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亨利八世:英格兰的新航向 大陆均势政策

文艺复兴是以不同于其在母国意大利的形式来到英格兰的。

绘画和其他艺术在英格兰的发展并不理想,人们对由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中开创的政治学理论也不怎么感兴趣,他们普遍渴望摆脱道德法的控制及其他约束。而且在研究此后的整个都铎时期时,我们必须考虑到对个人主义发展产生了巨大推动作用的、促使人们摆脱中世纪性质的理想和控制的那些因素——不管是好是坏。其中最低微的变革案例,可能出现在意大利的小气统治者身上;而伊丽莎白时期海盗的冒险精神也同样要归功于这次对个体控制的放开。现在,亨利八世需要思考他所继承的政治问题,以及他那个时代的知识和道德大气候了。

总体而言,英格兰的文艺复兴具有注重实用和严肃的一面,这也是文艺复兴最好的一面;而这正是其他国家的文艺复兴所缺乏的。在其他国家,文艺复兴的影响主要是在艺术和个人修养上。

在英格兰,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可以说是文艺复兴的最高成就。托马斯·莫尔也是文艺复兴运动中最杰出的精神领袖之一,他在很长时间内都一直是亨利的密友。他这本书想要找到建立理想国的方法,至今仍引人入胜。它已经超越了它所在的那个时代,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一英格兰文艺复兴的最好成果实际上是对理想国的期待:在理想国里,穷人不再受富人压迫,也不再受统治者压迫;所有人各取所需、按需分配,人们不再渴望私人财产;信仰完全自由;由公共财政负责小孩的抚养,每个小孩都能够得到良好的教育和培养。亨利八世登基后首先做了两件事,一是将帮他父亲敛财且招人憎恶的达德利和恩普森关入伦敦塔,二是娶了他哥哥的遗孀——西班牙的公主凯瑟琳。后一件事跟罗马教皇有关,而这也使亨利八世卷入了正在欧洲大陆酝酿的新局势中。

查理八世和路易十二时代的法国曾进攻意大利,以图扩展其疆域。后来,西班牙、罗马教皇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也加入进去,卑鄙地试图瓜分威尼斯共和国。但法国的强大给他们敲响了警钟。

1511年,教皇、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班牙和意大利的主要联邦联合起来迫使法国退出意大利半岛。被认为起源于1494年法国第一次突袭意大利时的现代国家的权力平衡理论,如今开始成型并付诸实践了。亨利八世决定加入西班牙岳父的阵营反对法国。他计划同时从北部和南部攻击法国,而且北部的进攻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成功的。也正是在这次军事行动中,沃尔西的组织能力第一次为其赢得了亨利的宠爱。

事实上,亨利正处于危险之中,因为他又梦想着占有法国领土。这也是英格兰历史上最后一次做这样的梦。幸运的是,他的同盟国实现了在意大利打击法国势力的目标后,联盟就立刻解散了。伤心且生其岳父气的亨利,孑然孤立。这是他在现实政治教育中学到的一部分,且他永远没有忘记这个教训。他与法国建立了新联盟,将自己的妹妹嫁给年迈的法国国王。尽管英格兰对法国的敌意已经成为传统,但英格兰还是由此建立起在欧洲大陆的权力平衡政策和不征服政策。

如今,国际形势瞬息万变且引人注目,命运之镰收割了很多大人物的性命。

1515年,老迈的法国国王逝世,其女婿继位,即弗朗索瓦一世。第二年,西班牙国王斐迪南二世逝世,他那已经拥有荷兰(这是个对英格兰贸易相当重要的国家)的外孙卡尔继位,成为卡洛斯一世。不到两年,卡洛斯一世的祖父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Maximilian)一世逝世,十六岁的卡尔又继承了哈布斯堡王室的所有领土,成为查理五世。

而在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头衔和权力只能通过选民的投票来获得。尽管亨利八世和弗朗索瓦一世也是候选人,但查理五世还是毫无意外地胜出。这样,查理五世也就拥有了荷兰、西班牙及其在美洲的领土、南部意大利、奥地利和部分德意志,而且德意志其他邦的统治者名义上也受他管制。这三个年轻人似乎已经瓜分了这个世界的大部分领土。当时亨利二十八岁,弗朗索瓦二十六岁,查理十九岁。

在接下来的十年,亨利与他的大法官红衣主教沃尔西一直为结盟和权力平衡而奋斗。弗朗索瓦和查理之间的平衡明显是不相称的,这仅从两者的疆域差距就已经可以明显感知到。神圣罗马帝国是多民族、多国家的大杂烩,分散、笨重、难以驾驭,而且很多都是不忠诚的。帝国内的不同种族讲着不同的语言,外表和传统也不一样,没有凝聚力;而团结一心的法国则刚好位于其帝国的中心地带。此外,就英格兰看来,作为荷兰统治者的查理五世,距离英格兰海岸的距离很近,属于传统上的敌人。英格兰的优势是它那主要在亨利七世期间积累起来的财富。而现在,国王和沃尔西都大方地想用这笔财富来让英格兰成为欧洲的裁决者。

不过事实证明仅凭这点财富还不够。

在那些年里,沃尔西的权力达到顶峰。威尼斯的大使报告说当他第一次来到伦敦,沃尔西常说“国王陛下将会这么做”,后来变成“我们将会这么做”,而到1519年又变成了“我将会这么做”。

沃尔西红衣主教将会是英格兰最后一个伟大的(由于他是最能干的)教会政治家,他以诡计多端、善于交际闻名,但他的政策最终都归于失败,就跟他的职业生涯一样。而这个人本身也几乎没什么好夸的。

威尼斯人认为,沃尔西的傲慢自大与其野心和贪婪一样,都大得离谱;而他所有行动的动机似乎都是为了追求无穷的权力和财富。他在担任主教和其他圣职时敛财,还利用职务之便从国外的敌人和盟友、国内同胞那里敛财,生活奢华、讲究排场,所有这些都让他不得人心,甚至于如果国王继续任用他的话,国王自己都会遭受谴责。弗朗索瓦与亨利会谈期间,正是沃尔西的巅峰时期。而我们通过下面一件事也可以稍微明白他为什么会倒台。

酷爱奢华、爱摆排场的亨利允许那些在餐桌旁伺候他的人戴着帽子,这也是传统;但沃尔西则不仅坚持不让戴,而且还要他们跪着伺候。

显然,两个年轻的竞争对手弗朗索瓦和查理之间的和平是维持不了多久的,因为他们之间有太多分歧,如意大利和其他。英格兰要支持哪边?在接下来的八九年里,亨利显然听从了红衣主教兼大法官的建议——沃尔西的工作能力还是相当强的。最后,亨利还是“不听忠告”。亨利八世对英格兰历史所施加的重要影响,大部分还是要到以后才能感受到;而沃尔西大约10年的治理——如果我们可以还称之为治理的话——几乎没有为英格兰留下什么价值。

英格兰几乎是在与查理结盟和与弗朗索瓦结盟之间摇摆,而它也是小心谨慎地迈出第一步的。

1520年,弗朗索瓦和亨利在离加莱不远的地方会面,当时会面的场景是如此的奢侈、豪华,以致人们后来称这个地方为“金缕地”(Field of the Cloth of Gold)。不过,这也是欺诈遍地的原野,因为那些惯用外交手腕的人本来就诡计多端。亨利和沃尔西实际上已经决定站在查理一边了。与往常一样,沃尔西也有自己的利害关系在其中,并想借此实现自己的野心。支持查理五世这个决定似乎部分是由于查理承诺在下次的教皇选举中支持沃尔西当教皇。而金缕地会议里的会谈及其他事件给弗朗索瓦的感觉却是,英格兰最起码会在他与还像个男孩的查理皇帝之间保持中立。

在两年后爆发的战争中,英格兰入侵了法国。与往常一样,苏格兰人也同时侵入了英格兰。其实英格兰的军事行动并不重要,查理五世实际上并不需要帮助,因为他自己的力量就具有压倒性优势。

1525年在帕维亚,他粉碎了法军并俘获了弗朗索瓦。这样,查理也就拥有了原先属于法国的米兰公爵领地,甚至还俘虏了法国国王,查理五世俨然已是欧洲大陆的霸主。而这明显不是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乐意看到的结果。此外,查理五世俘虏弗朗索瓦一世的同一年,克雷芒(Clement)七世当选为罗马新教皇。显然,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并没有履行其诺言,协助托马斯·沃尔西成为基督教世界的最高领袖,他甚至什么都没做。沃尔西红衣主教和亨利于是调转枪头,与弱势方法国结盟。

我们不可能确切知道沃尔西的个人动机对国际关系的影响究竟有多大,但不管怎样,英格兰的确抛弃了以前征服欧洲大陆的梦想,转而扮演起了维持欧洲大陆权力平衡的角色。这或许也是沃尔西的主张。不过,沃尔西的外交最终还是失败了。被打败的法国对西班牙奴颜婢膝,因为他们的国王在敌人手里。这样,非但权力平衡未能得到维持,查理甚至大有称霸世界之意。而出尔反尔的英格兰既分不到战利品,也不能对新独裁者施加任何影响。

此外,在这过程中,英格兰还花费不菲,国库也因而空虚,而大法官自己倒是敛了巨额钱财。在国际上几年前还灿烂夺目的英格兰,如今迅速陨落;而国内也将麻烦不断。不过,亨利的王位事实上还是稳固的,尤其是在处决了白金汉公爵后,王位就更加稳固了。白金汉公爵曾宣称有权继位,且在亨利七世的葬礼上无所顾忌地谈论他和亨利七世的故事,因而招人忌恨。但不管怎样,英格兰缺钱是不争的事实。在沃尔西负责治理的八年期间,他没有召开一次议会;亨利七世的积蓄倒是被他的外交和奢侈挥霍掉了。1523年,为了实现和平,沃尔西不得不召集代表开会。他要求议会给他史无前例的八十万英镑,相当于现在的一千二百万英镑。当得知下议院没有立即同意的时候,他亲自来到他们面前,与往常一样傲慢地与议员们争论。下议院议长托马斯·莫尔冷冷地跟他说,他这样的举动是不合规矩的。沃尔西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实际上他已前途尽毁,不过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议会同意拨款,但数量远未达到要求的那么多。两年后,国王和沃尔西要求得到更多的钱。他们发起了“友善贷款”计划,这个计划实际上是胁迫人民缴款。这个计划究竟是亨利的意思还是沃尔西的意思,历史学家也没有共识。不管怎样,大法官沃尔西要负上过失责任,而这件事也让他更加不受欢迎。在实现和平并和法国结盟之后,查理五世以法国割让大幅领土为条件释放了法国国王。但弗朗索瓦一世安全返回之后马上就否认了协议。

亨利八世并不是唯一一个担心查理五世的权力不断扩大的人;教皇领导的意大利同盟也反对查理。结果是,查理皇帝的军队洗劫了罗马并俘虏了教皇。这个事件在我们的故事中相当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