税、增加田地作为业绩。陆贽说:“地方政府官员中,很少能心怀忠恕,设身处地为人民着想;更少大公无私,尽心尽力,忘身报国。大多数官员都靠着不断的小恩惠、小动作,引诱人民作奸犯科;把对于邻境的巧取豪夺,当做才智能力;把聚集逃亡罪犯和地痞流氓,当做善于安抚教化。从外地新迁入的移民,依法可以免除差役赋税,一些搬来搬去的流动户口,遂每次都因他们刚刚复业,而给予种种优待。对那些眷恋故土,始终不肯离开的人民,所加到他们身上的,却差役日重、赋税日多。这种现象是,永久定居于一处的人,替那些懒惰的游民代缴赋税,这跟驱逐他们不断搬家,教导他们堕落诈骗,有什么区别?这都是州县长官昏暗不明,本位主义的过失。”陆贽又说:“制定法令规章,要求人民遵行,时间一久,不可能没有弊端;地方政府官员如果不能作适当的处理,奸诈邪恶,自会发生,往往越是劝告阻止,情况越是恶化。我建议下令有关单位,详细制定考绩实行细则。如果管区之内的人口越来越多,则人民的财富必然也越来越多,就应依照税率的规定征收赋税,一定会超过原定税额,就应减低税率,中央就把‘减低税率’多少,作为考绩的依据。辖区所有税收都包括在内,如能使每户减税十分之三,考绩列入甲等;减税十分之二,考缋列入次等;减税十分之一,考绩列入三等。如果人口流亡出境,把捐税加到当地住户身上,则比照上列办法,分别等级,予以处罚。”
其四,希望确定缴税限期。陆贽说:“建立国家,设置官位,是为了保护人民。要人民纳税,是为了供应国家。所以英明的君王不会只为了加重税收、充实国库而去虐待人民。任何措施,都应以保护人民为第一优先,只在农闲的时候,才使用他们的劳力。但先决条件是:必须使人民都能养家活口、生活温饱,才可以征收他们多余的钱财。”陆贽又说:“农民刚开始养蚕,政府就征收细绸(缣)交易税;农田刚播种完毕,政府就征收田赋。上级长官限令森严,下级部属加到人民身上的压力更是凶暴。有细绸、粮食的农家,急于变作现金缴税,不得不削减半价出售;没有细绸、粮食的农家,只好到处借钱,付出加倍的利息。我建议陛下体恤苦情,明确规定人民缴税的日期。”
其五,建议把茶税收入设置义仓,防备水旱饥荒。陆贽说:“古时规定,国家必须有九年或六年的存粮(《礼记·王制》:一个国家没有九年的存粮,称“不足”;没有六年的存粮,称“急”;没有三年的存粮,它就不能成为一个国家),这项存粮救济的对象,全国官民都包括在内,不是只管充实国库,不管小民死活。最近,主管官员请求对茶叶课税(参考去年〔七九三年〕正月二十四日),每年可收入钱五十万串,陛下原来下令储存国务院财政部(户部),用以在荒年时拯救人民饥馑,我建议改买粮食,这跟陛下先前的命令,正相符合。”
其六,建议阻止地主剥削。陆贽说:“现在,京畿地区(陕西省中部)田赋,每亩,政府向地主征收五升,而地主向佃农甚至征收一石,是私税高于公税二十倍之巨(十升一斗,十斗一石)。即令是中等情况,也征收五斗。土地,是国家所有,耕田种地,是农夫辛苦勤劳,可是兼并土地的大地主,却居然从中牟取暴利。”陆贽又说:“我建议人民拥有的耕田,政府应制定法律,限制它的数目;同时明令减少向佃农收缴田租的数目,务必使贫苦的农民受到裨益。法律的尊严,在于能彻底执行,千万不可以苛刻,制度的建立,应该宽厚,但违背它的,必须惩罚。略微降低富豪乡绅的利益,稍为提高贫农的收入;降低一点利益,并不损害有钱人的财富,提高一点收入,却可以救济贫农于饥寒。这是保护财产、怜恤贫穷的最好办法,不应舍弃。”
柏杨曰:
八世纪时候的社会横切面,在陆贽的奏章上完全暴露:经济破产,元首昏庸,官员顽劣,地主凶暴,政府成为一个庞大的贪污集团和压榨机器,千万以农耕为主的中国小民,在政府与地主、军队以及水旱天灾蹂躏下,不过一群热锅上的蚂蚁。这种悲惨生活,在以后的漫长岁月中,不但没有减轻,反而一年比一年更为凄苦,可悲!
9、六月一日,昭义战区(总部设潞州〔山西省长治市〕)司令官李抱真(安抱真)逝世(享年六十二岁)。他的儿子、宫廷监察官(殿中侍御史)李缄跟李抱真的堂外甥元仲经保守秘密,不对外发布死讯,伪造一份李抱真的奏章,请求把官位传给李缄;再伪造一份李抱真的信件,派初级将领陈荣,前去晋见成德战区(总部设恒州〔河北省正定县〕)司令官王武俊,借贷钱财。王武俊大怒说:“我跟你老爹是要好朋友,同心协力,效忠皇家(李抱真与王武俊结拜事,参考七八四年四月二十八日),怎么会跟你一同为非作歹!听说你老爹已经过世,竟敢不等中央命令,就自己夺权,胆敢骗我,还胆敢向我借贷!”命陈荣回去,把原话责备李缄。
昭义战区步兵总纠察官(步军都虞候)王延贵是汝州(河南省汝州市)梁县(汝州州政府所在县)人,一向以道义勇敢受人称道。李适知道李抱真已死,派宦官第五守进(第五,复姓)前往调查,并且把战区军权交给王延贵。第五守进抵达上党(潞州州政府所在县),李缄宣称李抱真患病,不能接见。三天后,李缄在森严戒备下,拜访第五守进,第五守进告诉他说:“中央已经知道大帅逝世,所以下令王延贵暂时接管军队,你应该发布消息,改穿丧服。”李缄呆在那里,退出后,询问各将领说:“中央不允许我接管,各位意下如何?”大家都不言语,李缄大为恐惧,只好回家举办丧事,把司令官印信及库房钥匙送给监军宦官。第五守进召见王延贵,口头宣布皇帝诏书,命他到差视事,催促李缄前去东都洛阳,回归私宅。元仲经逃亡,王延贵把罪状全推到元仲经头上,捕捉到案,斩首。
李适下诏命王延贵暂代处理昭义战区(总部潞州)军务。
10、南诏王国国王(三任)异牟寻,派他的老弟湊罗楝向唐朝呈献地图、土产及吐蕃王国当年所颁发的金印(参考七五一年四月),请求恢复南诏国号(南诏之名,参考七三八年九月)。
六月十二日,李适任命国务院教育部祭祀司司长(祠部郎中)袁滋当册封南诏特使,颁发银座金印,印文是:“贞元(李适年号)册南诏印”。袁滋抵达南诏,异牟寻面向北方下跪接受诏书及金印,叩头再叩头,设下宴席,宴请唐朝使节,拿出九任帝李隆基当年赏赐的两个银质“平脱”马头盘(平脱,即镶嵌。把镂成花纹图案的金银薄叶,用漆贴在器物上,重新上漆,然后再行细磨,使花纹露出,这种工艺品称“平脱”,即一种镶嵌工艺,唐王朝最为盛行),请袁滋过目。指一位老笛工和一位老歌女说:“皇上(李隆基)赏赐的《龟兹乐》舞团,只剩下他们二人(可悲)。”袁滋说:“南诏当深思祖先的苦心,子子孙孙,效忠大唐。”异牟寻叩头说:“我怎么敢不遵守特使的命令。”
11、李适命义武战区(总部设定州〔河北省定州市〕)司令官张昇云改名张茂昭。
12、副总监察官(御史中丞)穆赞调查全国财政总监署职员(度支吏)贪赃,全国财政总监裴延龄包庇职员,打算为他脱罪,穆赞拒绝,裴延龄径向李适打小报告陷害,李适遂贬穆赞当饶州(江西省波阳县)总秘书长(别驾)。政府官员对裴延龄都大为畏惧,不敢正眼看他。穆赞,是穆宁的儿子(穆宁事,参考七五五年十二月十七日)。
13、西川战区司令官韦皋奏报:在峨和城(四川省茂县西北)击破吐蕃军。
14、秋季,七月一日,李适擢升昭义战区步兵总纠察官(步兵都虞候)王延贵当候补司令官(留后),改名王虔休。
作战参谋长(行军司马)、兼洺州(河北省永年县东南旧永年镇)州长元谊,听到王虔休(王延贵)当候补司令官(留后)消息,愤愤不平,上疏中央,请求划洺州、磁州(河北省磁县)、邢州(河北省邢台市),另成立一个战区。昭义战区的精锐士兵都在山东(太行山以东。昭义战区总部本设相州〔河南省安阳市〕。七七五年正月,魏博战区〔总部设魏州·河北省大名县〕并吞相州,泽潞战区辖区原来只限太行山西麓一隅,及奉命增援,特遣兵团进入太行山东。昭义战区残余的三州〔洺邢磁〕不再设司令官,而以泽潞司令官兼任,总部仍设潞州,但昭义一词遂代泽潞,犹如平卢取代淄青一样),元谊对部属们赏赐优厚,希望取得效忠。李适不断派宦官前往调解,元谊拒不接受。
临洺(河北省永年县)守将夏侯仲宣献出城池,归降王虔休(王延贵),王虔休派磁州州长马正卿督促初级将领石定蕃等率士卒五千人攻击洺州。石定蕃率他的部众两千人阵前叛变,投奔元谊;马正卿只好撤退。李适下诏调元谊当饶州州长,元谊不接受。王虔休亲率大军进攻,决开洺水(流经洺州城南)河堤,引水灌城。
15、钦州(广西钦州市)蛮夷首领黄少卿一连攻陷钦州、横州(广西横县)、浔州(广西桂平县)、贵州(广西贵港市)等州,并攻击邕州军管区(首府I州)军事指挥官(经略使)孙公器驻守的邕州(广西南宁市)。
16、九月,王虔休击破元谊军,攻克鸡泽(河北省鸡泽县)。
17、全国财政总监裴延龄认为国家官员人数太多,奏请皇帝批准:以后出缺时不再递补,用节省下来的薪俸,充实国库。李适打算整修神龙寺,需要五十尺长的松木,却找不到。裴延龄说:“我最近在同州(陕西省大荔县)山谷里,发现几千棵大松树,高达八十尺!”李适说:“开元、天宝年间(七一三年至七五六年,九任帝李隆基在位),用尽方法在京师附近寻找巨大木材,都找不到,现在怎么会有?”裴延龄回答说:“天生奇材,要等到神圣英明的君王出现时,才会出现;开元、天宝年间,怎么可能找到!”
裴延龄上疏说:“中央国库(左藏库)官员失落很多财物。我最近清仓检查,重新登记,竟然在尘土之中,找到纹银十三万两,另外还有棉布、绸锻以及其他,价值一百万钱有余,这些都是被丢弃的东西,当然属于剩余物资,应该移交皇家御仓,听候陛下开支。”库藏部副部长(太府少卿)韦少华不服,上疏说:“这些都是正式登入账册中的国家财产,每月都列表呈报,请派人查证。”宰相请求三司会同调查回奏(三司:总监察署〔御史台〕、国务院司法部〔刑部〕、最高法院〔大理寺〕),李适不肯,但也不处罚韦少华。裴延龄每次面奏,都信口开河,诡秘欺诈,别人不敢说的或从来没有听过的一些话,裴延龄都敢一点也不迟疑的说出来。李适也相当察觉他的荒谬虚妄,但因为他勇于抨击别人,而李适又希望听到外面的小道消息,所以对他仍宠爱信任,待遇优厚。
*胡三省曰:
李适宠爱信任裴延龄,不仅仅是希望听到外面的小道消息而已,也是因为裴延龄搞了很多钱给李适,满足李适的贪欲。
文武百官畏惧裴延龄的权势,不敢向李适反映,只有全国盐铁专卖暨运输总监(盐铁转运使)张滂、首都长安市长(京兆尹)李充、农林部长(司农卿)李铦,因为跟自己的职务有关,所以时常指证他的虚妄。而宰相陆贽,则更单独挺身而出,跟他对抗,每天都警告李适:裴延龄决不可以给他重责大任。
冬季,十一月三日,陆贽上疏,列举裴延龄的奸诈事实,一条条写出他的罪恶,大略说:“裴延龄认为做官之道,搜刮聚敛是最高策略,虚假荒谬是最好计谋。搜刮聚敛,引起人民怨恨,他却借以显示为了尽忠皇上,而不顾自己利害;本是花言巧语、谗言陷害,他却借以显示嫉恶如仇,竭尽一个做部属的本分。把经典上最丑恶的事,都当做明智的手段,违犯圣贤哲人告诫的行为,却认为恰好证明自己能力高超。可称之为伊祁放勋(黄帝王朝六任帝尧帝)的共工(共工是四凶之一,参考八六年四月注)、鲁国的少正卯(参考前四三年注。共工、少正卯,都是儒家系统专政下的冤狱,儒家学者一直认为二人有罪)。他的罪恶,每天都在滋长,一些隐秘的事固然还没有完全显露,但仅就显露出来的罪恶,已经难数。”
陆贽说:“陛下如果猜测对裴延龄的抨击都是诽谤诬陷,就应该要他公开辩护,还他清白。如果知道他不是善类,怎么可以千方百计纵容掩饰!”
陆贽又说:“陛下为了保护裴延龄,对他的罪状连问都不问,他就认为能够蒙蔽蛊惑,行为更加怪诞,遇事既不思考,也不畏惧。把东边的东西搬到西边,竟宣称是他查核的成绩(参考去年〔七九三年〕七月);把这里的财物移到那里,便坚持那里竟是盈余。愚弄政府,如同儿戏。”
陆贽又说:“裴延龄诡秘奸诈的才干,虚伪诬陷的言论,遇事都会发作,随时都会出口,没有一天不做,也没有一天不说,难以一一陈述。”
陆贽说:“从前,赵高指鹿为马(参考前二〇七年),我认为鹿和马还是同类,怎能像裴延龄,把‘有’说成‘没有’,把‘没有’说成‘有’!”
陆贽又说:“裴延龄凶恶虚妄,天下皆知,上自三公级及部长级官员,下到仆役、小民,议论纷纷,亿万官民,能向陛下进言的,有几个人?我以卑贱鄙陋之身,担任宰相,内心激动,虽然想勉强沉默,却不能沉默。”
奏章呈上后,李适大不高兴,待裴延龄更加优厚。
18、十二月,王虔休趁洺州护城河结冰,横渡城壕,发动急攻。元谊出军迎战,王虔休不能取胜,撤退;正逢天晚,河冰融解,士卒淹死一大半。
19、副立法长(中书侍郎)、二级实质宰相陆贽,因李适对他厚待,遇到他认为不可做的事,总是据理力争。他的亲信中有人警告他说话过于尖锐,陆贽说:“我对上不辜负领袖,对下不辜负我所学的真理,其他一概不作考虑。”可是裴延龄每天都在李适那里谗言陷害。赵憬之能当宰相,事实上是陆贽推荐,但不久赵憬转而怨恨陆贽(参考去年〔七九三年〕五月二十七日),把陆贽讥笑及弹劾裴延龄的事,秘密告诉裴延龄,于是裴延龄更能将计就计,从中化解或反击,李适更加信任裴延龄,反而轻视陆贽。陆贽不知道,曾经跟赵憬相约晋见李适时,无所顾忌的抨击裴延龄,李适一听抨击裴延龄,脸色大变,赵憬一言不发。
十二月二十三日,免除陆贽宰相职务,改任太子宾客(正三品)。
20、最初,渤海王国(此时首都在东京龙原府〔吉林省浑春市〕)国王(三任文王)大钦茂逝世(七九三年),太子大宏临早死,堂弟大元义继位(四任王)。大元义忌猜暴虐,皇家贵族乃把他诛杀,拥护大宏临的儿子大华屿继位(五任成王),改年号中兴。本年,大华屿逝世。大钦茂的幼子大嵩璘继位(六任王),封号康王,改年号正历。
七九五年(乙亥)
唐·贞元十一年
1、春季,二月七日,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十二任德宗)李适(本年五十四岁),任命渤海王国(首都龙原府〔吉林省珲春市〕)国王(六任康王)大嵩璘当忽汗州军区总司令(都督。渤海王国立国之初,建都忽汗城〔吉林省敦化市〕,参考七一三年二月,而于八世纪五〇年代迁都龙泉府〔黑龙江省宁安市西南东京城〕,八〇年代再迁都龙原府。中国似不太精确了解三城位置,故一直称忽汗州),封渤海王。
2、陆贽既被免除宰相职务,全国财政总监(判度支)裴延龄遂开始对首都长安市长(京兆尹)李充、军械供应部长(卫尉卿)张滂、前农林部长(司农卿)李铦等,暗中陷害,说他们是陆贽的同党。正巧,大旱成灾,裴延龄警告李适说:“陆贽等失去权势后,心怀怨恨,曾经公开宣称:‘旱灾势将形成,人民恐怕要流亡失所,全国财政总监署(度支)亏欠军队很多粮秣,士卒和马匹都没有东西可吃,这件事怎么办?’他们的目的,不仅要中伤我而已,而是在煽动军情,动摇民心!”过了几天,李适去皇家林园打猎,刚好担任保护御驾的神策军的一名士卒直接向皇帝诉苦说:“全国财政总监署一直没有发下草料!”李适想到裴延龄的话,认为陆贽等果然包藏祸心,惊怒交加,立刻回宫。
夏季,四月二十五日,贬陆贽当忠州(重庆市忠县)总秘书长(别驾)、李充当涪州(重庆市涪陵区)政务秘书长(长史)、张滂当汀州(福建省长汀县)政务秘书长、李铦当邵州(湖南省邵阳市)政务秘书长。
最初,阳城以隐士身份,被征召到中央当监督院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正四品下。参考七八八年六月),他毫不推辞地就接受这项官职。还没有到京师(首都长安),人们就想像他的神韵风采,异口同声认为:“阳城一定会直言无隐,死在他的职责上!”等他抵达京师。当时,各谏官总是就一些小事末节抗争,李适对谏官越发讨厌痛恨。阳城跟他的两位老弟以及宾客,日夜饮酒,人们猜不透他的心意,最后一致认为他不过是个官场混混,浪得虚名。前进士(曾参加中央文官考试,现已任职的高级知识分子)河南(河南省洛阳市)人韩愈,撰写《争臣论》加以讽刺,阳城也不理会。有人拜访阳城,打算问个清楚,阳城知道来意,就拼命灌对方吃酒。有时客人先醉,跌倒席榻之上;有时主人先醉,躺到客人怀里,根本弄不清客人说些什么。可是,到了陆贽被罩上谋反铁帽,贬谪蛮荒。李适大怒若狂,无法化解,宫中宫外,大小官员,无不震撼恐惧,认为鼓动军事叛变,意图颠覆政府的大阴谋,即将爆发。大狱即将兴起,灾祸就要临头,没有一个人敢出面援救。阳城听见消息,挺身而出说:“不可以使领袖信任奸邪,诛杀没有罪的人!”立即率监督院见习监督官(左拾遗)王仲舒、归登,立法院初级立法官(右补阙)熊执易、崔邠等,守在延英殿大门,上疏抨击裴延龄奸恶谄媚,陆贽等并没有犯罪。李适更怒不可遏,打算惩罚阳城等。幸而太子李诵出面向老爹极力辩护,李适怒火才稍稍平息,命宰相向阳城等解释,让他们回去。金吾(卫军第十一、十二军)将军张万福(曾立马涡口,参考七八一年六月六日)听说谏官仍跪在殿前进言,立即跑到延英殿大门,大声祝贺说:“政府有正直的官员,天下一定太平。”于是向阳城、王仲舒等一一叩头,叩头后连续高喊:“太平万岁,太平万岁!”张万福,是一个军旅出身的武官,已八十多岁,自此名满天下。归登,是归崇敬的儿子(归崇敬任国务院国防部长〔兵部尚书〕)。
当时,裴延龄随时都会当宰相,阳城说:“假如皇上任命裴延龄当宰相,我就亲手撕毁诏书,再去殿前痛哭!”有一个名叫李繁的人,是李泌的儿子,阳城把大量收集到的裴延龄的劣迹过失,打算秘密上疏抨击,因李繁是老友的儿子(阳城任官,系李泌推荐),所以特别让他执笔书写。想不到李繁全部告诉裴延龄,裴延龄得以事先晋见李适,为自己一一辩解。等到阳城的奏章呈上,李适认为是一派胡言。不理。
3、四月二十九日,幽州(卢龙战区总部·北京市)奏报:击破奚部落(滦河上游)国王啜利等六万余人。
4、回鹘汗国(瀚海沙漠群)奉诚可汗(七任大可汗)药罗葛阿啜逝世(本年二十岁),没有儿子,贵族们共同拥护宰相骨咄禄当可汗(八任大可汗)。骨咄禄本姓跌(跌部落住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北),口才流畅,聪明智慧,勇敢而有谋略,自八世纪八〇年代,四任天亲可汗药罗葛顿莫贺在位,就掌握汗国军权,管理政府,各高级官员及各部落酋长对他都畏惧顺服。既继任可汗,遂改姓药罗葛,派使节前来唐朝报丧。把四任天亲可汗药罗葛顿莫贺以前各任可汗的年幼子孙(也就是所有药罗葛皇族年幼子孙),都送到唐朝宫廷养育。
5、五月十一日,命宣武战区(总部设汴州〔河南省开封市〕)候补司令官(留后)李万荣、昭义战区(总部设潞州〔山西省长治市〕)左参谋长(左司马)兼候补司令官(领留后)王虔休(王延贵),同时实任司令官。
6、五月十八日,河东战区(总部设太原府〔山西省太原市〕)司令官李自良逝世。
五月二十二日,监军宦官王定远上疏推荐作战参谋长(行军司马)李说当候补司令官。李说,是李神通的五世孙(李神通封淮安王,参考六二六年九月)。
7、五月二十四日,派皇家图书院院长(秘书监)张荐册封回鹘可汗(八任大可汗)跌骨咄禄称号:腾里逻羽录没密施合胡禄毗伽怀信可汗。
8、五月二十七日,命李说当河东战区候补司令官,主持军政总部事务(知府事)。李说对监军宦官王定远深为感激,于是建议中央铸造“监军宦官”印信。监军宦官之有印信,从王定远开始。
9、秋季,七月一日,李适贬阳城作国立贵族大学副校长(国子司业·从四品下),是对他抨击裴延龄的一种处罚。
10、王定远仗恃对李说有功,彻底控制河东战区,随意更换将领;李说不能完全听命,二人感情遂有裂痕。王定远因私人仇恨,扼死大将彭令茵,把尸首埋在马粪里,消息走漏,激起将领愤怒。李说上疏奏报,王定远听到消息,一直找到李说,拔刀就砍,李说逃脱。王定远召集各将领,拿出一个装了皇帝诏书及空白任命状二十多件的箱子,让大家过目,宣布说:“我接到圣旨,召唤李说前去京师,由作战参谋长(行军司马)李景略当候补司令官,各位全都升级。”大家叩头接受。但大将马良辅暗中观察箱子里的文件,发现都是王定远个人的任命状和诏书,于是向大家宣告说:“诏书和任命状,全是假的,我们不要接受。”王定远看出情势不对,逃到乾阳楼(晋阳宫南门楼),集合他的部属,没有人答应,于是他翻城再逃,不料失足掉下,被尖锐的树枿刺伤而死(枿,音niè〔聂〕。树木经砍伐后枯枝的尖端)。
11、八月十七日,司徒(三公之二)兼最高监督长(兼侍中)、北平王(庄武王)马燧逝世(享年七十岁)。
12、闰八月四日,洺州(河北省永年县东南旧永年镇)州长元谊伪装投降(元谊事,参考去年〔七九四年〕七月),昭义战区司令官王虔休派初级将领率两千人,进城接受。元谊把他们全部屠杀。
13、九月二十三日,加授西川战区(总部设成都府〔四川省成都市〕)司令官韦皋官职:云南(南诏王国)安抚特使。
14、横海战区(总部设沧州〔河北省沧州市东南〕)司令官程怀直,不爱惜士卒,到野外打猎,常常几天不回营。程怀直的堂兄程怀信当作战司令,趁着军心怨恨,关闭城门,拒绝程怀直返城,程怀直投奔京师。
冬季,十月十四日,李适命程怀信当横海战区候补司令官。
15、南诏王国(首都苴咩城〔云南省大理市〕)攻击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的昆明城(四川省盐源县),攻克,俘虏施部落酋长及顺部落酋长。
七九六年(丙子)
唐·贞元十二年
1、春季,正月七日,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洺州(河北省永年县东南旧永年镇)州长元谊,跟归附的昭义战区(总部设潞州〔山西省长治市〕)将领石定蕃(参考前年〔七九四年〕七月),率洺州军五千人,连同他们的家属,共一万余人,放弃城池,投奔魏州(河北省大名县·魏博战区总部)。唐帝(十二任德宗)李适(本年五十五岁)不追究他的抗命,反而命魏博战区司令官(节度使)田绪对他们安抚。
2、二月三日(原文误置于正月,据《新唐书·宰相表》改),李适命河中战区(总部设河中府〔山西省永济市〕)司令官浑瑊、成德战区(总部设恒州〔河北省正定县〕)司令官王武俊,都遥兼中央官衔:最高立法长(兼中书令·使相)。
二月七日,命山南西道战区(总部设兴元府〔陕西省汉中市〕)司令官严震、魏博战区(总部设魏州〔河北省大名县〕)司令官田绪、卢龙战区(总部设幽州〔北京市〕)司令官刘济、西川战区(总部设成都府〔四川省成都市〕)司令官韦皋,都遥兼二级宰相(同平章事·使相)。全国其他各战区司令官、各道政府行政长官(观察使)一律加授“摄理”中央官衔,讨他们的喜悦。
3、三月二日,西川战区(总部成都府)司令官韦皋奏称:西南蛮夷酋长高万唐等率部众两万余人投降。
4、三月十三日,擢升御马管理官兼皇家林园总监(闲厩宫苑使)李齐运当国务院教育部长(礼部尚书),国务院财政部副部长(户部侍郎)裴延龄当财政部长(户部尚书),所兼特设单位首长(使),仍然保持。
李齐运既没有才干,又没有学识,但性情阴柔,精于谄媚,李适对他十分喜爱。每一次,宰相在金銮宝殿上奏报完毕退出后,李齐运就单独晋见,对宰相所作决定的事项,再重新决定。有时在家养病,李适打算叫谁当官,总是派宦官前去询问他的意见。
5、三月二十四日,韶王李暹(李适的老弟)逝世。
6、魏博战区司令官田绪,娶十一任帝李豫(李俶)的女儿嘉诚公主(参考七八五年三月),没有生育,但田绪的小老婆群却生有庶子三人,其中田季安年纪最小,嘉诚公主养作自己的儿子,因之命田季安当副司令长官(副大使)。
夏季,四月九日,田绪暴毙(享年六十三岁),左右保守秘密,拥护田季安主管军事,田季安本年十五岁。
四月十四日,对外发布田绪死讯,公推田季安当候补司令官(留后)。
7、四月十九日,李适生日,过去惯例,都由和尚、道士到麟德殿轮流讲授佛道二教经典,今年才命儒家学派学者参与。国立贵族大学四门专科教授(四门博士·正七品上)韦渠牟(四门,两汉王朝时,国立大学〔辟雍〕有四个大门,东汉王朝二任帝刘庄时,举行接待“三老”“五更”大典,知识分子环绕国立大学四个大门瞻仰,参考五九年十月;唐王朝则设“四门馆”于国立贵族大学之内),言语幽默,口才敏捷,内容充实,李适十分欣赏。只十天半月时间,就被擢升当立法院初级立法官(右补阙),开始受到皇帝宠爱。
8、五月六日,邠宁战区(总部设邠州〔陕西省彬县〕)司令官张献甫暴毙,监军宦官杨明义请总纠察官(都虞候)杨朝晟暂代候补司令官(权知留后)。
五月十四日,李适命杨朝晟当邠宁战区司令官。
9、六月六日,李适命左神策监军宦官窦文场、右神策军监军宦官霍仙鸣分别当左、右神策军总指挥官(护军中尉。代替以前的“观军容使”〔参考七五八年九月〕);左神威军监军宦官张尚进、右神威军监军宦官焦希望分别当左、右神威军指挥官(中护军)。
最初,李适命禁军六军各设“统军”(参考七八四年正月二十九日),官阶跟国务院部长相等(正三品)。专门安置退休或离职的战区司令官,惯例,都把发表人事命令的诏书写到麻纸上,表示荣耀。现在,窦文场暗示宰相,发布总指挥官(中尉)任命诏书时,也应跟“统军”一样,改用麻纸。皇家文学研究官(翰林学士)郑絪提出质疑,向李适说:“依照规定,只在封爵或任命宰相时,发布的诏书才用麻纸。如果任命神策军总指挥官也用麻纸,不知道是不是只特别宠爱窦文场,还是制定一项新的规则,登在法律书上?”李适乃告诉窦文场,说:“唐政府建立之初(七世纪第二个十年至四〇年代),宦官最高的职位,不过‘编制外将军待遇同正式将军’而已,穿红袍的(五品浅红、四品深红)寥寥无几。自从李辅国以来,制度全被破坏(李辅国官衔:司空〔三公之三〕、兼最高立法长〔兼中书令〕,封博陆王。参考七六二年五月及六月。但宦官职位被破格升迁的,却始于九任帝李隆基时,参考七一三年七月)。我今天用你们,不能说不是出于私心。如果再用麻纸诏书通告全国,有人一定会认为我受到你们的胁迫。”窦文场叩头请求宽恕。李适把麻纸诏书焚烧,下令包括“统军”在内,以后全由立法院(中书)依正常手续发布人事命令。第二天,李适对郑絪说:“宰相不敢拒绝宦官的要求,我听了你的话才醒悟。”当时,窦文场、霍仙鸣的权势震动中外,各战区将领很多都出身神策军,甚至地位尊显、职司重要的官员,有的也出身神策军。
*胡三省曰:
左右神策军之有总指挥官(中尉),自窦文场、霍仙鸣开始,从此,宦官的权力一天比一天扩张,再也不能控制。
10、宣武战区(总部设汴州〔河南省开封市〕)司令官李万荣中风瘫痪,昏迷不省人事,右神策军监军宦官霍仙鸣推荐战区内营管理官(押牙)刘沐接管总部军政大权。
六月二十二日,李适命刘沐当作战参谋长(行军司马)。
11、宣歙道(首府设宣州〔安徽省宣州市〕)行政长官刘赞逝世。
最初,李适被困奉天(陕西省乾县),物质缺乏、生活艰难(李适逃亡奉天,参考七八三年十月)。所以,回京(首都长安)以后,全副精力,用来聚敛钱财。各地方政府首长多半靠着向皇帝行贿——呈献金银珍宝,来保护自己的官位,当时对这项贿款称“税外方圆”(即正常税款外的钱。古时的钱是圆形,中间有个方孔,人们称钱为“孔方兄”),或称“开支盈余”。事实上,有的是截留一部分正常税款,有的是增加人民的税收,有的是克扣属官们的薪俸,有的是把公田出产的菜蔬瓜果拿去贩卖,贪污中饱之余,拿出十分之一二,贿赂李适。江西道(首府设洪州〔江西省南昌市〕)行政长官李兼,每月呈献贿赂李适一次,称“月进”;西川战区司令官韦皋,每天呈献贿赂李适一次,称“日进”。后来,常州(江苏省常州市)州长、济源(河南省济源市)人裴肃,因不断贿赂,高升浙东道(首府设越州〔浙江省绍兴市〕)行政长官,州长直接向皇帝行贿的事,从裴肃开始。现在,刘赞逝世,执行官(判官)严绶主持善后,搜光仓库里的金银珍宝,贿赂李适。李适擢升他当国务院司法部法务司副司长(刑部员外郎),幕僚官直接向皇帝行贿的事,从严绶开始。严绶,是蜀人。
12、宣武战区司令官李万荣患病卧床,他的儿子李迺当作战司令(兵马使)。
六月二十五日,李迺召集各将领,斥责李湛、伊娄说、张丕:管理懒散,不尽职责,一律贬逐到外县。李适派宦官第五守进前去汴州,宣读诏书慰劳官兵,刚刚读完,士卒十余人突然暴动,大喊说:“作战司令(李迺)勤快劳苦,没有赏赐,刘沐是什么东西,却当作战参谋长(行军司马)!”刘沐大为恐惧,假装中风倒地,被抬出来。变兵又大喊道:“仓库官刘叔何发粮食时贪污舞弊。”诛杀刘叔何,吞吃他的尸体。变兵又打算刀砍第五守进,李迺把他们阻止。李迺接着诛杀伊娄说、张丕。总纠察官(都虞候)匡城(河南省长垣县)人邓惟恭跟李万荣同一个乡里,感情亲密,李万荣把他当做心腹亲信,李迺也倚靠他。现在,邓惟恭跟监军宦官俱文珍商定计划,于是逮捕李迺,押送京师。
秋季,七月六日,李适命东都洛阳留守长官董晋遥兼二级宰相,再兼宣武战区司令官。擢升李万荣当太子少保(太子三少之三),贬李迺当虔州(江西省赣州市)军务秘书长(司马)。
七月七日,李万荣逝世。
邓惟恭制服李迺之后,暂时管理军政,自认为一定会接替李万荣,所以不肯派人迎接董晋。董晋奉到诏书,摒除武装护卫,只携带侍从十余人,前往战区到差。抵达郑州(河南省郑州市)时,欢迎的人还没有来,郑州官员替董晋害怕,有的建议董晋暂时住下,观察变化,再决定行止(郑州属义成战区〔总部滑州〕)。有从汴州出来的人警告董晋说:“不可以进去!”董晋不作回答,继续东下。邓惟恭因董晋来得太快,布置还没有完成,直到董晋已距汴州州城十余里,邓惟恭只好率各将领出城迎接。董晋脸色一团和气,神情温和,命邓惟恭不要下马,邓惟恭心里稍为平定。董晋视事以后,仍命邓惟恭主持战区军政。
最初,刘玄佐(刘洽)当战区司令官时,把武装部队扩张到十万人,待遇优厚。而李万荣、邓惟恭对他们更加安抚。士卒遂骄傲不可一世,统帅简直无法控制。只好另外遴选亲信的勇士,驻扎在总部廊下,弓上弦、刀出鞘,严密戒备随时都会爆发的变乱,经常赏赐他们酒肉。董晋到差后的第二天,全部撤除。
13、七月九日,韩王李迥逝世(李迥,是李适的老弟)。
14、七月二十三日,李适下诏说:宣武战区将领邓惟恭等,有逮捕解送李迺的功劳,每人都升官并颁发奖金,凡是被李迺裹胁参与逼迫钦差宦官的人,一律不再追究。
15、八月一日,日食。
16、八月十一日,擢升魏博战区候补司令官田季安实任司令官。
17、八月十八日,命汝州(河南省汝州市)州长陆长源当宣武战区作战参谋长(行军司马)。
中央认为:董晋柔和仁爱,不愿拒绝别人的请求,恐怕无法统御,所以派陆长源前去辅佐。陆长源性情刚强而苛刻,到差后就开始改革很多以前的惯例,董晋最初总是答应他,但是等计划拟订妥当之后,就下令停止实施,因此军心稍为安定。
18、八月二十八日,监督院副监督长(门下侍郎)、二级实质宰相(同平章事)赵憬逝世(享年六十一岁)。
19、最初,李适不愿在战区司令官仍在世时派人接替(不是他不愿,而是他不敢),所以,常自己给各战区选择作战参谋长,等到司令官死亡,就顺理成章的接任。河东战区(总部设太原府〔山西省太原市〕)作战参谋长李景略,深受司令官李说的猜忌(李景略得军心,参考去年〔七九五年〕七月)。回鹘汗国(瀚海沙漠群)达北公爵梅录前来唐朝进贡,经过太原(山西省大原市),李说设宴招待,梅录争夺高官阶座位,李说无法劝阻。李景略大声呵斥。梅录听出声音,走到他面前行礼说:“你莫非是丰州(内蒙古五原县)李州长?”于是再叩头,就在下位落坐(李州长事,参考七九〇年秋季),参加宴会的人,对李景略都注目致敬。李说越发嫉妒愤怒,于是送左神策军总指挥官窦文场厚重贿赂,求他驱逐李景略。正巧边塞传来消息说:回鹘将对唐朝发动袭击,李适忧虑,认为丰州首当其冲,需要勇将镇守,窦文场乘势推荐李景略。
九月六日,李适命李景略当丰州警备区总司令(都防御使)。边塞荒凉、天寒地冻、土地贫瘠、人民辛苦,李景略率领军民,生活勤俭,两年之后,粮秣及辎重的储备充足,雄踞北方边陲。
20、宰相卢迈中风,半身不遂。
九月十二日,另一位宰相贾耽父祖逝世纪念日,宰相没有一个人到联合办公厅(政事堂)上班。李适派宦官传唤文书员(主书·从八品上到从七品上)记录他所交办事项。
九月十八日,国务院财政部长(户部尚书)、全国财政总监(判度支)裴延龄逝世(本年六十九岁)。无论中央及地方都互相道贺庆祝。只李适一个人哀悼惋惜。
*刘昫曰:
奸邪之徒危害正直人士,从古以来,代代都有。但是荒腔走板,丝毫没有顾忌的嫉妒贤能、伤害善良,还没有一个人比裴延龄更为严重。我每次阅读陆贽评论裴延龄的奏章(参考七九四年十一月),都忍不住哭泣,眼泪沾湿衣襟。陆贽坚持正义、效忠皇家,为帝国的前途大计,除非是端正的君子或至爱的益友,谁肯像他那样感恩图报,冒险直言?奇异的是,李适这位最高领袖,不用忠良,专听谗言,以致使自己到处流亡,也使国运顿挫,几乎覆灭。到了这种程度,而仍坚决相信裴延龄是对的,不认为卢杞是错的,可悲!
22、九月二十四日,吐蕃军攻击庆州(甘肃省庆阳县)。
23、冬季,十月十七日,命监督院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正四品下)崔损、御前监督官(给事中·正五品上)赵宗儒同兼二级实质宰相。崔损,是崔玄暐的堂孙(崔玄暐驱逐武曌事,参考七〇五年正月)。裴延龄曾经向李适推荐过他,所以有此任命(崔损以正四品、赵宗儒以正五品的较卑资格当宰相,大概李适急于找第二个裴延龄)。
24、十一月八日,擢升立法院初级立法官(右补阙·从七品上)韦渠牟当监督院高级顾问官(左谏议大夫·正四品下)。
李适自从把陆贽贬出京师(参考去年〔七九五年〕四月二十五日),更加不信任宰相。包括监察官(御史)在内,州长(刺史)、县长以上所有官员,都要亲自遴选,立法院(中书省)不过办办公文而已。然而,李适独自生活在深宫之中,去哪里认识那么多人才?只不过接受他所信任的裴延龄、李齐运和国务院财政部税务司司长(户部郎中)王绍、农林部长(司农卿)李实、皇家文学研究官(翰林学士)韦执谊,以及韦渠牟的推荐而已;于是这些人的权力,足可以颠覆一个宰相,趋炎附势的人,挤满了他们的门庭。王绍谨慎小心,不多出花样。李实阴险狡猾,擅长搜刮聚敛。韦执谊以文学作品跟皇帝唱和,本年才二十余岁,从立法院见习立法官(右拾遗·从八品上)被选派到皇家文学研究院(翰林)。韦渠牟举止轻佻,心浮神躁,所以更特别受到宠爱。李适每次听取宰相们的汇报,不过四十五分钟,可是遇到韦渠牟奏事时,通常都在九十分钟以上,而且亲热的谈话声或笑声不断传到户外。他们所推荐的人,全不按照法定次序,就越级升迁,而那些人却都平庸鄙劣。
25、宣武战区总纠察官邓惟恭内心不安,暗中集结将士两百余人,阴谋兵变,事情泄露。战区司令官董晋把他们逮捕,全部斩首。把邓惟恭戴上脚镣手铐,押送京师。
十一月己未日(十一月戊子朔,没有己未),李适下诏赦免邓惟恭一死,流放汀州(福建省长汀县)安置。
七九七年(丁丑)
唐·贞元十三年
1、春季,正月十五日,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派使节前来唐朝请求和解。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十二任德宗)李适(本年五十六岁)认为吐蕃(西藏)屡次破坏誓约,拒不同意。
2、李适因方渠(甘肃省环县)、合道(环县西南)、木波(环县东南)是吐蕃跟唐朝间的交通要道,打算兴建城池,派宦官询问邠宁战区(总部设邠州〔陕西省彬县〕)司令官(节度使)杨朝晟说:“要出动多少军队?”杨朝晟回答说:“邠宁兵团本身就足够用,用不着麻烦增援。”李适再派宦官询问说:“从前,修筑盐州(陕西省定边县)城池(参考七九三年二月十二日),共动员七万人,只不过刚刚够用,现在三个据点,更接近蛮虏边境,人数应该增加两倍才对,却怎么反而减少一半,为什么?”杨朝晟说:“修筑盐州城时所用的兵力,蛮虏已经知道。而今,只要出动本战区的军队,用不了十天,就到边塞,完全出他们意料之外,立刻动工修筑,蛮虏一定认为我们的军队绝不会少于七万。所以在大军集中之前,决不敢轻易对我们发动攻击。不过三十个工作日,城池已经完工,留下人马驻守,蛮虏这时候再开来大军,已经无可奈何;一旦等到城郊野草被吃完,他们就无法久留。蛮虏撤退后,我们再运粮食进城,充实仓库,这是万分安全的计划。如果召集各道大军,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抵达,而蛮虏的大军也会在那个时候出现,两国决战,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哪有工夫筑城?”李适批准。
二月,杨朝晟分兵三路,各自修筑一城。军中文职官员质疑说:“方渠(甘肃省环县)没有水井,不可能驻军。”执行官(判官)孟子周说:“天下太平的时候,方渠居民熙熙攘攘,热闹非常;没有水井,这些人岂不渴死!”下令挖凿淘洗所有废弃湮没的水井,果然掘到泉源。
三月,三座城池完工。
夏季,四月五日,杨朝晟班师,回到马岭(甘肃省庆阳县西北马岭镇),吐蕃军出动追击,相对僵持数日才撤走。杨朝晟遂在马岭筑城而回。共开拓边地三百里,完全发挥他平日的谋略。
3、四月十五日,义成战区(总部设滑州〔河南省滑县〕)司令官李复逝世。
四月二十五日,李适命陕虢道(首府设陕州〔河南省三门峡市〕)行政长官(观察使)姚南仲当义成战区司令官。监军宦官薛盈珍正在大宴宾客,听到消息,发表谈话说:“姚南仲不过一个只会读书的知识分子,岂是大将的材料!”执行官卢坦暗中告诉别人说:“姚南仲外表看起来柔和,但心里刚强正直,监军宦官如果侵犯他,他一定拒不接受,总部的灾难,当从此开始,我恐怕他会留我当他的幕僚。”遂从小路暗中逃走。姚南仲果用公文书请他留任,因没有见到人而作罢,卢坦终于脱离是非之地。不久,薛盈珍跟姚南仲果然冲突,幕僚中有很多人被贬,甚至有的人被害死(参考八〇〇年三月)。
4、吐蕃王国国王(三十八任)勃窣野乞立赞(牟底赞普)逝世,太子勃窣野足之煎继位(吐蕃国王世系,各史书记载不一)。
5、六月二十八日,西川战区(总部设成都府〔四川省成都市〕)司令官韦皋奏称:吐蕃军入侵国土,巂州(四川省西昌市)州长曹高仕在台登城(四川省冕宁县南泸沽镇)把他们击破。
6、宫廷膳食部编制外但同正式副部长(光禄少卿同正)张茂宗,是张茂昭(张异云·义武〔总部定州〕司令官)的老弟,李适承诺他娶义章公主(李适的女儿),还没有结婚,而张茂宗的娘亲逝世,遗疏呈报皇帝,请求完成婚礼,李适同意。
秋季,八月二十日,下诏命张茂宗停止守丧,出任左卫(卫军第一军)编制外但同正式将军。监督院见习监督官(左拾遗)义兴(江苏省宜兴市)人蒋乂上疏劝阻,指出:“遇到战争危机,古人穿黑色丧服从军,还没有听说征召驸马停止守丧,出来娶公主的。”李适派宦官向他解释,蒋乂仍不让步,李适特别登延英殿,召见蒋乂,告诉他说:“民间一直流行这种借丧事行婚事的风俗,你为什么这般固执?”蒋乂回答说:“婚姻、丧葬,是人伦中最重要的关键(婚丧礼仪是儒家学派的基础,所以儒家把“守三年之丧”视为命脉),吉事凶事,都不可以亵渎冒犯,穷苦小民,不知道礼教,孤女贫困,无依无靠,或许有人愿意借着葬礼出嫁,但是没有听说过借着葬礼娶妻。”祭祀官(太常博士)韦彤、裴堪也上疏劝阻,李适大不高兴,命有关单位尽快选定嫁期。
八月二十八日,举行结婚典礼。
7、九月七日,立法院副立法长(中书侍郎)、二级实质宰相(同平章事)卢迈,因病(参考〔七九六年〕九月六日)被免除官职,改任太子宾客(正三品)。
8、冬季,十月,淮西战区(总部设蔡州〔河南省汝南县〕)司令官吴少诚自作主张,开凿刀沟(河南省舞阳县东北)注入汝水,李适派宦官传令阻止,吴少诚不理。李适再派国务院国防部军政司长(兵部郎中)卢群前去询问,吴少诚说:“开凿这条灌溉渠道,对农民有很大利益。”卢群说:“君王下令给你,要你执行,虽然对农民有利,你身为部属,怎么敢反抗?你接到天子的命令而不遵从,怎么能使你的部属接到你的命令遵从!”吴少诚为他这段话立即停工(卢群,是范阳〔幽州州政府所在城·北京市〕人)。
9、十二月,徐泗战区(总部设徐州〔江苏省徐州市〕)司令官张建封前往中央朝见。
之前,皇宫里购买外面的东西,由政府官员负责,购买时按照市价付款。近年以来,改由宦官负责,称为“宫市”,任何一个宦官,只要手拿公文,就可以强行购买人民的货物,付给的价钱远不够成本。后来,根本连公文也没有了,只派出“白望人”数百名(“白望”,左张右望,看到想要的东西,立刻下手),分别到东市、西市(东市、西市,是首都长安两大市场)以及重要热闹的街坊或巷口,到处察看人民出售的货物,看中之后,声称:这是“宫市”,卖主就得双手奉上,从不敢分辨真伪,也从不敢问他们从哪里来的,更不敢向他们要钱!“白望人”通常都用价格一百钱的货物,交换价格数千钱的货物,而所付出折价的货物,多半是把旧衣服染成紫红色,或把破烂的绸缎于染成紫红色后,撕裂成—尺或一寸大小,当做货币支付,不但如此,还要向商人索取“进宫钱”(“进奉门户”)及“车马费”(“价钱”)。小民把货物拿到市场上出售,有的甚至连旧衣服、破烂绸缎都拿不到,空着双手回去,名虽叫“宫市”,实际上是抢劫。商人有好的货物,都秘密收藏。每逢宦官出宫,卖酒、卖饼的,都立即收拾摊子,关门闭户。
曾经有一个农夫,用驴子驼着木柴,进城来卖,一个宦官告诉他:“这是宫市。”把木柴取走,付给他绢(厚绸)几尺,却要农夫另缴“进宫钱”,又教农夫用驴子把柴送到宫里,然后把农夫赶出门外,农夫惊惶哭泣,把拿到的几尺绢还给宦官,宦官拒绝接受,说:“我们需要你的驴子!”农夫大放悲声说:“我家上有老爹、娘亲,下有妻子、儿女,全靠这只驴子养活,现在把木柴给你们,不要一分钱,只要还我的驴子,你还不肯,我只有一死!”于是殴打那个宦官,巡街官吏逮捕农夫,奏报皇帝,李适下诏,免除那个宦官的职务,赏赐农夫绢十匹。但“宫市”仍然不改,监察官员们不断要求停止,李适全都不理。
张建封到中央朝见,把“宫市”的害处详细奏明,李适很是嘉许,但是等他询问国务院财政部副部长(户部侍郎)、全国财政总监(判度支)苏弁(音biàn〔变〕),苏弁迎合宦官的心意,回答说:“京师(首都长安)游手好闲的人有一万余家,没有职业,不会生产,靠着‘宫市’维生!”李适深信不疑,以后凡是揭发“宫市”弊端的,李适一律不听。
七九八年(戊寅)
唐·贞元十四年
1、春季,二月二十四日,唐政府(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把淮西战区(总部设蔡州〔河南省汝南县〕)改名彰义战区(司令官吴少诚;辖区三州:申州〔河南省信阳市〕、光州〔河南省潢川县〕及蔡州)。
2、夏季,闰五月十一日,唐帝(十二任德宗)李适(本年五十七岁)命神策军特遣兵团司令官(神策军行营节度使)韩全义当夏绥银宥战区(总部设夏州〔陕西省靖边县北白城子〕)司令官(节度使)。韩全义当时驻防长武城(陕西省长武县西北),李适命他率军前往本镇就职。士卒们因为夏州土地全属沙碛碱卤,五谷不生,荒凉贫苦,而且又逢盛夏,大家不愿往北方迁移。
闰五月十二日,兵变,诛杀大将王栖岩;韩全义从城墙跳下来逃走。总纠察官(都虞候)高崇文诛杀变兵首领,军心才归安定。高崇文,是幽州(北京市)人。
闰五月二十七日,李适命高崇文当长武城总作战司令(都知兵马使),不发布人事命令,只由宦官口头通知。
3、秋季,七月二十五日,免除御前监督官(给事中)、二级实质宰相(同平章事)赵宗儒的职务,调作太子宫事务署长(右庶子);而命国务院工程部副部长(工部侍郎)郑馀庆当副立法长(中书侍郎)、二级实质宰相。
4、八月,开始在左、右神策军设置“统军”。当时禁军驻防边疆,待遇及赏赐都十分优厚,各边防军将领多半请求编入禁军,称神策军特遣兵团(行营),直接接受神策军总指挥官(中尉)命令,左、右神策军遂多达十五万人。
5、首都长安市长(京兆尹)吴湊(李适的舅父)屡次揭发“宫市”流弊,宦官们遂报告李适说:吴湊不断谈论“宫市”,都是右金吾卫(卫军第十二军)秘书官(都知)赵洽、田秀嵓(音yán〔岩〕)的阴谋。
八月二十九日,赵洽、田秀嵓流放天德军(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东北)。
6、九月十日(原文“丙申”,据《旧唐书》改),命陕虢道(首府设陕州〔河南省三门峡市〕)行政长官(观察使)于頔当山南东道战区(总部设襄州〔湖北省襄樊市〕)司令官。
7、九月二十一日,杞王李倕逝世(李倕,是十任帝李亨的儿子)。
8、彰义战区(原淮西战区·总部设蔡州〔河南省汝南县〕)司令官吴少诚,派军劫掠寿州(安徽省寿县)霍山县(安徽省霍山县),诛杀卫戍司令(镇遏使)谢详,夺取土地五十余里,派军驻守(寿州属淮南战区〔总部扬州〕)。
9、国立贵族大学学生(太学生)薛约,十分尊敬他的教师、国立贵族大学副校长(司业)阳城。薛约因上疏议论国事,被流放到连州(广东省连州市),阳城到郊外给他送行。李适认为阳城竟敢跟罪人结党。
九月二十三日,贬阳城当道州(湖南省道县)州长。阳城管理州政府如同管理家庭,道州的赋税无法收齐,湖南道(首府设潭州〔湖南省长沙市〕)行政长官(观察使。此时在任的是吕渭)不断予以谴责(道州属湖南道),阳城裁定自己的考绩评语说:“安抚人民的工作劳苦,但征收赋税的成效太差,考绩列为下下。”道政府行政长官(观察使)派执行官(判官)前来坐镇督收,到了州城,阳城先一步已把自己囚入监狱。执行官大惊,急到监狱晋见,说:“你有什么罪,我只是奉命来问候你。”但仍逗留一两天。阳城虽然出狱,并不回家;宾馆门外有一个破门,抛弃在那里,阳城白天坐在上面,夜晚就在上面睡觉,执行官内心不安,告辞而去。后来,道政府行政长官又派一位执行官前来调查处理,这位执行官携带妻子儿女,半途逃走。(古书对儒家学派学者的感化力量,夸张过度。阳城既没有能力杀人,行政长官又没有表示要杀人,执行官无论怎么查,都没有生命危险,何至怕得携带妻子儿女连夜逃走?带铁帽致人于罪固是诬陷,戴泥帽造神造圣也不诚实。)
10、冬季,十月二十一日,通王李谌(李适的儿子)逝世。
11、十月二十四日,夏绥战区(总部设夏州〔陕西省靖边县北白城子〕)司令官韩全义奏称:在盐州(陕西省定边县)西北击破吐蕃军。
12、十二月(原文误置于十月,据两《唐书》改),明州(浙江省宁波市)镇将栗锽(音huáng〔皇〕)刺杀州长卢云,引诱山区居民(山越)起事,攻陷浙东(浙江〔钱塘江〕以东)州县。
七九九年(己卯)
唐·贞元十五年
1、春季,正月九日,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雅王李逸(李适的老弟)逝世。
2、二月三日,宣武战区(总部设汴州〔河南省开封市〕)司令官(节度使)董晋逝世(享年七十六岁)。
二月十一日,唐帝(十二任德宗)李适(本年五十八岁)命作战参谋长(行军司马)陆长源接任战区司令官。陆长源性情刻薄急躁,仗恃自己的才干,骄傲不可一世。执行官(判官)孟叔度,轻佻任性,荒淫放纵,喜爱侮辱将士,以展示自己不同凡品,官兵们对他十分厌恶。董晋死后,陆长源当候补司令官(留后),扬言说:“军纪败坏,为时己久,应当用严刑峻法整顿!”大家听了,大为恐惧。有人建议陆长源动用库存财物,犒劳将士,陆长源说:“我岂能跟河北(黄河以北)那些割据军阀一样,用钱去买司令官!”依照惯例,统帅逝世,总部会发给士卒们白布缝制丧服,陆长源吩咐不必发布,而改发代金,由士卒自行购买。孟叔度于是提高盐价,降低布价(盐价高,士卒的开支增加,布价低,士卒得到的代金减少),每人不过领到两三斤盐,军心愤怒,陆长源颟顸成性,既毫不在乎,也毫不防备。当天,兵变,斩陆长源、孟叔度,把尸首剁成碎块吞吃,霎时吃光。监军宦官俱文珍认为宋州(河南省商丘市)州长刘逸准长期担任战区大将(参考七九二年四月),深得军心,秘密写信邀他前来,刘逸准率军直入汴州,混乱才归安定。
3、命常州(江苏省常州市)州长李锜当浙西道(首府设润州〔江苏省镇江市〕)行政长官(观察使)兼各道盐铁专卖暨运输总监(诸道盐铁转运使)。李锜,是李国贞(李若幽)的儿子(李国贞死于绛州兵变,参考七六二年二月十五日)。御马管理官兼皇家林园总监(闲厩宫苑使)李齐运,接受李锜的贿赂数十万,把他推荐给皇帝,才有这次擢升。李锜用苛刻手段剥削人民,贿赂李适,所以李适对他十分欣赏。
4、二月六日,浙东道(首府设越州〔浙江省绍兴市〕)行政长官裴肃于台州(浙江省临海市)生擒变民首领栗锽(参考去年〔七九八年〕十二月),斩首。
5、二月十五日,命刘逸准当宣武战区司令官,赐给他新名:刘全谅。
6、三月十日,彰义战区(总部设蔡州〔河南省汝南县〕)司令官吴少诚派军袭击唐州(河南省泌阳县),诛杀监军宦官邵国朝、卫戍司令(镇遏使)张嘉瑜,掳掠住民一千余人而去(唐州属山南东道战区〔总部襄州〕)。
7、三月十四日,昭义战区(总部设潞州〔山西省长治市〕)司令官王虔休(王延贵)逝世(享年六十三岁)。
三月二十四日,命河阳怀州战区(总部设河阳县〔河南省孟州市〕)司令官李元淳任昭义战区司令官。
8、夏季,四月九日,命安州(湖北省安陆市)州长伊慎当安黄战区(总部设安州〔湖北省安陆市〕)司令官。
9、六月二十日(原文误置于四月,据《旧唐书·德宗本纪》及《严震传》改),山南西道战区(总部设兴元府〔陕西省汉中市〕)司令官严震逝世(享年七十六岁)。
10、南诏王国(苴咩城〔云南省大理市〕)国王(三任)异牟寻,派使节跟西川战区(总部设成都府〔四川省成都市〕)司令官韦皋约定共同攻击吐蕃(西藏)。韦皋回答说:因军队、粮食都没有准备,请再等数年。
11、山南西道战区总纠察官(都虞候)严砺,用谄媚工夫侍奉司令官严震,严震患病时,命严砺代理候补司令官(知留后),并写下遗疏推荐。
秋季,七月三日,李适命严砺当山南西道战区司令官。
12、八月,陈许战区(总部设许州〔河南省许昌市〕)司令官曲环逝世(享年七十四岁)。
八月二十四日,彰义战区司令官吴少诚派军劫掠临颍(河南省临颍县),陈州(河南省淮阳县)州长,兼陈许战区候补司令官(留后)上官涚(音shuì〔税〕)派大将王令忠率军三千人增援,全被吴少诚俘虏。
九月五日,李适命上官涚当陈许战区司令官。吴少诚遂包围许州。上官涚打算放弃城池逃走,屯垦副总监(营田副使)刘昌裔劝阻说:“城里的军队足可以抵抗盗贼,只要紧闭城门,不跟他们交战,不过几天,他们的气势就会衰败,我们以万全的形势,控制他们的弱点,没有不成功的事。”吴少诚不分日夜地猛烈进攻,刘昌裔招募敢死队一千人,在城墙上凿洞,发动突袭,大破吴少诚军,城池因此得以保全。刘昌裔,是兖州(山东省兖州市)人。吴少诚再攻击西华(河南省西华县),陈许战区大将孟元阳抵抗,把吴少诚军击退。总作战司令(都知兵马使)安国宁,跟上官涚不和,打算献出城池,响应吴少诚,刘昌裔用计生擒安国宁,斩首;集合他的部属,每人发给细绸(缣)两匹,要他们回乡,然后派军埋伏中途,看到拿细绸的,一律斩首,没有一个人逃掉。
13、九月九日,宣武战区司令官刘全谅(刘逸准)逝世。将领们思念刘玄佐(刘洽)的恩德,推荐他的外甥、总作战司令(都知兵马使)匡城(河南省长垣县)人韩弘当候补司令官(留后)。韩弘率领部队,了解官兵们的才干和谁勇敢、谁懦弱,在他指挥下,都能完成任务。
14、九月十五日,李适下诏剥夺吴少诚所有的爵位和官职,命各战区道进军讨伐。
15、九月二十日,擢升韩弘当宣武战区司令官。
之前,吴少诚跟刘全谅本来密约共同瓜分陈许战区,把陈州划归宣武战区。这时,吴少诚的使节有好几个人仍住在宾馆,韩弘把他们全部逐出大门,斩首。遴选士卒三千人,会合其他战区特遣兵团,前往许州攻击吴少诚,吴少诚因此势力减弱。
16、冬季,十月十九日(原文“乙丑”,据两《唐书》改),邕王李謜(音yuàn〔愿〕)逝世(本年十八岁)。李謜,是太子李诵的儿子,李适喜爱这个孙儿,把他抱回来当儿子养。逝世后,李适给他谥号文敬太子。
17、山南东道战区(总部设襄州〔湖北省襄樊市〕)司令官于頔、安黄战区司令官伊慎、寿州(安徽省寿县)州长王宗以及陈许战区司令官上官涚、宣武战区司令官韩弘,联合进攻吴少诚(彰义〔总部蔡州〕首领),不断把吴少诚军击败。(据《新唐书·伊慎传》及《藩镇彰义传》,伊慎从安州出兵,攻击彰义的申州〔河南省信阳市〕,而王宗则在秋栅〔安徽省霍丘县北〕击败彰义兵团。)
十一月十二日,于頔奏称,攻克吴房(河南省遂平县)、朗山(河南省确山县)。
18、十二月二日,最高立法长(中书令)、咸宁王(忠武王)浑瑊在河中(山西省永济市)逝世(享年六十四岁)。
浑瑊性情谦恭谨慎,虽然身兼宰相跟大将,富贵到了极点,但脸上从来没有自夸自大的颜色,每次向中央进贡,都要亲自检查贡品,而每次接受赏赐,态度也毕恭毕敬,好像皇帝就在面前,所以李适对他最是亲信。李适从兴元(陕西省汉中市)回京(首都长安),一个人只要拥有军权,控制一个州或一个战区,李适对他们都宽纵姑息。浑瑊每次上疏有所要求,如果李适没有批交立法院(中书省),浑瑊就暗自欢喜,说:“皇上不猜忌我!”所以才能保持功名富贵,直到老死。
19、“六州党项”(沿北方边界六个羁縻州的党项部落)自七六五年以来,一直居住石州(山西省离石县),永安(石州州城内)镇将阿史那思暕(阿史那,三字姓)对他们不断勒索虐待,党项部落不能忍受,逃奔河西(黄河以西,陕西省北部)。
20、各战区讨伐吴少诚,特遣兵团云集,却没有统帅,每次发动攻击,各人有各人追求的利益,进退不能一致。
十二月二十六日,在小溵水(溵水支流,流经河南省郾城县北),中央各特遣兵团忽然崩溃,丢弃的武器辎重、粮食等军用物品,全归吴少诚。中央这时才讨论设置征剿司令(招讨使)。
21、吐蕃军五万人分别攻击南诏王国(首都苴咩城〔云南省大理市〕)及巂州(四川省西昌市)。南诏国王(三任)异牟寻及西川战区司令官韦皋各出军抵抗,吐蕃军不能取胜,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