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当然,我们可不是连冷嘲热讽都听不出来的傻瓜。克劳蒂娅、骇人三重唱还有我都曾听到过关于“格罗弗的后宫”这种说法。可自从克劳蒂娅教训了一个滑车操作员之后,大伙都小心翼翼地不再对她说三道四了。
指挥官是很孤独的,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指挥官身边还有一群人,这些人自己并不发号施令,但更绝不是可有可无。这类人所处的地位是很难的。
——《丽莎?海因斯的回忆录》
地球联合政府的联合指挥中心像一座包周在陆地上的冰山,它只有一小部分暴露在地表。事实上,包括通讯塔台、观测哨和监测建筑群、防御掩体、直升机起降平台,还有飞机的起降设施在内,它们才构成了这一整块立体区域内的巨大基地不到百分之一的部分。
至今,它还是个高度保密的建筑群,几架战斗机护卫着格罗弗和丽莎乘坐的要人专机,它们不需要有片刻的犹豫就可以向任何未经授权即进入这片特殊区域而又无法给出合理解释的飞行器开火。
运输机改变了矢量喷射引擎的角度,轻松地完成了垂直降落的作业。
丽莎看了看窗外的景象,几架铁甲金刚正来回踱着步子一丝不苟地执行警戒任务。
飞机的授权程序很快校验完毕,它的着陆平台立刻就变成了一台升降机,带着它沉人深邃、阴冷的极地地表。
丽莎和格罗弗松开了系在身上的安全带,开始整理随身携带的物品。
“希望他们已经做好了收听汇报的准备。”丽莎说,“舰长,我们必须说服他们!当然他们也该会听我们解释!”
“如果他们能改变态度当然很好。”格罗弗发了句牢骚。
那架伊奇?塔克米设计的涡扇飞机在阳光下闪闲发光,它翻了个筋斗开始爬升。
“呜——呼——噢!”瑞克放声高喊,在外太空驾驶变形战斗机自然有它的吸引力,但没有什么感觉能够比得上在地球的大气里手动控制一架小型的竞速飞机做出任意你想做的飞行动作。
“开心吗,明美?”他又笑了,她也受到感染,跟着一块笑起来。他爱死了她的笑声。
也许,他想,也许他能以检查发动机为由把飞机开到一个小岛上;这样他就能找到机会好好和她谈谈,让她暂时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这个念头刚刚在他脑子单转了一圈,耳机里就传来熟悉的声音:“这里是变形战斗机明美特别护航队。嗨,中尉,是我们,贝恩和麦克斯!”
“嗯?”现在瑞克看到,他们俩正在他后方五点钟的位置。两架战斗机把它们的后掠翼拉到最水平的位置以降低最小飞行速度,好让这架运动飞机能够跟得上它们。他们俩竟然鬼鬼祟祟地跟着他!瑞克感到有些局促不安。
“我们都知道飞机上搭载了一个重要人物。”贝恩接着说。
“有些家伙就是能撞上大运。”麦克斯意味深长地凑了一句。
“我们这就返航,祝你们约会开心!”贝恩大笑着切断了通话。
两架变形战斗机拍了拍机翼向他致意,然后斜插下来改变了航向。它们的机翼又向后拉成了锐角以便加速,接着就突破音障呼啸而去。
他们的速度超过了2马赫,但还在加速,他们很快就消失在瑞克的视野当中。
“回见,自作聪明的小子。”他冲着战术空军网络喊道,“再见了。”
“贝恩和麦克斯真是笨得够可以了,这种感觉和约会根本就是两回事。”
他感觉自己的脉搏在加速,“是啊。”
她吸进一口冰凉而又洁净的空气,望着座舱玻璃上的太阳反光,“能抽身离开一阵真是太棒了,可等我一回来,又要把许许多多的事情通通补上。你也知道他们给我布置了多少活吧!”
她又在谈这档子事了!“我想你所有的时间都排得很满。”瑞克突然应了一句,感到有些恼火。
她没注意到他语调上的变化,还伸出手指一件一件点给他听,“噢,是啊!我得拍一部电视剧,还有舞台剧的排练。对了,他们甚至想让我拍电影呢!”
“嗯。”瑞克故意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厌烦的语气,可她还是一点都没有察觉。
“那可太棒了。”明美心驰神往地说,“我要好好工作。这是我的第一部电影,你知道。还有,如果我跟导演说说,也许能让他帮你在里面安排个小角色,嗯?”
他被逗笑了。也许她从不为别人着想,她也压根没有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在他看来,电影演员是一个相当白痴的职业,而且显然要比驾驶战斗机来得低级。
“以后再说吧,明美。不过,嘿,你怎么保持那么旺盛的精力,明美?我倒好,没日没夜地驾机巡逻折腾得我筋疲力尽,即便这样也才能勉强跟得上值班排程。”
他踮起脚回头看了看坐在后座上的她,“明美,你投事吧?快说话呀!”
他突然紧张起来,以为座舱又出现了气压泄漏的故障;他狂乱地检视了一下仪表,这才意讽到发生了什么,“呼,怎么会这样?她又睡着了。”
她的下巴靠在胸前,呼吸非常平缓。瑞克再一次涌起一波强烈的保护欲望,就和他们以前身陷困境时一样,当时那种剧烈的情感也是这样直冲他的脑门。
他回过头傻乎乎地笑了笑,继续驾驶飞机。希望她能够好好地睡一觉啦,等她醒来就可以和她的父母打招呼了。
在双轨的磁悬浮铁轨上,最先进的机车正驶向地底深处巨大的联合政府总部。
格罗弗舰长正坐在上面,他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帽檐托得低低的遮住了眼睛,好像已经睡熟了。在沉思的时候,他总是喜欢点上烟斗,但他知道丽莎对此相当反感。
列车旅客长凳上的丽莎不安地扭动着身子,“从这里到议事大厅要走很长时间吗?”
格罗弗把帽檐往上一推,“还要花些时间才能到,整段路途接近六英里。”
这条地洞相当长,而联合政府的建筑主体就藏在它的底部。就在天顶星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整座星球炸成齑粉的关键时刻,那群高官却躲在下面,像极了一群受到惊吓的老鼠!但他对此却未加任何评论。
“对了,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情。”他接着说,“你以前曾经听说过‘超级大炮’吗?”
丽莎的脸上泛起一片乌云,从她的语气看,像是感觉到了不祥之兆。“没有。它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巨大的洛波特武器系统,它就建在这里,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吧。”
格罗弗指了指机车入口处被灯光照亮的基地布局示意图 。升降机的细节部分相当复杂,多数文字都是用代码标注的,显然是出于保密的目的,但它的总体布局就像一个大写的Y字。闪烁的灯光告诉他们,机车正在Y字的一条分叉上运行,最终将驶向Y字的立轴部分。
“超级大炮使用地球的重力场作为其主要能量来源。”他向她解释,“事实上,我们正在穿行的过条立轴就是武器的炮管。”
丽莎不安地看了看周围,“你是说,如果基地现在就下令超级大地开火,我们就会被轰上天去?”
格罗弗呵呵地笑了:“是啊,不过我认为在发射之前他们会想到先清理一下炮膛。”
他知道,凭她的机敏,应该也能够轻而易举地发现这尊超级大地的弱点:即便装备了巨大的Y字形双向机构,超级大炮的火力范围还是受到极大的局限——就算是地球联合指挥部也不可能随意改变这颗行星的自转和倾角,因此这台武器在目标定位上是相当困难的。当然,如何克服这个局限还涉及到另外一个计划,不过……
格罗弗本人就曾是这个计划最坚决的反对者之一。他经历过不少战役(从他的立场和经历来看),但没有一次是依靠单纯的防御战最终取胜的——依靠SDF-1号,他们可以飞向太空抗击外敌入侵,但地洞里的超级大炮就做不到这一点。
在那场讨论中,他和丽莎的父亲曾面对面地争执不休。两个互相敬重的朋友和同志就此成了对头。开始还只是一道裂缝,可随着岁月的流逝,这道裂缝越变越宽,越变越深。
回想起那段日子总让他感到伤感——他们都曾经救过对方的性命……他们曾经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可现在,海因斯上将已经成了他的对头,甚至成了他的敌人。
亨利?格罗弗很清楚高层政治梯队的游戏规则,他本人也和这场游戏的所有参与者一样的精明。可在他身上还有些别的东西,有些扎根在他骨子里的东西,这种东西令人感到困惑。但它能够把经历过战火考验的人们划分成不同的类别。
我想,他们说的并没有错,他想道。从根本上说,我就是个乡巴佬,而且这辈子都变不了了。
他甩开那些让他分心的事情。他打心底里喜欢一个故事,那是艾萨克?辛格写的故事——《菜市场里的斯宾诺莎》?也许吧。不管怎么说,关键在于,人的美德表现在行为和理想保持一致上,而不在于最终达成了什么,
亨利?格罗弗的理想之一就是和朋友建立一种牢不可破的友谊。因此,他和颜悦色地问丽莎:“你父亲以前从未带你到这里来过吗?”
“有过几次。”丽莎回答道。“可他从不允许我进入这条主立轴。现在我知道是为什么了。”
“是的,洛波特计划属于最高机密,只有极少数的几名外界官员得以出入此地。和以前的洛斯-阿托莫斯禁区相比,后者简直就是个小平房!”他呵呵一笑,在那段苦涩的口子里还是有些美好回忆的。
”平民不能来这里参观。”他终于说完了,“即使是上将的女儿也不行。”
她流露出迷惑的眼神,“可是,为什么我父亲可以在此通行无阻?”
格罗弗肯定地说:“要是他都不能进,还有谁能进来呀?你父亲就是这个计划的倡导者。在别人都认为这个项目毫无意义的时候,是他把复杂的新事物推到了前台。”
她再次望了望四周,看着墙上那张巨大的示意图,“所有时这出都是我父亲负责的?这我可一点都不知道!”
格罗弗深深地吸了口气,“你父亲始终是个决定性的人物。”他又怎么能跟她提起自己和她父亲之间的那段摩擦和旧怨呢?当然不。
“全球内战期间,我在他手下任职。有一次,部队出现了给养不足的问题。海因斯上将向司令部请示,但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于是他率领我们联合行动大队的全体人员袭击了后勤仓库。大伙都把脸涂花了防止被认出来,那可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游击战!”
“在我们弄到食物的时候,他却被一名三星将军关了禁闭。那天夜晚,许许多多勇敢而又出色的军人吃上了那一段日子以来的第一餐饭。”
丽莎的一只手放任喉咙下面,发自内心地笑了,“我的父亲侥幸逃过了?”
格罗弗也笑了,“正是如此。那位三星将军还以为是敌人的工兵渗透到了他们的基地,一个劲地绐我们下命令要我们逮住他们。整支部队里没有一个人透露一个字,没有一个人。他们对你父亲死心塌地,丽莎。只要有他的一句话,我们甚至愿意跟他下地狱。”
丽莎一直在笑,肩膀抖个不停。但她的笑和父亲的这个故事没有任何关联。突然从SDF-1号中解放出来,然后进入大得令人惊讶的总部基地,回到地球以来那种强烈而又空虚的喜悦突然间笼罩在她身上。这种无法抵消的感受相当怪异,除了笑,她实住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在很久以前,丽莎?海因斯就知道,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军营生活绝时不会令人感受到幸福,对于女人尤其如此。然而,它却给人一种特殊的温暖,它能使人们团结在一起共同服役,它还是一种局外人无法分享的心灵体验。
“太好了,我终于又听到你的笑声,中校。”格罗弗缓缓地笑了,“我记得自从你逃离敌军基地以来,这是你第一次笑。不是吗?”
丽莎先说了声“啊”,接着又答了声“嗯”,她尽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个VT战斗机飞行员,尽力让那种暖流和笑容保持住,不让自己在渴求与愿望面前显得脆弱。这些,即便是面对格罗弗,她也一直没有坦诚相告。她内心世界的一部分始终想弄明白,男性的下属和女性的高级军官最终是否能走到一起。
“不过我却担心和政府官员的议事结束之后我们是否还能笑得出来。”格罗弗接着说。“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认识到外星人所感兴趣的仅仅是太空堡垒和它蕴藏的秘密,而不是我们的地球。”
格罗弗再次把帽檐拉到眉毛上头,“我希望你已经事无巨细地为这次辩论做好了准备,海因斯中校。”
她扬起下巴,眼睛里闪耀着光辉,“我准备好了,舰长。”丽莎用力挤出一个笑容。格罗弗的话再次使她体会到孤独感!
从出生直到现在,她始终很难和年龄相仿的男性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即便在军队中也是如此。不过过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她身边总是些格罗弗或者他父亲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在地球上又能占多少呢?十万分之一?或者百万分之一?
无论如何,这是个很难确定的问题。
格罗弗说道:“嗯,非常好。”
丽莎回答说:“我相信能够说服他们。不管怎么说,目前我们毕竟是惟一和外星人在较短距离打过交道的人!”
是的,格罗弗对此表示同意。可在她来看却是痛苦而又枯燥的。丽莎父亲是地球上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可那又怎样呢——她这么看,也许是因为——丽莎对政治实在是太天真了。
他磕了磕烟斗里的灰,往烟锅里塞了些新烟叶。每当思考的时候他总是习惯点上烟,就在他用自己喜欢的老习惯划着一根旧式的厨房火柴时,墙上的警报灯亮了起来,一个计算模拟的女性嗓音开始发布警告:“请注意!车厢里严禁吸烟!请立即熄灭所有可燃性物体!”
格罗弗猛地地把烟斗从嘴上取了下来,感到有些愧疚。“啊?难道我到什么地方都不能抽烟吗?开始我还以为是舰桥里的机组成员,弄了半天,吓唬我的只是台机器!”
丽莎似有所指地清了清喉珑,“舰长,您在担心SDF-1号吗?长官,我们会遇上什么事吗?”
格罗弗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实情,于是就岔开了话题:“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丽莎笑了笑,“我注意到,每当你被什么事情困扰的时候,你都会把烟斗掏出来,塞进特别多的烟草准备抽两口。”
格罗弗慢慢放下烟斗,毫不在意车厢里是否装有窃听装置,告诉她说,“嗯!我必须承认,我很为这次会谈担心。我还不敢确定这些——”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以示对那些自己躲在地底下却对勇敢的人们指手划脚,还把他们推上绝路的人的蔑视,“不敢确定那些人是否会以开明的态度听取我们的汇报。除此之外,丽莎,他们也同样决定着我们的未来,你明白吗?”格罗弗伸出他农民般的棕色大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低头看着它们。
丽莎缓缓点点头。她是海因斯上将的女儿,她见识过许多找她的人,但他们的目的都是想从她身上找到一条通往决策层的道路,这也正是丽莎?海因斯和她同时代的人格格不入的原因之一。
这许多年来,她多次见识了强权的力量,对于政治以及那些深陷其中的人们,她感到无比的厌恶。
自从卡尔?雷伯死后,她一度感觉到这一段伤痛将永远无法痊愈。呵现在,确实有人捅进了她的心里,他善良、真诚,又很有耐心。瑞克?亨特的影子突然浮现在她眼前。虽然她的内心始终拒绝承认这一点,但瑞克?亨特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经非同一般了。
“如果我们不能说服委员会将有什么样的后果?”她问格罗弗。
他用冷酷而又尖锐的声音回答:“如果是那样,地球就会和外星人全面开战。”
在此之前,他时常提及胜利和取胜的必要性,可这一次。就在丽莎听到他直言不讳的答案之后,格罗弗却没有做任何进步的说明。丽莎非常了解他的性格,也很清楚他的话意味着什么:根据格罗弗舰长的估计,以全人类的力量和天顶星人对抗,他们取胜的前景相当黯淡。
机车到达了Y字形通道分叉部分的底部,开始向位于地下更深部分的地球联合防御委员会的议事厅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