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三 皇子诞生 十九、城南离宫
语云:“百行以孝为先。”又云:“明王以孝治天下。”是以唐尧奉养衰老之母,虞舜仰慕顽固之父。皇上有意追随圣主贤王之例,孝心睿智,可感可佩。
其时,宫中有信暗中送到鸟羽殿来。信上写道:“值此乱世,虽高居九五之位,深处宫阙之中,又有何用?宁愿仿效宽平之先例,追寻花山之遗踪。出家遁世,幻为行者,浪迹山林之中。”
法皇回道:“千万不可有此想法。汝能保有其位,乃余之所凭依。如若避世匿迹,则余将无所措手足矣。汝其少安毋躁,请看愚老结局如何,再议可也。”皇上将此信札紧贴在脸上,只顾流泪。君者舟也;臣者水也。水能浮舟,亦能覆舟。臣能保君,亦能灭君。保元、平治年间,入道相国保皇有功;而今安元、治承之世,却目无君王,亟欲灭之而后已。与古书所言并无不同。
大宫大相国、三条内大臣、叶室大纳言、中山中纳言,皆已不在人世。现今所剩旧臣,唯有成赖、亲范而已。两人也觉得世态如此,出仕朝廷,即使官至大纳言、中纳言之尊,何用之有。虽然年华方盛,便出家修道去了。民部卿入道亲范在大原与霜为伴,宰相入道成赖则在高野与雾为友,除了一心祈愿后世菩提之外,不再与闻世事。古昔亦有隐其身于商山之云、澄其心于颍川之月者。类此高士,岂非博览通达、洁身自好,因而走上遁世之路?
其中,隐居高野的宰相入道成赖,偶闻世上种种事端,感叹道:“唉,幸亏及时逃离俗世。虽然在此所闻,事无不同,但若在京中亲临其境,更不堪入耳目矣。保元、平治之乱诚然可叹,正逢末世,乃在意料之中。不知此后有何大祸临头?但愿再拨云霞而登高,重越山岭以入深,远离尘嚣。”的确,当今之世不是有心人可以驻足的地方。
同十一月二十三日,天台座主觉快法亲王屡辞获准,由前座主明云大僧正恢复原职。入道相国虽然为所欲为,只因女儿是高仓天皇的中宫,关白又是自己的女婿,以为万事大吉,所以声称道:“此后,一切政务将由皇上一人卓裁。”便到福原去了。前右大将宗盛卿随即进宫上奏此事,皇上却道:“除非法皇有所交代,还请宗盛卿与关白相商,径自处理便是。”冷然以对,全然不予理会。
法皇幽闭城南离宫之中,眼看冬季已过大半。山风凛冽,呼啸竟夜;月光澄莹,冷照园林。庭中积雪,越积越深,不见踏访之人;池上冻冰,愈冻愈厚,已无嬉戏之鸟。惊闻大寺钟声,犹如遗爱寺之响;仰望西山雪色,恍若香炉峰之景。霜夜寒砧,捣声微微传至枕边;晓冰车迹,辙痕遥遥横在门前。法皇想起行人征马奔走街巷的情形,凡夫俗子度命浮世的景象,便引起不胜怜惜之感。甚至还说:“蛮夷武士为余守护宫门,日夜警备,恪尽厥职。不知前世有何因缘,乃有今生之际会?”实在令人惶恐之至。法皇于凡百事物,无不触目伤神。虽然如此,每每回忆过去屡次的行幸游览、不止一处的寺社参拜,还有自己的五十大寿庆典,等等往事,感时怀旧,不由得潸然泪下。年去年来,不知不觉间,已然治承四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