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诺亚方舟计划

“诺亚方舟?”曹沧忍不住重复了约书亚所说的话。

约书亚面无表情地看着曹沧,看样子,他是不屑于解释这个名词。

曹沧一脸迷茫地回头向卡林看去。

“诺亚方舟是个传说。”卡林替约书亚解释,“《旧约》记载,人类打着原罪的烙印,并且有着堕落的本性,人的怨恨与恶念与日俱增。人们无休止地相互厮杀、争斗、掠夺,人世间的暴力和罪恶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上帝对人类犯下的罪孽感到十分忧伤,并决定将世界毁灭。上帝于是选中了虔诚的诺亚和他的家族,决定让他们作为新一代人类的种子保存下来。上帝要他们造一艘方舟,带上飞禽走兽各一公一母。然后洪水来临,诺亚方舟载着上帝的厚望漂泊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上,一直等到洪水退去。于是诺亚全家和方舟里的其他生物都得以继续在地球上生存繁衍……这就是诺亚方舟的传说。”

约书亚笑起来。

“你笑什么?”卡林问道,“你是共济会的人,难道不是基督徒?”

“如果不是宗教的依托,这些记忆片段早就消失了。”约书亚说道。

“你是个基督徒,怎么能够这么说话?”卡林吃惊地说道,“难道你质疑《圣经》?”

“这世上哪有什么上帝?”曹沧问道,“你说的方舟,到底是什么船?”

“好吧。”约书亚说道,“我们不说这些,我来说方舟的事情。”

曹沧和卡林等着约书亚往下说。

“方舟不是船,方舟只是个计划——人类在空间迁徙的计划,也就是末日黎明计划的核心。末日黎明计划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方舟计划的实施。只有极少部分人才能离开地球,来到异海。我们已经准备了很多年了。”

“多少年?”曹沧追问道。

“从人类有记忆开始。”约书亚答道。

约书亚说到这里,曹沧心里感到非常疑惑,难道人类,从文明的伊始,就有离开地球的意识吗?想到美国和苏联的空间争霸以及人类不停地向宇宙的探索……曹沧想,离开地球也许真的是人类的基因本能。

“能说仔细点吗?”曹沧希望约书亚能帮他解开疑问。

可是约书亚对此并没有再作解释,他好像也不在意这个,也许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约书亚继续说道:“人类从非洲大裂谷走出来,在现在的中东地区开始萌生文明,然后走向地球的各个角落。但是人类其中的一支没走远,而是留在了中东。这就是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源头。在这群人中,更是有一个家族,受到上帝的垂青。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承担着一个使命,这个使命就是离开地球,去往异海。他们几千年来,一直默默地努力收集黄金,并且将一个意识传播到世界各个地方。”

“什么意识?”曹沧问道。

“收集黄金的意识。”约书亚说道,“这个家族的后裔渐渐开枝散叶,成员的使命只有两个,一个是利用宗教宣传对自己有利的普世价值,另一个就是让人类接受黄金本位的价值。他们利用经商的便利,努力让人类接受黄金。人类贪婪的本性,让他们在两千年中慢慢做到了这点。其实黄金这东西,远远没有青铜和铁有价值。”

曹沧冷静地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明白了,他们几千年来,先是让人类产生对黄金的渴望,让人类努力收集黄金,然后再利用金融秩序,轻而易举地把这些黄金掠为己有。原因只有一个,进入异海的过程,必须需要大量的黄金作为介质。”

“就是这样。”约书亚说道,“黄金这种金属,并没有普遍的工业价值,但是对空间迁徙非常重要。”

“我们手上的怀表,其材质就是黄金的某种同位素。它的功能,比普通的黄金更加强大。”曹沧说道。

约书亚连忙点头。

“那这块怀表和那些家族有什么关系?”曹沧问道。

“这些怀表,一共有几十块。”约书亚说道,“这个家族的后代,在共同立下约定之后,分散到世界上不同的区域。几千年的时间,会让很多记忆丢失,包括怀表的用途。当时机成熟后,其中一支保留记忆的后裔,会找到持有怀表家族的后代,用这块怀表进入异海。现在找到了三块。”

卡林和曹沧相互对望,面面相觑。

“还不明白吗?”约书亚诚挚地说道,“我们才是兄弟。我们都是那个家族的后裔,只有我们才有资格在异海生存下去。”

约书亚说的每一个字,曹沧都听清楚了,虽然其中几个词语很生僻,但是曹沧也能联系上下文,理解明白。曹沧在约书亚的叙述中,就已经隐隐知道约书亚最终的意思,曹家、卡林、不知所踪的米勒,还有约书亚都是来自那个古老的家族。

用宗教的说法,是神授的家族。

曹沧看到卡林也在沉思,约书亚说的这些看起来荒谬绝伦,但放在异海这个环境里,再对应进入异海之后发生的事情,却是条理清晰,丝丝入扣。

曹沧静静想了一会儿,对约书亚说道:“你刚才说,持有怀表的家族在地球上还有很多,也就是说,他们仍旧分布在世界各地。当初这个古老的家族……”

“是我们的家族!”约书亚提醒道。

“这个家族,”曹沧没有接受这个称谓,继续说道,“因为怀表的重要性,尽量分布到地球上的各个角落,就是害怕家族遇到重大的挫折,导致怀表全部散失?”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卡林也懂了,“避免风险的一个常用手段。”

“可是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在中国找到我?”曹沧问道。

“西方世界的经济在短短五十多年的时间里,发生了两次大的金融危机。”约书亚说道,“如果有第三次,我们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所以你们把目光投向中国。”曹沧说道,“可是……中国现在没有资源来支撑这么大的计划。”

“现在没有……不见得以后就没有。”约书亚说道,“中国有世界上最庞大的人口,有辽阔的领土资源……还具备最有控制力的政府。相对西方国家的政府而言,中国政府如果能把握正确的方向,那么我们的计划执行起来就能事半功倍。”

曹沧无法反驳约书亚说的话,国家正在转型,很多政策都在改变。与美国建交之后,和西方世界的联系已经开始密切。国家甚至已经在南部的省份划出一些地方,作为经济特区。这一尝试说明国家在转变。

“为什么你们不和苏联合作?”曹沧接着问道。

“我们尝试过。我们甚至交换过资料,但是我们停止了合作……”约书亚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因为我们发现,苏联人的方舟计划里,没有为其他民族留下位置。”

现在轮到卡林浑身不自在了。

“我该说的都说了。”约书亚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你们自己想吧。”

约书亚说完,在床上抱膝而坐,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他在心理上已经完全占据了优势。

知道了这些秘密,曹沧的内心无法平静。接下来的日子里,曹沧心里不停地思考约书亚说的话。现在两难的选择摆在曹沧面前,是该和约书亚站在一起,尽力回到地球,让方舟计划得以顺利实施,还是认同前两次实验人员的立场,隔绝异海和地球的通道?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他们隔离的时间结束了。

简博士和麦克来到曹沧等人被隔离的地方,对他们说道:“没问题,岛上没有发生瘟疫,也没人有生病的迹象。你们可以随意在岛上行走……”

“但是约书亚。”麦克说道,“你不能解禁,你需要换个地方待着。”

约书亚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冷静地问道:“去哪里?”

“教堂。”麦克指着海岬顶部的那个建筑物:“那里有你的同伴。”

“你们关押米勒的追随者?”曹沧问道。

“只能这样。”麦克说道,“我们不能任由他们在岛上抵抗我们。”

那个米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曹沧忍不住好奇起来。

“带你们看看岛上的环境吧。”简博士对曹沧说道。

可是细妹并不愿意同行,她自从看到了怀表,就一直心情抑郁。现在即便是获得了自由,她仍然只愿意待在这个小木屋里,哪里都不想去。

简博士带领曹沧、伊万和卡林在岛上的小路上走着。

“我们还有三百多人生活在岛上。”简博士边走边说,“本来有七百多人……”

简博士没有往下说了。

曹沧明白,损失的人口一定是在两方交战的过程中损失掉的……还有无数次的偶入者攻击。

四人在岛上的居民区转了一圈,地方不大。这是一个小型的社会,甚至还有商业行为。

在村子附近,他们开辟了一大片地方耕种粮食。

不用简博士提醒,粮食作物的种子一定是前两批实验人员携带过来的。他们一定做足了准备。可是主持实验的人员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竟然放弃了回去的努力。

曹沧想到这里,突然问道:“德国人在异海这么长时间,为什么没有回去?”

“你以为米勒这么好心?”简博士说道,“他们只是没有找到这座小岛而已。他们在海上和冰层上生活了好多年,直到我们进入异海。”

“你们有知道海图的人员?”曹沧说道,“就跟细妹一样。”

“是的,那个人是个流浪汉,在波士顿的大街上逢人就说,他知道一个地方,有大西洲的宝藏……被我们筹划实验的情报人员留意到了……”

“现在那个人在哪里?”曹沧想到了细妹,她们“疍族”也有异海海图的记忆。

“他跟着米勒走了。”简博士说道,“现在米勒应该比我们更加熟悉海岛之外的异海世界。”

曹沧突然想到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当米勒遇到了掌握潜艇的雷缪斯,会发生什么?

“你看出来这座小岛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简博士打断了曹沧的思考。

“这里的植被和地球上完全一样。”曹沧早就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现象。

“是啊。”简博士说道,“异海的环境和地球迥异。可是这座小岛,和地球上的环境完全一样……我们在岛上看到很多动物:啮齿类、爬行类、犬科……基本和地球一样……这个问题,我到现在都没有弄懂。”

卡林说道:“有可能这座小岛和地球的发展保持了同步。如果只有这里才能回到地球,就证明这里一定和地球有着自然的联系,超越了异海其他的区域。”

“你是研究什么课题的学者?”简博士问卡林。

“古生物学。”卡林回答道。

众人边说边走,渐渐就走到了高处。曹沧放眼看去,这座小岛是个不规则的长条形,大约长二十公里。最宽的地方有十公里,就是曹沧现在站立的地方。最窄处只有不到一公里的宽度,在岛屿的中间,然后岛屿的宽度变宽,整个岛屿如同一个哑铃。居民都居住在“哑铃”的一头,那边的植被茂密,灌木丛和乔木都很茂盛。可是哑铃状岛屿的另一头,光秃秃的,尽头是一座高山,很明显,那是一座火山。

“能告诉我回到地球使用怀表的地方在哪里吗?”曹沧随口问道。

“不能。”简博士说道,“首先我不知道,其次,就算我们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曹沧不问了,他本来就没指望简博士告诉他。

“不过米勒知道。”简博士说道,“所以我们尽力不让他回到这里。”

“你们不让他回到小岛,为的就是让方舟计划破产吗?”卡林说道。

曹沧心里暗自骂卡林没有大脑,方舟计划是约书亚单独对他们说的秘密。

果然,简博士的脸色马上变了,她谨慎地看着卡林。

卡林两手一摊,耸了耸肩:“我的意思是,你们这么做是负责任的行为吗?”

“绝对是的。”简博士说道,“地球上的人类肆无忌惮地掠取资源,不顾后果地破坏环境,就是这个计划导致的后果……你们想想,就是因为异海的存在,让他们做出这些疯狂的举动。当他们彻底对进入异海的计划死心的时候,才会珍惜地球的生态。”

曹沧完全明白了前期实验人员所坚持的原则,他们要让地球上的人类接受地球只有一个的观念。

“人类抛弃地球,进入异海后,按照人类贪婪的本性,一定会重复在地球上所做的一切。然后再寻找下一个异海……直到无法找到……然后困死在自己造成的环境里。”

这时,曹沧心里立刻偏向了简博士这边很多,他们才是真正睿智的人。

“如果这个趋势,已经无法停止了。”曹沧问道,“如果无法阻止地球朝着毁灭的方向发展,那怎么办?从我们这第三次实验你就应该知道,他们仍旧没有停止。”

“如果真的这样。”简博士决绝地说道,“那就让我们延续地球的文明,但是我们不会重蹈覆辙。”

曹沧心里一阵寒冷,简博士的说法和雷缪斯如出一辙。

村子里突然响起了金属敲击的声音。

“他们又来了。”简博士冷冷地说道,看来她已经见怪不怪。

曹沧看向远处的冰原。现在他才发现,冰层已经融化得很厉害了,甚至在厚厚的冰层中裂开了好几道大的裂缝。这些裂缝在冰原里如同峡谷一样延伸,看不到尽头。

现在不仅有数量众多的偶入者站在冰原的边缘,甚至还有好几艘船,从裂缝中慢慢行驶过来。

“米勒来了。”简博士说道,“你看,有一艘船已经顺利通过了3.7海里的边缘范围。他有怀表。”

简博士接着说道:“加入我们,还是和他们站在一起,你们自己选择。”

言毕,简博士飞快地向海边跑去。海边的船只正在集结待发,投入战斗。

曹沧看着卡林和伊万,用俄语说道:“我们该怎么办?”

卡林说道:“先等等吧,那个米勒的身份非同寻常。我很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

伊万两手一摊,表示同意。

曹沧看见来自冰层裂缝的船只,每当一艘船进入3.7海里的界限,便不再继续前行,而是停住不动。过一会儿,又驶入一艘船。

很明显,进入的船只在等待后面的船。米勒一定在这些船上,他在利用怀表的功能,让船只一艘又一艘地驶入这个范围。

岛上的实验人员早就识破了这个举动。海岛边的船只,飞速地驶向进入的船只。他们要凭暂时的数量优势,集中攻击偶入者先行进入的船只。可是他们的攻击受到了顽强的抵抗。偶入者的船只上已经有了武器装备,有了步枪,虽然是老式的步枪,隔很久才发射一次。

曹沧看得心惊,那个米勒,的确很厉害,这么短的时间,他从哪里弄来这些船只,让自己军队的武器从冷兵器进步到热兵器?

曹沧想到怀表的作用,隐隐明白,这个米勒,怀表运用得越来越纯熟了。他利用怀表,尽可能地在异海上寻找空间的裂缝,把地球上偶然靠近海眼的船只拖入异海,然后不知道用什么方式,统领这些偶入者。

“他一定是许诺了偶入者,说要带领他们回到地球。”伊万说道,他也想到这一点了。

“他没撒谎。”曹沧说道,“他带领偶入者攻打小岛,目的就是为了回到地球。”

“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卡林刚才一直在沉思,现在突然说话了,“为什么我们认为简博士等人就是正确的?”

伊万沉默很久,点头说道:“是的,雷缪斯也是想在异海建立一个新世界,我们把他当作敌人。而简博士他们也是这个想法,凭什么我们就改变立场,要赞成他们?”

曹沧看见伊万和卡林的立场已经开始动摇,内心也在问自己,究竟该如何选择。

海面上的交战更加激烈了。

偶入者的先行船只武器精良,他们能抵抗住实验人员的攻击,为后来的船只争取时间。米勒一定是个很有军事才能的军官。他对双方的实力有很深刻的认识:把武器装备先进的船只当作先锋进入,拖住实验人员,让后来的船只能够从容进入。

进来的偶入者的船只越来越多了,数量已经和实验人员的船只渐渐持平……而且还有船只不断在进入。

交战双方的力量开始势均力敌。两边的战斗人员,都在甲板上相互攻击。估计两边的人员都损失惨重。

从战术上,米勒的攻击策略是高明的,但是他的战略步骤,更加可怕。米勒一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军官,他在消耗小岛上实验人员的数量。实验人员的数量会因为战斗渐渐减少,而他则能从异海其他的地方,招来更多的偶入者。

果然,实验人员的船只已经渐渐支撑不住了。他们的弹药虽然先进,但是有个弱点,弹药不是无限制配给。实验人员的船只,开始后退。

偶入者的船只并不急着乘胜追击,仍旧集结在那个隔离范围附近,他们在继续等待其他船只的进入,然后一起进攻。

当然,偶入者的船只也并不是一成不变地等在那里,他们在慢慢地分散,但无论怎么散开,攻击的方向仍旧不变——对着小岛。

曹沧知道,他们害怕岛上的大炮。时间又过了一会儿,偶入者的船只仍然在继续进入。果然,后面的船只,就不如前面进入的先进,基本上都是渔船,只是临时改装成了战船。不过,说是改装都不确切,这些渔船只不过是把甲板边缘和控制舱略微改变了一下,让甲板上的人员更加容易攻击对方而已。

突然,曹沧看到,这些船之中,竟然还有豪华的游艇。这种游艇,不具备什么攻击性,但是移动的速度很快。其中有一艘在偶入者的船只之间飞快地穿梭,米勒一定就在那艘游艇上,他在给那些船只发号施令。他没有用旗语,一定是人员集结得太仓促,没有时间制定自己的旗语(若是用航海的通用旗语,小岛上的实验人员,也一样能理解)。

曹沧敏锐地观察着偶入者的这些船只,突然他看到了一艘19世纪的老式三桅帆船,从冰层的裂缝里驶出来,并且快速地进入了隔离界限。

曹沧看到这艘帆船,心里不禁紧了紧。他在军队的时候,接受过历史教育,当年在鸦片战争中,清政府就是被这种战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艘老式战船上面的旗帜上,还有西印度公司的字母。

那艘游艇,快速地接近老式战船,然后紧紧贴着老式战船。

很明显,这艘战船虽然在地球上已经是老古董,但在异海,仍旧是可怕的战争工具。

当实验人员的船只往回行驶了一半的距离的时候,偶入者的船只已经蓄势待发。

这次,他们进攻的胜算很大。曹沧在犹豫,如果他们登上小岛,进行陆地战争的时候,自己到底该支持哪一方。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当实验人员的船只退后的时候,岛上的实验人员就要使用加农炮了。

只是曹沧在想,岛上的加农炮到底有几门呢?他们每次都使用这个武器,到底能使用多久?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使用了。米勒在战术上比自己肯定要高明,他也一定能想到。他也知道小岛上到底有多少门加农炮,因为这些加农炮本来就是跟着他一起进入的。

曹沧进一步想到,甚至加农炮还有多少弹药,米勒一定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在前面的攻击过程中,一定很仔细地计算了炮弹发射的数量。

看米勒排出的阵形以及他操作战船的熟练度,就知道他在战船上面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上一次进攻,因为冰层还没有开始融化,所以战船进不来。

现在米勒指挥战船进来了,这是他的撒手锏。

岛上的加农炮开始轰鸣。

曹沧在担心,米勒现在是孤注一掷了,他一定计算好了岛上的炮弹数量。并且他把进攻的船只分散,这是明显地扩大被攻击的范围,而目的就是要消耗岛上的弹药。

可是现在岛上的实验人员好像没有选择了。

曹沧开始站在麦克的立场上换位思考,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做,是做好陆地战的准备呢,还是另有伏兵。

接下来的场景,马上解开了曹沧的疑惑:的确有伏兵。

这里是异海,不是地球,把地球上的战争规则套用于异海,绝对是错误的。

曹沧错了,看样子米勒也错了。

米勒一定有个弱点,就是太自大、太骄傲。

虽然他了解异海其他的地方,但是这里,岛上的实验人员比他更加熟悉。

加农炮攻击的目标不是偶入者的船队,而是冰层。

曹沧想到,异海的冰层正在融化,而且融化的区域应该比较大,不然偶入者的船只无法在海上移动。从这个现象来看,小岛附近的冰层融化速度要慢一点,应该是小岛地域特殊的原因。

就是这一个简单的现象,被米勒忽略了,也被曹沧忽视了。

但是,麦克没有!

加农炮的炮弹猛烈地在冰层上炸开。冰层开始崩塌,升腾起来的白色冰屑,融化在空气中,化作白雾,笼罩着偶入者。

冰层发出了震动天际的声响。曹沧看到山一样的冰山开始分裂,并且被自身的重力拉扯,开始倒塌,压向海面上偶入者和还没有来得及进入隔离界限的船只。那些船只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海面上只有缓慢下沉的冰山。

那些进入隔离界限的偶入者船只,现在也无法保持什么阵形了,都在竭尽全力地飞速前进。

逃得慢的船只,被冰山压入海中激起的巨大海浪追上,被卷入海底。

能够逃脱的船只,就只有速度很快的小游艇,还有那艘精良的老式战船。老式战船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自身的结构非常稳定,能稳稳地漂浮到海浪的顶端,然后保持平衡稳定在海面上。

实验人员的船只又开始接近偶入者剩下的船只,但是没有攻击性的游艇,飞快地逃离了这片海域。只有战船没有后退,并且慢慢地掉转船头。

曹沧看到这艘战船从容不迫的样子,就知道米勒没有被失败击倒,他一定有逃脱的办法。

事实证明,米勒并不想马上逃跑,他是来攻击小岛的,现在还是这个目的。

当战船船身方向和小岛垂直之后,曹沧看见了,战船的这一侧船身,盖板全部打开。每个盖板下面,都是一个黑洞洞的炮口。

米勒真的是算准了岛上的加农炮弹药耗尽才来进攻的。现在该他还手了。

青烟从战船的这一侧冒起,然后才听见沉闷的炮击声音。

实验人员的船只受到重创,纷纷散开。

米勒控制的战船并不罢休,对着岛上的设施开始炮击。

岛上村落的很多建筑物都遭到了攻击。

曹沧对伊万和卡林说道:“先不要思考站在哪一方的问题了,我们先去救人。”

一艘实验人员的小船,已经在开始下沉。上面的人员,正在船上慌张地乱窜,有的人已经跳入海中。

曹沧三人跑到海边,马上跳上一艘小船,用桨拼命地划起来。

曹沧的小船在海面上目标很小,米勒的战船目标是小岛。可是战船上的偶入者看到小船在接近沉船,其中一些炮口也开始向下调整,向着小船发射。不过由于夹角太大,炮弹从曹沧等人的头顶上方呼啸而过。

曹沧等人的小船和沉船很接近了。

曹沧对着简博士喊道:“跳下来,跳下来。”

米勒的战船正在以“之”字形向后移动。他们想拉开距离,准备攻击小船。

“不能下水!”简博士惊慌地喊道。

海里潜伏着很多细微的银鱼,当有人落入水中,就一拥而上,分而食之,水中的人没有丝毫的生还机会。不用说,这些鱼类,一定是米勒带过来的。曹沧这才如梦初醒。怪不得落入水中的实验人员,没有一个在海面上求救。

曹沧只能尽量靠近沉船。

米勒的战船,正在慢慢地后退,现在曹沧和沉船已经进入战船炮弹的攻击范围了。

曹沧示意伊万把小船划得更近一点。

一发炮弹落入小船附近的海面,激起巨大的浪花。小船猛地晃动,伊万差点被晃入水中,半个身子歪在小船之外。

“水里!”伊万大声喊道,“水里……”

现在曹沧顾不得伊万在提醒什么。小船被浪花推动,和沉船的船头更加接近。

“跳下来。”曹沧对简博士和其他船上的人喊道。

沉船上有两个人已经受到了惊吓,拼命地向小船跳过来,其中一个,因为神智慌乱,跳下来后没有在小船边缘站稳,落入水中。

曹沧心里一颤。

可是落入水中的人暂时没有受到攻击,仍旧两手攀在小船的船舷上。曹沧不免奇怪,那些银鱼难道消失了?他向海里看去,那些银鱼还在,却都静静地漂浮在海中。

几秒钟过后,那些鱼突然同时向攀在小船边缘的那个人冲过来,非常有纪律性。

攀在小船上的那个倒霉的人,嘴里发出狂叫,松开了船舷,向海底沉下去。那些攻击他的银鱼,开始撕扯他的肌肉。第一批靠近他的银鱼咬掉了他身上的一块肌肉之后,马上后退,吞食战利品。然后是第二批、第三批,很有秩序。

难道这些银鱼具备了高智商?曹沧心里在思考这个问题。

船上其他的人没有注意这个细节,都在徒劳地惊呼。

伊万拍了拍曹沧的肩膀,指着海里一个地方:“看那里!”

曹沧看到,海水中有个长长的影子,是个水生动物,再仔细看,它有着修长的四肢——竟然是个人!

船继续在下沉,已经有个人支持不住了,他们不等小船上的众人做好准备,就奋力一跃,向小船跳过来。曹沧看到水里的那个四肢修长的人类,做了一个动作,然后那些银鱼,突然有一大群从海水里跃出海面,附在还在空中移动的那个人身上。那个人本来就没有做足准备,身体撞在小船边缘,弹入海水。和先前那个同伴的结局一样,他也被数量众多的银鱼吞噬。

“把枪扔过来!”卡林对着简博士喊道。

简博士慌慌张张地把身边的一支步枪扔过来,曹沧连忙接住。枪一拿到手上,曹沧就看清楚了,这支步枪是一支德国造的毛瑟1898步枪,在“一战”时普遍使用。

曹沧端起步枪,对准水中的那个人影瞄了一会儿,开枪射击。那个人被击中了。

不出所料,这就是个指挥银鱼的训鱼人。当训鱼人被曹沧击中之后,那些银鱼都开始纷乱。他们被训鱼人的血腥吸引,纷纷凑到训鱼人身边,但是最终没有撕咬训鱼人。银鱼环在训鱼人的身边犹豫一会儿后纷纷散开,游入海水的深处。

卡林喊道:“把那个人捞起来。”

伊万听了,连忙下水,接近那个训鱼人。

又一发炮弹落在附近,小船激荡起来,距离沉船的距离一下子拉开到了十多米。

曹沧放下枪,对着简博士喊道:“现在可以游泳了。”

简博士听到了,并没有跳下水来。

“快点!”曹沧喊道,“没有危险了。”

简博士迟疑一会儿,跳下海。可是她没有力气游泳了,她的一条腿使不上劲。她受伤了,怪不得刚才不跳过来。

曹沧连忙跳下水去。

曹沧游到简博士身边,把简博士的身体托起。

水里还有几条银鱼,脱离了群队,仍旧在逗留。这时,它们开始攻击曹沧和简博,不过,这种银鱼的个体并不大,攻击的力量有限,它们若不能保持数量上的庞大优势,对人的威胁是很小的。曹沧很轻松地就抓住了咬在简博士身上的一条银鱼,用力一掐,它就死掉了。这种银鱼通体透明,非常脆弱。

曹沧拉着简博士,很快就游到了小船上。

同时伊万也把那个训鱼人的尸体拖到船上来了。

简博士对着曹沧等人不停地说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曹沧知道,简博士的意思,并不是单纯地向曹沧等人营救她道谢,而是在感谢他们的立场。

现在,已经由不得曹沧等人自己来选择立场了。

曹沧又在小船上站直身体,端起步枪,瞄向米勒的战船。曹沧开枪了,米勒战船上的一个人,从船舷边落入水中。

这时候,米勒战船边缘,有两三个人站到船舷边,当中的一个,正拿着望远镜向曹沧这边看过来。

一大一小两艘船的距离并不太远,曹沧能看得到他们的举动。

曹沧端起步枪,稳稳地对着那个手持望远镜的人。

那个人腾出一只手,高高举起来。

曹沧明白那个人就是米勒。

米勒高举的手臂,如果一挥,一定有几发炮弹会向小船发射。

曹沧的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但并没有扣动。

米勒的手臂也迟迟没有落下。

曹沧和米勒在对峙,在相互探知对方的气场。

军人之间的杀气碰撞,往往会让气氛凝固。这是气质的较量。

米勒是个骄傲的人,他一定是看到了小船上曹沧等人的勇气,才会不计较自身的危险处境特意来查看的。曹沧明白这应该就是米勒的性格。

换了曹沧,他也会忍不住看看敌人的样子。

曹沧和米勒在紧张地对峙,曹沧知道自己决不能松懈,如果稍有怯意,就会被米勒发现,后果就是米勒发动攻击。

米勒一定也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一丝怯意。不然,对方就会把子弹射入自己的头部。

曹沧能感觉到米勒有点变化了,是的,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是那种相互敬佩的意思。曹沧的感觉很清晰。

曹沧看到米勒扔掉了手上的望远镜,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曹沧明白那个东西是什么,那东西,虽然隔着很远,但仍旧能看见其散发出闪亮的光芒。

曹沧把自己身上的怀表也拿出来。

米勒把身体转过去。显然他已经确定曹沧不会开枪了。

米勒的战船调整方向,开始回撤。在这个过程中,战船的炮弹又开始发射,他对其他的船只并没有手下留情。当米勒的战船驶离了那个隔离界限,实验人员的船只再也无法追击。

曹沧看着米勒的船慢慢地驶入一道没有崩塌的冰层裂缝后,这才把手上的步枪放下。

“他们为什么不攻击我们?”卡林问道。

“你还看不出来吗?”伊万解释道,“如果他这么做了,曹会在炮弹击中我们之前,把他干掉!”

“他是谁?”

“当然是米勒。”伊万对曹沧说道,“是不是?”

曹沧笑了笑,对伊万说:“也许吧。”

这一场战斗,随着米勒的撤退,结束了。

所有实验人员都回到海岛。海岛边缘的平地上站了好几十人,他们的穿着很多都是德国当年的军装。当年他们也是和米勒一同进入异海的战友,可是现在,他们和米勒水火不容。

他们当初大概也经过了痛苦的选择,才渐渐认同简博士这批实验人员的观念吧。曹沧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们的观点发生了转变。

曹沧看到麦克和怀特也从船上跳了下来,然后站到海边的平地上。

现在所有人都神色凝重地聚集在一起。很明显,米勒的力量在不断加强,这次攻击,他已经距离成功很近了。米勒已经清楚地计算出岛上加农炮的弹药即将耗尽,届时加农炮就仅仅是个摆设,而他的战船,弹药却仍旧充足。

不过米勒一定也知道,登陆后,他的人数处于下风,所以暂时放弃了占领小岛的行动。他一定还会回来。即便小岛上的实验人员能够抵抗住下一次攻击,那下下次呢?

小岛上的实验人员,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都在思考以后要怎么办,反而对曹沧等人,没有再多想什么。

“晚上我们开个会吧,岛上的人都参加!”怀特大声对大家说道,然后加重了语气,“岛上所有人!”

岛上的医护人员,正在查看伤者。

医护人员很忙碌,很多伤员很严重,命在旦夕。没办法,曹沧只好背着简博士到了居住的木屋,然后把简博士放在床上。

细妹见简博士的右裤腿正在渗血,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连忙查看简博士的伤势。

曹沧见细妹慢慢地把简博士的裤腿卷起,于是便和伊万等人退了出去。

细妹连忙喊道:“我需要人帮忙。”

曹沧和卡林、伊万相互看了看,伊万是个舰长,卡林是个古生物学者,只有曹沧接受过医疗培训。

曹沧只好又走了进去,看到简博士的右腿一片血肉模糊,连忙叫细妹端来清水,一边清洗一边检查伤口。

“幸好没伤到骨头!不过有一块木屑断在肉里面了,我现在要看看木屑靠近大血管没有。”曹沧说道。

简博士看见曹沧的脸色凝重,对曹沧说道:“很严重吗?”

曹沧摇摇头,大声对屋外的伊万和卡林喊道:“我需要类似钳子的工具,还有酒精,你们去找麦克他们要。他们应该有。”

在等待的过程中,曹沧扯了一块布缠在简博士的大腿根部,暂时止住了血。过了一会儿,伊万果然拿来了一瓶威士忌和一个钳子。曹沧看了看钳子,已经生锈了,根本不能用,如果铁锈黏在伤口上清理不干净,伤口会发炎,岛上没有抗生素,到时候炎症引起的高热会要了简博士的命!

“你怕不怕疼?”曹沧问道。

简博士说道:“让我喝点酒吧。”

曹沧把威士忌递给简博士。简博士抱着酒瓶,一连喝了几大口。她一定很少喝酒,她用手捂着嘴巴才忍住没有吐出来。

曹沧稍微等了一会儿,让酒精在简博士的体内充分发挥作用。

过了一会儿,简博士脸色开始泛红,含糊地说起胡话:“曹,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伤口了,你们中国人都很保守……”

曹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东西方的文化迥异,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

简博士继续说道:“曹,听说你们中国人婚前不能自由恋爱,是吗?”

“我不知道别人。”曹沧说道,“我妻子是我第一个正式接触的女人。”

简博士哧哧地笑起来。

看来她已经喝醉了。接下来曹沧把威士忌淋在自己的手上消毒,然后对细妹说道:“按住她。”

曹沧用手指探测伤口里的木屑,发现有一块大的木屑,还有几块细小的碎木。曹沧先把碎木一个个捻出来。简博士虽然喝醉,对疼痛的反应没有那么敏感,可剜肉般的疼痛仍旧让她满头大汗。

曹沧对简博士说道:“现在一定很疼,但你千万不能动。”

曹沧用手抠住最大的那块木屑的后端,慢慢地往外拔。

简博士疼得大喊起来。

曹沧一边拔那块木屑,一边查看是否伤及了血管。这个过程很慢,简博士的叫喊声撕心裂肺。所幸的是,木屑没有伤到血管。最后木屑终于被全部拔了出来。曹沧又用威士忌在伤口上淋了一遍消毒,然后让细妹仔细包扎了伤口。

此时的简博士已经筋疲力尽。在酒精的作用下,她暂时沉沉睡去了。

等到晚上,简博士恢复了清醒。她对曹沧说道:“我们去开会吧。”

“什么地方?”曹沧问道。

“教堂。”

曹沧和伊万轮换背简博士到了海岬上的教堂。果然所有人都来参加聚会了,甚至包括了被关押在小岛上的三四十个不同意见者。现在他们还在被控制中,被关押在教堂里,其中就有约书亚。

“你们投降吧!你们投降吧!”那些被关押的人,对着栅栏外的人喊,“让米勒回去,完成我们的任务,你们是有功劳的,我们可以一起在这里共同生存!”

栅栏外的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曹沧明白,有人已经开始动摇了!

“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约书亚开始大声说起来,所有人都默默地听着他说下去,“地球走向终点的时间已经快到了!这一点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不让更多人进入这里?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可是你们的船票,并不公平!”麦克立即反唇相讥。

“能够进入异海的人类,一定是要对人类文明的延续负责的精英。”约书亚接着说道,“我们不能让异海变成第二个地球!”

“好了!”怀特大声喊道,“不要为这个话题再争执了!我们永远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达成共识!”

“那就等着米勒回来,打败你们!”约书亚旁边的一个人喊道,“你们早晚会明白,你们是错误的!但是想让我们劝说米勒停止努力,你们想都别想!即使我们同意,他也不会答应!”

“看样子是无法达成一致了。”简博士小声在曹沧耳边说道,“我们已经就这个问题,开了无数次会。”

“每次战斗后,都这样吗?”曹沧问。

“是的。”简博士说道,“在异海,最重要的资源就是我们人类本身。我们不能无限制地损失个体数量。”

“难道你们要和米勒妥协?”曹沧冷冷地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米勒是能够在异海利用怀表,制造空间扭曲,从地球把人类带入异海,可那些被带入的人类,根本就没有做好进入异海的准备!”

卡林说道:“他们进入异海的环境之后,脱离了地球上的道德约束,会在异海变得肆无忌惮。这样的人类种群,还能称之为人类吗?如果异海由这种人统治,情况会变得比地球更糟!更何况,还有些人类因为空间的扭曲,会产生生理上的基因突变,变成我们都无法接受的模样,比如那个能长时间潜入海底的训鱼人,他还是人类吗?”

会议在争论声中不欢而散。

众人又回到海岛的村落里。

“既然他们继续坚持,我们就不能再束手待毙。”麦克说道,“趁着米勒找到他的追随者之前,我们一定要把他消灭。”

“跑道已经修好了。”怀特说道,“我们随时可以起飞,找到米勒就不再对他手下留情!”

“跑道?”曹沧吃惊地问道。

“你忘了我们进入的时候,带来了两架战斗机吗?”简博士微笑着说道,“我就是驾驶员之一。”