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袁世凯说,中国还得有皇帝

"二十一条"是中国人的耻辱,国人无不刻骨铭心记住它,并且决心去洗雪它!

袁世凯没有记它。他关心的是有个什么前程?他要把自己推向最高的权力地位。

在居仁堂的一个密室里,坐在袁世凯对面的是他的大儿子袁克定。父子俩都在沉默着,相比之下,袁世凯的眉头锁得更紧。那个惹祸的"二十一一条"签定之后,整个中国都像开了锅一般,反袁反日.反日反袁,一股愤怒的反潮,波及到中国的所有阶层:工人、农民、学生、商人、士兵,连军官、地方官、名流绅士也都卷子进去,华侨更是行动积极。袁世凯成了过街老鼠,他连洞口也不敢出了。这些天来,自发起来的游行队伍,由队伍中呼喊出来的愤怒口号,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包围着中南海,从早晨到傍晚,从傍晚到深夜,有时通宵达旦;高高的红墙却无法挡住怒潮的冲击。袁世凯焦急不安了,他没有估计到贫穷落后的中国人,竞有如此高昂的爱国热情?他也没有想到国人起来骂他了,竞无人出来制止?"人心,人心呀!?"袁世凯猛然感到他太孤独了。他想到段祺瑞,想到冯国璋,想到王士珍,想到从小站练兵起被他拉拔起来的一个一个文臣武将,"哎呀,今天一个一个都不出头,不顶事,不能为我分忧解愁了。"只有儿子,儿子还是自己的。

他着人把儿子叫到面前时,他真想守着儿子大骂天下,"天下尽是不顺一心的事,我得改造天下!"可是,他没有骂,"现在既不是骂街的时候,也不是躲在床前充英雄的时候。是如何对待眼下这个局面。"因为他尚无策略,所以,把儿子叫来了。儿子来了,他竞沉默起来了。

袁克定同他老子的心情不尽相同,"二十一条"他不放心上,"中国眼下弱,人家要什么条件你都得答应。有朝一日我强了,他小日本来进贡我还不一定收呢!"中国土地上出现的反袁反日怒潮他没有当成多大的事,"反吧,怒吧,几只鸦雀在枝头吵闹,影响不了参天大树的枝繁叶茂!"袁克定想得远,有心胸。"果然有一天闹到中南海来了,大不了开开杀戒,动动刀。我不信中国人都不怕死。"最近,就在袁世凯跟日本人交涉"二十一条"的时候,袁克定集中精力为他的老爹抓军权,想造一支袁家的御林军,保袁家的江山。

袁克定雄心勃勃,自从他得悉在他老爹示意下修改成的总统选举法,他更增大了雄心。那个法上规定,以后再新诞生总统必须是在原总统提出的三个候选人中选举之。他老爹是总统了,有一天他老爹不能干了,还有提名权,莫说提三个,就是提一个,也得是他袁克定。于是,他"皇储"自足了。"今天帮老子打天下,明天就是我的天下!"他深刻懂得了老子的良苦用心。

父子俩对坐有时,袁克定从老爹的低沉情绪上看明白了一切,不待老爹发问先开了口:"大爷,眼下的事你也不必犯愁。照我想,一事解决了,百事都定了。"

袁世凯心里很乱。本来想把儿子找来谈的事,儿子来了竞乱得忘。现在,儿子仿佛知道了,先提出了,却又含含糊糊。他瞪儿子一眼,问:"哪样事解决了,百事都定了?"

"还是老话,强干弱枝,抓军队。"

袁世凯背过身,没说话。他知道,这是儿子早年从德国回来时,德皇威廉二世把他曾经对清朝摄政王说过的话又重复说给袁克定听的,希望袁氏父子也抓一支能够左右中国命运的、相当于"树干"一样的军队。那样,就不怕那些枝枝叶叶的散军捣乱了。袁克定对他老爹提两点具体意见,一是迎王士珍来京,代段主持军队,一是在总统府内设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为全国最高军事机构,由大总统掌握。袁世凯虽然都接受了,但却对夺段祺瑞的军权下不了决心。袁克定便认为老爹的"强干"意识不坚决,故旧话重提。

袁世凯沉默半天,说:"不是在逐步实行中吗,如此大事,怎么好一蹴而就呢。"

是的,袁世凯是在军队问题上做了文章,文章做得还不小:他首先同意在总统府建立陆海军统率办事处,让儿子到正定死拖赖拉把王土珍请二人回北京,授为陆军上将,派为统率办事处坐办。陆军总长段祺瑞和海军总长刘冠雄、参谋总长黎元洪也都是办事员。不久,又下令改各省都督为将军,以削弱地方兵权。可是,不仅王士珍在治军上缺乏大刀阔斧的魄力,担不起袁的重托,而段祺瑞也渐表制肘。因为"二卜一条"引起的全国反袁反日怒潮,他段祺瑞竞无动于衷。这便是今天袁氏父子心中最为放不实的问题。

袁克定说:"人爷的求稳态度,固然是好的。可是,直到今天,却不见(军队)改观,形势又那么恶劣,咋办呢?"

袁世凯叹着气,说:"我何尝不清楚,小站旧人,大多暮气沉沉了,冯华甫(国璋)每日12点才起来,段芝泉(祺瑞)总不问部事,北洋派成什么样子了如指掌?早时,皙子(杨度)让我把蔡松坡(锷)调到身边。我把他调京了,也让他做了统率办事处办事员,可是......"

袁克定明白,老爹想用蔡锷,但却又觉得蔡锷不是自己人,对他放心不下。蔡锷到京了,却并没有实权给他。

--袁克定像他的老爹了解他一样了解他老爹,知道他做梦都在想权,尤其想军权;做梦都怕丢权,尤其是怕丢军权。由临时总统向正式总统过渡期间,袁世凯便仿照清王朝建立禁卫军一样建立一支由他自己做团长的模范团,这个团一方面用北洋派二三流人物来主持工作,一方面挑选最忠于他的中、下级军官为兵士,以逐渐由这个团扩展开来,建立一支超乎北洋派的袁家军,以取得加强袁氏集权的预期效果。

"还是要把模范团办好。"袁克定说:"大爷,你不是说要把模范团扩大吗,扩。抓紧。"

袁世凯点点头,然后把话题转了。"记儿(袁克定乳名),别的事不说了,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说说意见。"

"说吧,大爷。"袁克定说,"啥事?"

"芝泉令人伤心呀!"袁世凯剖明心思了。"二十一条交涉的时候,人心焦急,陆军部竟然上一道呈文,请求增加部员薪金......""大爷不是驳回他了吗,"袁克定说。"听说你批了8个字:稍有人心,当不出此!够严厉的了!"

袁世凯叹了一声气,"唉--",又说:"事情接二连三,危难之际,乱事总出在他身上。"

"那个茶役埋藏炸弹的疑案不是真相大白了吗?"袁克定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 日本报纸早些天传出一个消息,说陆军部里有茶役埋下炸弹,想炸死段祺瑞,并且含沙射影说是袁世凯干的,是一个政治阴谋案。但是捕风捉影,并无实据,也就不了了之。

此事虽未扩大,影响却不小,国人皆知袁、段情感已大有裂痕。"今天谁还谈它呢?"

袁世凯不饶人,没人提他提。当然不会以此反击,却可以指桑骂槐。"那事就过去了。现在,二十一条引起大波了,他竟是不出面了。当初......"袁世凯又叹声气:"唉--"

"怎么了?大爷。"

袁世凯故意表了个"痛心"的情绪。才说:"他何尝胆壮呢?"袁世凯想推卸责任了,他把反日比较积极的段祺瑞说成投降派。因为段的投降,而不敢以武力抵抗,才造成今天这局面。

袁克定一听这话,高兴了--原来在这之前,为了老爹的卖国罪责,他业经在外面说了段祺瑞不少坏话。他对人说:"二十一条逼紧的时候,老头子问段总长可否武力抵抗?总长说果然发生战事,三天之内可以亡国。陆军如此无能,总长所司何事?"袁克定的这片谣占,今天竞和老爹不谋而合,他有了"靠山"。于是,他大着胆子说:"既然大爷一切都明白了,也该下决心了。"

袁世凯没说话,只管沉默。

袁克定又说:"是的,大姐夫--段的续室张氏,是袁的表侄女,因家败随袁长大,袁作主续段。段成了袁家婿--是小站老人,出过力,建过功。那只是过去。再说,你也没有亏待他。现在他这样了,你也不必有顾忌了。"

袁世凯终于点点头。

袁在排段的同时,段也在作着自己的打算。袁段裂痕已非一日,段祺瑞自知军权太大了,"权大压主"。袁世凯在艰难时盼着他的权大,权大别人不敢惹他,他被清朝廷贬官时也是如此。他被遣出京城"养疴"的时候,曾经秘密对段说:"日后有无出头之日,就看芝泉你了。"不仅如此,还将自己花了30万元购买的府学胡同私宅赠送给段祺瑞。然而,到了袁当上临时大总统时便变了脸;正式大总统被选上了,脸变得更不同了。段祺瑞最震惊的一件事,是袁世凯杀了赵秉钧。赵秉钧被袁毒死之后,不仅国人惊讶,北洋派无不心颤。段祺瑞问冯同璋"有何想法?"冯说:"赵智庵对项城的卖力,远在你我之。智庵尚王有此F场,你我怎能高枕无患?"有一次,段祺瑞就赵死一事私问陆建章,连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大屠夫也说:"我们参与老头子的机密太多了个老头子总有一天要消灭痕迹的。"最令段祺瑞不安的是最近一件事:陆海军统率办事处成立之后,陆军部有关人员变动事呈送一文报告,是由陆军部次长徐树铮办的。袁世凯问到段,段说:"容我到部查明。"袁世凯怒斥道:"你的呈文已经送来了,怎么还待查明?"

段祺瑞一见袁址凯这模样,真想顶他一句:"既然有文呈上,你批示不就完了,何必再问。"可是,他没有敢说,他只愤愤地记在心上。接下来,便是袁克定的谣言,王士珍的调京,陆海军统率办事级的成立,等等,等等。段祺瑞心灰意冷了,于是,他以"养病"之名隐居西山。不久,提出辞呈。

1915年5月31日,王士珍受命署理陆军总长。

41岁的杨度,因为"宰相"问题一度消沉之后,很快便振作起来,重新拾起他思考了许久的"军国"大事,要为袁氏天下立一个头等功劳。

杨度超人的精明,他对袁世凯的窥视,达到了惊人的透明:"袁氏想干什么?我明白了"。

袁克定来访杨度,给他送来一篇墨迹未干的文章《共和与君主论》。文章的署名是美国人古德诺,但文章却是华文。令他惊讶地是。这篇文章竟是法制局翻译散发的。"这么说,美国顾问的意见又加上了中国官方的认可了。"杨度微微一笑,把文章放下,正想同袁克定讨论一番时,袁克定却转了话题。

"皙子,你说徐卜五这个人怎么样?"

"国务卿?"杨度说:"好呀!不食君禄,亦报君恩,哪里找这样的人去。"

袁克定明白他是指的徐世吕"不受民国奉禄"的"明志"。便冷笑着说:"不说奉禄说馈赠,不是照收吗。"

"他还是为老头子鞠躬尽瘁的。"

"曹操。一个典型的活曹操。"袁克定颇为气愤地说:"不谈这个人了。这篇文章你认真读读。该怎么干的就干,功劳不能都让外国人抢了去。"说罢,他竞调转屁股走了。

杨度自从进了中南海,便春风得意,觉得从此腾达。谁知命运多舛,许多机会只是可望而不可及,.他便决心对袁世凯这个人作一番研究。谁知这一研究,竞发现了秘密。袁世凯原来正在做着皇帝梦!这位湘潭才子本来就是三张君主立宪的,无论是他为清政府出洋考察宪政五大臣起草的报告,还是他与杨笃生等共同创办的《游学译编》,还是他做宪政编查馆提调,他都毫不含糊倡导君主立宪,把君主立宪说得天花乱坠;后来他做《中国新报》(月刊)主编时,更呼吁清政府召开国会,实现君主立宪。由此,他和袁世剀的"情感"更贴近了。这些日子来,杨度知道有两个人在袁面前浮动频繁,一个是日本人有贺长雄,一个是美国人古德诺,都是贴者高级顾问的标签。日本人、美国人都是竭力鼓吹君主立宪的,他们仇恨中国的共和、民主。杨度想:"这位美国顾问若是为此事而呈递来《共和与君主论》,这岂不又助我一阵东风!"

杨度把美国人的"论"精心着意地读了一遍,仰面笑了。"美国人,美国人果然用心良苦!"

正是杨度兴奋的时候,内史夏寿田来访。总统府秘书厅改为内史监以后,阮忠书坐了第一把交椅,夏寿田便成了阮的得力助手,成了袁的传声筒。杨度知道他,他来访,必有要务。于是,盛情款待。

"欢迎夏公,欢迎夏公。"杨度让坐。"夏公光临,必有见教。" 一"大总统多日不见先生,命我来看望。"夏寿田谦虚有余。"顺

便有一事相托。"

杨度明白:"顺便"是假话,"相托"更是谦词。于是说:"请夏公直说,皙子无不尽心。"

"有两位名士叫丁世峄和徐佛苏的,曾向总统进言,有个呈文,关于改制问题。总统未示可否,想请先生先看看,而后......"

杨度明白了,所谓的名士,不过是两个善于察颜观色的政客,改制自然是改为帝制,便不看"进言"而明白一切。笑着说:"不必看了,我估计是和古德诺先生意见一样的。我倒是想听听总统对此事的意见如何?"

夏寿田和杨度都是袁世凯翼下的卒子,谁都不说谁长短。既然事情说出了,索性说明岂不更好。于是,夏寿田开门见山的说。"大总统自然是想请先生拿个主见。不过,大总统只想把一点尚未深思的意见告知先生:国体事大,是不是请先生和徐佛苏等诸位先组织一个研究国体的学术团体,联络一批名士,造出一番舆论。至于先生个人么,大总统的意思还是不出面为善,以免遭至不测。"杨度笑了。心想:袁世凯终于阐明观点了,但却又留下后步。"让我作幕后,他便藏得更深了。好良苦的用心!"他还是说:"我明白大总统的意思了,我一定会按照吩咐去办。"

夏寿田走了,杨度皱起了眉头。

杨度认定"中国是个非君主制不可"的国家。无论什么能人,都不可超越这个事实。袁世凯称得上当代英雄,新的君主非他莫属!这么想了,杨度便有了自己的打算:"如此大事,躲到幕后去,将来由别人做开国元勋,自己做跳加官,我不干。组织名流成立什么学术团体,那得以我杨度为主。"于是,在夏寿田走后,杨度便丢下美国人的文章,自己动起笔来。杨度不愧为当代奇才,一篇《君宪救国》的大文章很快便拿出来了。

当这篇像重型炮弹一般的奇文送到袁世凯面前时,袁世凯简直是如获至宝,似饥如渴地挑灯伏案,一口气读了三遍,连声叫绝,并亲笔写了"旷代逸才"四字制匾赠杨,还专门发了"杨度给予匾额一方"的命令。杨度受宠若惊,立即呈上"谢恩"折:

......伏念度猥以微材,谬参众议,方惭溺职,忽荷品题,维祓饰之逾恒,实惶悚之无地。幸值大总统独膺艰巨,奋扫危疑,度得以忧患之余生,际开明之佳会。声华谬窃,返躬之咎弥多;皮骨仅存,报国之心未已。所有度感谢下忱,理合恭呈大总统钧鉴。

不久,杨度的妙文便由段芝贵密印分发给各省军政长官。

杨度知道他的"论"被袁世凯接受了,又推向全国了,心里十分高兴,更加坚定了自己创一番大事业的决心:他要争头功,争开国元勋。袁世凯不是想有一个"大名流"参加的团体来为他造舆论么,好,我就给他组搭一个由"大名流"为主的团体。

杨度有号召力,更有一批朋党,很快,他便邀约到孙毓筠、胡瑛、严复、刘师培、李燮和等5人,拉起了一个改帝制的团体,并于1915年8月14日发出6人联名"通电",通电罗列了一大串中外形势,各国体制优劣,最后表明,他们这个组织是"学术性的团体",宗旨是"以筹一国之安","将于国势之前途及共和之利害,各抒已见,以尽切磋之意"。通电希望"全国远识之士,惠然肯来,共相商榷"。因为他的宗旨是"以筹一国之安",它的名称自然称之为"筹安会"了。于是,在中国近代史上,便出现一个全是丑角组织的拉倒车组织--筹安会。有人给杨度等人糊了顶高帽,叫"筹安会六君子"。

这6位也堪称得起"君子":杨度,大名鼎鼎,我们已经给了他许多笔墨;孙毓筠、胡瑛、李燮和3人,都是同盟会的变节人物,早为袁所利用,政治风云中的东倒西歪名士;严复,北洋水师学堂的教习,因为"国会"事曾被清政府通令拿办,躲藏期译书自慰,译有西方名著《天演论》、《原富》,一时间小有名气。此人颇有一副令人猜不透的脸膛:当初,袁世凯作了北洋大臣想高抬他时,他说:"袁世凯什么东西,够得上与我为伍!"袁世凯被载沣赶下台,到彰德"养疴"时,他却又说:"此人国之栋梁,奈何置之闲散!"民国之后,他曾被聘为京师大学堂监督,袁世凯还聘他为总统府顾问。筹安会既是"大名流"组成的学术团体,自然少不了他--不过,有人调查过,此人并未著文鼓吹帝制。

刘师培,是国中排满较早著名的人士,曾和章太炎组织光复会。著有《攘论》、《中华民族志》,是鼓吹排满的代表作;还著有《国学发微》、《清末学术史》、《读左扎记》等。曾投身两江总督端方,随端人川。端方被杀,他又投山西阎锡山,再投袁。在杨度发表《君宪救国论》时,他应声附和,发表了《国情论》、再发表《劝告旧同盟会诸同志书》,颇受袁青睐。

这伙子人的"筹安"论调一传出,人们便看得出"来头不小"的判断。果然,先是各省将军、巡按使纷纷派代表到京,表示愿意加盟;后来,各省民政长官也派员到京送来"秋波"。六君子高兴了,他们于8月23日在北京正式成立了筹安会,杨度为理事长、孙毓筠为副理事长,其余4人为理事。于是,一个筹备帝制的大活动,便紧罗密鼓开张了。

江苏都督冯国璋奉命到北京来了。58岁的冯国璋,早打算当此一行。并非公事,他要向袁世凯表示一种情感上的谢意--他的原配夫人去世了,他孤独了几年。是袁世凯体贴了他,把他家的塾师、天津有名的女才子用砥、周道如续给了他,使他重新有了个温馨的家庭。可是,他没有早行,他自己任上的事情太多,他想:敢擅自离开 现在,他刁才能不来了,袁世凯召他来京"述职",他虽然不明白述什么?但他是务必要来的。

周砥是袁府的塾师,二:下下都很熟,自然有诸位夫人、姨太太接待她。冯国璋当然是到密室向袁世凯回报。

袁世凯简单地问了问江苏的情况,心情有些儿忧郁地说:":十一条之后,原想开一次规模大一点的军事会议。后来决定不,才改成单独谈谈,把你请来了。"袁世凯既不吐露"开一次规模大点的会议"干什么,也不说明冈何"不开"的。可是冯国璋早已明白,那个会议是打算废省改道和划分军事区域的,是因为怕日本人误会,惹出麻烦才不开的。所以,袁世凯破了个题,冯国璋也开门见山地说:之后,外患已不足大事,主要是内忧。""听到有什么传言了吗?"袁世凯很警惕。其实,他心里最清楚,什么传奇?还不是帝制风波。早在两年前便有山东人叫裘平治的书给他,明白提出"总统尊严不若君主。"不久,湖南人章忠翊又进《劝正皇位表》,提出正位理由"有六"。青岛有位遗老引经据典写篇《共和解》,又写了篇《共和解续》,自作聪明地说:"总统之任,必有满期,退位后无异齐民。其实白龙鱼服,无以自卫,怨毒所蓄,得而甘心,不测之岌,必难获免。项城识略过人,必早虑及此。"这些人的高行,袁世凯虽表面极力反对,但内心却是甚为高兴;要惩办制造"危言"者,却又不行动。不仅如此,还在此期间先后聘出前清旧臣、遗老赵尔巽和王闺运为清史、国史两馆馆长,修编清史,国史。袁世凯真怕人把老底给揭出来。

冯国境说:"江南诸位,对时局颇为关注。传言渐起,华甫心神不定,又不敢置可否,故心事颇重。"

袁世凯本觉还是含而不露的好,见冯国境挑明了,说:"华甫,你我是自己人,难道你不懂我的心事?我想谣言也不是无所本的,国中早有人说过,共和不适国情,我在口头上也曾流露过愿归田里或还政清室。近来新约法颁布,有总统颁授爵位一条,有人便认为要更换国体了。我早就说过了,五族权力一律平等。既然各族都可以封王封公,对汉族同胞封王封公有何不可?授爵条文对各族都通用......"

冯国境想说点什么,但又插不上,心里却是焦焦急急地。"传言这么多,你自己也不否认,何必解释呢?表个态度不就完了。"

袁世凯大约看出了冯国璋的心情,便换换口气说:"我的心事不妨直对你说吧,现在我的权力和责任,已经与皇帝没有区别,除非为打算,我实在没有必要做皇帝......"

冯国璋冷嗖嗖地颤动一下:"这么说,为你的儿孙打算,你真的要做皇帝了?!"他的眼神有点走样,脸膛倾刻蒙上乌云。

袁世凯却坦然地摇摇头,笑了。"至于我的儿孙,你也是个个清楚的:大儿子身带残废,本来就不是成大器的人;老二一心想做名士,琴棋书画,三教九流,给他个排长他也干不了;其余几个,更不成器。让他们担负国家重任,我不放心,国人也不放心呀!"说到这里,袁世凯叹息着,摇摇头。"华甫,中国一部历史你我都清清楚楚,帝王家总是没有好下场的,即使为儿孙打算,我也不忍心把他们送下火坑里去。正是醇亲王奕谡说过的:财也大,产也大,后来祸也大。借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

冯国璋半信半疑,说:"皇帝可以传贤而不传子么。"

袁世凯马上说:"总统也可以传贤。总统和皇帝不是一样吗?"冯国撞是"北洋三杰"中的狗,他的杰才每每是望着主人的眼色在变幻的。本来,他想劝劝袁世凯,"别走帝制这一步,中国人对皇帝早已深恶痛绝,何况,全世界都在高扬民主、共和潮流,拉着历史往后退,是办不到的。"但是,他一听袁世凯如是说,而且又是动了感情说的,就那副"真诚"像,也够同情的。于是,冯国璋的话题也变了。他说:"总统说的是肺腑之言,华甫明白。可是,总统功德巍巍,众民盼治,将来天与人归,大总统虽谦让为怀,恐怕推也推不掉的。"

袁世凯一听这话,有点怒了。"华甫,这是怎么说呢?我绝不干这种事。实话对你说吧,我有个儿子在英国读书,我已经叫他在那里置了点产业,万一有人逼我走那条路,我就只好远走外国了。"冯国境这才把心中藏了许久的"袁世凯要帝制自为"的问题放了下来,又说:"南京对于改革国体,并非不赞成。只是时间问题。"袁世凯说:"无论什么时候,我是不会去做皇帝的。"

"既然大总统如此审时度势,我想,各方也不会过于勉为。"

冯国璋得算袁世凯的膀臂。否则,怎么能标得上三杰之一呢?冯国璋1893年投淮军,曾担任过中国驻日本军事随员,结识了几位日本军界名人,编写了几本兵书。袁世凯小站练兵时把它当成了宝贝,夸冯是"军界之学子无逾公者!"练兵中,冯的地位便由督操营务帮办升为步兵学堂监督,再升督操营务处总办。那之后,一直随袁世凯左右,听从提调。袁世凯彰德"养疴"时,摄政王载沣是想拉冯国璋袁北洋的势力的;武昌起义后,清廷派冯国璋组织第二军,派荫昌率第军南下镇压。冯军迟迟不行动,.军南进不得,造成了清政府非再用袁不可的局面,袁世凯终有机会再度出山,方有今天。这样的交情,冯国璋是完全相信袁世凯的话的。等到袁世凯同他淡完军事问题之后,冯国境便携着新夫人匆匆返回南京。

谁知冯国璋回到南京之后方才知道,中南海里竟然有人组织了"筹安会",并且发出宣言,紧罗密鼓为袁氏称帝忙完了,他也好承认自己上当了,在他的总督府里干自生气,"老头子真会做戏!他哪里还把我们与他仁死与共的人当成自己人?"

中南海的居仁堂,连口来朝朝暮暮迎来的是将军,送走的是将军,他们都是来向他们的总统"述职"的。冯国璋是第一位,冯国璋走了,山东的靳云鹏来了;靳云鹏走了,江西的李纯来了,山西的阎锡山、奉天的张锡銮、湖北的段芝贵,像买好了戏票进剧场一样,脚尖顶着脚跟往里挤。在这些省份的将军纷纷被召的同时,有人发现不是督理一省军务的将军也被召来了,如奉天的二十七师师长张作霖,湖北的第二师师长王占元。人们有点诧异了:"他们也进中南海了!?"

对于这样一个大范围的"述职"运动,袁世凯是当成头等大事来对待的:在形式上,首先造成一番不寻常的气氛,采用了疆吏见大总统的礼节,设案摆桌,礼仪按章,袁世凯头戴白缨军帽,身穿金线肩章大元帅蓝色制服,威威武武坐在大总统宝座上,他进来和出去时都是迈着鹅形鸭步。但是,其"述职"内容,却又离奇可笑:述职,顾名思义,陔楚派往外国或外地去担任特殊使命的人,被召回后报告自己的职务履行情况。可袁世凯却不,当述职将军进来了,他竟主动寒暄,问家常、问省内治安、问民情;问又不等人答,便急急匆匆转了话题,说:"咱们办共和办了这几年,你们说说,究竟办得怎么样了?"

这种问话,使一些将军十分惶恐:"这叫什么事?大总统是共和的大总统,我们只能说你大总统好,共和好,还敢说什么?"所以,有人被问得目瞪口呆。后来,还是筹安六君子中人"机灵",事先如 此这般对被召将军透点"秘密",这些将军便坦然自若了。袁问时,他们便胸有成竹地答:"咱们办共和实在没办出成绩来,老百姓盼望大总统多多负责,把国家的事办得更好些。"

袁世凯眉开眼笑,频频点头。

酷暑匕月,下旬,一个晴明的下午,二十七师师长张作霖在军政执法处处长雷震春的引荐下来到中南海。当他们坐在居仁堂楼下个等待接待的小房子哩时.这个红胡子出身的师长竟然一下子惶恐得手足失措--

从拉杆子打家劫舍起,张作霖便"老子天下第一",奉天都督张锡銮把他从鬼窟里变成人,重用了他,还认他为义子,结果,老帅竞被义子搞得立不住脚,终于灰溜溜地走了。袁世凯想把他张作霖弄出奉天,安到僻地黑龙江去,以免他地盘巩固,兴风作浪,他竞发了一个拒绝外调的回电,并且不伦不类地说:"辛亥、癸丑之役.大总统注意南方,皆作霖坐镇北方之几"气得袁世凯拍案大骂:"土匪,活土匪!讹诈!什么坐镇北力之力?难道在我南征之际你敢在北方造反?!"现在,袁世凯单簟召他来京了,他暗暗吃了一廉,他不敢不来,又不敢单独去晋见,才拉着雷震春同行。官方都知道:袁世凯接见F属是极讲究等级的:关系最好、身份较高的,是在居仁堂楼下小会客室相见;关系一般义尤多显赫身份的,只在"大圆镜中"会见。照张作霖身份,他是逊不了小会客室的。意外地是,袁世凯竞在小会客审虻 ":森连军政执法处长都感到吃惊。"

袁肚凯还是穿箭人几帅服,晒列地搬在八仙桌上酋,四位随员站在身后。、张作森土然泞把袁世凯放在眼中,今天却不同,他址大几帅、人总统,尤沦邱一项心力,郝可以嚣他以死地--。侉莎尊时!奠然垮限勺护身,同时电想显示一下威风,可是,当他一人京城,他便立刻感到他这样的官在这里,连个小小的芥末都算不上;就连比他大两个、三个阶梯的官员,在京城也只得小心翼翼地走动。他的卫队不敢带了,他的胸脯也不敢像往日在二道沟拉柳子,在奉天当师长那样挺了再挺乞进得中南海来,他就心跳,他就腰弱。当他随着雷震春走进居仁堂的小会客室尚未见到袁世凯时,他的腿便软了;一进门,见到八仙桌后坐着的人那副威严,他知道他就是袁世凯了,他便双膝跪倒,先行了一个三叩首的大礼,嘴里还连连呼着"大总统......大总统......"--他不知道是该叫"万岁"还是该叫的什么称谓?

袁世凯坐地不动,只抬了抬,说:"张师长,请坐吧。"

张作霖觉得这口气并不多吓人,心里稍定了点。还是跪着说:"二十七师师长张作霖拜见大总统......"他几乎带出了"陛下"二字。

"坐下说话吧。"袁世凯说:"跪拜的大礼,我已明令免去了,只是大家尚不习惯新礼。以后还是行个鞠躬礼就行了。"说着,又把接见别的将军时用的"套子话"开始询问张作霖。

居仁堂的这个小小会客室,是袁世凯从大内搬来的古磁名画、金钟玉匣装饰的,一派金光耀眼--北璧安放着一架多宝格子,格子里摆设着古玩器物,其中一个丝绒盒子,里边放着四块打簧金表;每一个表的边上环绕着一圈珠子,表的背面是珐琅烧的小人,造型极其精致逼真。张作霖虽然在沈阳旧宫也见过一些奇异古董,但比起故宫大内的,那得算又小又土的玩艺儿。所以,他看得有些眼花神乱;尤其是对那四块金表,眼神儿竞像是被吸了去一样。袁世凯暗自好笑:"这红胡子,真没见过世面。"

"张师长挺喜欢那四块金表是吗?"袁世凯转脸对身后一人说:"取过来,就赠给张师长吧。"

刚刚坐下的张作霖,忙又起身,连声说:"不,不......!那是大内--不,是总统府上的珍宝,雨亭(张作霖号雨亭)不敢当,不豆当。"

雷震春在一旁提醒:"大总统赏赐,是不能不受的!"张作霖忙又跪倒,说:"谢大总统赏赐!"

就在张作霖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时候,袁世凯这才把他固爿基调的问话向张作霖提出来。

张作霖早已受到高人示意,又收了袁总统的厚礼,自然要作考总统称帝的忠实走狗,忙挺着胸膛说:"东三省人民渴望帝制甚殷此事不可稍停了。"又说:"关以外有异议者,惟作霖一身当之;关若有反对者,作霖愿率所部以平内乱,虽刀斧加身,亦不稍怯。"袁世凯本来还对这个红胡子悬着几分心,听他如此一说,多了。但却说:"如此大事,还得慎思。"

张作霖想表忠心,又搜肠刮肚说:"大总统,作霖此意,绝非岁私。吾今已42岁,位至中将,子女成全,田产亦足以仰事俯蓄。置日之言,实为国计,非为希荣。若有二心,天实殛之!"他动感情了眼中仿佛也冒出了泪花。"大总统若不俯顺舆情及将士之心,诚霆天下解体,国家之祸更不堪设想!"一片代人求愿之诚,溢于言表使袁世凯也极为激动。他竞站立起来,伸出双手,连连称好:"女好,好好!"

袁世凯频频召见将军的结果,收到的是各地将军的拥戴通电他们都异口同声痛论共和制度之不善,请求早日建元称尊:

8月25日,湖南将军汤芗铭通电说:"伏望我大总统俯从反意,速决一尊,申数千年天泽定分之大义,慰亿万苍生一心一德之归诚。"

张作霖怕"口说无凭",一回到东北便把他当着袁面的话用述电发出。

袁世凯的义子段芝贵更别出心裁,联合了广东龙济光、湖北王占元、陕西陆建章、河南赵倜、西阎锡山、云南唐继尧、浙江朱瑞、湖南汤芗铭、江西李纯、安徽倪嗣冲、山东靳云鹏、四川陈宦、吉林孟思远、黑龙江朱庆澜等4省将军联合上了一个"清速正大位"的密电。

袁世凯乐了,他感到现在真的到了"天与人归"的时候了,他不能不俯顺民意......

中南海字廊后边的四合院里,终日静悄得令人生畏。那里边住着失宠的大姨太沈氏、忧伤的三姨太金氏和一心作名流的二公予克文夫妇、只知享受的三公于克良夫妇,他们自称"这里是失落的部落",是一片丛生着"细菌"的地方,被人们遗忘了。可是,一天,最受袁世凯垂爱,住在居仁堂楼上的三小姐叔祯,竞风风火火地来到四合院,并且急急匆匆走进袁克文的屋里。

克文,叔祯都是三姨太金氏所生,地地道道的中朝混血儿。由:偏爱女儿,叔祯一直在父亲身边,兄妹两人相聚时间不多。现蔗,妹妹匆匆找上门来了,哥哥有点惊讶,叫着妹的雅号说:"静雪,你怎么来了?"

"二哥,有件奇事,奇得不得了,才来找你。"

"什么奇事?"

叔祯从袖筒里拿出一张报纸,放在克文面前,又说:"二哥,你看看这张纸。"

克文看看报头的日期,笑了。"旧报纸,过时快十天了。"

"旧报才有意思呢!"叔祯从袖筒里又拿出一张报纸。"这也是一张旧报纸,你辱看看。比比看。"

"静雪,我不看了,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好了我听着。"

"二哥,这两张旧报都是《顺天时报》,奇怪的是:同一天的报纸却是不一样的内容。一个把君主制捧上天,说中国只有君主制才能富强;一个把君主制骂个臭,说中国落后就落后在君主制上,非改君主制不能富强。这到底是咋回事?"

袁克文这才把两张报纸放在一起,仔细对比着看下去。

《顺天时报》足日本人在中国办的汉文报纸,创刊于1901年10月,初名《燕京时报》,是支持亲日派军队的报纸,是帝国主义侵华重要工具,在北京影响极大。袁世凯最爱看这张报。袁世凯做帝梦时,送进中南海的《顺天时报》版版篇篇都是赞扬声,外国人货扬,中国人赞扬,连袁世凯的敌人也在这张报上高谈阔论,说"袁世凯实行帝制,是做了一件利国利民、值得千秋歌颂的伟业!"喜得袁世凯看完了报纸总兴奋得手舞足蹈,头摇脑晃,认为自己确确实实做了一件应天顺民的大事。而今,袁叔祯却发现一张声调完全相反的《顺灭时报》,这张报上,对于袁世凯要做皇帝这件事,版版篇篇一片咒骂声,外国人骂,中国人骂,连袁世凯的属将也说三道四。"这是怎么回事?"她想不明白,便拿着去找二哥。

袁克文把两张同日的报纸对比着看了一番之后指着那张外边发行的报纸问:"这张报你从那里弄来的?"

"我身边一个头回家探亲,回来时为我带回一包黑皮的五香酥蚕豆。这张报纸就是包蚕豆来的。"

袁克文点头笑笑,没说话。

"二哥,"叔祯问:"你说,这报纸,一天还会出两张吗?为什么内容相差那么大呢?"

"三妹,同一天出两张报纸不奇怪。"袁克文说:"奇怪的是,同天两个报纸竟是两个面孔、两副肚肠。"

"是呀,这咋回事?"

"你开到的址萁中的一张"袁克文说:"这样的报纸已经出了许多天了。只是,像你包蚕豆这样面孔的报,却从来传不进中南海。"

"往天你也看到过?"

袁克定点点头。"看到过。"

"你为什么不告诉父亲?"

"父亲看到这样的报纸,还不气死了!"袁克文说:"让父亲多高兴阵子,还不是好事。何况......"

"怎么样?"袁叔祯追问。

"有人愿意用这种办法让老爹高兴。你揭穿了,其不连好心人也得罪了。"

"此人是谁?"

"还能是谁?"袁克文说:"除了我们那位宝贝兄长,还有谁干得出!"

"那班筹安会的六君子,会不会也在内?"

"也可能,只是没抓住证据。"

袁叔祯不说话了,她锁起眉陷入深思--这位三姑娘大约昔日受宠太多了,总把自己的家看得太清净、太崇高;把自己的父兄看得太正仁君子。虽然她对极权还衡量不出它的斤两,但她相信,中国人、外国人都是会极崇拜她的父兄和他们的事业的。许多天来,由于筹安会的唠唠叨叨,由于袁世凯的慌慌张张,改制的事情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了。可是,她却相信改制是一番天经地义的事情;是大势所趋,是人心所向,父亲是被大势和众人推向皇帝宝座的。中南海天高气爽,风和日丽,一切都令人欣喜!现在,当她从一张只能包裹黑皮五香酥蚕豆的报纸上看世界的另一面时,她一下子心灰意冷、焦灼不安了,仿佛看到了老爹业经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再往下,她不敢想了。她只有沉默,她感到了恐慌。

袁克文没有妹妹那么紧张,就像他看到父兄为改制事兴奋不已时自己并不兴奋一样,平平淡淡。他猛然问看到妹妹如此惊慌失措,觉得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家也被这官场沉浮搅得神魂颠倒,有点儿担心。"何苦呢?不是女孩子该想的事呀,想它干啥?"可是,他又不想去劝妹妹,觉得此时此刻是无法劝得了的。于是便说:"三妹,这件事你敢不敢对老爹去说?"

袁叔祯不含糊地说:"我敢!"

袁克文笑了。"要注意方式,别把老爹气昏了。"袁叔祯点着头,把报纸收拾收拾,便走出去。这些天来,袁世凯的食欲和睡眠都特别好,心情也特别愉快,

从早到晚,总是满面带笑。无论对老伴、还是对张干李干,都是微笑。每天餐桌上上的清蒸鸭子,他都吃得差不多只剩骨架子;摆在清蒸鸭左右的肉丝炒韭黄和红烧肉,他也频频挑挑夹夹。前儿午餐,他本来业经吃得差不多了,做梦似的,硬是叫三姨太金氏给他添一盘高丽白菜,气得金氏到处找梨丝、萝卜丝和葱姜丝。

"人逢喜事精神爽"呀!袁世凯想当皇帝,他的文臣武将个个拥护,通电,密函,孝忠信雪片似的飞来,这不正是"天与人归"了吗,袁世凯得顺天意而应民愿,他不能拉着潮流倒退。那天晚上,他饱饱地吃了一顿清蒸鸭子之后,打了一阵饱嗝,忽然想起了杨度。"这个杨皙子,两天不照面了,干啥去了?"其实,杨度昨天早上还向他详细谈了"筹安"工作的进展呢,只是袁世凯心急,等不得。他望望窗外的天空,一片漆黑,连星星也似隐似现。他想让人去请杨度,问问他"筹"到几时可"安"?正是他转身的时候,三女儿竞不请自到。袁世凯趁着灯光一打量,这女儿焦急得脸膛上竞像似还有泪痕。忙问:怎么啦,这时跑来干啥?"

"爸爸,你不能在高高的枕头睡大觉,天下不太平呀!"袁叔祯是老爹的宠儿,撒娇是常事,何况有正而八经的大事。

"慢慢说,蜘着急。天大的事我都听。"

"我也没有天大的事,"袁叔祯把握在手中的两张报纸递到袁世凯面前。"爸爸,这是两张同一个日期的报纸,你看看,再比比,就明白是咋回事了。"

袁世凯顺手拿起一一张,展开来看了看,说:"这张报我看过了,没甚稀奇。"

"你再看看那一张。"

袁世凯把手中报纸放下,又拣起另一张。看了报头再看日期,"他的目光投到在报头下的那个头条标题时,他的脑门一下子"嗡--"了起来,他不相信那行大字是真的。他用手摸摸,再细瞅瞅.确认无疑。那行字是:

袁世凯想当皇帝,是自掘坟墓!

"这是那坦来的一张报纸?"他大声问。"外边买东西包来的。"女儿答。

"这不是真的!"

"爸,别糊涂了。"女儿有些惋惜地说:"《顺天时报》北京只有一。隶,咱家的《顺天时报》是伪造的,才是假的呢。"

"我不信,准敢如此大胆?"

"这事在中南海也只瞒着你自己,二哥在外边也早看到了,只是他不敢对你说,怕你生气罢了。"

"这是准干的?谁出的假报?"

"爸爸,你先别生气。"袁叔祯到是心平气和了。"你细想想,谁亿中国的北京有这么大的胆子?谁在北京的中南海有这么大的本研?一想不就明白了吗。"

袁世凯深深地叹了一声气,又把那张真的《顺天时报》看了一遍,虽然心惊肉跳,还是平着气说:"你去吧,去玩去吧。"女儿走了,袁世凯跳动着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

袁克定被老爹"请"到居仁堂楼上,他心里便有些儿嘀咕不安。往日,他颠着屁股上楼时,老爹业经警告他:"该办什么事自己去办好了,屁大的事也上来唠唠叨叨,不像个成事的样子。"除了有极重要事之外,老爹是不叫他的。今天,老爹不仅着人南里北里找他,还加一个"请"字,大公子--大太子感到有点儿反常。及至他走上楼来,对着老爹搭眼瞥时,他突然寒颤了一下:"咋,老头子满面怒气?"他站了片刻才说:"大爷,你找我?"

"我那里敢找你,我得请!"袁世凯更怒了。"大爷,我做错了什么事,您......"

袁世凯把两张报纸朝儿子面前一摔,说:"你自己看看吧,看明白了再说。"

袁克定一看是同一天的两张《顺天时报》,顿时寒了脸膛,他知道东窗事发--

袁克定得算袁世凯肚里的蛔虫,他极了解他的老爹,他也曾为他老爹出谋献计,鞍前马后卖力地拼搏。父子关系,有什么好说的呢?袁世凯遇事的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儿子是打心艰佩服的;袁世凯的老奸巨滑、诡计多端,儿子也常常感叹产自已不及的,袁世凯当了大总统之后便做皇帝梦。这件事给儿子启发最大,中国的皇帝是世袭的。老子做了皇帝,老子死了要儿子继承,"我是长子。又是正出,天经地义我是继承人。"他巴不得老了,觉醒束就寅布登极改元。可是,袁世凯偏偏又在沽铝钓誉,抱着"共和"、"屯主"的新招牌,就是不秘极称帝,袁克定蕾急了:"称帝这书,老子不完成,我是无本事的。现在,得千方百计促使老子去完成。他在太和殿里那怕只坐一天,我也就名正言顺了。"这么想着,他便搅尽脑汁地去做"促使"工作:为老爹拉选票、拉名流,促使杨度成立筹安会,活动各省将军发拥戴电,就连祖坟守墓人往北京送石碑,也是他袁克定做的戏。紧罗密鼓,快马加鞭。袁克定知道老爹崇拜洋人,又知道老爹平时最爱看日本人办的《顺天时报》,于是,便伙同筹安会的个别人一起,每天造一张假的《顺天时报》,只印几份,全拿进中南海。由于这张报权威性很大,又是天天整版整版地咋呼拥护中国帝制,拥护袁世凯改元称帝,着实对袁世凯刺激不小,他信心百倍,要在中国称帝。就在这时候,一张真的《顺天时报》放在他面前,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中国人是不喜欢皇帝的,不仅不喜欢,而且是深恶痛绝,口诛笔伐,打翻在地,还得再踏上一脚。你说他袁世凯能不气儿子?袁克定能不知他惹了多大祸?

袁克定没敢去拣报纸,便双膝跪在地上。"大爷,大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今后再不敢了,你饶我这一次吧!我马上把假报全都销毁......"

袁克定把假造《顺天时报》的事承认下来了,袁世凯这一气,更是冲天。他顺手摸起一条皮鞭子,抡起来,朝着跪在面前的儿子狠狠地打了过去,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下一下,只听得鞭子"唰唰"响,儿子声声求饶。袁世凯那里肯饶,边打边骂:"欺父误国!欺父误国!"

......从此之后,袁克定在老爹面前明显地失宠了。

自从发现《顺天时报》有假之后,袁世凯便再也不看这张报纸了。至于真《顺天时报》上对他企图称帝进行的揭露和指责,袁世凯只脑门冷了一下,对儿子打了几皮鞭,便算把这一页掀过去了。他有心胸,"骂尽管你去骂,该干什么我还得去干什么。"

不过,对于真《顺天时报》上的漫骂,袁世凯也并非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行吗?毕竟国中是有那么多人反对他称帝。就在这时候,那个被称六君子的筹安全。竟不识相地发动了一场以各省"公民代表"名义的请愿运动。向参政院强烈请求改变国体。这便给那些本来对帝制抱有愤怒的人火上加油,反抗的怒潮日益高涨。袁世凯把他的"左相"杨士琦找来,要他出面去应酬这个局面。这位早在李鸿章时期便以多谋著称的人物,今日忽然技穷了,反问袁世凯"怎么做?"袁说:"参政院不是要开会吗,你代表我到会上去说明情况,莫使这股(反改制)怒潮漫延。"

杨士琦锁着眉,没有理解袁世凯的心思,却问:"大总统的意思是......"

"解释一下么,"袁世凯说:"要对他们说明,维持共和国体,为本大总统应尽之职责。近见各省国民纷纷向立法院请愿改革国体,与本大总统居之地位,似难相容。"说到这里,袁世凯停住话题,看了看杨士琦。杨士琦也正在惊讶地望着袁世凯。

杨士琦不相信这是袁世凯的话。"闹改制业已到了白热狂潮,大总统向会参政院申明坚决维持共和?!那样的话,筹安会又是谁指挥着干的呢?"杨士琦迷惑。

袁世凯只稍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也得申明:本大总统现居之地位,本为国民所公举,自应仍听之国民。"

杨士琦一团迷惑,顿时释然。"大总统果然审慎,改制势在必行。今后有人骂呢,他说过话了,我说改与我的地位不相容,你们偏偏举我,怨我吗?但又表明,我的大总统是民选的,我接受了;民选我做皇帝,我同样不能勃了民意。好一个袁世凯,进退他都主动了。杨士琦这么想着,坦然地笑了。"大总统,请放心,我会把大总统的意思向参政院转达明白的。"

杨士琦在参政院全体会议上,把袁世凯的意思婉婉转转地表露出来。果然,蒙住了一些人的眼睛。肃政厅的那伙肃政史们,还以为袁世凯真的不想当皇帝呢,马上上了一道呈文,请袁"下命取缔筹安会",并且大骂杨度、孙毓筠"倡此异说",令"人民惊疑","应请大总统迅速下令取消,以靖人心。"

袁世凯傻眼了,本来他是做戏的,有人当真了;本来他是要一个权术,说一个能进能遐的话,有人只理解为进,忽略了扣后退。结果把他捧为维持共和的英雄了!袁世凯不想当英雄99lib.net,他一声令下可以加封成群成队的英雄。他想当皇帝,千方百计也得当。袁世凯的皇帝梦是靠筹委会诸公努力的,他不能取消它。不只不取消,还得弄个理由让它活得更好。于是,他提起笔来,在那肃政厅的呈文上作了如下批示:

世界各国有君主、民主之分,要不外乎本国情为建设,以达其巩固国家,保全种族之宗旨。中国当君主时代,历禁讨论民主政体,而秘密结社,煽惑不绝,一旦爆发,更无研究之余地。前车之鉴,可为寒心。讲学家研究学理,本可自由讨论,但须具有界说,不可逾越范围。着内务部确切考查,明定范围,示以限制。

袁世凯这个批示真有学问:人家"筹安会"是研究学术的,全界都在研究国体,中网为什么不能研究?至于研究的范隔,你们去考查明定吧。

不要认为袁世凯总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不是别人:挠了他的改制计划时他才还下,他--一刻不停地限按计划前进呢!

粱为后台的"伞闻肖愿联合会"突然在安椭列同挂出捌牌,并及时向参政院举行变更罔体的第二:次总请愿。参政院根据筹安会策动的各省代表请愿书83蚪僻法魄,引建议年内召开国民会议,决定变更国体

北京城中不仪有筹安会,并一已出现了一个秘密组织夫典筹备处。不足筹安了,而是要筹备庆典!

到了 915年11月20日,谁也说不明白是根据什么法、是履什么合法手续?全国各省区的"代表大会"业经完成了确定国体的投票任务,代表票数共993张.个体赞成君主立宪,没有废票和反对票。

尤为奇怪的是,在这个所啊的投小求之后,全圈各省"国民农大会不约而同的发出《推戴书》,连推蛾溯都足一样样。其词为:

谨以国民公意,推戴今大总统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并以国家最上完全主权奉之于皇帝,承天建极,传之万世。国人惊讶了!

惊讶归惊讶,袁世凯要做皇帝,已经足兀变更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