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 劝说 二、一行阿阇梨
僧众又聚在十禅师社前开会讨论。几位老僧肝胆欲碎地祈愿道:“本来,我等应该赶到粟津去夺回座主,但有押解差役与领送使护卫,恐怕难于轻易得手。除非依赖山王大师之神助,否则实在无能为力。假如真能顺利成事,请先显些吉兆来看看吧。”
这时,无动寺法师乘圆律师的童仆鹤丸,今年十八岁,忽然身心绞痛,五体冒汗,无端发起疯来。“我是十禅师权现化身。虽然说是末世,岂能让我山座主移往他国?此事将成宿痛,永世难泯。既然如此,我在此山垂迹坐镇,又有何意义?”说罢,以两袖掩面,潸然泪下。
众人莫不诧异。“果然是十禅师权现现身之神托指示,我等仍须印证一下。请将地上之物一一捡起来,一个不差还给原主,如何?”于是,有老僧四五百人,将手上念珠等物抛在十禅师权现的地板上。那个发狂的童仆跑来跑去,全都捡了起来,分别交还给物主,一个也不差。
众僧有感于神明的灵验,敬畏之余,都合掌流下随喜之泪。“既然如此,就一齐去夺回座主吧。”人人相邀,便风奔雨骤般动身前去了。大家成群结队,或沿着志贺、辛崎的海滨前进,或从山田、矢桥湖上泛舟而来。原来几个负责警备、耀武扬威的押解官与领送使,看到了这情形,都七零八落地逃散四方了。
僧众转向国分寺。前座主大感惊慌道:“听说,钦定罪犯不准见到日月之光。何况,法皇有院宣下来,必须立刻逐出京城,不得稍有延误。诸位徒众呀,还是快快回山去吧。”随后走到廊边,又道:“老衲出身三台槐门之家,自入四明幽溪之窗以来,广学圆宗教义,兼修显密两宗,无非以振兴本山为念。又祈祷国泰民安、发愿培育众徒之心,无时或已。两所三圣定然昭昭在目。反求诸己,并无过错,却因莫须有之罪,蒙判远流重刑。但老衲既不怨世尤人,也不恨神忌佛,只是对于诸位远道来此相伴,高谊盛情,觉得永远难于报答。”说着说着,泪如雨下,湿透了香染衣袖。
僧众也都泪流满面。有人抬来了轿子,催促道:“恭请赶快上轿。”
明云却坚持不肯上轿,道:“以前,我固然是三千徒众之座主,但现在已变成流人之身,岂可让尊贵之修学者与具深智慧之徒众,抬着老衲上山?即使真要上山,也该与大家一样,脚穿草鞋,一起步行上去。”
此时有一个西塔和尚,名叫戒净坊阿阇梨佑庆的莽僧,走上前来。身高七尺,穿厚黑皮块与铁片交缀的铠甲,腿裙故意垂低。脱掉头盔交与法师们拿着,手拄白色长柄大刀,大声喊着“请让路”,便挤开人群,来到前座主面前,睁大眼睛,瞪了片刻,以严厉的口气说道:“就是有这样的心,才会吃这样的亏。请快快上轿吧。”
前座主觉得压力太大,便匆忙坐上了轿子。僧众在夺回了座主之后,兴奋鼓舞之余,也不让低下层法师抬轿,却由尊贵的修学者抢先抬着,一路上欢声雷动,登上山去。有人累了,半路必须换班,只有佑庆例外,始终在轿前抬着,紧紧抓住大刀长柄与轿杆,走在险峻的东坂路上,如履平地。
轿子安放在大讲堂的庭院中,大家又聚在一起,纷纷议论道:“我等已去粟津夺回座主了,但要让敕裁流刑之人重返座主之位,该如何是好?”
戒净坊阿阇梨又与先前一样走出来,说道:“本山乃日本无双之灵地、镇护国家之道场,山王权现神威昌明、佛道王法势均力敌。本山众徒之识见,并世无双;即贱如法师之辈,亦未尝为世所轻。何况座主智慧高深,是我三千之首?德隆望尊,乃比睿一山之戒师。今则蒙此冤罪,非山上洛中之所忿詈,兴福园城之所嘲笑者乎?此时若失显密兼修之主,众多学僧萤窗雪案之功,必将废置,不胜遗憾之至。归根究底,本人佑庆才是此案祸首,因此甘受禁狱流放之罪;即或枭首示众,亦仅关乎今生面子,将可在冥途忆此前世也。”说罢,眼泪簌簌而下。众僧异口同声,善哉善哉,莫不表赞同。从此之后,时人称佑庆为莽僧,称其弟子惠庆律师为小莽僧。
僧众将前座主送进东塔南谷的妙光房。难道连神佛转世的人也逃不过飞灾横祸?昔日大唐有一行阿阇梨,贵为玄宗皇帝护持僧,谣传与杨贵妃有染。人言可畏,无论古代与现代,不管大国或小国,随时随地皆然。虽然查无实证,只凭嫌疑,便被流放到果罗国去了。
要到果罗国有三条路。轮池道是国君行幸之路,幽地道是庶民来往之路,暗穴道是押解重犯之路。一行阿阇梨属于重犯,当然只能走暗穴道:是一条七日七夜间见不到月色与日光之路。冥晦而人空,举步则路迷,阴森而山深。偶有鸟叫一声,传自涧谷。露沾法衣,长湿不干。因冤罪而蒙受远流重刑,上天怜之,乃显九曜之形,照护一行阿阇梨。一行当即咬破右指,在左袖上描下九曜之象。此和汉两国真言本尊九曜曼陀罗,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