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 验收首级 六 东海道上
且说,镰仓的前兵卫佐源赖朝频频催着要人。既然如此,也不必再拖,便将本三位中将平重衡,从土肥次郎实平手中,先移到九郎御曹司义经的住处。同年三月十日,着由梶原平三郎景时陪伴,押往镰仓。以前在西国被俘而押解京都时已够难堪,如今又要被送往关东。心中之悲哀可想而知。
经过四宫河原。古时醍醐天皇第四皇子蝉丸,便在此地一草庵中,耳闻吹过逢坂关的风声,心澄气清,日日弹着琵琶。有一位名叫博雅三位的人,无论有风无风,无论有雨无雨,不分昼夜,必来门外伫立倾听,长达三年之久,终于学会了三支秘曲。想起那间草庵,感慨良深,怅惘无既。
越过了逢坂山,马蹄哒哒踩过了濑田唐桥,抵达云雀高翔的野路之里,便听见志贺浦的春浪,看到云霞缭绕的镜山。北向比良高根前进,不久伊吹岳现在眼前。破烂的不破关屋板厢,虽然非关幽情,却颇饶古雅之趣。沿着鸣海沙滩,想着自己命若悬丝,泪潸然而下,沾湿衣袖。不觉来到三河国八桥。遥想当年,在原某某在此咏“唐衣穿已惯”,不由得心烦意乱,繁如蛛手。渡过滨名桥后,松梢迎风以冷啸,湾潮拍岸而骚鸣。此情此景,即使平常旅客,亦必触目伤神,况乎缧绁中人。正在千思万虑、悲不自胜时,看看黄昏时分,已抵池田驿馆。当晚便住在驿馆长者女儿之处,人称侍从。
侍从见到三位中将,说道:“昔日即使想托人传话,亦无门路可通。不意今日竟在此处不期而遇,真真不可思议。”并献歌一首:
旅途遥遥夜,且寄小土屋。土屋脏又乱,盍不念京都?
三位中将答歌曰:
土屋虽简陋,何必怀故闾。京都固可念,不得长安居。
中将问道:“歌趣优雅。此歌作者是何许人?”景时恭恭敬敬回答道:“足下有所不知。此人正是当今屋岛大臣殿在京遥领远江国守时,最宠爱之女人。被召入京时,将老母留在驿馆。因思母心切,屡次申请省亲假,均遭驳回。时当三月上旬,呈歌一首云:
京城花烂漫,淑景堪流连。东国所亲者,寂然独枯残。
终于获准回到东国来。是东海道第一名歌人。”
离开京都后,日数渐增,三月也将过半。远山的樱花仿佛残雪。海滨与诸岛皆在一片云霞朦胧中。三位中将回顾过去,想到将来,私自言道:“是何前世业因,致使自己如此不堪?”说着,只见脸上泪水涟涟。
三位中将膝下犹虚。母亲二位殿与夫人大纳言佐殿,叹惋失望之余,到处求神拜佛,迄无灵效。中将道:“无子无女,反而省事。如有子女,不知将如何操心受累也?”想法倒颇切实,却也姑且聊以自慰而已。
靠近佐夜中山,想到以后再无翻越此山的机缘,不禁感慨万端,泪湿衣袖。到了宇津山边,提心吊胆,穿过了茑萝小路,抵达了手越。遥望北方,只见雪白的山岭蜿蜒天边。问之于人,说是甲斐国的白根山。三位中将忍住眼泪,心中有所思而歌曰:
命已不足惜,苟活到今日。冥思若有因,终见白根峙。
穿过清见关,走在富士山麓的原野上。北望青山峨峨,松风簌簌。南眺沧海漫漫,岸浪茫茫。经过了足柄山,想起此地明神曾有“思慕令人瘦,不瘦是无情”之咏。接着,小余绫森、鞠子河、小矶浦、大矶浦、八松、砥上原、御舆崎等地,也在不知不觉间抛在身后。此次行程从从容容,不必赶路。但日数徒增,终于进入了镰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